两人将杀虫剂喷洒得到处都是,然后取出金属刮刀,将缝隙里的蛹小心翼翼地压碎。幼虫惨遭杀害,苍蝇心有不甘地绕着他们乱飞,他们用一罐喷雾将其轻松打败。
杀虫剂全部喷洒完之后,地板上布满了昆虫的尸体,不仅有苍蝇,还有蟑螂和其他不知名的虫子。仔细观察的话会感到恶心,所以香澄只把它们当作垃圾,集中清扫到一个地方,塞进随身带来的垃圾袋,走出房间,只见那辆载重两吨的卡车已经停在公寓房前空地的一角。
“辛苦啦。”从驾驶席现身的是另一名员工白井宽。或许是因为早进公司一年吧,虽然他比香澄年轻,看上去却已经对污物习以为常。“垃圾袋,就这些了吗?”
“大概还有八成。”
“看来一次搬不完啊。”
“五百旗头先生也这么说。”
“哎呀呀!”
看香澄的样子,白井似乎意识到她和五百旗头都帮不了他,于是换上特卫强防护服,开始把垃圾袋逐个搬到卡车载货平台上。
不管喷洒多少除臭剂,在这样的梅雨天气,厨余垃圾的腐烂速度还是会加快。如果不迅速清除,很快就会发出恶臭。即使把垃圾袋密封起来,也保不齐会有东西漏出来。
香澄不再理会专心装垃圾袋的白井,径自回到105号房间。即使将垃圾袋全部清除,清扫工作也只完成了一半。
“白井先生的卡车到了。”香澄对五百旗头说。
“啊,我听到声音了。”
五百旗头站在衣柜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表面。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格外显眼的污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打开门,就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东西飞出来。田村刑警说过:“衣柜也检查过了。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只有衣服,没有垃圾袋和塑料瓶之类的东西。”但不亲眼确认一下,还是无法放心。
别看五百旗头平时说话漫不经心,做起事来却一向慎之又慎。他把手放在衣柜把手上,慢慢打开。
正如田村刑警所说,和房间里的惨状相比,衣柜里井然有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没有垃圾袋,也没有塑料瓶,只有整齐排列的一件件衣服。
“这里真干净啊,只是防不了虫子入侵。”
虽然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但凑近一看还是会发现成群的蛆虫。虫蛹的蜕壳也很显眼,立式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想到房间主人唯一的圣地也被虫子糟蹋了,香澄就心痛不已。
仔细检查衣物的话,会发现女式衬衫、针织上衣等夏装同毛衣、大衣等冬装一起挂在那里。大概是没办法按季节分类保管存放吧。田村刑警说过,衣柜里夹杂着几件男装,这一点也得到了验证——有颜色鲜艳的夹克、装饰着金色丝线的裤子,甚至还有不知要戴去哪儿参加晚会的圆顶硬礼帽。
“大概是交往过的男朋友留下的吧,真够花哨的。”
“是啊。
至少不是上班族白天穿的那种衣服。”
“对方大概是做牛郎的吧。”
虽然在高薪企业工作,却因为学会玩牛郎而自毁前程,最后失去工作,耗尽存款,悲惨死去。这是一个老套到令人生厌的故事,庸俗透顶。但看到这房间的状况,香澄还是不得不感叹死者用情之深。早已分手的男人留下的衣服,却被死者奉若珍宝地挂起来,更令人心生怜悯。
“每一件衣服都被虫子咬过,还爬满了蛆,没法再穿了。死者母亲让我们直接处理掉是正确的。”
五百旗头开始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随意塞进垃圾袋。
突然,香澄想到了什么事。
“请等一下。”
“怎么了?”
“扔掉之前可以拍张照片吗?”
“没问题。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虽然死者母亲让我们直接处理掉,但她也许会对麻梨奈生前穿过怎样的衣服感兴趣,所以我想至少拍几张照片。”
“好吧。只是拍照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于是,他们取出这些即将扔掉的衣服,逐件拍照。香澄对五百旗头所做的解释并非谎言,但也有所隐瞒。看着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香澄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根源是什么,但脑子里有个声音命令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记录下来再说。
香澄把所有的衣服都拍完之后,五百旗头着手清扫地板。虽说是清扫,但体液渗透了地板的话,任何除臭剂都无法完全消除臭味,而且被渗透的那部分地板会变得脆弱易碎,耐久性下降。就算表面弄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意义,最后只能更换地板。
五百旗头从带来的工具箱里拿出电锯,却没有打开开关。
“秋广小姐,你来看看这里。”五百旗头指着黑色污渍中对应着手的位置。
香澄从背后看过去,发现地板上写着什么。墨水好像被挡在了地板的表面涂层外面。“是字吧?”
“这么暗的地方,看不清楚,待会儿再确认吧。”
开始揭开地板。五百旗头熟练地操作着电锯,准确地切除染上污渍的部分。不一会儿,一个足以伸头进去的洞就出现了,五百旗头往里一看,说:“不出所料,连地板下的横木都被污染了。”
“横木也需要更换吗?”
“不,好像只是污染了表面,刨掉就行了。”
五百旗头取出刨子,开始只将体液渗透的部分仔细刨去。刨花同铺好的报纸一起回收,一块碎片都不会留下。不知是得益于上一份工作,还是如今从事的房屋清扫工作,五百旗头熟练掌握了使用刨子的技能。被污染的部分很快就刨掉了。
将准备好的相同材料的地板按尺寸切断,嵌入地板的缺失部分。五百旗头的谨慎和灵巧在这里也得到了体现。新的地板完美地嵌合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缝隙。由于事先涂上了同样颜色的涂层,乍看上去很难发现修补的痕迹。
“干得漂亮。”
“熟能生巧嘛,又没有多难。坚持一年的话,秋广小姐也能做到。”
“我在学校没有选择生活技能课,现在连一根钉子都钉不好。”
“工作技能跟学校教的生活技能可不一样。所谓职业,就是边干边学。来吧,进入最后阶段了。”
更换完地板之后,五百旗头在整个房间喷洒了消毒剂。
“好,暂时撤退。”
带上工具箱,两人来到户外。现在是消毒剂在密闭房间里发挥作用的时候。他们一边休息,一边等待黏糊糊的消毒剂挥发。
香澄将取出来的那块地板暴露在阳光下。被涂层阻挡的文字尽管凹凸不平,被照亮的部分依然清晰可辨。
大概是用圆珠笔写的,凹凸非常明显。
大家都去死吧!
香澄瞪大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的。
“五百旗头先生,你看这个。”
五百旗头从旁探过头。
“是麻梨奈小姐的遗书吗?”香澄问。
“她是自然死亡吧?”
“心源性脑梗死会伴随全身麻痹和意识障碍,负责此案的刑警说麻梨奈小姐当时可能都来不及伸手拿手机。”
“如今你想告诉别人什么事,用手机记录比写字更方便吧。实际上,把遗书留在手机里的家伙也不少。毕竟,在意识障碍袭来的时候,写遗书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遗书,那又是什么呢?”
“只是对这个世界的单纯怨言吧。”
五百旗头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冷静。在意识混乱之前,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子向虚空发出的诅咒充满了哀伤,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自言自语。
只是吐在地板上的苦水罢了,不打算给任何人看。
不,不对。
现在香澄不就在看吗?
“差不多快干了,去收尾吧。”
两人带着除臭剂罐子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一进房间就打开门窗,让室内空气流通。弥漫着尸臭的沉闷空气排了出去,初夏的清新柔风吹了进来。
确认空气完全换新后,他们最后一次喷洒除臭剂。市面上的除臭剂效果堪忧,所以终点清扫公司会使用特制除臭剂。五百旗头混合了好几种除臭剂,调制成“五百旗头特别版”,除臭效果和持续时间都是市面上的产品无法比拟的。
“工作结束。”
五百旗头一声令下,两人撤离了现场,在厢型车前脱下防护服。防护服扔进焚化箱,其他工具放回原处,便大功告成。
“我去找客户尽快确认吧。”
五百旗头叫来房东成富晶子,请她进入房间。晶子瞪大眼睛,惊叹不已。
“好干净,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啊。”
“虽说是室内清扫,但我们不得不更换了一部分地板,并修补了地板下的横木。由于使用了载货两吨的卡车,费用也相应有所增加。”
“只要房间变干净了,我就没什么意见。”她完全忘记了,房屋清扫费不是由她来支付,而是麻梨奈的母亲。“辛苦啦。”晶子没行礼就匆匆离开了,仿佛再也不想过问这码事一样。
公寓房前空地上还有垃圾袋,等会儿白井就会来收第二趟。
“房东已经确认了,咱们回公司吧。”
“不用等白井先生吗?”
“我信任他。把事故房屋清扫干净之后,接下来就要把自己的身体清理干净。咱们不是在那热气腾腾的地方汗如雨下吗?”
因为担心汗水和尸臭,香澄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可那位房东女士,难道对租客就没有一丝同情怜悯吗?”
“如果房东认为租客应该像那种飞走了却不把水弄浑的鸟,那么这位租客留下的水就实在太浑了,房东态度冷淡也在所难免。”
“真有点世态炎凉的感觉。”
“我们清扫了充满死者怨恨的房间,从而消除了这份怨恨。如此想来,就不觉得世态炎凉了吧。”
“说得我们好像驱魔师一样。”
“区别只在于,驱魔师驱除的是恶灵,我们驱除的是恶臭。”
整理好装备,两人坐进厢型车,五百旗头将视线投向香澄的手。“秋广小姐,那块木板是……”
“嗯,就是麻梨奈写了‘大家都去死吧!’那块。”
“你带这东西去干什么?”
“房屋清扫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我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呢?”
“这个啊,”五百旗头发动引擎,不再看香澄,“反正客户委托的工作都完成了。”
说完,五百旗头就不再作声。
这是警告香澄不要多管闲事,还是随便她处置呢?
香澄认定是后一种意思。
第二周的星期天,香澄利用假日来到江东区有明。麻梨奈曾在这里的进口车经销店工作。
香澄报上自己的职业和姓名,女接待员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但还是马上将香澄带到了会客室。
等待五分钟后,香澄见到一位销售部员工。
“让您久等了。我是销售部的大田真理子。”
“我是终点清扫公司的秋广香澄。”
“听说您今天来是为了以前在敝公司工作的关口麻梨奈小姐的事。”
香澄解释说,终点清扫公司除了清扫事故房屋,也进行遗物整理。
“是这样啊。得知关口小姐过世,我们也悲痛不已,可遗物整理同敝公司有什么关系呢?”
“关口小姐在自己公寓的衣柜里存放了许多衣服,也许贵公司的制服也混杂其中,我来这里就是想请你们确认一下。”
“敝公司规定员工退职时必须归还借出的物品……不过,确认一下也无妨。”
香澄一张一张地展示了保存在手机文件夹里的衣服照片。不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面没有制服。这只是为了从麻梨奈以前的工作场所探听消息的计谋。
但现在断定自己计谋奏效还为时过早。浏览照片的大田看到其中一张时,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件衣服我记得!虽然不是公司发的,但当年关口小姐就凭这件衣服一举成名了呢!”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香澄心头一惊。
“请将当时的情况告诉我吧。”
“你知道东京车展吧?敝公司也是参展企业之一,会在展台上展示当年的概念车。在这样的新车展示中,车模往往是必不可少的。秋广小姐对这种车模有什么看法呢?”
“是展览会的亮点吧。”
“没错,这种看法非常普遍。有车模的话,场面会更诱人,车也会显得更漂亮,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大行其道。他们会让车模穿上低胸紧身衣或者迷你裙。但这难道不就是所谓大叔的品位或喜好吗?至少女性不会因为看到那样的展台而产生购买欲望。”
她的语言中透着些许愤怒。香澄对车模也有一点反感。新车搭配性感女郎,这不能不让人想到中年男人的性偏好。
“这一招以前是行得通的,因为买车和开车的几乎都是男性。如果主要购买人群是男性,用性感女郎作为营销手段也无可厚非。但时代变了。女性在购买者中所占的比例已与男性相当,于是有人开始质疑概念车是否一定需要车模。近年来,由于女权主义的影响,在欧美车展上使用车模的公司越来越少。敝公司也不例外,打算暂停使用车模,但就在我们即将达成内部共识时,关口小姐突然举手发言。”
“关口小姐说了什么?”
“她说,既然如此,就由她来当车模好了。此言一出,便引发了轩然大波。上自总公司的董事,下至营业所的员工,都震惊不已。一般来说,车模都是各个派遣公司派过来的,这次却有公司员工主动请缨,真是个破天荒的提议,甚至有哗众取宠之嫌。起初也有否定的声音,但总公司的CEO(首席执行官)竟然批准了,公司内的舆论也为之一变。”
“贵公司的文化太棒了。”
“真是一张值得纪念的照片啊。”大田自豪地注视着手机上的照片,“转瞬之间,公司对车展的看法就变了,但与此同时,大家对关口小姐的评价也变了。”
“大家都是怎么评价关口小姐的?”
“她身材高挑,引人注目,但性格含蓄。虽然做事认真踏实,但总给人一种躲在别人背后的印象。班上总有这样的同学吧,因为外表太光鲜而变得内向的孩子?”
“有的有的。”
“关口小姐就是这样的人。总之就是个不起眼的优等生。当然,无论她是否引人注目,最重要的是认真踏实,因为对所有工作来说,这都是工作者至关重要的素质。”
香澄点头表示同意。进口车销售行业看起来光芒四射,但在提供有吸引力的产品,由懂得其价值的人购买这一点上,与其他行业并无不同。如果涉及大笔资金流动,认真和谨慎更是必不可少。
“然而,她作为车模参加车展之后,大家对她的评价就全变了。她原本因为个子太高颇为自卑,可到了华丽的舞台上,这样的身材反而起到了积极作用。公司的展台前人头攒动,吸引了大量来看新奇的人,关口小姐一下子成了公司的‘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