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什麽人?叫什麽名字?她连这些都一无所知。
她只有被带进这宅邸之後的记忆。不过,就连这段记忆,当她想回忆某些事情时,所有细节竟变得模模糊糊。这时她才明白,原来此刻的她,是个连在现实中,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部无法完全理解的存在。
起初,无论对侍女或对诸忠,她都说不出孩子的事。
她的记忆本来就混混沌沌。如果对方问起发生了什麽事,继而追问下去,她大概也无法有条有理地说明。
但是——
「第三大晚上,那孩子又出现了。」
不只第二天晚上。
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那孩子都出现了。
每次出现时都是同样状态。
夜里,感觉那气息而醒来。
孩子在哭泣,她坐起身後,孩子会过来搂住她。孩子的身躯冰冷得如同全身湿透。接着,不知何时,孩子就消失了。
这事一直持续到第十天夜晚——
孩子果然又出现了。
春阳尼想,只要不松开搂住孩子的双手,那孩子应该不会消失,於是一直紧紧搂住孩子。岂知清晨时,她只是稍微放松手臂,怀中的孩子就消失了。
春阳尼情不自禁叫出声。
「你是谁?你别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发出声音後,春阳尼自己大吃一惊,至今为止的记忆也突然鲜明起来。
但她的记忆仅止於住进这宅邸之後的事,之前到底在哪儿做些什麽,包括自己的名字,她依旧想不起来。
只是隐约感觉,如果弄清楚那孩子到底是谁,或许就能想起自己的过去和名字。
「所以我才托大人请蝉丸大人前来。」春阳尼说。
「为什麽是我?」蝉丸问。
「以前您在教我弹奏那首秘曲时,提起过安倍晴明大人的事。」
春阳尼接着说。
「听说几年前在罗城门有个从天竺来的妖鬼,名叫汉多太,那妖鬼用一把名叫『玄象』的琵琶弹了这首秘曲。那时,经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尽力,说服了妖鬼,琵琶『玄象』总算回归皇上手中……」
「我记得确实提过这件事。」
蝉丸记得,当时虽然不知道春阳尼能否理解他说的话,但在教授琵琶的空档时,确实向春阳尼提过这件事。
此刻他才明白春阳尼在当时理解了他说的话。
「所以呢?」蝉丸问。
「所以我想,如果拜托安倍晴明大人,或许他能帮我解决这回发生的怪事。」
「於是唤我前来。」
「是。我想拜托蝉丸大人请晴明大人出面解决这回的事,因此才向诸忠大人提出无理要求,请您过来一趟。」

「事情就是这样,我正在向晴明大人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刚好博雅大人也来了。」
蝉丸终於说完整段事情的经过,再补充道。
「事情就是这样,博雅。」晴明说。
「唔……」博雅看似总算恍然大悟。
「你打算怎麽办?」晴明问。
「什麽怎麽办?」
「去吗?」
「去哪儿?」
「如果你方便,我想最好今晚就前往橘诸忠大人宅邸看看。此刻出发,应该可以在那个童妖出现之前抵达宅邸。」
「唔,嗯。」
「怎麽样?去吗?」
「嗯。」
「走。」
「走。」
事情就这麽决定了。

晴明、博雅祀蝉丸三人躲在围屏後,静悄悄地呼吸。
春阳尼睡在围屏外不远处的被褥中。虽然她没有翻身的动静,但众人都明白她没有眞正睡着。
她在等童妖出现。
照在庭院的月光反射至屋内,漆黑室内隐约能看见春阳尼隆起的身躯轮廓。
围屏四周设了结界,只要不发出声响,妖物出现时也察觉不出三人的存在。
「可是,晴明啊,眞的会来吗?」博雅低声问。
「应该会来吧。」
这十天来,童妖每晚都会出现。不可能只在今晚不出现。
「如果来的东西不是春阳尼大人描述的孩子,而是更可怕的东西,到时候该怎麽办呢?」
博雅的意思是,可能是某种邪恶的东西假装成孩子的外貌,欺骗目盲的春阳尼。
「到时候再说吧。」晴明简短冷淡地答。
这时——
「好像有什麽东西来了。」蝉丸低声道。
就在众人噤口时,窄廊出现一道伫立的蒙胧青光。
形状模糊不清,但其大小和小孩差不多。
看上去像是青色月光在该处凝聚成人形。
继续看下去,那青光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或者往前、往後,飘悠地摇来晃去。
青光摇摇晃晃地挨近。
正好停在春阳尼躺着的枕边。停住後,身体仍在摇晃。那东西似乎边摇晃边俯视春阳尼。
春阳尼在被褥里坐起。
那团大小如孩子般的朦胧青光往前伸出看似双手的东西。
右手似乎握着某物。类似细长棒子。
凝视棒子的博雅突然叫出声。
「啊!」
瞬间,那团亮光停止晃动。
之後,瞬间消失踪影。
「啊,等等——」春阳尼叫出声。
她大概察觉那气息消失了。
晴明率先从围屏後出来。博雅和蝉丸紧随其後。
「哎呀,抱歉,晴明,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博雅说。
晴明却听而不闻,只是望着刚才那团亮光伫立的地板。
「怎麽了?」
诸忠似乎也察觉发生了事情,带着两名下人从正房举着灯火前来。
此时,晴明已单膝跪地,右手贴在刚才青光伫立的地板。
「冰冷得如全身湿透……」晴明喃喃自语。
晴明仍将手贴在地板,小声念起咒语,接着抬起右手,再伸出食指点向地板。
「吩!」
晴明的食指触及地板时,地板表面出现一圈看似斑痕的圆环,逐渐晕开。那斑痕和刚才伫立该处的青光一样,发出青白色亮光。
看上去像是发出青光的水滴落在地板,形成的一圈水迹。
「噢……」
博雅发出叫声。
因为那团青光从地板、窄廊直至庭院,都留下点点斑痕。
宛如刚才伫立此处的青光边移动边滴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水滴的痕迹。
痕迹从庭院延伸至宅邸外。
「跟去看看。」
晴明说毕,站起身。

水迹在夜晚的京城大街点点滴滴延伸至东方。
晴明循着水迹往前走,身後跟着博雅、蝉丸、春阳尼,还有诸忠和两名下人。
诸忠牵着目盲的春阳尼的手。
顺着水迹往前走,最後来到鸭川堤坝。再顺着堤坝南下,抵达五朵大桥时,那水迹越过堤坝往河滩方向延伸。
水迹在河滩石子上点点滴滴延伸——
「是河里。」博雅喃喃低语。
原来水迹在鸭川河水边消失了。
暂且不论那青光到底是何物,总之,青光似乎隐身在鸭川里。
鸭川的淙淙水声在黑暗中回荡。
月光在水面闪闪摇曳。
下流不远处,可以看见中央部分已倾倒、半段桥浸在河中的五条大桥黑影。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诸忠呻吟道。
晴明望着消失在河中的青光痕迹,说:
「看上去像是水滴成的痕迹,但这本来就不是水,应该有办法解决。」
晴明说毕,在河水边蹲下,将右手伸进河中,再度小声念起咒语,从河中收回手後,摊开手掌击向水面。
啪!
此时——
水面又出现那水滴般的点点青光痕迹,往前延伸。
「噢!」诸忠叫出声。
水迹延伸至一朋塌的大桥中央——刚好是十天前倒塌的那根桥墩底部。
「那儿有艘小船。」晴明说。
仔细看去,确实有艘小船系在河岸的木桩上。
「有人能划那艘小船到那根桥墩附近,看看到底有什麽东西吗?」
诸忠立即命两名下人划小船过去。
一名下人用竹竿撑船,另一人站在船头望着水中前行。
划到那根桥墩底部後,小舟停止前行。
「这儿好像有什麽东西沉在水底,摇来摇去。」
蹲在船头采看水中的那名下人说。
「能不能从河中打捞上来运到这儿?」晴明问。
「我们设法试试。」
答话的下人从小船跳进河中。水深刚好及他的胸部。
潜入水中的下人再度伸出头,发出尖叫。
「好像是、是孩子的屍体!」
下人将屍体捞上船,运到在河边等待的晴明一行人眼前。
屍体横躺在河滩石子上。
确实是具大半已成白骨的孩子屍体。
看上去大约五、六岁。
屍体在月光下发出青色亮光。
「小、小笛!」
这时,春阳尼发出叫声。
「什、什麽?小笛是谁?」诸忠问。
「这孩子,是我的儿子小笛!」
春阳尼大喊,紧紧搂住屍体。
仔细瞧去,屍体缠着水草,有些水草甚至侵入口中。
「噢!噢!你一定很冷吧?一定很冰吧?嘴巴塞着水草,你才无法呼救,也无法叫出我这个母亲的名字吧……」
春阳尼边哭边从孩子口中逐次取出水草。
「看来你都记起来了。」诸忠道。
「一切都……」春阳尼说,「我名叫红音,住在丹波,我丈夫名叫丹波青人。三年前,我想要实现一个愿望,便和丈夫青人还有这个孩子小笛,三人去参拜伊势大神。归途中在鸭川河滩休息,结果在河中玩水的小笛被流水冲走。」
数天前下的雨令河水上涨。
丈夫青人慌忙跳入河中想救起小笛,不料两人都在眨眼间被水冲走——「一会儿就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春阳尼边哭边喊跑向下游。
「我只记得这些事。」
同时失去孩子和丈夫的悲痛令春阳尼一直失了心。
本来就不大好的眼睛也因此而几乎全盲,她似乎在京城到处流浪,最後站在诸忠宅邸前。
「你想实现的愿望是……」博雅问。
「我希望我的眼睛能好起来……」春阳尼答。
「此刻你的眼睛不是看得见了吗?」晴明问,「你刚才说,小笛口中塞着水草,而且你还取出那些水草……」
「啊!」
众人皆叫出声。
春阳尼的确看到孩子的模样,才走过去搂住孩子的屍体。她在这时应该已经看得见小笛了。
「三年前,小笛卡在那座桥的桥墩下,後来又被水流冲来的岩石盖住,这回的洪水冲垮大桥,让小笛再度出现……整件事情是这样吧……」
诸忠喃喃自语。
「话说十天前,正好是孩子在春阳尼面前现身那时……」
「那根桥墩刚好在十天前倒塌,令桥墩底部浮出,那时岩石下的屍体也一起浮出了吧。」晴明道。
「晴明,你看……」
顺着博雅指的方向望去,小笛右手似乎握着一根棒状的东西。
「是笛子……」
「刚才这孩子出现时,我不由自主叫出声,正是因为看到这支笛子……」博雅说。
「这孩子自懂事以来就很喜欢笛子,丈夫用竹子做了一支笛子给他,他总是吹得很开心。所以我们才叫他小笛……」
屍体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支笛子。
春阳尼再度哭倒。
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贴在唇上吹了起来。
笛声在鸭川的淙淙水声上响起。
笛音彷佛溶入月光中,向四方回荡。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哭声。
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
正是劝进坊的哭声,哭声逐渐挨近。
有个人影和哭声同时出现在堤坝上。人影似乎受笛声吸引,从堤坝下来,走在河滩石子上,朝这方向靠近。
那人影果然是劝进坊,他来到众人面前时,已经停止哭泣。
他站在河水边,双眼炯炯发光地俯视春阳尼和小笛。
劝进坊的双眼突然溢出眼泪。
「红音,你不是红音吗……」劝进坊大喊。
「你、青人大人!」
「红音!」
劝进坊向春阳尼伸出手,春阳尼双手一把抓住劝进坊的手,放声痛哭起来。

庭院的樱花在午後阳光中无声地飘散。
晴明和博雅边喝酒边赏樱。
「那之後,已过了半个月……」博雅低语。
丹波青人被水冲走後,在下游远处被河边的岩石卡住,得以生还。起初他几乎无法动弹,能走动後就开始到处寻找红音和小笛,却始终找不着。
他认为两人已经死了。
据说因无法承受过度的痛苦,於是发疯。
再度遇见红音时,他才恢复正常。
青人和红音埋葬了小笛後,三天前启程返回丹波。
「诸忠大人一定很寂寞吧。」晴明道。
「诸忠大人可能暗暗恋慕着春阳尼。」
「这点还是不要去追究比较好……」
「唔。」
博雅点头後,再度开口。
「晴明啊……」
「怎麽了?博雅。」
「如果悲哀太深,人被那份悲哀充满了,心便会失落在别处吧……」
「嗯。」
这回是晴明点头。
「人这个容器,倘若盛满太多悲哀,心就会死去吧……」
「突然想吹笛了……」博雅低语。
「我也想听你的笛声。」
博雅吹起叶二。
樱花花瓣在笛声中不停飘散。
注1:弹奏弦乐说唱故事的盲目僧人。
注2:於滋贺县大津市西部的山,标高三五公尺。
注3:式神,发音是「しきしん」(shikishin),亦可念成「しきがみ」(shikigami)。是一种凡人看不见的精灵。阴阳师能够施法使这些精灵化为式神,并操纵他们,只不过操纵的精灵程度不一,或下等或上等,完全取决於阴阳师的能力。
注4:四处化缘。


第3章 伪菩萨

据说起初传来这种声音。
「我来迎接了。」
藤原家盛在被褥中听到此声音。
时值深夜。
家盛虽然听到声音,但他仍在梦中,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梦中的声音,还是现实的声音。
「眞是出落得非常标致。我等了这麽久还算值得。」
再度听到同样的声音时,家盛总算从睡梦中醒来。
嗡……
嗡……
嗡……
他听到低沉幽微的声音。
黑暗中,有无数闪闪发光的细小东西在动。
那东西发出金黄色亮光。
有金色、银色,闪闪烁烁。
而且不只一两个。十个、二十个,或许更多。
「迎接?」
「是。」
「接谁?」
「接那智小姐……」
那智是家盛的女儿,今年将满十四岁。
「我来带那智小姐走。」
「什麽?!」
这时,躺在被褥里的家盛终於起身。
原来这不是梦。
有个身穿黑色公卿便服(注1)、头戴乌角巾(注2)的老人,蹲坐在枕边暗处。
是个身材粗短得如同岩石的老人。
老人正以突出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家盛。
「你、你是……」
「正是您叩拜过的菩萨。」
「菩、菩萨?」
「是。」老人点头。
老人四周漂浮着许多豆粒大小、发出金黄亮光的东西。
嗡……
嗡……
嗡……
正是这些在半空飞舞的小东西发出嗡嗡声。
家盛眯起眼睛,凝神一看,原来那些小东西竟然是菩萨。菩萨乘着小云朵,正在老人四周缓缓飞舞。
「五年前,我说想带走那智小姐,当时家盛大人说,那智还小,五年後再来。今天正好是第五年。
五年前,那智刚好九岁。
「这五年来,我好不容易才活到今日,但不久也将离世。您看,在我四周飞舞的这些东西正是徽兆……」
老人望向那些乘着云朵,发出嗡嗡声,正在自己身边飞舞的东西。
是那些发出金银光芒的小菩萨。
「总之,我的时日已经不多。如果您不趁现在兑现诺言,恐怕又会滋生众多麻烦事……」
听到这句话,家盛终於记起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他记起什麽事?」
安倍晴明喝乾杯中酒,如此问。
地点是晴明宅邸的窄廊。
晴明和源博雅相对而坐,正在喝酒。
时值夜晚。
黑暗中飘荡着藤花的浓郁香味。
式神蜜虫手持盛酒的瓶子,再度为晴明的空酒杯斟入酒。
月光中,缠住松树的藤蔓悬挂着好几串盛开的厚重藤花。蜜虫的身体以及呼出的气息中,都散发出与藤花同样的甜香。
「就是说,五年前那件事啊……」
博雅将手中的酒杯送至唇边,一口喝乾。
「到底是什麽事?」
「是这样的……」
博雅搁下酒杯,开始说明事情。
五年前——
朝廷赐给藤原家盛一块土地。
那块土地位於东市东方,面对西洞院大路(注3),荒废已久。
家盛雇人平整土地後,盖了宅邸。
土地内有一汪池,家盛填平了一半池,留下另一半。
待诸多仪式结束,家盛立即搬进宅邸,不料竟发生怪事。
宅邸中经常出现蛇。
有虎斑游蛇(注4)、蝮蛇、日本锦蛇(注5)等,各式各样的蛇在宅邸内爬来爬去。有时甚至在家盛睡觉时,爬到他脸上。
夜里——家盛察觉脸上有既滑又冷的东西在爬动,不假思索伸手去摸,结果抓到一条粗壮的日本锦蛇。
出入宅邸的侍女中,也有人遭蝮蛇咬而丧命。
下人每次发现蛇时,都会加以捕杀再扔到宅邸外,蛇的数量却总是不减。
「家盛宅邸有鬼怪作祟。」
「那是蛇宅呀!」
人们在背後如此流言蜚语。
有时在白天也会突然白头顶屋梁上掉落一条日本锦蛇。
在屋内也无法安心走动。
家盛有个女儿名叫那智,那时刚满九岁,她身边出现的蛇特别多。
对那智来说非常危险。
刚好剩下的一半池塘岸边有座小佛堂,里面供奉一尊三寸大的观音菩萨陈。
有块巨大岩石半边沉入池中,另半边留在岸上。佛堂就盖在这块大岩石旁。
佛堂很陈旧,但雨水还不至於滴落到佛像上,因此家盛只修建一部分,几乎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家盛请来比叡山的和尚,在佛堂前祈求菩萨能平息蛇祸。
结果,当天夜晚,有个男子出现在家盛梦中。
那男子身穿黑色公卿便服,头戴乌角巾,身材粗短得如同一块小岩石。
「家盛大人,您托人向我祈愿了吧。」男子在梦中说。
「你是谁?」
「我是佛堂主人。」
「那您是观音菩萨?」
「也可以这麽说。如果您拜托我做的事是平息蛇祸,我可以略尽棉薄之力。」
「眞的?」
「不过有关於此,我想和您约定一件事。」
「您尽管说……」
「等事成之後,蛇祸不再出现时,我想要谢礼。」
「是金钱吗?」
「我不要钱。因为我不需要金钱。」
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那您想要什麽?」
「您有位名叫那智的女儿吧?我想娶她为妻。」
「可是,那孩子只有九岁。」
「我可以等。您要我等多久……」
「好的。五年後,那孩子将满十四岁。那就等到她十四岁时,您看如何?」
因为是在梦中,家盛随口就答应了。
「那麽就等那智十四岁那年,我再来接她。到那时为止,长尾麻吕的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那男子便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後,家盛仍记得梦中的事。
「反正只是一场梦……」
家盛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第三大起,宅邸就不见蛇的踪影。
到底是出现在梦中的男子做了什麽,抑或蛇自然而然地消失——有关这点,家盛也不甚清楚,总之,蛇不再出现终究是好事。
之後,无论蛇的事或那个梦,家盛全忘得一乾二净——
「到了第五年,那男子变成老人再度出现在他梦中,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件事,晴明……」博雅道。

如此说来,五年前的事不是梦境?
还是此刻也只是在做梦而已?
家盛茫然不解。
「那麽,我明晚再来。请您千万别忘了五年前的诺言……」
老人的身影逐渐淡薄。
「您、您等等……」家盛慌忙阻止,「我到底该怎麽做……」
「您只要向那智小姐说明缘由,再做好婚礼准备……」
「可、可是……」
「我为了制住那个长尾麻吕,已经精疲力竭,您看,我变得这麽老。请您务必守约……」
老人的身影更加淡薄,不久,忽地消失踪影。
老人四周嗡嗡飞舞的众菩萨也同时消失。
然而,第二天,家盛什麽都没做。
早晨醒来时,家盛心想,昨晚的事大概只是一场梦。
他搬来此地正好届第五年——内心在不自觉中浮出至今为止遗忘的事,因此才做了那个梦吧。
如果不是梦,老人在今晚应该还会出现。到时候再决定该怎麽办。假如此刻慌忙去准备什麽,万一今晚什麽事都没发生,他一定会成为世间笑柄。
如此,到了夜晚。
家盛熟睡时,那声音再度响起。
「家盛大人,您准备得如何了……」
家盛睁开眼睛,撑起上半身时,老人已经坐在枕边。看上去明显比昨晚更衰老,身体似乎也缩小了一圈。
「您向那智小姐说了吗……」
「这、这个,还没有……」
「还没有?」
「不,我、我以为这只是做梦……」
「是做梦也好,是现实也好,诺言就是诺言,看来您似乎不明白必须遵守诺言这件事。」
「是、是……」
「您或许还没察觉,那智小姐本来就和蛇有缘……」
「和蛇有缘?」
「她是巳年巳刻出生,您的宅邸又建於皇宫巳位。您要知道,这些事和这回发生的事并非毫无关系。」
嗡……
嗡……
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银菩萨又在老人四周飞舞。
「如此下去,那个长尾麻吕就会对那智小姐……」
「长尾麻吕?什麽意思?长尾麻吕到底是谁?!」
家盛哀求地问,老人只是浮出悲伤表情望着家盛。
老人的身影比昨晚更快变得淡薄。
「喂,老人家,请您……」
「已经太迟了。我此刻光是出现在这里,似乎已让我力竭难支……」
老人的身影更加淡薄,逐渐缩小。
「这、这……」
「很遗憾。太迟了,太迟了……」
老人的身影终於消失。
那些豆粒般闪闪烁烁的菩萨也同时消失。

「结果,晴明啊,据说自那晚以後,老人就不再出现。」博雅说。
「那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啊,晴明。」
「怎麽了?」
「虽说老人不再出现……」
「宅邸内又出现蛇了吗?」
「是啊,晴明。家盛大人宅邸内又出现蛇了。你怎麽知道?」
「事情大约都如此。」
「而且蛇比之前更多。」
虎斑游蛇在地板上爬来爬去。
人在屋内走动时,日本锦蛇会啪嗒、啪嗒掉落。
柱子上缠着蝮蛇。
「之後啊,晴明,家盛大人怎麽想都觉得很奇怪,派人去调查,结果得知三十年前有人住过宅邸兴建之处。」
「是吗?」
「当时也因为蛇太多,众人束手无措,最後在池边盖了一座小佛堂,里面供奉观音菩萨像。」
「唔。」
「他们每天念诵《观音经》,据说蛇的数量减少了,但还是会出现。最後搬到别处,那地方就成为皇上的土地。」
「五年前再赐给家盛大人?」
「嗯。」博雅点头,再小声道,「而且这回又发生更糟的事。」
「怎麽了?」
「好像有什麽东西附在那智小姐身上。」
「原来如此。」
「蛇再度出现的第三天,那智小姐变得很怪。」
「怎麽怪?」
「听说那智小姐在大白天潜入池内。」
「潜入池内?」
「下人发现了,跑去叫她。那智小姐回头时,嘴里竟叼着一只青蛙。小姐在池内捉青蛙,捉到後就直接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