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家担任摄政一职。
忠辅和兼家不但相识,在工作上也有个人交往。
两人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
怎么可以诅咒对方去死——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不需问理由。”声音道。
“这种荒唐事……”
“你不用急着在今天晚上说,等下一个有星光的夜晚再说也可以。你就在下一个有星光的夜晚说。”
“我没有那种能力。”
“如果真没有那种能力,你何必拒绝说呢?”
“……”忠辅无言以对。
“你家有个皇上赐予的螺钿信箱吧?”
确实有。
正如声音所言,那信箱是皇上于两年赐予忠辅。
“我暂时帮你保管那个信箱,等你说出我要你说的话,到时候我会还给你。”
“怎么可以……”
“我并非拜托你直接杀死兼家,我只是拜托你说出而已。你说了之后,纵使兼家没有死,我也会把信箱还给你。”
“喂,喂……”
“你听明白了吗?”
之后,声音即不再响起。
忠辅进屋确认,信箱果然不翼而飞。
倘若皇上传讯说“我想再看一眼那个信箱”,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即使皇上没有命人传讯,遗失信箱一事也有可能传到皇上耳里。万一事情变成那样,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这不是一句“丢失了”便能解决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要说吗?
真要说出“兼家会死”这句话吗?
假如真要说出,日期便是下一个放晴的夜晚。
就算忠辅真的说出,兼家也未必真的会死。即使真的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原因出自忠辅说的话。不,大概连原因是否出自忠辅说的话,也无法追查。
毕竟这世上有偶然发生的事。
可是,那个声音之主呢?
即使没有任何人知晓忠辅到底有没有说出那句话,那个声音之主不是也会心知肚明吗?
没有人能保证那个声音之主绝对不会洩露秘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所幸直至今日一直都在下雨,上空从未出现星光。
然而,今天近黄昏时,雨停了,天空开始放晴。
照这样下去,夜晚可能会出现星光。
一筹莫展的忠辅,只能来向晴明求助。
五
“原来如此……”
待忠辅叙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阖上双唇时,晴明点头开口。
“听了您说的这些话,我有若干看法。”
“晴明,你有什么看法?难道你明白了什么事吗?我完全听得莫名其妙。”
博雅以充满好奇的眼神,望向晴明。
“博雅大人,我只是说……我有若干看法,并没有说我明白了什么事。”
“不,晴明,每当你这样说时,都是明白了什么事时才会这样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是。”
晴明苦笑,接着说:
“我在此先说几点我的看法,我还是认为,五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连忠辅大人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事。”
“我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目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只是这么认为而已。”
“所以我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呀,晴明……”
这句话虽是博雅问的,但晴明不正面作答,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应该与眼下发生的事有关,那就是,之前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基于忠辅大人的能力而发生的呢?”
“什么之前发生的事?”博雅问。
“就是济政大人和正俊大人过世的事。”
“这么说来,晴明,你的意思是,那些事是别人做的?”
“我没有这样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博雅大人,忠辅大人,我若在此刻回答您们这个问题,只会白白浪费时间。眼下急需解决的事,是忠辅大人应不应该按照那个声音之主所说的去做?”
“有道理。”博雅点头。
“忠辅大人,您是否听说过,最近这几天,兼家大人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这个……”
忠辅先是歪着头,过一会儿接着说:
“我想起来了,兼家大人宅邸内西侧有座观音室,听说因为要翻盖,前几天拆毁了,目前正在搭建新的观音室……”
“唔……”
晴明起初歪着头,但随即抬起头说:
“在此思索这个问题,不如我们马上动身前往忠辅大人宅邸看看?”
“我倒是无所谓……”忠辅望向博雅。
“博雅大人,您认为如何?”晴明问。
“晴明,你在问我什么?”
“我的意思是,博雅大人,您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前往忠辅大人宅邸吗?”
“唔……”
“您意下如何?”
“那、那么……”博雅望向晴明。
“博雅大人,一起去吗?”
“嗯,走。”
“一起走吧。”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六
晴明站在地面仰望星空,不出声地呼吸。
此处是忠辅宅邸庭院。
晴明身上穿的不是平日的白色狩衣,而是忠辅刚才穿的长袍。
一行人在离开土御门大路之前,晴明和忠辅两人先换穿了彼此的衣服。
“您能否给我几根头发?”
晴明如此说后,拔掉几根忠辅的头发,纳入怀中,并对自己施了咒。
不知情的人看到此刻的晴明,会误以为是忠辅本人。
原来晴明化为忠辅。
晴明站在忠辅宅邸庭院,已过了一会。
突然——
“喂,忠辅……”
不知从何处传出声音。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
声音低沉,而且含混不清。
尽管对方舌头不灵活,发音不清楚,但仍能令人听得清说话的内容。
“你已经下了决心,才会站在那里吧?快说兼家会死。”声音之主人如此说。
“我会说,不过……”晴明开口,“我说了之后,您可能会出很大问题。”
“什么问题?”
“您会无法动弹。”
“怎么可能? 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
“您想试试吗?”
“别白费功夫,快说。”
“那么……”晴明吸了一口气,说道,“此刻向我搭话者,您在原地已经无法动弹。”
“啊!”
声音在黑暗中大叫一声,接着说: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突然无法动弹了。喂,忠辅,你对我做了什么?快让我的身体恢复原状。”
“拿火把过来……”
晴明大声吩咐,宅邸内一个接一个出现举着火把的人。
其中,不但有身穿晴明的狩衣的忠辅,也有博雅。
“晴明,你没事吧?”
“晴明大人。”
博雅和忠辅快步来到晴明面前。
“当然没事。”晴明以若无其事的声音答。
接着,晴明用手指指向对面不远处的松树根,再向举着火把的众人说:
“就在那边。”
几名举着火把的人奔向松树处。
“找到了。”
“这里有一种不知何物的东西!”
唤声响起。
晴明、博雅、忠辅三人朝火把亮光聚集处走去,看到有双眼睛发出绿光的野兽,蹲坐在松树根。
“原来是獾。”博雅说。
映着火把亮光,蹲坐在松树根前动弹不得的是一只獾。
“唔,唔,你是谁?你应该不是忠辅……”
那只獾发出人话。
“我是住在土御门的安倍晴明。”晴明答。
听到这个名字后,那只獾突然改变态度,讨好卖乖起来。
“啊,原来是您。你就是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吗?如果是,像我这种小鬼头,根本斗不过您。”獾说。
“我问你,你到底为了什么理由,策划出这种想让兼家大人横死的算计呢?”晴明问。
“不久之前,我仍住在兼家大人宅邸的观音堂地板下,我在那里筑了一个巢。”声音之主——獾开口道。
“但是,前些日子,那座观音堂被拆毁了,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只是,我丈夫和三只孩子都来不及逃出,不但被捉住,也被杀死了。”
“你怎么会说人话?”
“我在那座观音堂地板下出生,也在那里生长,大概是主佛观音菩萨显灵,我才能这样地说出人话。”
“原来如此……”
“我这次是为了替我丈夫和孩子们报仇,打算操纵忠辅大人,不过,既然晴明大人亲驾此地,看来,已经没有我出头的份了。”獾驯顺地说。
“皇上赐给忠辅大人的信箱在哪里?”
“我在宅邸中央地板下的泥地挖了一个洞,将信箱埋在洞里。话说回来,您只不过说了那样的话,竟然能让我如此动弹不得,法力果然高强。我虽然多少也具有妖力,但与您相比,实在望尘莫及。”
“你之所以无法动弹,是因为你相信忠辅大人的力量。”
“忠辅大人的力量?”
“命令星辰让人从马背落下,或杀害人……”
“……”
“正因为你相信忠辅大人具有此力量,听了他说你无法动弹这句话,你就真的无法动弹了……”
“无论如何,既然我变成这样,我再也不能逃跑也不能隐藏了,请大人您随意处置我吧。事已至此,我现在只期望尽快前往我孩子和丈夫所在的那个黄泉,再度和他们一起生活。”
“这个嘛,大概还得再等一段日子。”
“啊?”
“因为我刚才向你说明了你无法动弹的理由,既然你知道了理由,表示你已经可以自由动弹了。”
晴明刚说毕,獾便轻捷地往后跳了六尺远,高兴地发出叫声。
“果然没错,我真的可以动了。”
“你走吧,总有一天,你会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到时候,你应该可以和你丈夫孩子重逢……”
“晴明大人,非常感谢您。日后,假若您有事找我,请您将去掉节的竹竿插在地面,再对竹竿说‘我有事,快点报道’,届时,我会马上现身。”
獾一说毕,砰、砰地往上跳了起来,第三次起跳时,便跳到围墙上。
“告辞了。”
獾留下这句话,消失于围墙外。
“这样,可以吗?”晴明问忠辅。
“当然可以。”忠辅点头。
“找到了!”
下人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捧着遗失的信箱,飞奔至一行人面前。
“刚才我钻进那只獾所说的地板下,挖了那附近的地面,果然找到了信箱。”
“噢,正是这个,正是这个信箱。”
忠辅用右袖裹住信箱地收下。
“接下来……”晴明一本正经地再度开口,“现在,就只剩下星辰的事了。”
“星辰的事?”
“是。老实说,大约五年前,有一颗星辰失去了踪影,我一直很在意那颗星辰的下落。”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辅大人,您不能请您抬头仰望天空……”晴明催促。
“这样吗?”忠辅仰望天空。
“您能看见北斗七星吗?”
“是,恰好看得见。”
“北斗七星排成勺子形状,按顺序,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晴明说出各个星辰的名称。
“其中的开阳……就是从勺柄数起的第二颗星辰,一旁另有一颗紧贴一起的小星辰,您看得见吗?”
“是,看得见。”
“这颗星辰非常小,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不过,像今晚这般晴朗的天空,通常看得见这颗星辰。而且,由于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这颗星辰从古以来便被定位为先知星辰,我们在占卜未来事项时,都以这颗星辰为观测对象。”
“是吗?”
“坦白说,五年前起,这颗星辰便不再映于水面。”
“映于水面?”
“正好那边有座池塘。假若池水澄澈,水面如镜,请您不妨移步站到池边,观测映在池面的北斗开阳。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本来,本来应该可以看得见开阳一旁那颗小标示星辰,您意下如何……”
听晴明如此说,忠辅站到池边,屡次交互观测天空和池面。
“看不见。”忠辅说,“我看得见天空开阳一旁的小标示星辰,但是,那颗星辰没有映在池面。”
“既然如此,那颗星辰此刻到底在哪里呢?”
“您这样问,我也……”
“在您这里。”
说毕,晴明伸出手指,指向忠辅的咽喉。
“这、这里?”
“是。”
晴明将指尖凑近忠辅的咽喉,低声念了咒文,再用指尖触碰忠辅的咽喉。
忠辅的咽喉亮起星光。
“您说,您在五年前曾前往伊势……”清明问,“那时,你是否在神社内某处喝了水……”
听晴明如此说,忠辅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大声叫出,
“啊,就是那时……”
“您喝了水吗?”
“是。”忠辅点头,“抵达伊势那天,夜空刚好如今晚这般晴朗,由于星空太美,我几乎整个晚上都在那附近闲逛,仰头观测星空。就在我顺着五十铃川往前走时,我感到口渴,那时正好走到净手亭附近,于是我就用净手亭的勺子取了一瓢水,喝了几口水以润喉。”
“应该就是那时。”晴明道,“那时,那颗星辰刚好映在净手亭水盤水面,您用勺子舀起那颗星辰喝下去了。您想想,那颗星辰是勺子星,映在伊势神社内的净手亭水盤水面,您用了伊势神的勺子,舀起那颗星辰喝下。难怪星辰会被舀起而失去踪影……”
“这么说来……”
“您那时候喝下的星辰,此刻正在您的咽喉发光。”
“什么……”
“那颗星辰是可以预知未来的标示星辰,也因此,喝下星辰之后的忠辅大人,便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这么说来……”
“换句话说,并非忠辅大人将某事说出口,日后真的发生某件事,而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让忠辅大人您先说出口而已。”
“那、那,就是说……”
“济政大人和正俊大人过世的原因,不是因为忠辅大人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