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对,我道歉。我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自从被逮捕之后,你就待在警方和联邦调查局的保护性监管下,没有进过一般的拘留所。那么,你是从哪儿听说被告对你下了格杀令?”
他迟疑了。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陌生,一辈子身为帮派成员,他就是知道背叛了老板会有什么下场。
“我没有听说。”小班尼脸上依然挂着困惑的表情。
“所以你也没有接到死亡威胁?”
这个问题悬在空中。小班尼往后一靠,哼了一声,然后对我摇摇头,好像我是个白痴。
“没有,我没有接到死亡威胁。他办事的方法不是这样,我们知道背叛了老大会有什么结果——下场就是死。”
“被告还下令杀掉过哪些背叛他的人?”
“我不能说。”小班尼说。
就是这句话。
这就是一切的关键。
“法官大人,考虑到证人最后作答的内容,我必须申请停止审判。”我说。
旁听席的群众马上开始交头接耳、说悄悄话,或大声抗议。我听到法庭的后门关上,列文探员正穿过繁忙的人潮,前往右侧的一个空座位。他坐下以前,朝座位离我只有几米远的阿图拉斯点了一下头。那是个快速的信号,只有几亿分之一秒,只要那么一会儿就会错过。
肯尼迪就错过了。
阿图拉斯在座位上动了一下,背对法官打了通电话。我听不见通话内容,但他拨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得非常清楚。
他打了911。
第66章
派克命令陪审团离席。和大多数陪审员一样,他们逐渐习惯审判过程中的频繁中断。等待陪审团离开时,我思考着阿图拉斯报警的事。我猜测他刚刚是跟警方爆料这栋建筑物内有炸弹,而我敢打赌他跟他们说了厢型车的确切位置,以及装有多少爆炸物。灾难应变中心每天都要应付一堆恶作剧通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有所警觉,并将信息拼凑起来——俄罗斯黑帮老大的谋杀审判、受联邦调查局保护的重要证人、我公寓的搜查令、萨加号失窃的爆炸物。最好的情况,我在法警开始疏散大楼前还有3分钟,也许4分钟。阿图拉斯大可早点打那通电话,但他等到列文对他点头,那个信号透露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列文肯定启动了地下室炸弹的计时器。计划的下一步要靠纽约警局够机警,联络这栋楼的紧急疏散单位,一旦紧急疏散通知响起,众人奔逃,就会为阿图拉斯和同伙提供最好的掩护,让他们探进行李箱,拿出自动机枪,并救出小班尼。
派克法官清了清喉咙——无疑是在为自己做准备,以处理辩方又一个毫无必要的干扰。
她缓缓拿下眼镜放在她的笔记上,双手交叠于下巴下方。最后一位陪审员走出去后,我朝沃尔切克眨眼,他将手机放在桌上,准备好要拨出去。
“弗林先生,我希望你能好好讲清楚你在要求什么。我猜想你要提出动议,废止证人X的匿名处理?”
“我不是要主张这个动议,此处的争议点并非匿名性,而是无效审理。”我说。
派克挑起眉毛。我把肯尼迪的手机放到手里,准备打给吉米。群众感觉到好戏上演,细碎耳语开始聚积成此起彼伏的兴奋交谈。米莉安往前坐,准备迎击,两位法官忧虑地对看一眼。
“你想要主张动议,宣布无效审理?”派克法官问。
“不,法官大人。”我转向米莉安,“检方会替我做这件事。”
米莉安起身,满脸的惊愕与恶心。她的颈部瞬间泛红,气得把笔摔出去,任其弹到地上。
我开口了。“法官大人,您刚才听到证人X的证词——他宣誓过的证词说明,他一个死亡威胁都没收到。一个都没有。陪审团已遭检方误导。”我拿起我的笔记,“在苏利文女士的开场陈述里,她告诉陪审团,我的当事人是俄罗斯黑帮首脑,且她的证人遭受威胁。我引述她的说词:‘他的生命安全正遭受威胁。’就在我的笔记里,我在这句话下面画了线——画了两次。如果陪审团相信证人X,相信他因为在被告据传为俄罗斯黑手党老大的审判中担任检方证人,所以遭受死亡威胁,那么就很明显地暗示我的当事人威胁了他。我们现在晓得,没有这样的威胁,不论是来自我的当事人或其他人。我直接询问证人他是否受到死亡威胁,而他说‘没有’。问题是,检方对陪审团陈述了与真实相差甚远的说法。”
我听见米莉安拍桌时“砰”的一声巨响。“法官大人,证人会陈述他曾参与大型犯罪组织,担任俄罗斯黑帮的杀手。在这种组织里告密会发生什么事,是再明显不过的。”
“不,法官大人,并非如此。证人尚未提供任何关于该组织的证词,我确定有在我的交互诘问中谈到这部分,我也给他所有坦露实情的机会——毒品、卖淫、洗钱、谋杀。证人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他拒绝提供任何关于该组织的证词,陪审团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死亡威胁的证词,证人也否认遭受威胁。检方误导了陪审团和法官。法官大人,我们没有要主张检调单位刻意误导陪审团,然而检方的虚假陈述明显让陪审团对我的当事人产生偏见。”我转向米莉安,“我们相信这是无心的虚假陈述,假如检方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申请无效审理,我就会鼓励我的当事人不要起诉检方的不当行为。”
米莉安踹开椅子朝我冲来,无视法官要她回座位坐好的要求。她晓得我说的没错,正是这点要了她的命。身为一名经验老到的检察官,她知道派克不会冒险,在有如此致命的上诉理由任人攻击时,让案子进入裁断。
“你这混蛋,你在搞什么?”她说。
“我是为你好,你要输掉这场官司了,米莉安。撤销审判,去找另一个字迹专家重新来过。我本来可以申请无效审理,但若由你来,你想怎么包装都行,让它看起来好像是很聪明的一步,因为你的专家被拆台了。”
她摇头说道:“你没戏唱了,艾迪。我会确保你的客户下次必死无疑。希望你玩得开心,因为你被正式列入检方的终身黑名单了。”
如果这步棋下对,我就不必回答替当事人争取无效审理的原因了。由检方提出动议,我便能跟接下来的风风雨雨拉开距离。
米莉安调整衬衫,没有多说什么。她回到她的桌子前,咬牙切齿地向法官说:“法官大人,鉴于弗林先生的建议,我别无选择,请求庭上宣布无效审理。”
她沉重地坐下,交叉双臂。
小班尼焦虑地坐在证人席上,手指在栏杆上敲打。阿图拉斯在长椅上往前倾,准备探头进行李箱。
沃尔切克将他的手机转向我,给我看他输入的信息。
放她走。
“发出去。”我边说边打给吉米,将手机藏于桌子底下,等着通话接通的图示跳出。没人在看我——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法官身上。
派克法官闭眼片刻,倒回到椅子上,我10岁女儿的性命全仰赖在她的决定上,而她对此事毫无所知。
她深深叹气说:“我不觉得我有其他选择,麻烦请陪审团回来,我来让他们离开。我宣布无效审理。”她跟哈利窃窃私语起来。
群众哗然。
沃尔切克按下发送键。
吉米接起电话。“吉米,他放她走了。去找她。”
“我出发了……”
“吉米,等他看到信息……”
电话断了,我立刻按下重拨。派克正和哈利激烈争论着,没注意到我的动作,这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了。于她而言,这个案子已死,因此这些都是私下行为。
陪审员纷纷回到法庭,与此同时,屋内充斥着警报的怒吼。
后门砰地打开,一名警卫冲进法庭,用大过警报的音量咆哮:“我们现在得疏散,这是防爆小组的命令。”
警卫弯腰咳嗽,接着被群众给淹没。尖叫声四起,旁听群众在恐慌中散场,人们互相推挤攻击以求越过他人,每个人都争着涌向大门。米莉安的团队丢下资料跑了,但米莉安没有动作,而是僵在原位看着我,嘴巴张开,表情混杂着惧怕与惊愕。她其中一位助理跑回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往出口跑去。
肯尼迪跑向喘气中的警卫,试图找到他,但对方已经带着第一批记者冲向大厅。
阿图拉斯将头探进行李箱。
这是俄罗斯佬的完美障眼法,整栋大楼方才陷入了混乱,人们越过彼此争相逃生。我看见哈利护送派克法官穿过她办公室的门。
在一阵恐慌中,沃尔切克登场演出,他爬上座位,指着小班尼大叫:“引爆器在他身上。在他口袋里!”
片刻间,尖叫声变得更激烈,警报声的节奏仿佛慢成心跳,所有目光都转到小班尼身上。阿图拉斯猛然抬头,错愕地望向弟弟。
小班尼摇头,拍了拍口袋。负责护送的法警拔枪对准小班尼。肯尼迪朝小班尼举起自己的武器高声命令:“趴下!趴在地上!”
小班尼目瞪口呆地站起来,他拍了拍口袋,接着在外套左边口袋摸到某个不该出现在那儿的东西。他的手停在那陌生的突起物上,表情跟着转为惊恐,并开始颤抖。他举起一手投降,同时忍不住检查口袋里的东西,在他拿出假引爆器时,他和我对上眼,刹那间想通了。他拿着沃尔切克在会议室给我的假引爆器,那个被我砸开、用步枪弹匣上一小块胶布黏回去的引爆器,也是我几分钟前,趁小班尼把我从证人席推开时,塞到他身上的那个引爆器。
小班尼的震惊与顿悟,让他整个人僵硬得好像在用液态氮冲澡一般。警报声紧迫而深入骨髓的节奏,似乎在那震惊与致命的犹疑瞬间再次加速。沃尔切克跟我一样清楚执法机关的规定——一旦嫌犯手持引爆器,立刻用致命武力击倒对方。
肯尼迪开火,警卫半秒后跟进,小班尼睁着眼睛、一脸困惑地死了。
任何让沃尔切克的谋杀罪名得以重审的机会,都跟着证人X一同死去,这形同判决无罪。而我唯一能和沃尔切克谈的条件,就是换回我女儿一命。我听到身后一声粗哑的怒吼,不用转身也晓得那是阿图拉斯。
我立马转过身去,见到沃尔切克冲向门口。他在通道中途停下,看向在场的俄罗斯佬穿上他们的工作服,从箱子里拿出步枪。阿图拉斯忙着处理我在箱子里看过的那个大型遥控设备,将它打开,按了几个控制钮,然后把遥控器丢在地上。沃尔切克没有要等的意思,他赢得了他的胜利,转身逃走。等阿图拉斯起身想找沃尔切克,兄弟帮的老大已然不见踪影。
第67章
“有枪!”我大喊,躲到辩方席下。我往外探出一点头,刚好能看见格雷戈尔和维克多正换上工作服,并盯着步枪的空弹匣看。那些弹药全在年轻律师丢在会议室的公文包里,躺在一沓文件底下。沃尔切克和我在重新打包行李箱时,卸下了所有弹匣里的子弹。
“丢下武器,趴在地上。”肯尼迪见俄罗斯佬试图反抗时吼道。考森探员加入他,将克拉克瞄准格雷戈尔和维克多。四周没有群众的哭喊声,最后一批人早已冲出大门。
原先护送小班尼的警卫举枪向俄罗斯人靠近。
我打给吉米,他没有接,心脏在我胸口剧烈跳动。我抬起头,却已来不及出声提醒。
“不准动。”列文说。
列文站在肯尼迪和考森后面,枪口对准两个人。肯尼迪和年纪较轻的探员僵住了,他们摇摇头,闭上眼睛低头咒骂。
“把枪放下,否则我杀了他们。”列文用盖过警报的声音朝警卫大吼,后者因为几分钟前开枪首次杀人而惊恐又亢奋,气喘得太过用力,几乎连枪都握不稳。
“列文,别这样。”肯尼迪放低他的手枪说。
“我希望我可以不用开枪,比尔。我刚刚启动了地下室的两颗炸弹,12分钟后这栋楼就会变成一堆瓦砾。要是搜救小组真找到你的尸体,我不希望上头有弹孔。把枪放下吧,叫警卫也照做。”
联邦探员慢慢将武器放到地上。格雷戈尔扔开没有子弹的步枪,直接抢走警卫手中的贝瑞塔手枪。
脚步声朝我靠近,我听见他腰间背带传来的金属碰撞声——阿图拉斯。
他扯着我的领口,把我拉出来,扔到法官席前面。
“双膝跪地,手放在背后。”列文说。肯尼迪和考森双双照做。
“你现在信我了吧,王八蛋!”我怒吼道。肯尼迪没对上我的视线,而是盯着自己的武器,它就躺在半米外的大理石地面上。
阿图拉斯离开我,从左口袋拿出引爆器。
“你个混账,你跟奥雷克谈了条件。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他。律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退得更远,远离爆炸范围。
那几秒间,一切仿佛都变成慢速进行。我的身体感到亢奋、高度警觉,动作却很缓慢。我的心脏随着警报的节奏砰砰跳动。
格雷戈尔将年轻警卫的枪塞进腰间,用他巨大的双手轻轻松松折断那孩子的脖子。
收贿探员列文拿枪托敲考森的头,用某种兴致勃勃的表情看着伙伴倒下。
维克多捡起考森的武器,缓缓地朝大门走,确保室内无人。
阿图拉斯看着我爬得离他越来越远,唇间不经意地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他启动我穿了一天半的炸弹引爆器,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一秒的犹豫打断了他的笑容,他再按了一次引爆器——哈利昨晚拿来的那个引爆器。
什么事都没发生。
“把他们全杀了。”他说。
列文没有把贝瑞塔对准肯尼迪的头颅,反而移开武器,朝他老大开了两枪,然后瞄准我的胸口。
我闭上眼睛,见到我女儿躺在展望公园的草地上,夏日的阳光一片温暖。
砰!
我没感觉到痛苦,没有温热,亦无冰冷,什么都没有。
我睁开眼,发现列文站着,枪自手中滑落,红色血雾从他头部侧边喷出。他往前一倒,颈部中枪,而我看到蜥蜴在他旁边。
俄罗斯人立刻各自找掩护。
蜥蜴在法庭后方,用我丢在地下室垃圾桶的贝瑞塔瞄准维克多。金发巨人反应不够快,发疯似的开火,但蜥蜴的枪法神准无比。
我一旁的窗户炸开来,红木碎片从检察官席弹出,落在离我约莫1米远的位置,我意识到格雷戈尔在我这边,他正卸下那支警卫手枪的弹匣。我踉跄起身扭头就跑,又一枪射在检察官席,激起的尘土和碎屑喷了我一脸。
没有掩护了。
我无处可去。
我听见背后又有一声枪响,但不敢停下脚步。
我的外套被子弹射开,扯破了内衬。窗户近在咫尺,我冲过眼前的1.5米,来到破碎的14楼窗户边,跳过残存的几片玻璃,纽约市冰冷的空气吞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