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篇文章。”
“你在刚刚的直接讯问中表示,你在分局指认出一张被告的照片,辨识出他就是先前和死者发生斗殴的人。但除了4月4日在夜店里所见的记忆之外,你没有其他理由指认出他,对不对?”
“对。”
“你在此之前未曾看过被告的照片?”
“不,当然没有。我之前从没有看过他的照片。”
我翻开整张纸,让证人和陪审团看到折线以下的照片:是沃尔切克因谋杀罪被传讯后走出法院的照片。
“法庭笔录请载明,证人声称在联系警方前读到的报道中,有刊载被告奥雷克·沃尔切克的照片。”我小心避免直接对证人提问,防止她有机会解释。
我手中拿着一张犯罪现场的照片问:“你在黑暗中的大批群众里,隔着24米的距离和正对你的四盏聚光灯看到被告时,他是像今天一样蓄着胡子,还是刮过脸?”
这又是我爸的老把戏。她看着我手中的照片背面,咬了咬嘴唇。就她所知,我握有沃尔切克当晚离开夜店的监控录像画面,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刮胡子,但谁能怪她呢?大部分的目击证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即使是诚实无欺的证人也一样。她得小心翼翼,我已经用报纸文章逮到她一次了。
“我不知道,我距离太远了。”
我倾身向前,在笔记本上记下她的回答,边写边大声而缓慢地念出来给陪审团听:“我——不——知——道——我——距——离——太——远——了。我只剩一个问题,布伦德尔女士。法学院毕业之后,你会去地检署找工作吗?”
“我还没有考虑过。”她说。
即使她说的是实话,也无法让陪审团不去想这个问题。
“谢谢你,布伦德尔女士。”
陪审团中有些人冷眼瞧着米莉安,好像她刚才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交互诘问?”派克法官问。
米莉安摇头。妮基离开证人席时,对米莉安露出一点笑容,对方没有回应她。
“法官大人,检方传唤证人X。”米莉安说。


第63章
法警打开一扇位于证人席后方约2米处右墙上的侧门。一名头戴黑色扁帽的安保人员在门外等候,他领着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进来,并将证人腕上的手铐解开取下。
沃尔切克手中握着引爆器,确保阿图拉斯看见了。证人X是一名身材矮小、外表体面的男子。他登上证人席时,我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审视他的眼睛和嘴巴。虽然比起阿图拉斯,他个头比较小,也比较年轻,但他也有哥哥那副严峻的五官。我的视线往后看到阿图拉斯在对弟弟微笑,那笑容与他平常脸上挂着的冰冷狞笑不一样,我感觉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
小班尼也知道他的计划。
庭务员让证人选择:持《圣经》宣誓或采取非宗教式宣誓。小班尼选择了《圣经》,用右手拿着,开始念誓词卡。小班尼念完誓词,在法官的允许下入座。
我看看手表:离中午还有20分钟。
如果我让米莉安先走完直接讯问程序,还没轮到我诘问,时间就不够了。对于这个问题该如何处理,我有一两个点子,但妮基·布伦德尔在直接讯问中提到的字眼“相机”给了我最棒的灵感。
我只需要米莉安让我有见缝插针的空间。幸运的话,她会在用来定调的第一个问题就给我机会,并帮我完成剩下的任务。
米莉安站起来,问了第一个问题,是个单纯无害、属于“哈罗欢迎莅临法庭”那类的问题。我屏住气息。她放下笔记看着证人,开口提问。
“我方便称呼你为X先生吗?”
我迅速一跃而起,手高举在空中。“法官大人,反对。”
米莉安困惑地缩了一下,愤怒的表情迅速取而代之。她的声音带着浑厚的断音节奏,每个音节都将她对我的鄙夷表现得清清楚楚。
“法官大人,我一直忍受弗林先生的行为,但他现在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绝对不能够反对我问这个问题。”
在检方突然发难前,派克法官一直盯着我,好像我刚刚随地小便一样,但她现在突然无声地对米莉安丢出一个一闪而逝的训斥眼神。她把眼镜推到鼻尖,从镜框上方凝视米莉安,仿佛在说:在这个法庭上,这个混蛋由我来管,谢谢你了,苏利文女士。
“弗林先生,你在做什么?你不能反对这个问题。反对无效。请坐下,保持安静,除非你有确切的反对理由。”派克法官说。
我还没完呢。
“法官大人,我可以反对这个问题,如果庭上允许的话,我想要解释一下缘由。”我需要一点时间让法官了解。她还来不及再次反对,我就直接切入正题。
“法官大人,在美国的法庭里,遭到起诉的男男女女,都有权利知道是谁指控他们,并且与指控者正面相对,这个神圣的原则写在宪法第六条修正案中。针对这个争点,我要当庭提出动议[22]。”
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嘉布瑞拉·派克的脸上扩散开来。她转向米莉安,仿佛在求救,征求哪个还有一点点常识的人说句话。
“我不懂弗林先生为何到现在才提出这个问题,法官大人。这位证人好几个月前就列在名单上了,弗林先生有很充裕的时间提出辩证以表达反对。我请求庭上驳回这项动议。”
她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说的是“请求”而不是“要求”。
“弗林先生,我认为你应该早些提出。但是,既然你在这个关键的时机提起这一点,我必须离席,请庭务员查阅相关的判例法,我5分钟后会重新入席。陪审团无须聆听辩证过程,我们准备好继续听取证词时,再召回陪审团。苏利文女士,有鉴于这个争论点的核心在于证人X是否可维持匿名,我相信你希望弗林先生的动议采取不公开处理?”
“是的,法官大人。”米莉安说。
她们必须不公开处理。这个古老的法律名词指的是私下进行审理,没有陪审团和旁听群众在场。
法官起身说:“旁听人员退出法庭。”然后进到法官办公室去。
我听见沃尔切克在我背后笑了。
“我就知道你有两把刷子。”他说。
法警引导众人离开法庭,只留下两名律师和被告。
阿图拉斯提起行李箱。
“嘿,我需要卷宗。”我说。
他迟疑了一下,又拖着行李箱起步要走。
“阿图拉斯,等等,他说他需要那些东西。”沃尔切克说。
就阿图拉斯所知,沃尔切克和我浑然不觉行李箱里真正的内容物为何物。他用手指敲敲箱子表面瞪视着我,然后放下行李箱,离开法庭。
短暂的休庭打断了我询问小班尼的进程,但我必须在沃尔切克这边再试一下。
我确定自己周遭无人,检方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便将肯尼迪的手机放在桌上。我告诉过沃尔切克,会找点时间独处好安排交易。我暗自希望他这时候已经愿意让艾米重获自由了。
“小班尼这招我试成功了。来吧,打电话给你的属下,叫他放艾米走。”
“不,我们照着计划来,我要先得到判决结果。我们照原本的协议,现在来安排交易。”
他拨了个号码,等待接通。我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吉米先接了电话。
“是我,你看到那辆车了吗?”
“看到了,离我大概10米,司机在车外靠着后车门。你不能相信沃尔切克,他会摆你一道,然后杀掉艾米。”吉米说。
我用手圈成杯状掩着话筒,压低声音说:“我不这么觉得,我是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我会救他,所以他需要我。但如果情况不妙,我需要你不择手段……艾米她……”
“你不用说了。我现在可能就有机会带她走。等等,那个司机在接电话。”吉米说。
沃尔切克开始用俄语和对方说话。
“讲英文。”我对他说。
“尤里,等我给你信号。可能是打电话或发信息,看是放那个女孩走,或是……嗯,你知道该怎么做。”沃尔切克交代。
“艾迪,司机有武装,他刚刚让我看了一下大衣口袋里的手枪。我不可能及时赶到她身边,他就站在车门边,如果艾米在后座,他只要一秒就完事了。”吉米说。
“等我安排,我会打给你。如果我没打电话……如果我出了事,答应我,你会救她出来。告诉她……说爸爸很抱歉。告诉她我爱……”
想到可能会失去宝贝女儿,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知道。我会去找她。祝你好运,兄弟。蜥蜴出发去跟你会合了。”
法官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派克法官再度现身。
沃尔切克和我各自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我才将手机收进口袋,就感觉到它传来震动。派克盯着我看,我不能检查信息。还不能。


第64章
“弗林先生,你的动议为何?”
“法官大人,您肯定读过人民控诉史坦纳一案,以及其他相关判例。”这条判例规范了检方将证人身份保密时必须证明的要件。如果你是个还过得去的刑事律师,那你一定碰过这个问题。我处理过两件牵涉到此争议点的案子,都是警方钓鱼:卧底警察假装成顾客买毒品,拍下买卖过程。当案件进入审理时,卧底警察通常维持身份保密,在法庭上只以警察编号作为识别。
“若证人保持匿名,将使我当事人的辩护理由受到偏颇待遇,对我方提出有效辩护的能力造成不利影响。法官大人,在这一点上,我请求您同意我对证人进行交互诘问。我不会试图揭露他的身份,只希望针对他为何感到生命危险这个问题,测试他证词的可靠程度。如果您判定此项证据不充分,那么也就不需要保护他的真实身份,可以揭露他的姓名。”
“尚可同意,我方可迅速进行直接讯问。”米莉安说,“条件是陪审团必须听取证词。”
米莉安强势且聪明地反击了我。她要我在陪审团面前把小班尼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样他们就会同情他,并且觉得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
“同意。”我需要让小班尼坐上证人席,越快越好。
“很好。我们来召回证人和陪审团吧。如果陪审团要听取这段证词,双方对于公开进行审理是否有任何反对意见?”
米莉安和我都摇头。
“我会先离席,等待陪审团入座。”派克说着,回到法官办公室去了。这样再度帮我争取到一点时间。法院维安人员消失在侧门后,去带证人X出来。
法警打开门,旁听席再度挤满了人。阿图拉斯、维克多和格雷戈尔回到法庭。在前往座位的途中,阿图拉斯对着手机按来按去输入指令,举起手机靠在耳边,“啧”了一声之后,再将手机拿回眼前,重复一次刚刚的动作。抵达最前排座位时,他收起手机以免被法官看到,依依不舍地朝法庭大门看了一眼,之后坐下来,双臂交抱。我想他是在尝试打电话给某人,某个他正等着、随时可能走进这道门的人。不管他等的是谁,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我感觉到肯尼迪的手机又震动了。阿图拉斯选了个更靠近我的座位,使我无法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拿出手机。我大声地自言自语,音量足以让沃尔切克和阿图拉斯听见。“我得跟检察官谈谈,看她有没有想引用哪些判决。”
沃尔切克只考虑了一秒,然后说:“好。”
我走近米莉安那桌时,她对我皱起眉头。我还是站着,弯身越过桌面推开纸张,背对着沃尔切克。手机的震动停了。
“你会想要看看这个。”我对米莉安说,拿起她那份犯罪现场的照片副本。
“什么?你要给我看一张不存在的照片……才不是。你跟我说说看,为什么陪审团要在乎一张消失的照片。”她说。
“过来。”我说。她起身站到我左边,给了我不错的掩护挡住那些俄罗斯佬的视线。我跟她稍稍讨论了一下那个摔破的相框。手机又震动了,短暂地震了两下就没了动静。有电话和信息不断交替进来。
一说服米莉安重新检视照片,我就将手机拿出来。
肯尼迪的手机有两则新信息、四通未接来电。
我查看未接来电,前两通是一个叫“斐拉”的人打的,另外两通则来自“温斯坦”,我猜这两人都是联邦探员。我接着检查信息。
第一则信息是斐拉在5分钟前发的。
我们到那个律师的公寓了。情况还好吗?如果你没有其他命令,我们会在60秒内进去。
我打开最新一则信息,是两分钟前发的。我低估了阿图拉斯,大大低估了。
找到了艾迪·弗林的遗书。他要炸掉整栋大楼。我们找到一份萨加号货轮的舱单,还有法院的平面图。抓住他,搜查整栋楼。
手机在我手中震动——斐拉又打来了。米莉安忙着看照片,没留意我,我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远处,肯尼迪独自一人坐在四排座椅后,旁边没有其他探员。他们联络不上肯尼迪,因为他的手机在我这里。斐拉和温斯坦正拼命从我的公寓赶来这里,我估计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最多45分钟。如果斐拉找不到肯尼迪,他应该会尝试打给其他几个探员。
双扇门被人用力推开,考森探员走向肯尼迪,对他老板低声说了些话后,肯尼迪起身走向我。我从米莉安身边移开,站到法庭中央,律师都把这个位置称作“井”。他边走边拔出武器大喊:“不许动,弗林。你被逮捕了。”
我搞砸了。


第65章
沃尔切克一发现肯尼迪朝我移动,右手拇指便立刻放到手机上。
这一次,我无话可说。
肯尼迪停在我面前,克拉克手枪枪管瞄准我的头部。考森也掏出枪,守在背后掩护他老板。
“你抓错人了。”我举高双手的同时对肯尼迪说。
“慢慢趴到地上,脸朝下。”肯尼迪命令。
“他是我的律师,这是骚扰行为。”沃尔切克说。
我的手继续高举,先单边下跪,然后双膝跪下,接着趴下将手缓缓放在地面。大理石地板抵着我的脸颊,很冰冷。我张开双手呈十字状,耳中能听见脉搏重重跳动的声音。
我的手被拉到背后戴上手铐,一只强壮的手臂把我拉起来。
“你们到底在干吗?”米莉安说,“我警告过你们不要上他的当。你们看不出来艾迪在使诈吗?他想要被逮捕,他想造成无效审理。趁陪审团回来以前,快把他该死的手铐拿掉。”
那名探员对米莉安置之不理。
我勉强用耳语对肯尼迪说:“相信我,别这么做。他们抓了我女儿,阿图拉斯打算救他弟弟,他的自动武器在行李箱里。”
肯尼迪向前一步,好让视线越过万头攒动的旁听席。行李箱敞开着,假的箱底上放了一份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