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我是奥雷克。把那个小女孩——只有你出动,别带上其他人——带到法庭来,开那辆奔驰。到了以后发给我信息,我会再给你后续指令。让她接电话……”他为了我用英语说,一如我们先前的协议。
一记重拳打中我的肋骨,让我痛得弯腰,这拳来得迅速又谨慎。大厅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在法庭里等待庭审重新开始。阿图拉斯的脸上满溢憎恨之情,他试图再度出击,但我抓住他的拳头。
“就算你女儿活得下来,你今天还是得死,我跟你保证。”阿图拉斯说。
我一言不发。他松开拳头,把大衣拉直,往地上唾了一口。
沃尔切克按下扩音键。
艾米根本没法说话,我听见的净是她惊恐而难以控制的哭泣声。我的胃好像在试着爬出身体,嘴里也尝到胆汁的味道。一旁的尤里试图安抚她,艾米大声尖叫。阿图拉斯脸上还是挂着我前一天早上第一次看见的、令人作呕的微笑。我努力专注在沃尔切克和艾米身上,免得一心想撕开阿图拉斯的喉咙。
“她有受伤吗?”我问。
沃尔切克还来不及回答,尤里就说:“没有,她只是在哭。我要拿糖果给她吗?”尤里听起来不太灵光。
“好,拿糖给她。安抚好她,尤里。去吧。”
沃尔切克对我轻点一下头,没让阿图拉斯看见。他要我看到他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我也颔首回应,轮到我履行约定了。


第60章
沃尔切克已经在辩护人席就座,我正要走过去,被阿图拉斯半道拦截。
他冰冷低沉的声音依旧令我发毛。
“别以为你耍那套律师把戏有什么用。你也许骗得过奥雷克,但你可骗不了我,你赢不了这场官司,你啥也不懂。这栋楼里不只有你背上那颗炸弹,地下室还有两组,都是威力惊人的炸弹。你要想让女儿活下来,就赶快让小班尼上证人席,一个字都不准对奥雷克说,不然我们就立刻干掉她。”
列文大概已经跟他透露我公寓搜查令的进度了。不管阿图拉斯栽赃了什么,都不能在爆炸的烟雾和瓦砾散去之前被找出来,他可不想我在这一切结束前就遭逮捕。现在每个人都要配合联邦调查局的时间表了。
上午11点20分。
还有40分钟让小班尼出席作证、让沃尔切克的审判得到结果。
“全体起立!重新开庭!”
本大楼内动作最敏捷的法官摆动着两条小短腿通过门口,坐了下来。我知道,我很可能根本没有40分钟,肯尼迪的人马随时会闯进我的公寓,但我得相信自己还有时间,一定要有。
我调整一下手表,设定倒数到中午。
“你会需要这个。”阿图拉斯用力把某样东西朝我腹部塞过来,我在东西掉下去前及时抓住。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是艾米送我的钢笔。我把这支笔给了吉米,好让他可以对艾米证明他是友军。笔上湿湿的,我发现笔盖上有半干的血迹。
我还来不及问,阿图拉斯就低声说:“律师,这不是她的血。我射中她旁边的人时,她正拿着笔。快点让小班尼上去。”
“辩方律师,你们讲完了吗?”派克法官在阿图拉斯回座时问道。
“庭审结束后,我们再来处理你迟到的问题。那么,已经如你所愿休息过了,弗林先生,你对这位证人还有其他提问吗?”
沃尔切克点点头。
我把搜查令和厢型车从脑海中挥开,这一切都不重要。为了艾米,我要帮沃尔切克拿到审判的结果,我要为了我女儿的性命玩这场司法游戏。
“只有几个问题,法官大人。”我说。
马丁尼兹露出笑容,他原本预期现在就该结束了。
“马丁尼兹警官,杰拉多先生的谋杀案,调查工作由你全权负责,对吗?”
“对。”
“化名为‘证人X’的证人,就是开枪射死杰拉多先生的人,我说的正确吗?”
“正确,但他供称他是在你的当事人命令之下行动的。”
“所以,他在死者的公寓里连同凶器一起被警方发现,事后也坦承他杀死杰拉多先生?”
“是的。”
“我知道你不是律师,但你调查过许多凶杀案,也看过不少次谋杀案审判。如果嫌犯在死者的公寓里被发现,凶器还在嫌犯脚边,而且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把刚开过火的枪呢,那么他就没什么辩护的立场了,对吧?”
马丁尼兹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如果是由你帮他辩护,或许还是有的。”
陪审团偷笑,他们喜欢这个警察。我下手得轻一点。
“根据你参与谋杀案审判的经验,一个人若是处在这种境地,为了获得轻判,是不是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
“有可能。”
“而且,犯罪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鉴识证据,能将这起谋杀案与被告联系起来?”
“没有。只有证人X持有的一张一卢布纸钞。”
“那张纸钞上并没有被告的指纹,对吗?”
“唯一可清楚辨识的指纹是来自证人X,和负责收押他的警员。其他指纹都被这两人抹糊了。”
“不好意思,马丁尼兹警官,你的意思其实是:‘不,那张一卢布钞票上没有发现被告的指纹。’对吗?”
“没有发现被告的指纹。”
“警官,纽约警局曾经靠局部掌纹证据成功定罪,是吗?”
“我想是的。”
“纸钞上也没有发现被告的掌纹。”
“是的,并没有。”
“所以,甚至没有鉴识证据指出奥雷克·沃尔切克碰过那张纸钞?”
马丁尼兹看向米莉安,她完全无法对他伸出援手。
“没错。”
“没有其他问题了。”
“没有”代表这是一场杀手级的交互诘问,我已经尽全力了。如果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我也许能表现得更好,但我没时间了。
“不做直接讯问。”米莉安表示。
我悄声对沃尔切克说:“尤里开的是哪一款奔驰?”
“白色的,S-Class。”
警察向法官道谢,起身让出证人席。在这种时刻,当前一位证人退场、下一位证人正被传唤进来时,法官、律师和旁听群众会小小休息一下——就像新打击手上本垒板的时候。阿图拉斯站在我右后方,我稍微往左靠,用手掌遮住肯尼迪的手机,传了一则信息给吉米。
我跟沃尔切克谈了条件,艾米会坐在一辆白色奔驰S-Class上,停在法院大楼附近某处。在我指示前不要有动作,但是要准备好一接到我的信号就带她走。


第61章
“苏利文女士,我们要请你的下一位证人出来了吗?”派克法官问。
“是的,法官大人。检方传唤妮基·布伦德尔。”
一名肤色白皙、年轻漂亮的女子从旁听席起身,朝证人席走去。她穿着飘逸的黑色阔腿裤和奶油色上衣,红褐色的头发盘成发髻,身材高挑匀称,动作利落优雅。米莉安应该会在她身上花个30分钟。这位夜店舞者打开证人席外的腰门时,我跑去找米莉安。
“我们何不省了这些工夫?别管那个舞者了,传唤证人X就好,我们速战速决。”
“她是我名单上的下一位,艾迪。你得好好等我的巨星出场。”
“你就引导她的证词吧,我不会提反对,有进度就好。”我说。
一般来说,检方不能对己方证人提出任何引导性的问题,但我需要程序快速进行,米莉安也会欣然把握机会,引导证人讲出效果最好的重点,确保妮基每句话都正中红心。
站在米莉安身边时,我感觉到手机震动了,我背对阿图拉斯查看信息——吉米回复了。
我会等着。我派了蜥蜴照应你。
那位夜店舞者在进行证人宣誓,我谨慎地回了一则信息。
地下室电梯旁边的垃圾桶里有一把枪。
米莉安单刀直入。
“布伦德尔女士,你是在东七街的西洛可俱乐部担任舞者吗?”
“是的。”
妮基·布伦德尔外表优雅,讲起话来没什么口音,我想米莉安一定花了好些时间帮这位证人挑选服装,让她看起来具有专业气质,一点也不像典型的夜店舞者。
“那么,你不在西洛可俱乐部工作时,都在做什么?”
“我是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的学生。”
我本以为妮基·布伦德尔是个脸蛋漂亮、也许有点颓废的年轻女孩,这样我能轻松应付。我怎么也想不到,妮基·布伦德尔突然就成了陪审员最爱的那种半专业证人。
“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在西洛可俱乐部工作两年了,是吗?”
“没错。”
“这好像有点不寻常——法学院学生兼职跳艳舞?”
这段正投观众所好。陪审团有点难为情,但是他们面露微笑,往前倾身等着听她的回答。
“这个嘛,我是跳钢管舞。老实说,偏向异国情调,但不色情,很有品位。”她讲到最后一部分时转向陪审团,“其实,我是在我们隔壁的社区中心夜间课程学会钢管舞的。现在很多女生都学来健身,是很棒的运动,又能赚到丰厚的小费。我是自食其力念法学院的,在餐厅当服务生赚不了那么多钱。我爸——他是我们教会的牧师——也觉得没问题,所以我就想,何乐而不为呢?”
陪审团彼此间点点头,几位佩戴十字架的妇女甚至都微笑着耸耸肩。我能够针对妮基·布伦德尔职业攻击的疑点全都付之东流,一去不回头。
“布伦德尔女士,我要请你回想事发当晚,距今大约两年前的4月4日。那晚你在俱乐部工作,看到了一些状况?”
“是的,我刚值完班,看到观众席有相机闪光灯闪烁,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俱乐部里禁止摄影——这是经理的规定,所以闪光灯这种事非同小可,我想看是谁在拍照。”
“你看到了什么?”
“噢,我看到被告,坐在那边的那位。”她指向沃尔切克,“我清楚地看到他,跟另一个男的在打架——拍照的一定就是那个人。很多人在相互推挤,然后他们就分开了。”
“你有多确定当时看到的其中一名男子就是被告?”
妮基看着陪审团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可以拿命发誓,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被告。先动手的就是他,他看起来像是要杀了另外那个男的。就是他,毫无疑问。”
棒到极点的回答。米莉安停顿一下,给陪审团几秒的时间消化。有几位陪审员互相交换眼色,事实证明妮基大受陪审团欢迎。
“当时你离被告和另一名男子距离多远?”
“我想大概有20米。”
“你目击斗殴的同时,有认出那个拿相机的人吗?”
我在笔记里把“相机”两字画了底线。我有了个点子,可以让我处理小班尼,并且换到一点点跟沃尔切克独处的时间。
“那次没有,但是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报道中指出那人叫马里欧·杰拉多,而且他在我目睹俱乐部冲突的隔天惨遭杀害。我觉得很恐怖,于是报警了。”
“然后你去了分局,看了一些照片,照片上的人可能是你那天目睹攻击马里欧·杰拉多的人,也可能不是。你记得吗?”
“记得,我看了好几张,最后才看到攻击死者的人。”
米莉安举起一张沃尔切克的照片,纽约警局有全市各帮派领袖的照片。
“这就是你指出的照片?”
“是的,就是这个人袭击了拿相机的男人。”
“法庭笔录中请载明证人指认出被告奥雷克·沃尔切克的照片。”
米莉安再度停顿,等待效果发散。
“布伦德尔女士,被告可能会主张,当时夜店里十分拥挤,你如何能这么清楚地看到事发经过?”
“因为我在舞台上,能俯瞰整个俱乐部。那个位置其实是视野最佳处,可以说是占了高位。”
“布伦德尔女士,你说这场斗殴是发生在4月4日晚上,也就是本案的死者马里欧·杰拉多遇害的24小时前。你为何如此确定事件发生在这个特定的日期?”
“噢,这很简单。因为隔天就是我奶奶的生日,我下班之后回家熬夜到凌晨5点,替她烤了生日蛋糕。”
米莉安转身背对证人,朝我眨了眨眼,然后跟检方团队其他成员一起坐下。我检视了一下我的笔记。
“该死,她真厉害。”沃尔切克说。
“在12个问题之内,她就要没戏了。”我说。


第62章
“布伦德尔小姐,4月4日晚上,你喝了多少酒?”
我想把棘手的问题摆在前头。
她回答时往陪审团的方向靠了靠,仿佛是在聊他们之间的私事。
“上台之前,经理拿了一瓶香槟来更衣室给大伙儿喝,所以我喝了大概——一杯吧?”
“你说你跟斗殴中的两人相隔约莫20米,实际上的距离有可能是24、27或30米吗?”
“不,没有那么远。我敢说最多就24米。”
“西洛可俱乐部是不是跟城里那区大部分的夜店一样——灯光明亮、照明充足呢?”
她笑出声来,用手掩着嘴,对陪审团眨动睫毛。
“不,当然不是,那边很暗。”
“但你身上的打光很亮。你是他们的明星之一,身上可能有两三盏聚光灯吧?”
“其实是四盏。不,等等——对,我想是四盏。”
“西洛可俱乐部可以容纳多少人,两三千人?”
“4月4日是周五晚上,所以店里挤满了人。对,我想可能轻轻松松就有两千人吧,但也只能就我看到的说。我刚刚讲了,是相机的闪光灯引起我注意,让我看到那个人,也就是被告,在攻击杰拉多先生。我清楚地看到了他。”
她受过很好的训练,知道要如何利用每个可能的机会明确强调她认出被告。
“那么,让我整理一下。你摄取了酒精,上完班后想必相当疲劳,又有四盏明亮的大聚光灯打在你脸上。此时的你,隔着24米的距离,在两千个人当中,清楚地看见了被告?”
妮基·布伦德尔松开交叠的双腿,又叠了起来,在几秒之间迅速眨了几下眼,看着陪审团说:“是的。”
几位陪审员往后靠,双臂环胸。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对妮基·布伦德尔的第一印象了。
“你在第一时间对那场斗殴没有多想,是在报上刊出杰拉多先生的照片、你读到报道之后才联络警方。你的证词是这样说的,对吗?”
“没错。”
“是这篇文章吗?”我举起一张《纽约时报》报道的复印件,是我前一晚在其中一份卷宗里读到的。复印件对折成两半,我让证人和陪审团看到上半部,有马里欧的照片和新闻标题:“帮派卷入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