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沃尔切克将手摆在桌上,准备朝我扑来。
“你很清楚叛徒的下场是什么——”
“我说我失败了,吉米的人找到艾米并带走她,而且没错,杀了公寓里的所有人。换作是你女儿,你也会做同样的事。阿图拉斯刚闯进吉米的餐厅,杀了几个吉米家的人,并且把艾米抢回去。但情况有变,那已经不是重点了。听着,你有比我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我把马里欧在停车场拍到阿图拉斯的那张照片扔给沃尔切克。
他稍微起身看照片,又坐回去,脖子上浮出一道青筋,唇齿间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这是小班尼杀了马里欧以后,烧毁的其中一张相片副本,我从托尼那儿拿到的。不用我说你也晓得照片里是什么,你的小弟阿图拉斯跟你的竞争对手碰头了。相片里的人就是昨天你走进法庭时,对你拍手的那群人。几分钟前我问你马里欧拿几张相片勒索你,你说‘一张’,所以我猜你不晓得有这张相片的存在。我的推测是,这是阿图拉斯想要马里欧死的真正原因。是阿图拉斯建议你杀掉马里欧的,对吧?”
他的视线和我对上,点了点头,眼神转回去盯着相片,嘴角开始颤抖,接着紧闭双唇。
“阿图拉斯早在你杀马里欧前,就计划要加入敌对阵营了。有人告诉你,马里欧想要用钱换你跟联邦探员线人的照片,而我明白你若失去这一大助力会很痛苦,但因为马里欧威胁到联邦探员线人而下杀手,并不是和意大利黑手党开战的好理由,我不认为值得为这冒险,我猜你当时也不认同。阿图拉斯说服你下令杀人,他需要一位亲信来杀马里欧,并摧毁相片,那就是他要你用小班尼的原因。阿图拉斯相信小班尼能杀了马里欧,替他收拾烂摊子,但小班尼被逮了个正着。现在阿图拉斯有了别的计划,而我有种预感,无论这行李箱里是什么,都会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沃尔切克揉烂那张相片。他的手臂在晃动,但我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什么?什么行李箱?”他很不解。
“这个。”我将行李箱抬到桌上,“昨晚我看见两辆厢型车开进这间法院的地下停车场。是你的人开进来的,车上装满了爆炸物。”
沃尔切克的肩膀塌了下来,嘴巴张开,他的愤怒似乎被震惊所取代。“我不相信你。”他说。
“阿图拉斯看着厢型车进来,而我发现格雷戈尔将一个很重的行李箱放到其中一辆车上,跟这个长得一模一样。我今天早上确认过那个箱子,里面是空的,它昨晚可不是空的。这让我思考,为何阿图拉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我猜我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箱子,是阿图拉斯昨天用来装卷宗的,而他们昨晚带来的其实是这个。我在楼上办公室看到它摊开在地上,察觉这个行李箱有个假箱底。”
我打开箱子,拿出里头的文件摆在地上,手指戳着假底座,找到了接合处:用了魔鬼毡,方便拆卸。我掀开盖子。
“你不需要相信我说的任何一个字,自己来看看。”我说。
我不确定箱子里藏了什么,应该是某种很重要的东西,阿图拉斯计划里的某项关键物品。但无论我的想象力如何奔驰,都远不及我实际发现的东西。
第57章
在箱子隐藏的隔层里,我看见两叠折叠整齐的衣服,灰色厚重的工作服,配有某种背带之类的东西,好像是安全装置,装在腰间。一条细而坚硬的电线自工作服的腰带上穿出,电线末端有个扣环。看起来像是设计来用于绳索垂降的。四件工作服分别在衣领标签处标注尺寸,第一件是5XL,第二件是3XL,第三件是大号,最后一件是小号。
在工作服底下,我找到四把小巧的自动步枪,看起来像MP5。这种武器对短程作战来说很理想,能近距离在几秒内做掉一个重达180公斤的男子。每支枪管上都用一块胶布捆着弹匣。袋子里的最后一样东西让我很困惑,看起来是模型飞机的遥控器,我猜是钢铁和塑胶的复合材质,大概30厘米×30厘米。上头有个伸缩式天线,两个控制杆和两个按钮——一绿一红。我把控制器放回到箱子里的武器底下。
沃尔切克绕到我身后,好看清楚隐藏隔层的内部。
“你之前对此毫不知情,是吗?”
他疑惑的表情给了我答案。
“这是什么?”沃尔切克指了指枪和工作服。
“这是阿图拉斯一直在耍我们的证据。他说我是唯一能将炸弹偷渡进法院的人,但他大可自己把炸弹弄进来,随时都行。”
沃尔切克摇着头,嘴唇做出无声的动作,这看起来对他冲击过大。他一生都建立在手下对他的忠诚上,他的存在确实仰赖着绝对的服从、荣誉和忠诚。他见过其他兄弟帮毁于愚蠢的嫉妒,所以用实际作为来确保自己对手下有完全的控制力。此刻,他一生的根基正在崩塌。
我往后站,打量了一下沃尔切克。
“你跟我的尺寸应该差不多,你觉得这件你穿得进去吗?”我拿起大号的工作服。
“不能。”沃尔切克说。
我们两个都比阿图拉斯重了少说十几公斤。
“我想这是阿图拉斯的尺寸,再大的是给格雷戈尔和维克多的,小的是……”
“小班尼。”沃尔切克说。
沃尔切克只说了三个字,我的思绪就像被插入钥匙解锁了一样,所有的疑问、箱子里的不合逻辑之处,以及阿图拉斯的每一步,全都化为一个无可辩驳的想法:杀掉小班尼从来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阿图拉斯要帮小班尼逃离监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想想看,小班尼大可供出整个兄弟帮,进证人保护计划,但他没有。他只在马里欧的谋杀案上指认你,其他都没说,那是因为他希望阿图拉斯能把组织夺走。阿图拉斯不能在小班尼被捕之后杀你,他需要你。他要你为本案出庭,好让检察官放小班尼到证人席上。记得昨天早上你和我说的话吗?‘就连我的人脉都找不到小班尼。’阿图拉斯在此之前救不出小班尼,他找不到人,连你的联邦探员列文都不晓得人被藏在哪儿。阿图拉斯说服你出庭,并宣称他会用偷渡进法庭的炸弹来杀掉小班尼。整件事说到底都是他的计划,但目的只是让你来这里出庭,这样小班尼才会从藏身之处出来。假如阿图拉斯不需要计划做掉小班尼,你也根本不需要来出庭——你会直接飞走。等小班尼站上证人席,阿图拉斯就要杀你了,扫射整个法庭,带着小班尼逃之夭夭。”
“不对,这没道理。他要怎么逃走?”
“他打算炸掉整栋建筑物,这就是厢型车的用途。他想让所有人相信他、小班尼、格雷戈尔和维克多全死于爆炸,工作服想必是用来伪装的。我不晓得他实际上要怎么做,但这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联邦调查局不会追查死人。”
“这太扯了。”沃尔切克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环顾室内。
我浑身绷紧,沃尔切克能看得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沃尔切克所知晓或深信的一切都在缓缓瓦解,使他濒临崩溃,变得危险。
他朝我冲来,但我早已有所准备。
第58章
我的脚踹中他的胸口,踢得他往后跌,撞上铺了软垫的墙壁。我抓住其中一支MP5步枪,撕掉胶布,装上弹匣,指向沃尔切克。
他举起双手。
外面传来两次敲门声,我们听见维克多用俄语叫喊着。我猜他听到了一点骚动,想知道情况是否还好。
“跟他说没事,用英语说。”
沃尔切克想了想,最后出声喊道:“下去吧,没事。”
我们各自按兵不动,等了一会儿。沃尔切克的视线没有从枪上移开过。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去外面等阿图拉斯,把他带去随便哪个安静的地方,让吉米的手下对他严刑拷打,直到他说出我女儿的下落为止。但我不会那样做,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杀人。阿图拉斯摆了我一道,联邦探员正要去搜查我的公寓,我想阿图拉斯已经在那里放了点东西,要把整件事栽赃到我头上。所以,我们要谈个新的条件:你要去找出艾米在哪儿,释放她、把她交给我的朋友。我们现在就要这样做。”
沃尔切克摇摇头。
“弗林,你哪里都去不成。这整栋楼到处都有警察和安保人员,我认为你还是打算当双面间谍背叛我。”
“你是傻了吗?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就把阿图拉斯给你的那个引爆器拿出来。”
他缓缓伸手进大衣口袋,拿出那个装置。
“启动它。”
“什么?要是你外套里的炸弹在这里引爆了,我们两个都会死。”
“启动就是了,快按。”
他按下按钮,启动我背上的炸弹。什么也没发生,没有震动、引爆器上没有亮灯。沃尔切克从MP5步枪上移开目光,开始检查引爆器,一边搓着眉毛,一边用俄文喃喃自语。
“丢过来。”我说。
我单手接住引爆器,把它往桌角用力一敲,枪口仍指着沃尔切克的胸膛。塑胶碎裂的细碎声响传来,马上被墙上的软垫吸收了。
我把裂成两半的空塑胶壳丢到桌上,看着沃尔切克的表情从困惑不已变成恍然大悟。解体的不只是引爆器,沃尔切克的整个世界也支离破碎了。
他跪到地上,双手抱头,手指抓过头发,口中咒骂着。
“我跟你说,你被设计了。在我看来,阿图拉斯准备干掉我们两个好救出小班尼。他不能冒险给你真正的引爆器,免得你启动了炸弹,害死小班尼。证据就在这里,在你面前。他骗了你,也骗了我。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阿图拉斯会为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沃尔切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接着咬牙切齿。他盯着我看的样子,好像我是个白痴。
“你以为小班尼出卖我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去割阿图拉斯的脸?”他使劲拉着脸颊,模仿阿图拉斯脸上的伤疤。
“阿图拉斯得负责任,为了他那个小brat。”他啐出最后一个字,仿佛那个字令他作呕。
Brat,又是这个字,但这次我懂了。阿图拉斯之前在对话中提到小班尼时说过“moy brat”。如果Bravta的意思是“兄弟帮”,brat就是……
“兄弟,他们是兄弟。”我说。
沃尔切克勉强挤出一副假笑,摊开双手,仿佛这一切都太简单了。我花了一秒做出评价,认为沃尔切克总算是看清了真相。
“阿图拉斯说服你不要跑路,叫你出庭,让他可以杀掉你,救出弟弟。你想让他拍拍屁股就走?”
“不,但我不能相信你。”
“你必须相信。放艾米走,我会帮你脱身。”
“你的方法是去找警察或是联邦探员吗?不要。”
“我们不能那样做,肯尼迪不相信我,而且阿图拉斯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我打赌,根本没有什么飞机在等你,你的麻烦跟我一样大。你被阿图拉斯设计,还有谋杀案官司缠身,逃去哪儿都不成。我们同病相怜,沃尔切克。没别的招数了,我们要设局让阿图拉斯担起所有的罪责。放艾米走,我就帮你。”
他咬了拇指一秒,撑着身子站起来。他对情势不再有疑问,他已经走过那个阶段了,他此刻在思考脱身之道。他拉了拉裤腰带,坐下来。
“我不能放她走,除非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我把枪放低,从头想了一遍。
“我没什么说法能让你信任我,我当然也不信任你。现在我们有的是共同的敌人,仅此而已。你表示一点诚意吧。带她来见我,我得知道她还活着。我安排了人,可以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沃尔切克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你要帮我摆脱谋杀罪名,然后我会释放她。”
“没有时间了。”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商量的。”
不论我是不是拿枪指着他,或我是唯一能保他不被手下陷害的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女儿还在他手上,筹码全在他手里。
他也知道这一点。
“你的团队里面,有你确定还可以信任的人吗?”
“有,我的司机尤里。他是我侄子,宁死也不会背叛我,是我的血亲。阿图拉斯不让他参与庭审的事,上礼拜他安排了另一个司机给我。阿图拉斯会把你女儿带去我的办公室,就在附近,开车可到的距离内没有其他安全的地方了。尤里会在那里,他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不知道阿图拉斯还收买了谁——也许每个人都被收买了——但他不会策动尤里背叛我,连试都不会试。弗林,杀掉你女儿对我已经没有好处了,我们现在有新的牺牲品。让我摆脱这桩谋杀罪,你就可以把女儿带回去,我向你保证。”
这个疯子是我最后的希望,艾米最后的希望。
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我卸下步枪的弹匣,看着那个被年轻律师留在地上的敞开的公文包,一个点子逐渐成形。我微笑说:“好,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会让检方立的案翻盘,你要把艾米带来给我,然后我们再去找阿图拉斯算账。计划是这样……”
第59章
我小跑回到辩方席时,行李箱底的轮子喀喀作响。我把卷宗从箱子里拿出来,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脸上带疤的阿图拉斯回来了,在法庭外叫住沃尔切克。他们站在入口窃窃私语,沃尔切克越说越激动。
琴恩对着我敲敲手表,用嘴型说对不起。她一定已经跟法官说过话,说我请求庭上给我更多时间和当事人讨论,得到的是冷冰冰的回应。派克法官即将出场,并召回陪审团。证人马丁尼兹警官依然坐在证人席上。
我站起身来,朝那两个争执不休的俄罗斯佬走去。
“她在哪里?”沃尔切克质问。
阿图拉斯悄声回答。
“我现在就要跟她说话。律师会帮我脱身,我要让他有点动力。让她跟尤里一起上车,让她接电话,立刻去办。”沃尔切克命令。
“他之前还想耍我们,奥雷克。我们不能——”
“现在就办,不然我去搭飞机了。”
沃尔切克恰如其分地扮演了他的角色。阿图拉斯一定跟他说了塞文大楼公寓遇袭的事,以及他的报复行动:在吉米的餐厅里扫射、二度绑架艾米。阿图拉斯不能冒险任由沃尔切克逃跑,他要看着弟弟坐上证人席,否则一切计划就灰飞烟灭了。
阿图拉斯从大衣里拿出手机拨号,递给沃尔切克,两人都往外走向大厅。我跟过去,留意着一旁狐疑地注视着我的维克多,巨人格雷戈尔已经入席。
我在大厅一处安静的角落加入沃尔切克和阿图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