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这儿。”我说,“我需要500美金,不能从这400万里拿。我知道有几个人能帮我进餐厅不被监视小组的人发现。”
维克多给了我一捆钞票,我下车进入鱼市场。
10分钟后,我背对着一个离吉米餐厅半个街区远的街角。轿车还在街上等,我边走边扫视周围,查看是否有人跟踪。吉米餐厅开张的前一年,对街已经有两间餐厅,分别卖普通食物和特色菜。吉米不想抢晚餐的客人,所以他的餐厅只开到晚上7点。其他两家餐厅客人还是不少,不用交保护费,又能从吉米餐厅的营收中抽成,收益挺不错的。怪异的是,有些月份那两家餐厅关门比开店还赚。吉米后来把那两家店都买下当仓库用,这下联邦调查局、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以及其他将吉米列为涉案关系人的情报单位都难办事了——探员们再也没有餐厅卡座能栖身,不能点杯咖啡占着座位从对街监看吉米,必须想些更有创意的监视手法。
我放慢脚步,不到1分钟就发现探员了——一辆深色窗户的棕色厢型车,后座车窗外的地上积满了烟蒂。 那是指挥中心。
这个移动追踪小组掌控着其他的监视人员。考量到这条街的布局,我猜是个三人团队:一人在车上待命,一人负责确认进出吉米餐厅的人、车,还有一人踞守高处,好监视店里出来的人。我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本田摩托车,这位骑手花了10分钟的时间慢慢品尝外带咖啡——第一位机动组员。另外两位成员分开行动,以顾及最大视野范围。他们会派一个人待在自助洗衣店,那里能看到厢型车和通往地铁站的路线——这是第二位机动组员。还有一位会待在高处。我抬头一望,看见有几个人站在窗边,没什么特别,其中一名男子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看起来像穿着它睡过觉一样,他就是负责制高点的那位。上面那双眼睛对我来说最不好处理,除非我人在餐厅对面,他的视线死角。我往那个位置前进,抵达之后,一屁股坐在公交车亭的椅子上,吹着口哨,等待好戏上演。
大概在两年前,我第一次帮彼特·图利西打官司。彼特在勿街的鱼市场做全职工作,每到周五,他就会带着薪水上酒吧,把钱都拿来买伏特加,然后跟人打起来。对彼特来说,周五夜晚一般都是如此。他的犯罪记录上列有许多伤害及妨碍治安的罪名,但也仅止于此。法院罚金调高后,彼特就不再缴罚金了。我们最后谈了个条件,他没现金能还的时候,就付我新鲜的鱼作为替代。要是我的客户因为付律师费而缴不出罚金,我就绝对不会逼他们,因为他们若缺缴罚金就得坐牢。我先去了一趟勿街,把维克多给我的500美金拿给彼特,他已经准备好要搬出我要的好戏了。
彼特的好哥们儿是一位在码头送货的卡车司机,他在吉米的餐厅外停下来绑鞋带。他面向彼特,后者在收到我的信号后出发,现在刚走过街角。两个男人互望了一眼,脱下各自的外套和上衣,一秒后,彼特跟他的好哥们儿互相厮杀了起来。他们都是很壮的男人:拳头像戴了棒球手套,还有橄榄球员般的肩膀,体重都超过100公斤,而且他们也不是在打着玩儿。照我家老爹的说法,这就是场货真价实的拳脚激战。
没过多久,他们开始在人行道上翻滚扭打,互相朝对方身上丢垃圾。重头戏来了,纽约警局的警察出现,但不愿上前。他们越打越激烈,打到了茂比利街上,离开了餐厅那一带。两人一路上互相将对方往停在路边的车上摔,触动防盗警报,竭尽所能地制造更多混乱和噪声。只要他们各自都使尽浑身解数,警察就会待得远远的,放他们两只疯狗互咬。警方对上的如果是这么粗壮的家伙,很难保证电击棒能有什么作用。
如此完美的调虎离山,500美金不算什么。
我看了看两位机动组员,还有制高点的探员——他们都看得目不转睛。轿车在我旁边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了。
“现金一张一张点也花不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你如果没站在这里,我就会打电话,你女儿的血会染在你手上。”阿图拉斯说。
“你忘了我得告诉托尼他今天在法庭上要说什么。我需要两个小时。”我说。
“我给你一小时,就这样。”
一小时可不容易,我动作得快点。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是早上6点01分,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不到10个小时。
我提着满满两袋现金往吉米的餐厅走去,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完美状态下,推开正门走进去。迎接我的是一把科特手枪的枪口。


第38章
我一进门就遇上了肌肉棒子。吉米的两个手下,身穿黑色皮夹克以及定制长裤,其中身材较瘦小的那位将枪拿在身侧对准我的胸口。那堆钱的重量让我的肩膀不断下沉。
“吉米知道我要来,我是艾迪·弗林。”
“手趴在墙上。”持枪的家伙说。他长得不像他伙伴那样丑,黯淡的棕色眼睛下方有黑眼圈,但在他浓密杂乱的眉毛下,几乎看不太出来。另一位比较高,我猜他出生的时候应该是有鼻子的,直到有人决定把它咬下来。他脸部中央有一坨红色的伤口,底下是两道砍伤的痕迹,一路延伸到鼻孔去。
我动也不动。
“我管你他妈的是谁,没被我搜身就别想进来。”枪手说。
“不准碰我,也不准碰这些袋子。我这里有400万个理由把你跟你男友给宰了。我要是走出去,吉米会想知道是哪个混账赶我走的,我会跟他说是那个小鲜肉。现在给我让开,美人,否则我亲你一下,让你爽到这辈子都醒不来。”
两个人看了看彼此。
“你敢乱踩一步,我们就把你给毙了。”
他们各自拿枪指着我的后脑勺,跟着我走到用餐区。现在这个时间,餐厅里只摆了一张桌子:这是吉米的晨间会议,基本上就是一场小型暴动,只是有附餐而已。
不管电影和媒体是怎么演给一般民众看的,黑帮内部并没有真正的阶级或职称存在,至少现在没有了。有参谋、顾问,但没有帮派领袖,没有老大中的老大,那是史柯西斯和柯波拉[17]在玩的。
当然,黑道也不是什么民主公社,他们有老大,就是吉米,但其他家族也全都一同共事,并推派代表加入委员会。这桌有十个人,估计每个人都杀过至少一个人。吉米杀人的次数大概比大部分人要多,通常是关系很近的人,非常亲,这就是他的工作。一般来说,不管在哪个领域,他们个人的职务都跟他们的专长相符。以奥比表弟为例,不管他是哪一家出身的,都是大家的表弟,他一路从中学念到大学毕业,是一位有证件的会计师。他负责处理财务问题,业务包括大额现金存取,还有“地下三十洗钱法”。奥比说有三十种简单又安全到不行的洗钱方式,但你必须同时把三十种都用上,如果你只用一种就会被抓。三十道手续能降低总额数字的风险,并且让一切维持在相对保密的状态。奥比穿得很体面,看起来年轻专业,一点也不像黑道中人。
奥比表弟正吃着一碗谷片,他坐在吉米左手边。吉米右边是一个和奥比表弟完全相反的人——法兰奇。法兰奇属于格斗型成员,手上的皮肤像是最粗糙的砂纸。我记得一个故事,说法兰奇是怎么拥有这样的指节的:他的中指指节上有很大一块粗糙的皮肤,那是在殴打一个波兰网民之后的短短三天内长出来的。他打完之后,那个可怜的家伙一颗牙也不剩,脸肿成原来的两倍大,而且鲜血直流。法兰奇的手伤得很重,一个星期都开不了车,他待在家里,把他受伤发紫的手泡在冰水里。他的脸看起来没比手好到哪儿去,五十好几了,岁月痕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法兰奇坐在桌边,老迈而致命的双手好好地抓着一个早餐三明治。
餐厅里的暖气肯定是开到最大了,我感觉到前额开始淌汗。餐厅里约有五十张桌子,能容纳上百人,地上铺着一条灰色与淡紫色交织的厚地毯,烘托出复古的装潢,十二盏大型水晶灯照亮室内,和装潢风格形成强烈对比,让人宛如置身在老戏院中。
吉米看起来很普通,一如往常。他通常都穿毛衣配黑裤,无论到哪儿都帽不离身,故得其名。帽子是20世纪60年代他祖父在西西里岛买的,那是一顶扁平的灰帽,自从吉米的祖父在芝加哥被警察逮捕后,吉米每天都戴着这顶帽子,那是一种敬意,有人说他甚至戴着睡觉。黑色短发从帽子两侧露出。吉米个子小,体格像拳击手:厚实的手臂,胸部和颈部肌肉偾张。我们当年一起在米奇·胡利的健身房训练,击打沉甸甸的沙包,在老旧的楼梯跑上跑下。我爸第一次带我到那里时,我一个小孩也不认识。他们全是爱尔兰裔或移民第二代,里头有个小孩没人敢靠近,就是吉米·费里尼。因为我有一半的意大利血统,吉米跟我挺处得来,我们很快就在米奇的健身房的彩绘水泥地上一起做伏地挺身,做到指节痛得要命。在那十五年里,吉米确实一直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跟我最后一次见他时相比,他胖了好几公斤,而我的体重还是维持在83公斤。不算瘦,但也离过重有好一段距离。
看门守卫带我上前,桌上所有活动戛然而止,全部人都看向我。
“这是他妈的在搞什么,艾迪?”吉米问。
“我来付钱找帮手。”我说。
“袋子里是什么?”
“400万美金。奥雷克·沃尔切克绑架了我女儿,我要请人处理。”
“你确定?好几年没见到你了,骗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帮那些俄罗斯人做事?”
“因为我要是想杀光你们,不用一秒就能办到。”我从口袋拿出引爆器,“你们想要干一票大的、赚个几百万,还是想要我把这地方翻修一下?”
沉默笼罩着整张桌子,没人有任何动作,所有人都看向吉米,等待着。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把我碎尸万段。
吉米的嘴角露出笑容,看出我是在跟他闹着玩。
接着他起身,用一条丝质手帕擦拭嘴巴,放声大笑。
“艾迪阿弗,我真想你,兄弟。”他给了我一个拥抱。艾迪阿弗,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吉米环在我背上的手拍了拍。这是个表示友好的动作,但同时也在检查是否有窃听器和手枪,还好我把炸弹留在了法院。回到吉米这里,仿佛回到了家,但那感觉持续不超过一秒,我就意识到来这里是在赌我女儿的命。我爱我的小女儿,我想要她回来,想到我牙齿都发疼。
我抓住吉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忍住不让情绪在我的声音中显露。
“吉米,他们抓了我的女儿。”
“抓不了多久的。”他说。


第39章
我飞速交代完昨天发生的事,从泰德小馆开始,一直到我来这里的路程。桌上有些人听得目瞪口呆,我注意到有几个人表情狐疑,吉米左右两边的人则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吉米没露出任何表情,跟往常一样。他没对我诉说的任何事情做出反应,就只是坐在那儿,偶尔喝口咖啡。但他很警觉,非常仔细地听着每个字,眼睛有时候会瞥向他的手下,审视他们的反应。我讲完我的故事,他低头看着吃到一半的早餐。
“那么,让我厘清一下。”他说,“你得在证人席上设置炸弹,杀了现在是证人的小班尼。艾米被绑架,正关在某个地方,你不知道在哪儿,但知道是在曼哈顿。你没办法跟警方或联邦探员求助,而且你不想让托尼去沃尔切克的审判上作证。我理解得没错吧?”
“完全正确。”我说,“但我漏掉了哈利,就是福特法官。哈利帮我弄来一些东西——比如我打给你的手机。”
吉米在他脑内思量各种可能性。
“我可以丢给你一位收贿的联邦探员,还有那200万。”
“我对收贿探员没兴趣,他们靠不住,而且几分钟前你说的是400万。”吉米说。
“抱歉。其中一袋用了紫外线感应DNA辨识喷雾,那是一种隐形的液体,带有特殊的化学标记,它已经在所有大数据库中做了记录。我需要你把那袋暂时收着,事情结束后再交给联邦调查局。我已经把贿赂的钱做过标记,这样钱就会直接和俄罗斯佬联系起来—— 帮我装钱的大个子手上全是那个喷剂。我会跟联邦探员说贿赂的金额是100万,他们会全部拿走,这样还会剩下很多给我们。”
吉米从桌上的烟盒取出一支烟,用奥比表弟给他的火柴点燃。他深吸了一口,烟就烧了1厘米,烟雾很快飘散到天花板。吉米再次全神贯注地看向我。
“所以就是300万,艾德华。”他说,好像我们还是小孩子一样。我妈每次骂完我之后,他总会喊我艾德华。我妈叫我艾德华,所以当她在场,或吉米开我玩笑的时候,他都会叫我艾德华。直到我开始管自己的团队,“艾迪阿弗”这个称号才问世。
我本来不想现在处理这件事,但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我得借个100万,当我欠你的。帮我把艾米找回来,我保证让你拿到300万:现在200万,剩下的之后我会补上。”
“为什么我不能现在就拿300万?”
“我有件事得处理。你知道我从没让你失望过。”
他想了想。身为一个出色的生意人,他喜欢冒险。我猜他暗地里很想跟俄罗斯佬开战,找机会搞垮他们。马里欧的死不足以成为理由,这人无足轻重,但现在他有动机了。
“所以我能信任你吗,吉米?我没在耍诈,这事关我女儿,我把她的命交到你手里了。”我说。
吉米看着我,1分钟过去了。
“我相信你,艾迪。”他说,“我们是家人,你跟我。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所以这代表艾米也是家人。”
我让看门的把袋子拿到房间后面。
“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他问。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挤在两个小喽啰中间。我将手滑进大衣里,听到有人在碎碎念,转头看见枪再度指向我,但只有一下子,吉米立刻挥手赶走他们。我缓缓从口袋取出格雷戈尔的皮夹。
“我需要你找到艾米,确保她的安全。她在另一组人马手上。这是格雷戈尔的皮夹。”我将皮夹摆在桌上。
“里头有他的驾照和他最后拜访的位置。我怀疑她是否还在,但可以从那里开始找。来这儿之前,我们在羊头湾一间仓库拿钱,那边有两个人。如果你逼问地址,他们也许会松口,但切记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通知沃尔切克或阿图拉斯。除此之外,我唯一有的情报是沃尔切克拨出的电话号码。艾米有提到一个叫伊兰雅的女人,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她的电话,但我记住号码了。”
说完后,我仔细观察吉米,他没有让我失望,直直看向奥比,只看了很短暂的一眼,但终究是看了。奥比在工会里有人脉,要联络上谁他都有办法。
我接着说:“我想你可以从那部电话,或是格雷戈尔这里查到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