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但……”
“是吧,所以姓名是?”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意思是说,是你打给我的,我是客户,对吧?你需要我的名字做什么?”
“我只是需要确认信用卡上的名字,先生。我们不是什么诈骗组织。”
这是个大漏洞,还好我顺利脱身了。真是毫不意外。
“先生,我这边有您全部的客户资料,但我无法确认现在与我对话的是否为客户本人。任何人都可以接起您的电话,所以我需要您卡片上的身份资料。”
又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
“你说你是从我的电信公司打来的,我用的是哪家公司?”
我看向屏幕顶端的收讯指示,我拦截到的是AP&K的信号。
“AP&K,先生。您还希望我问您穿什么颜色的裤子吗?”
“啥——”他停住,呼吸声从齿间窜出。这招随时都可能砸锅,但我在赌这家伙也许很好骗。好险,他是联邦探员,而不是缉毒局的人,警察和联邦探员时常会上别人的当。我知道有诈骗集团专门挑警察和联邦警探下手,因为他们对自己心目中的机构有更高的信赖。老奶奶和巡逻警察最好骗了。
“持卡人姓名是汤玛斯·P.列文。”他说。
“感谢您,列文先生。可以请您告诉我信用卡卡别,并确认您地址的第一行吗?”
维克多敲门了。我已经拿到需要的东西了。
我假装接受付款,然后挂掉电话。
第35章
维克多跟在我身后,我们摸黑走过光线微弱的楼梯,我忍不住猜想汤玛斯·P.列文长什么样。回到法官办公室后,我一边用阿图拉斯的手机打电话,一边思索着。
“方便让我跟吉米说话吗?”我问。
“哪里找?”一个声音回应。
“跟他说是他的律师。”
吉米接过电话。“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他问。
“我,艾迪。”我说。
一片沉默。我没有说话,就只是等待。
“好久没联络了,打到这部电话来。”吉米说。
我记下一串手机号码,接着拨过去。
他很快就接起来:“好了,没人在听。怎么了?”
“我准备了400万,有份差事要给你,而且很好赚,只是让某个人乖乖闭嘴。”我说。
“我们一般还蛮能让人闭嘴的,你几点来?”
“我得先去拿钱,不会太久。”
“你6点来,我会弄早餐,那时间有班要交接。这附近有很多人在盯,各式各样的部门都有,所以你得绕个路。走侧门,敲三下,微笑拍张照。待会儿见,兄弟。”
通话结束。
我改邪归正后,吉米就跟我分道扬镳了,我们双方多少都同意这样的结果。联邦探员、纽约警局、司法部、国税局,天晓得还有哪些人,全都紧盯着黑手党的一举一动。要是有人看到我们同进同出,我这条正道会很难走,可能还会让自己被盯上。以前我们会时不时打电话给对方,但没持续多久。我都忘了要偷偷和吉米会面有多困难了,要带着400万美金去找他而不被任何执法单位看到,更是不可能的事。就在我以为自己成功脱离险境时,突然又面临了一连串全新的问题,这几乎是我这辈子最疲惫的时刻。我骂了一声,往地上的行李箱踹了一脚,让它飞过整个房间去到门口。
“有个麻烦。”我说。
“怎么?他想要更多钱?”阿图拉斯问。
“不是。他那边有人,联邦调查局、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缉毒局,任君挑选。有人在他外面扎营了。我们靠近时得小心,如果有人看到我送了一大袋现金进去,不用几秒我就会被抓,全纽约大部分的黑手党也得遭殃。”
“那就算了,风险太大,我们就赌小班尼这一把。我去打给奥雷克,跟他说计划取消。”阿图拉斯说。
“等等。我说会很麻烦不是不可能,我会想办法。你觉得我难道不想在不杀证人的情况下脱困吗?你觉得我不想要我女儿回来吗?只要能在不杀小班尼的情况下让沃尔切克脱身,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能做到,你老大的事必须这样处理。”
俄罗斯佬又陷入争论,不过这次我大概听出几个字。“班尼”出现过几次,引起了我的注意。阿图拉斯整个人气炸了,他的颈部和胸口涨红,正对着维克多咆哮,嘴唇上挂着唾沫。我听到了“班尼”,接着是“nyet,nyet,nyet”,我很确定“nyet”是“不”的意思。然后是“Benedikta”,以及一串我听不清的话。阿图拉斯大吼“Moy brat”,最后这声大吼在屋内回荡。他们在讲小班尼,但我听不懂内容。
维克多安静下来,看起来是阿图拉斯吵赢了。
“好了,我们去拿钱。你也跟着来,我们直接去吉米那里。”阿图拉斯说。
现在是凌晨4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去拿钱,赶往餐厅。
第36章
走出法院比进来容易多了。大厅里满满的都是人,为了他们遭到逮捕、等待保释的亲友而来。一堆警察在楼梯口一边听彼此讲笑话,一边吹散咖啡上的热烟。夜班的警卫我一位也不认识,但这不重要——出法院时不会被搜身。
室外有风,这让我很高兴。我的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开始减退了,冷空气令人振奋。格雷戈尔留在楼上,只有我、阿图拉斯和维克多往停在对街的轿车走去。我先进去,维克多跟在后面,并坐到我对面。阿图拉斯进来时,我倾身撞到他的肩膀,假装在扯被脚踩着的大衣下摆。
阿图拉斯抱怨了一声。
他没有察觉到我扒走了东西,放了点别的进去。
我从他外套口袋里拿到了引爆器,真正的那个。与此同时,我把之前从他那里偷来的冒牌货,和哈利帮我跟保罗弄来的那个都放进去。阿图拉斯身上现在有两个引爆器,就如稍早一样,只不过现在两个都是假的。我在口袋里掂了掂真的引爆器,感觉它更重一些。这是我20年前就练就的功夫,拿在手上就能辨认出假硬币轻了半克。阿图拉斯察觉不出这几个引爆器的重量差异,至少我是如此希望的。我注意到他将真的引爆器放在左边口袋,假的放右边,好确保自己不会搞混。
车停在我与哈利第一次吃午餐的那间小餐馆旁。那次见面,哈利等于是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在那之前,我从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工
作——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妈以为我是律师助理。跟哈利初次见面的隔天,我去医院看她。我爸去世后的那几年,她状况越来越差,我每个星期都会拿钱给她,这样她就不必工作,但那好像只加速了她的状况恶化。她鲜少在中午以前起床,也不再跟朋友聚会,甚至不看书了。
那一天,最后那天,她看起来那样疲惫不堪,脸上的肌肤薄得好像随时会裂开。她的嘴唇干裂,头发扁塌,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医生无法确定是什么造成了她体重减轻和疼痛、咳嗽等症状。他们先是诊断为多发性硬化症,接着改成癌症,然后又改回去。
在我内心深处,很清楚她是被什么东西夺走了生命。
失去。
我爸过世时,她为了我撑下去,她没怎么哭,不想让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她付出的这些努力我都明白,我明白她早已心死。一直到我开始赚钱,她也相信我做的是份好工作以后,她的身体就差不多停止运作,仿佛责任已了。她已经把我养大,现在她想放下一切,这样她就能跟我爸在一起。心碎让她缓缓迈向死亡。
她看到我买了花给她,眼睛随之发亮,她很爱花。
她握着我的手,泪水在她脸颊上闪烁。
“你感觉好吗?今天还痛吗?”
“没有,一点也不痛,我很开心。我的好儿子在这里,而且他有一天会当上律师呢。”
她的笑容让我感觉自己被揍了一拳。我无法对她据实以告,不管我跟她讲了多少次,她都听不懂:当律师助理不代表未来就会变成律师。她听不进去,只是想象着儿子的美好未来,我阻止不了她。如果我跟她说我不是律师助理而是骗子,我为了骗保险公司而冒充律师,她仅剩的东西就会烟消云散。某种程度上,这个谎言让我觉得自己该为她的死负责。如果她早知道我不是律师助理而是骗子的话,还会放弃生命吗?如果我跟她坦白,她会哭出来,哀号着要我停止那样的生活,说我父亲对儿子有更高的期待。但我只能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逐渐凋零。我决定要忠于她对我的回忆而活,我会给她一个真实的理由为我感到骄傲。
她的手滑到我手里,我知道她醒着。心电图发出了警示声,过了一会儿也没人出现,最后一名护士缓缓地打开门,关掉心电图,抚摸着我妈的头说:“她走了。”
我把她和父亲葬在一起,遣散了我的手下,打电话给哈利。他帮我安排进一所法学院就读,一直到阿图拉斯在泰德小馆拿枪抵着我的那一刻,我都没有走过回头路,我已经把骗子的生活抛在脑后。现在我很庆幸,庆幸我那些技巧都还在。
哈利给我工作的那天也拯救了我,他亲手扭转我的命运,改写了我的人生。不知怎的,我感觉哈利认为自己有义务照看我。
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将我拉回行驶中的车上,过暗的车窗让我很难看清此时自己身在何方。
我猜我们在往南,朝布鲁克林开去。没过多久,我们就驶经布鲁克林 — 炮台公园隧道的出口。即便这条隧道为了纪念纽约前州长已改名为休斯·凯里隧道,我依旧称之为炮台隧道。我爸生前常说,凯里是位优秀的基督徒,那想必是真的——凯里膝下有14名子女。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
“羊头湾。”阿图拉斯说。
我对那个海湾很熟,那儿离我长大的地方不远。羊头湾将布鲁克林和康尼岛分隔开,一路从沿岸闹哄哄的苏联酒吧,蜿蜒进安静的社区。我们开了大约30分钟,停在一家修车厂后头,就在格雷夫森德尼克路和东十八街的交叉口上。这块地位于一间旧仓库前方。
“跟我来。”阿图拉斯说。
我们下了车。我望向四周,这一带公寓大楼和店家混合林立,商家大多5点过后就休息了。早晨这个时段,街道一片宁静,地面因为结霜而湿滑。我们往铁门走去,那里是仓库的行人出入口,通往一间装潢过的大办公室。东面的墙边摆着两张沙发,面朝对面墙上装在高处的电视机。电视开着,频道锁定在新闻台,一位主播在播报新闻,配图是哈德逊河。荧幕下方跑过的新闻标题显示,海巡队已出动打捞那艘货船的残骸,就是周六晚间与所有船员一同沉没的萨加号。跑马灯字幕跑过他们找到船体和几名船员的消息,但截至目前,都只有尸体。主播声称,寻获沉船对通勤族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沉船的残骸不会再给大家造成困扰,荷兰隧道也能重新启用。这位主播好像在乎交通状况多过死者家属,他显然不是个纽约客,我们会关心自己人。
两名男子从隔壁房间沉默地走进办公室,手上各提着一只大行李袋,他们把袋子丢在地上后离开。我猜他们可能是我稍早在窗台上看到的厢型车司机,但我认不出来。
“400万。拿起来,我们走。”阿图拉斯说。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是进去了,万一那400万少了1分,我就死定了。数过钱以前,我哪儿都不去。我跟吉米说我会拿400万去,我要确定我拿的就是这个数字。”我说。
我跪下来,拉开两个袋子的拉链开始点钞,每叠钞票都厚达15厘米高,紧紧捆在一起。
我一边数钱,一边留意阿图拉斯和维克多。
几分钟后,地上被我摆了一大堆现金。阿图拉斯示意维克多跟他到大厅去,我跪着挪到能看见他们身影的位置。阿图拉斯背对我站着,维克多被阿图拉斯挡住,看不到办公室里面。
那个小黑瓶很好藏,要在大口袋里找到就不容易了。瓶盖安静地打开,我按了四下喷嘴,在那堆钱的表层喷上水雾状的液体后,盖回瓶盖,把小黑瓶收回大衣口袋。
45分钟后,我结束假装数钱的动作,起身扭动发疼的脖子,痛得咒骂出声,然后叫阿图拉斯过来。
“我说,维克多这家伙真的有在做事吗?”我问,“让他来帮我把钱装回袋子。”
维克多在我旁边跪下,我确保被标记过的钱都在维克多那侧,每当维克多拿起一叠,他就会碰到残留的喷雾,接触后会留下痕迹,这是一种独特的化学印记,让维克多跟这些钱脱不了干系。
第37章
轿车从仓库出发,在车流顺畅的纽约街头开了大约35分钟,来到吉米的餐厅。此行堪称我这辈子最糟的乘车体验。我坐在轿车上,脚边摆着400万美金,准备要付给我见过最凶狠的人,请他帮我找到女儿。
车子疾驶过曼哈顿下城,我看见卷饼摊贩在街角准备餐车,随着城市苏醒,迎接新的一天。书报摊也纷纷开始营业,阳光似乎随时都要从大楼背后溢出。我感觉好累,靠着肾上腺素撑到现在,过去24小时完全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刚意识到这点,我就打了个哈欠。
吉米的餐厅坐落于茂比利街上的小意大利区,是间数一数二的优秀餐厅。我想到一个办法,让我能既进入餐厅又不被本市所有的执法单位拍个正着。
“右转到勿街。”我说。
“为什么?”阿图拉斯问。
“我不能直接拿着钱走进吉米的餐厅,那里有监视小组的人,要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勿街上有个鱼市场,停在那儿,我去跟一些人谈谈,他们能帮忙。”
阿图拉斯安静了一会儿,迅速和维克多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告诉司机转进勿街。
“听好了,律师。你如果打算逃跑,我要你知道,是没有意义的。首先,我会杀了你女儿,慢慢地杀,让她受尽折磨。我也会找到你,把你给杀了。你听过柯鲁齐克这个名字吗?”
“没有。我应该听过吗?”
“苏联前指挥官。苏联瓦解后,我跟奥雷克来这里打拼,柯鲁齐克提供给我们运输管道,让我们运送武器和毒品。苏联被清算的时候他被逮捕,但成功潜逃了,还把我们大部分的钱和货物一起带走了。”
他在位子上转动身子,挺起上身,好倾身俯视我。
“一年后我在巴西找到他,先弄死了他太太和儿子,还逼他在旁边看。我跟你说这些是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你躲过我,记住这件事。”
这个故事完全不加润饰。又一次,一段简单的事实陈述,清楚而不带感情。
“我不会跑,我不会放弃我女儿。但我需要你明白,我遵照你的规则,是因为我希望她回来。她是我的全世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跑。”
轿车缓缓驶进勿街。我告诉阿图拉斯,我不觉得从餐厅后门溜进去会比较安全。但其实我根本没概念,我只知道我要让吉米刮目相看,尽可能讨他欢心,因为这笔钱和我们的友情对他而言的价值,大概都不值得他为我冒这个险。我要是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去,他不会信任我的。我要他知道,真正的艾迪·弗林回来了,为此我需要一个盛大的进场:我得在警察没看见我的情况下,从大门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