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抓抓头发。“那么,要帮你忙的那个人,你要怎么跟他见面又不被沃尔切克发现呢?”哈利疑惑地问。
“我没办法。”我说,“但我想到了一个理由,说服俄罗斯人带我去找他。”


第26章
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嘎吱作响。哈利坐在他最爱的老旧木框旋转椅上,那张椅子让我联想到哈利:苍老、古旧、坚实。
第二颗螺丝钉落在哈利的桌子上,滚来滚去,最后停了下来。
哈利拿下眼镜,捏了捏鼻头,那是哈利的另一个小动作。
“我就是不喜欢这计划,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叹口气说,“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会杀了你和艾米。什么让你背负炸死证人罪名的狗屁——你如果信了他们那套,他们会确保你没办法活着告诉任何人事情的真相,他们不可能冒那个险。”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颗螺丝钉上。
“但你也早就想过这一点了。”哈利说。
我点头,用刀尖挑起最后一颗螺丝,并把它从外壳上拔下。
哈利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我们把头探过台灯,紧张地等着。我轻轻抓住引爆装置的外壳,慢慢将它拆开。
它分开了。
我的手指发抖,但没让它掉到地上,我把两半塑胶外壳开口朝上放在桌上。
在那个当下,我有一个计划,我已经想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信任警察或联邦警探,不过一旦我找回艾米,沃尔切克就没有任何筹码牵制我了,我可以带她走。而我多少想到了一个行得通的方法——我能骗兄弟帮带我去见吉米,他能追踪我在沃尔切克手机上看到的那组号码,这样我就能找到艾米。她安全了,我就能联络联邦调查局,对他们和盘托出,谈个条件,助其扳倒沃尔切克和他的全部成员。
计划是如此。
但当我看到遥控器内部的样子时,一切都变了——里头没有任何装置,没有芯片,没有线路,没有电池,什么都没有。
就是个塑胶空壳。
“假的?”哈利说。
“这没道理,阿图拉斯启动过好几次。信号被启动的时候,我看过装置上有红灯在闪,就是控制器顶端的这个灯泡。”我将那颗小灯泡指给哈利看。那颗灯泡不可能亮得起来,它根本没有电源。
“阿图拉斯启动炸弹时,我感觉到有东西震动。”
我双臂交叉,骂了句脏话。“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那一刻,许多问题涌现在我脑海:为什么阿图拉斯要带着两个引爆装置——一个仿冒品和一个真货?
“其中有鬼,他们背地里在玩把戏,你觉得这代表什么?”哈利问。
“这代表两件事。”我说,“首先,有一个真的炸弹穿在我身上;第二,有一个真的引爆器,但不在我这里。我不晓得阿图拉斯带着两个引爆器,我要是知道,就会偷真的那个。”我说着,拿起那两半塑胶空壳。
突然间,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全身瞬间僵硬。
哈利也意识到同一件事情,并倒吸一口气。
“快走。”哈利说,“如果他们发现房里没人,就只需要按下按钮……”


第27章
我手指颤抖着把外壳组装回去,螺丝钉似乎在我拆下之后就跑不见了,因为我没能把它们捡起来。
“冷静点,他们还没发现你消失了。”哈利说。
“你怎么知道?”
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瞎聊,做任何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好让我的手指恢复控制。
“我知道,哈利,我知道。”我说。
第一颗螺丝叮当一声装回外壳里,我动手将它转回原本的位置。
哈利走来走去,再次喃喃自语起来。
“所以我负责弄装备和调包。你需要什么东西,还有我要去哪里找?”
我眼睁睁看着一颗被我弄掉的螺丝钉落在木头地板上,往通风口滚去。有那么一刻我停止呼吸,暗自祈祷,接着,我朝螺丝钉扑去,在它坠入深渊前抓住了它。
我气喘吁吁地想办法将螺丝钉塞回去,再用刀尖转动它。
“记下来。”我说。
哈利拿起一支铅笔,开始边听边写。
“我会需要打电话,这样我才能跟吉米安排事情,并和你保持联络。你得帮我弄到一部海盗机。”
“一部什么?”
“一种特别的抛弃式手机。别担心这个,你可以在贝克街上一间叫‘AMPM安全用品’的小店找到所有东西。去找保罗,那家店看起来没有营业,但它其实开着,你就一直敲门,敲到有人来开,并拿枪抵在你脸上。跟保罗说是我派你去的,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需要辨识追踪喷雾剂,选SEDNA或Security Water的,牌子不重要。我还需要一个小黑灯来侦测喷痕。”
他一脸困惑。
“别担心,保罗懂这个,他会确保我拿到正确的东西。”
保罗·格林堡白天时把AMPM安全用品当正派店家在经营,晚上则卖一堆违禁品。对保罗来说,晚上才是最有赚头的。我会在保罗那边买工具,大多都是非法用品,是老客户了。有些时候,诈骗犯的优秀程度就取决于他的装备。
“就这样?快点,艾迪。动作要快。”哈利说。
哈利走去打开窗户,探头看向外面的市景。刚刚显然下完一阵暴雨。
最后一颗螺丝钉归位后,我检查了一下假的引爆器,十分满意,阿图拉斯不会知道我拆开过。我本来是想把炸弹或引爆器弄坏,但没料到会拿到假的引爆器,这给了我一个灵感。
“哈利,你手机有照相功能吗?”
“有啊。”他拿出他的折叠手机。
“拍一下引爆器,跟保罗说要一个一模一样的。”
哈利用大拇指跟食指捏着引爆器,拍下引爆器每个角度的样子,将它加到待购清单上,然后重新确认了一次清单。
“你现在就要出发去拿这些东西了。我很快就要下手,会需要那个设备。贝克街没多远,你能在一个小时内回来吗?”
“我尽量,但这些东西我不认得几个,我甚至不确定我想不想知道。”哈利说。
我把炸弹放回暗袋,穿上西装外套。
“相信我,哈利,你不想。”


第28章
有时候你必须跟着直觉走,但也有些时候你得不顾一切拼命完成某件事。我再次站上哈利窗外的平台,在我爬出窗户时,所有的直觉都阻止我前进,要我回到室内另寻他法,因为这次我很可能回不去。
我无视自身的恐惧,再度想到艾米。哈利似乎察觉到我在想什么。
“她是一个坚强的小女孩,艾迪。他们会让她活着,而我们会救她回来。我明天得去开民事庭,但我一定会赶回来罩着你。我会坐在派克法官旁边,随时注意你的状态。”
所有的感谢之词都在我开口前卡在喉咙里,我是如此放心、开心,万分感激自己能有像哈利这样的朋友。
“你要怎么——怎么做到?”
“我会跟嘉布瑞拉说我要审核她的上诉法官资格,这个你不用管。我很担心,有太多可能出错的地方了,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那间法庭里,我会过去。”
我点点头,再次握住他的手,这让我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握住这只温暖大手的时刻。
我第一次和哈利握手时,已经金盆洗手了——呃,几乎吧。
哈利松手并关上窗户。我往窗台外移动的同时,想着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握住那只大手。哈利要为我冒极大的风险,其中一部分原因出于他的道德原则、荣誉感与对朋友的忠诚。但不知怎的,我心里知道哈利觉得自己对我有责任,他就是那样的人。
谢天谢地,雨停了。因为这场雨的关系,原先就很湿滑的窗台更覆上一层洁净明亮的反光。我往前移动,脚滑了一下,左腿直接飞出去。
刹那间,我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我伸手想抓住砌砖,但手指没能抓稳,另一只脚跟着打滑。我任凭自己跌落,拼命想调整落下的角度,直到胸口重摔在某个突出物上,将肺部的空气给撞了出来。我双手到处乱抓,试着稳住正顺着某个潮湿面下滑的身体。左脚甩了出去,右手抓到一块露出来的砖块,我顺势扭转身躯,努力避免让双腿滑出这块悬壁,背部因此疼痛不已。
我很肯定下背肌肉拉伤了,但我咬牙撑住了。
我的身体自行关机,拒绝再移动,呼吸重新缓了过来。我面朝下趴在狭窄的突起物上,看得到下方的纽约市景。街道似乎安静下来了,停在夜间法庭外的出租车,不再一路排到建筑物的这一侧。路上没什么人在等车,除了……除了一个人。即使在这么高的地方,我都能看到一位站在路灯下的光头男子,橘色的光照在他的脑袋上。那人身穿一件深色大衣,看起来正在等待什么。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对面的街道上,是早上来接我的那辆,路灯下的男子想必就是阿图拉斯。轿车后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大块头走出来——格雷戈尔,他拿着一只大行李箱。我一下想到了他的皮夹,在我口袋里都要烧出一个洞来了。那个行李箱跟会客室里装着案件资料的一模一样,我把那个行李箱留在维克多那儿,只把资料拿到隔壁办公室看。
格雷戈尔在路灯下稍稍掀开箱子,阿图拉斯很快确认过里头的东西后,格雷戈尔又关上它。第三个人加入他们,是一名身穿海军蓝制服的男子,我能看见他厚实的胸口上有个徽章被路灯照亮,是我早上在大厅碰到的那个胖警卫。
三人一起等待着。这里多是办公大楼,深夜时刻非常寂静。此时,有两辆白色厢型车转进这条街,停在轿车后面。格雷戈尔和司机示意,第一辆厢型车便驶进法院的地下停车场;第二辆停了下来,司机将后座门打开,格雷戈尔拖着行李箱绕过去,抬起行李箱丢到后座。这就是早上把我像布娃娃一样拎起来的男子,那箱子里不管装了什么,看起来都重得要命。他关上门,放厢型车开进法院地下停车场。接着,格雷戈尔、阿图拉斯和那位胖警卫走到墙边,离开了路灯打亮的范围。他们还在等什么,轿车也依然停在那里。几分钟后,两个男人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往格雷戈尔那里赶去,我猜他们就是厢型车司机。
我的呼吸停了一秒。
格雷戈尔伸手到外套里,接着他摸了外套其他口袋,拍拍裤子,重复一次刚刚的步骤,最后用他的大手指摸了摸外套,不解地双手一摊。他发现皮夹不见了。阿图拉斯拿出自己的皮夹分别给两位司机一小叠钞票,两人进到轿车后座,车子开走了。皮夹里被夹起来的钞票显然是要付给司机的。阿图拉斯跟格雷戈尔好像在互开什么玩笑,大块头举起他巨大的爪子,做出无辜的表情。他大概经常弄丢或拿不出钱包,他们不可能会怀疑是我偷的。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个律师,律师是不会偷钱包的。俄罗斯人和胖警卫走到街上,右转走出我的视线,往法院入口走去。
跟我早上进去的流程一样,阿图拉斯和格雷戈尔会用同样的方式进到建筑物里——通过安检,穿过大厅,去坐电梯。我估计这一路会花90秒。搭电梯上19楼需要60秒,走回房间要花10秒。他们会叫醒维克多,然后来查看我的状况——也许再多个10到15秒。保守估计,在他们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打电话结束艾米的生命、按下真正的引爆器以前,我有大约两分半钟的时间赶回办公室。
我已经习惯帮自己的交互诘问计时了,而且挺令我开心的是,我的心理时钟相当精准。我拉出卡在身体底下的双腿,站起身开始移动。等我来到雕像那里时,已经过了大概45秒了。灰色的女神不像窗台那样湿滑,我花了20秒让自己站上她的肩膀,双脚卡在她的背上,两手抓着她头部两侧。我来的时候弄掉了几块砖头,刚好在雕像和安稳的窗台间形成了一个长约1米,可攀爬的凹槽。
我一动也不动地紧抓着雕像,5秒钟过去了,我把一只脚踩到她的右肩上,起身抓住长剑来取得平衡。
阿图拉斯稍早跟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他想的话,弄架大钢琴到法院里都不成问题——他刚刚就让两辆厢型车和一个行李箱在毫无安检的情况下进来了。放在我背部下侧的那个炸弹,如果要放在格雷戈尔丢进厢型车里的那个箱子,完全没有难度。他们不需要我或杰克来偷渡任何东西进法庭。我暗骂自己愚蠢,如果这些俄罗斯人能花钱买通一位联邦探员,他们绝对拿得出钱来买通安检警卫,放他们拎个袋子进去。事实上,他们的钱大概够让法院里每个警卫都变成百万富翁了。我在脑海里重播早上进法院的每一幕——巴瑞大喊出我的名字,那个叫汉克的金发警卫想要搜我身,而早在我通过X光扫描器之前,那个胖警卫就在盯着我了。我当时以为胖警卫认识我,但我认不出他。看到他帮俄罗斯人偷渡厢型车进地下室,让我重新评估了一下他早上出现在大厅的意义。汉克叫我身体摆正的时候,那胖子朝我们晃过来,我之前以为他是来支援汉克的,现在晓得他是来监视我,确保我完好无缺地通过安检,没有被汉克或其他人发现炸弹的事。
我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他们就会杀了艾米。我想不通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
我爸曾经告诉我,你要对状况全盘了解才能开始行骗,然而这个情况一点道理都没有。我有种预感,我只是在一起更大的阴谋中扮演人质的角色。不过,至少我开始明白场上的对手都是哪些人了,这代表我可以自己开一盘新的赛局。
我放开剑,吐气,然后跳了下去。


第29章
我的身体摔在窗台上,双腿又踢落了几块砖。我贴着墙,尽可能快速移动回我没关上的那扇窗。跌进办公室时,已经过了两分二十秒。我起身关上窗户,脱下大衣,用手拍了拍它。外套湿透了,裤子也是。我打开角落的暖气,将它开到最强,把大衣放上去,整个人紧靠着它,好烘干我膝盖湿掉的地方,同时缓和气息。我定了定神,从钥匙孔看出去,感谢老天,维克多还在沙发上睡觉,跟我离开时的姿势一样。原本装案件资料的行李箱依旧开在地上,里头空空如也,跟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无异,资料都还在我桌上。
一阵微弱的金属声打破了沉寂:走廊的电梯门开了。汗水滴在我的外套上,我擦了擦前额,听到一串体重惊人的脚步跟在另一串脚步后面。阿图拉斯悄悄回到会客室,轻轻坐到椅子上,格雷戈尔跟在他身后,踹醒维克多。他要维克多坐过去,然后两个大块头往后靠回到沙发上,闭上眼睛。跟办公室里同样的台灯映照出微弱的灯光,让外头看起来一片祥和。我试着转动门把,发现它是锁上的,这代表没人来看过我。如果他们打开门发现我不见了,不会重新上锁。
我尽可能压低声音回到暖气机边,让不断上升的热气烘干我的裤子。我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在动手处理掉俄罗斯佬前,得先跟吉米联系上,因此我需要拿到哈利清单上的手机。就算不塞车,哈利至少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取得装备并回来交货,我只能等了。我伸展双腿,背靠着墙,又查看了一次钥匙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