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为何不爆出其他好料?这没道理啊。他为何不供出你的全部行动,然后在联邦调查局的恩赐下换个新身份远走高飞?”
沃尔切克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面对着我,眼角却瞥向阿图拉斯说:“也许小班尼还有点忠诚在。”他冰冷凶残的视线转回我身上。
“这不重要,我不觉得你赢得了这个案子,弗林先生。你可以试,我允许你这么做,但等到明天,我们就把炸弹放到椅子底下。我们不会冒险在今晚放,以免被清洁工找到。照阿图拉斯的计划,明天放炸弹。”沃尔切克在说出他副手的名字时,脸上再度出现某种阴暗噬血的渴望,好像先前的谋杀和即将到来的死亡对他来说都是种虐待狂式的乐趣来源。这男人是组织首脑,却还抽出时间来凌虐杰克和他妹妹。阿图拉斯是负责管事的,沃尔切克则很享受打打杀杀的部分。
无论沃尔切克怎么说兄弟帮,大谈忠诚与信任,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手下的人被抓时依旧会把矛头指向老大、指向“pakhan”,那个交给他卢布纸钞的人、他的上级、他全心信任的对象。在大型犯罪组织里,你必须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基础,你要逼人保持忠诚,否则你也混不了多久。我猜沃尔切克也五十好几了,别说避免被关,光是能活到这年纪的黑帮分子就不多,这本身就是在兄弟帮权力结构中保有忠诚的证明。忠诚显然伴随着很高的期待,如果期待对不上,后果自是无可避免。阿图拉斯脸颊上的伤疤,或许就是那份要求的某种证明。沃尔切克瞧不起小班尼,把人炸了,可以给兄弟帮的所有成员一个讯息、对世界上所有司法机构送出一个讯息,同时让所有敌对帮派收到一个讯息:我们抓得到你——无论你身在何方,背叛俄罗斯黑手党必死无疑。
黑幕落在建筑物上,带雨的大片积云飘到上方,遮盖了逐渐暗去的阳光。
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嘈杂声,有人在敲打法庭的门。
第16章
我看着维克多和阿图拉斯双膝跪地,从鞋子里拿出某样东西。他们两人的靴子鞋跟里有隐藏隔层,藏着弧度险恶的短刀片,两把刀片材质相同,没有粗重的刀柄,只有细薄的灰色单片刀锋,我猜是用陶瓷做的,这种材质不会被金属探测器发现,应该值很大一笔钱。花个75美金,你就能买到一把相当不错的刀,但眼前这两把刀可能分别要价7500美金。
这是他们的备用计划,如果事情搞砸了,他们就会把刀拔出来,而不是用枪。不管阿图拉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我知道他没带着那把大左轮手枪。如果他们没办法把炸弹弄进来,一定也不可能带着一把枪闯过安检。
维克多在门边听着,左手握刀压低在身侧,刀尖向上朝着天花板。阿图拉斯似乎用刀更为熟练,只见他拔出刀,反手一转,让刀尖朝向地面,呈现理想的战斗姿态,方便他砍人、捅人、落跑。反手握刀能让刀保持在戒备位置,并且避免对手朝着明显目标弄掉你手中的武器。此外,下击动作产生的动能更大,也比推刀向上的速度快多了。以前我在一些场合动过刀子——出于自我防卫。
阿图拉斯到门边加入维克多。
他们一起听着。
什么声音也没有。
砰!砰!
阿图拉斯示意我上前,对我说:“我们要开门了,你去跟他们谈谈,处理一下,不管对方是谁。”
维克多负责左门,阿图拉斯往右移动,引爆器握在左手,炸弹再度震动。我第一次发现引爆器上有一个红色的光点,我猜是代表已经准备就绪。
我们的呼吸声在法庭里微弱地回荡。
“如果是联邦探员怎么办?”我说。
阿图拉斯说:“联邦探员为什么会想跟你说话?”
“检察官请了个陪审团顾问,我今天在法庭里看到他了。他叫阿诺·诺瓦萨利奇,是个有名的读唇语高手。我担心他读到我或是你们讲的关于炸弹的话。”
沃尔切克摇摇头说:“不可能。去看门那边是谁。”
阿图拉斯和维克多抓住门把,互相看了看。
他们打开门,一片炫目亮光流泻而来。
他们像一队枪手般排成一列,但将我淹没的不是弹雨,而是十几台相机的快速闪光灯。我本能地举起手挡在面前,护住眼睛不受闪光攻击。
我们刚开事务所的时候,杰克坚持要拍广告用的宣传照。我得坐在一间明晃晃的房间里,旁边摆着一大棵植物,做出长达40分钟的微笑,让一个收费过高的摄影师把我拍得人模人样,放在海报或马克杯上。现在回想起来,马克杯真是个错误,没有客户喜欢在马克杯上看到律师的脸,那只会让他们想到车祸、强暴案、离婚、谋杀案,或是最糟的——账单。想起给摄影师拍照的那天,我微笑起来。我当时无聊得很,拿了副扑克牌,赢了摄影师和助理各1500美金。我必须如此,那时候我和杰克连暖气费都付不出来,更别说付钱拍照了。但一想到杰克以及他把我卷入的境地,我就又恨得咬牙切齿。
我开始往前走,双手仍然挡着脸,那些摄影师没预料到这个动作,一个用摄影机持续对着我的脸打光的高个子在我朝他前进时差点跌倒。我很确定他们每个人都拍过我跟某个恶棍勾肩搭背、面露愚蠢笑容的样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有个行动原则:我的客户遭指控的罪行越骇人听闻,我在镜头前就与他们靠得越近。按照这个原则,我现在应该站在沃尔切克旁边,手搭在他屁股上。如果你算个像样的刑事律师,你的照片就会上报,也会认识几个记者。
摄影师后面是真正的嗜血恶鲨——记者。拿摄影机的家伙一让路,我就立刻被麦克风、录音机和作势请求的一只只手给包围。撇开前几天哈德逊河的沉船,目前这条新闻是城里唯一的大事,每个记者都想分一杯羹。沃尔切克是近代庭审中遇上的最大宗犯罪组织首脑之一,由于法庭里禁带摄影摄像器材,他们全都在等他离开法庭,趁他躲进电梯前拍到画面,收录只字片语。
“艾迪,你要怎么替沃尔切克辩护?”
“艾迪,今天的表演真精彩。明天有啥好戏?”
“弗林先生,你的当事人会出席作证吗?”
还有其他十几个问题一齐涌来。我穿过大厅,到了电梯旁才转向那群记者。他们没有发现沃尔切克,他站在维克多身后,就跟站在一堵会动的墙后是一样的效果。电梯门轻响一声打开了,维克多拖着那一整个行李箱的文件穿过记者群,绕到左侧。记者依旧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沃尔切克移动到电梯的角落,阿图拉斯和维克多站在他前面,记者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保护谁,纷纷叫摄影师过来,但已经太迟了。
电梯门开始关上。阿图拉斯和维克多都紧张戒备、粗声喘气,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无疑是握着刀子。他们双眼大张,密切注意任何可能的威胁,这些家伙就是这么危险。肾上腺素加上恐惧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强有力的配方,但在阿图拉斯这种人身上则是致命的。这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阻止了电梯门的关闭,并将门强行拉开。跟我期望的不同,这不是哪个过分热血的记者。
是警卫巴瑞。他带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表情,在电梯门再度开启时,走进电梯里加入了我们。
“艾迪,我得再为你帮泰瑞的忙道谢一次。我跟他说你会免费为他辩护,他乐得差点跳起来。他打电话跟他太太说了,他们想邀你去吃晚餐。”
巴瑞习于久站。如果你需要长时间站着,就会养成一种习惯,用最放松、最没负担的方式站立。巴瑞将重心换到右腿,他在等我的回答,同时右手不经意地放在他的贝瑞塔手枪底部。
维克多再度按下顶楼的按钮。
我望过巴瑞的肩头,看到米莉安站在大约6米外的地方,正在跟其中一位联邦探员说话,高个子的那位。他穿着一身光鲜的海军蓝西装,搭配白衬衫和蓝领带,头发黑得让我以为是染过的。米莉安伸手指向我,探员直直望过来,起步走向电梯,同时向上看。他一定知道自己来不及在门关上前逮住我,所以在看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他会等着看我们停在哪一楼,然后循线跟上来。
电梯门关上了。
老天啊,巴瑞。天杀的你在干吗?我身上穿着颗炸弹呢。
当然我没有说出口。
巴瑞等着我接受他朋友的邀约,一起吃肉喝啤酒,但我无法直视他。他会待在这个电梯里是因为我,如果我对泰瑞的官司不置一词,如果我礼貌地拒不协助,他就不会在这里。阿图拉斯抿紧了嘴唇。
我的余光捕捉到巴瑞的脸庞,他在嚼口香糖,我看见他侧边的下颚肌肉拉紧又放松,口香糖在巴瑞嘴里滚了一圈,传来一阵微弱的、湿润的咀嚼声。电梯显示我们要前往19楼。
“19楼?”电梯显示板上出现发亮的楼层数字,巴瑞问,“你要拼整夜啦?”
“对啊,大案子。楼上那边很安静,空间也够我们使用,楼下的会议室太小了,晚上大部分时间我都会跟客户待在这里。如果有机会,我可能等一下会溜去夜间法庭。今天是哪个法官值晚班啊?”
“福特法官。”巴瑞说。
“你跟泰瑞说一声,晚餐我们改天再约。不过我在楼上工作没问题吧?我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
“当然,天天有人这样。我昨天在10楼会议室还捡到枕头、牙刷和刮胡刀。只要你不是久居在这儿就没关系。反正这是公家机关建筑,全年无休,所以欢迎啦。我要值两轮班,可以确保不会有人打扰你。说到这儿,等一下有人要订比萨,要拿个一两片上来给你吗?”
“不用啦,巴瑞,谢谢了。”
电梯在19楼打开门。巴瑞退到一旁,让我们从他身旁挤过。
“老实说,从这地方的状况看来,我觉得连清洁工都没再上来了。”巴瑞傻笑一声。
电梯里的巴瑞准备下楼。我们回到早前暂用的会客室门前,阿图拉斯打开门,让我们一一进入。他关上门,正要将钥匙插进锁孔。
“别上锁,联邦调查局的人正要过来。”
阿图拉斯和沃尔切克围住我。
“你在说什么?”沃尔切克问。
“我刚刚看到那个检察官把我指给一个穿蓝西装的探员看。我跟你们讲过的那个陪审团顾问一定告诉过她炸弹的事了,她又通报给探员,他们就在路上。电梯在14楼的时候,我看到其中一个人在看电梯上方,确认我们要到哪层楼。”
“维克多,去看着电梯,告诉我电梯停在哪一楼、要去哪一楼。”沃尔切克下令。
我们站在会客室,静静地等着维克多。
“刚过17楼,正在向下。”维克多从走廊上喊道。
“如果停在14楼,代表他们要直接上来了。”我说。
“16楼。”
沃尔切克和阿图拉斯盯着我,但我无法看他们,我将视线锁定在地上,祈祷电梯不要停在14楼。
“停在14楼。”维克多说。
阿图拉斯手上的刀子抵在我的脸颊上。
沃尔切克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的双腿开始发抖,感觉到太阳穴处的脉搏猛烈地跳动。
沃尔切克的拨号立刻得到了回应。“我是奥雷克。我们可能得杀掉那个女孩了。别挂断,等我的命令。”他垂下手臂,将手机拿在身侧,等着听维克多汇报电梯是否向上。
那阵颤抖开始爬遍我全身,我哆嗦着双手、咬紧下颚,等待着。
第17章
我奋力控制住自己的惊慌失措,同时思绪飞驰。阿图拉斯抵在我脸上的刀子越发地用力。
“等一等,”我说,“放轻松点。探员不会逮捕我,他们不会冒着搞砸审判的风险。是陪审团顾问跟检察官先报告,检察官又跟探员说的。米莉安在和俄罗斯黑帮首脑打对台,这是她的梦幻大案,她绝对不会让探员把我抓走,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律师,庭审会有进行不下去的风险。就算他们上楼来也只是虚张声势,我会跟他们说几句屁话,然后送他们走。别伤害艾米,拜托。”最后一个字哽在我的喉咙里。
“电梯到15楼,他们要上来了。”维克多在走廊上说。
“该死。”沃尔切克说,“阿图拉斯,宰了他,我们得跑了。”
沃尔切克将手机举到耳边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你跑不了的,探员随时都可能赶到,你没时间了。让我来说,我绝对会甩掉他们。我行的!”我大喊。
“奥雷克,我们跑不掉。他说的没错,我们没时间了。”阿图拉斯脸色苍白,他的计划一败涂地。
“16楼。”维克多叫道。
“让我去,让我处理,我是你手边唯一的筹码。”我坚持。
沃尔切克迟疑地垂下头,他绕着圈子,准备发飙,但又停了下来,最后咒骂出声。我摊开双臂,站稳脚跟。我需要花半秒用右手攫住阿图拉斯的手腕、拉到胸前抓紧,让刀子紧抵着我的皮肤,然后再花半秒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肘往上推,使他手臂折断、肩膀脱臼。但这样仍然无法给我足够的时间,在沃尔切克下令杀我女儿之前抢到手机。
“17楼。”维克多说着,大步走回会客室。
“大家坐下。阿图拉斯,给我一份档案。我们是在这里研究案子。大家冷静点——我办得到。”我用几乎要撑不住的声音说。
阿图拉斯把刀子从我的皮肉上拿开,翻转刀身,把刀锋藏在他人视线之外。
“你要是耍花样,或是让我看到你离开椅子,我就下令割了那女孩的喉咙。听懂了吗?”沃尔切克说。
“我听懂了。”我说。
他回头讲电话:“我要挂断了。如果接下来几分钟你接到我的信息,就把那女孩杀了。”
我看着他用手机键盘打了些字,然后拿到我面前。是一则信息。
信息里写着:杀了她。下方有两个选项:送出和删除。
“我的手机会放在桌上。只要按一个键,她就会死。记清楚了。”沃尔切克说。
我听到一声轻响,是电梯开门的金属碰撞声。我们手忙脚乱地找位子坐,沃尔切克和我坐在桌边,阿图拉斯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份档案扔给我,我随便翻开一页,他则和维克多坐在沙发上。
仅仅一秒之差,我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快步穿过门,他转身向后面的某人示意,然后迅速移动进会客室。他身后是个穿白衬衫与海军蓝西装的瘦高男子——就是刚刚在和米莉安说话的那个油头黑发男。他停在门口,对第一个人做了个绕圈的手势,然后踏进会客室。
“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比尔·肯尼迪。”穿海军蓝西装的高个子亮了一下证件。我猜对了,隔着一公里远我都认得出联邦探员。“你是艾迪·弗林吗?”他问。
“我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和当事人正在开会。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他的谋杀案庭审期间,所以请别打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