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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是如此狡猾,很清楚警察和检察官的做法。鹤冈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吗?”
“目前为止都没有异常。不过听医生说,他一边的肺已经感染一半了,必须进行人工气胸疗法或是住院治疗,但他却坚持只靠服用药物硬撑着。他的意志力真是强大啊。”
“虽然他确实有强大的意志力,但他肯定在害怕着什么。我觉得不是罪恶感,而是不知道至今为止犯下的罪行当中哪一环会出现问题,才寝食难安吧。看来我勉为其难采取的威胁战术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啊。”
就在警部略微露出笑意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电话是总部打来找西乡警部的,在接听电话时警部的脸色突然大变,转头说:“检察官,贡萨洛好像回日本了。”
“贡萨洛?怎么可能……”
“是真的。丸越百货店给公使馆的贡萨洛秘书送去了二十台电冰箱,但对方不仅没有付款,而且还有可疑之处。赤坂警署接到报案,一听到秘书的名字就大吃一惊,马上给我打电话了。既然连百货店都觉得不对劲,就肯定很不对劲吧?”
警部话音刚落,福永检察官就蹭地站了起来说道:“西乡君,马上去调查羽田机场的记录,另外再秘密调查公使馆那边。”
“是。如果贡萨洛真的在呢?”
“日本国内的法律无法适用在外交官身上,警察也无法进入公使馆,而且外国使节的秘书一定是外交官待遇的。”
“那不还是束手无策……”
“我会通过外务省与佩德罗公使进行交涉。若公使坚决否认的话就没办法了,不过一国的公使应该不会包庇犯罪者吧。而且我想,在这次事件中公使应该是毫不知情地被利用了,一旦他得知真相,肯定会勃然大怒并采取最终手段的。”
“这怎么说?”
“我们当然无法期待他能立刻把人交给我们,那就是公使的失态了。但我想他应该会马上辞退贡萨洛,剥夺他的外交官特权。等他成为普通民众,走出公使馆的话,就能够随时适用日本国内的法律了。”
“就像是离开水的鱼吧,那样的话马上就能……”
“马上逮捕他也行,不过我想先放长线钓大鱼,观察他出来后会和什么人联系、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我猜他十有八九会和杉下透联络、做出一些事情来,一旦我们知道杉下透是谁时,就是鹤冈七郎的死期了。”
仿佛长年郁积在心中的义愤一股脑儿爆发了一般,福永检察官两眼放光,语气激烈。
虽然贡萨洛摆出一副很有自信的姿态,但他对金融界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没有能力自己去找合适的牺牲品。而且他唯一寄予期望的九鬼善司也因父亲去世后的负债等问题忙得不可开交,无法顾及新一轮的犯罪。虽然只要去拜托七郎就可以了,但由于对药的怀疑和贡萨洛的一番话,使得善司突然产生了对七郎的不信任,他也不想告诉七郎贡萨洛已经回到了日本。
焦急的贡萨洛开始尝试一个人也能做到的“蚱蜢”诈骗。
只要是从一国公使馆发出的商品订单,无论是多么一流的百货商店都会蜂拥而至。他宣称受到本国商社的委托想要商品样品,要订到十台二十台冰箱也并非难事。
由于这种交易的性质,一般来说百货商店都会等上三个月左右的支付期,只要在这期间内把货物倒卖掉,就能赚点零花钱,然后再用之前的手段把九鬼善司找来的牺牲者们料理了,再度逃亡外国——这就是贡萨洛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破绽。
丸越百货店电器卖场的主任扬扬得意地把这个生意的事告诉了妻子,而他妻子的父亲却是某家公司的董事、被贡萨洛骗去五千万期票的受害者……
这个偶然可以说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吧。丸越马上向赤坂警署提出秘密侦查的申请,福永检察官向外务省提出申请,随后外务省又和加西亚公使进行了微妙的外交交涉。
正如福永检察官预料的那样,加西亚公使非常愤慨,但他在生气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进行冷静的计算。
贡萨洛在担任职务时以公使馆作为舞台制造了这么大的事件,虽说自己当时并不知情,但这可能会发展成事关自己去留的问题,也可能会给日本、帕萨多纳两国的邦交造成不好的影响。
公使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会马上将贡萨洛革职,但希望日本警方不要在他走出公使馆后就立刻逮捕他,而是过一段时间,以其他名义逮捕他。
福永检察官和外务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个条件。第二天,贡萨洛就在公使雷霆般的震怒下被赶出了公使馆的大门。
警视厅搜查三课外事处的包围网已经在这条脱水之鱼的周边严密地拉了起来。
普通民众贡萨洛的一举一动会立刻通过这张包围网传到西乡警部和福永检察官的耳中。不知内心是否动摇很大,贡萨洛却并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或许是倒卖电冰箱换来的钱还留在手上吧,他住在一流宾馆里,夜夜都去酒吧寻欢作乐,生活得逍遥自在。
公使和检察官之间达成的协议是给贡萨洛三周时间。如果在这期间贡萨洛做出新的犯罪就马上将其作为现行犯逮捕,但在那之前会尽量让他自由活动,从侧面掌握更可靠的证据。
西乡警部一边听取这些汇报,一边掰着手指算着这个犯罪者剩下的自由时日,独自叹气。
五天后,贡萨洛在赤坂的一家夜总会和九鬼善司见面了。
“听说你辞去公使馆的工作了?”善司压低声音问道。
“是的,那件事情暴露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公使是个冷血硬心肠的人吗?”贡萨洛一边做了个断头的手势,一边吹了声口哨,“不过事到如今我才真心佩服鹤冈先生的计划啊。”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还是个自由之身。一旦我被捕、全部坦白的话,马上就会演变成公使的责任问题。现在日本的外务省还是态度懦弱,还是摆脱不了当时受美国牵制的那种低三下四的民族自卑感,无论警察急得多么咬牙切齿,这个事件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果真如此吗?”这种典型的热带国度之人过于乐观的预测无法说服善司。但他心中也有弱点,所以未能做出冷静的判断。虽然认为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但他也逐渐开始相信贡萨洛的这种预测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过一阵子就回国——不,说不定会去美国生活。即使我现在没有外交官的护照,但至少能搞到普通护照。”
“那就是说马上就要分别了吧?既然你已经不在公使馆了,就可以当作之前的计划作废了吧?”
“哪儿的话。你是想叫我空手而归吗?”贡萨洛露出雪白的牙齿,开始大放厥词,“拜你所赐我才过惯了奢侈的生活,酒、女人、赌博都变成了生活必需品。你是要我回去之后过乞丐般的生活吗?”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善司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再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用那个方法再做一次吧。然后把到手的钱对半分,就真正告别。”
“那舞台该怎么办?公使馆已经不能用了……”
“这有什么。可能只有天才能想到最初的办法,但要模仿的话普通人也能做到。”贡萨洛咧嘴一笑,“一个教会的神父很喜欢我,国旗和十字架、公使和外国人神父,就算在人前的形象不同,但对蠢猪们来说还是能起到同样的心理效果。只要在那里实施,应该也能获得同样的成果吧。”
“如果我拒绝呢?”
“你无法拒绝。”贡萨洛的视线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一旦你拒绝,日本警察就会知道杉下透的真实身份,也会知道他和鹤冈七郎的秘密关系。”
“那样的话你不也……”
“我肯定也会被判刑吧。但当时我还是个正式的外交官,只要说受你们教唆、怂恿的话就会酌情减刑吧,再加上一些外交层面的顾虑,最多也就是缓期执行并遣送回国罢了。”
善司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像这样给对方的心理施加胁迫是七郎常爱使用的手段,而现在他感到那就像是一把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利刃。
“反观你呢,则百分之百会坐牢。不过这次我们的胜算相当高,再说我可以给你准备护照,让你马上逃到美国去。”
“就是赌能不能撞大运吧?”
“对,人生就如同赌博。”
善司已被逼上了悬崖尽头。
既然贡萨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善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杀了他,要么接受他的要求。怯懦的他是不会考虑靠杀人解决问题的。
“那我想确认一下,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吗?”
“我以这个十字架发誓。”贡萨洛拿起挂在胸前的银制十字架吻了一下。
对神毫无敬畏之心的男人居然用十字架起誓,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善司却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贡萨洛选中的诈骗舞台是位于筑地的圣彼得教堂。
这个教堂的主教波尔·纳瓦罗和贡萨洛的父亲是远亲,贡萨洛在来到日本之后经常到这个教堂来。
他想让这位主教顶替公使的角色,将教堂作为最后的大舞台。而与此同时,九鬼善司开始物色能成为“蠢猪”的牺牲品。
最后他找到了一家公司——相模化工,价值三千万日元的期票。虽然这比贡萨洛期望的金额要少,但感觉走投无路的善司已经无暇顾及金额的多少了。就算把到手的钱全部拱手相让都行,他满心希望这个危险的人物能赶快逃亡国外,好让自己逃脱罪行。
这场表演虽说是按照鹤冈七郎以公使馆为舞台创作的剧本改写的,但几乎没怎么改就获得了成功。善司接过期票,承诺将其换成现金,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堂……
一直在贡萨洛身边的外事处的刑警们没有注意到这个犯罪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要熟悉外国人的思维习惯,就会把教堂当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虽然刑警们知道贡萨洛频繁出入教堂、会见主教,但任谁看来都认为他是在忏悔。贡萨洛可能受到了良心的苛责,今后想重新做人,才如此频繁地造访教堂吧,说不定还可能在考虑自首——这就是外事处的看法。
西乡警部和福永检察官虽将信将疑,但也基本赞成这种意见。就这样,贡萨洛巧妙地利用警察的盲点,使得这场作战在中途取得了胜利。
但是九鬼善司还有一份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有多年经验的他很清楚,比起诈骗期票,将期票换成现金更为困难、也更需要谨慎。
怀抱着信赖和不信任的复杂感情,他把期票带到了七郎那儿。之所以会不信任七郎,自然就是绫子给他的那份药造成的不安。既然自己已经发誓不再犯罪,那么他对七郎而言就是有害无益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七郎灭口。既然如此我就拖你一起下水——这是善司切切实实的心境。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尚存着对七郎的信赖感。考虑到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七郎不是一个会把杀人作为解决问题手段的男人。而且,即使七郎被逼至穷途末路时,也会发挥无限的智慧和不屈不挠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地脱离险境。善司自然也无法忘记七郎这部波澜壮阔的犯罪史。所以他现在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只希望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七郎来帮忙解决。
相互冲突的感情盘踞在善司的心头,让他处于巨大的矛盾之中,但毕竟每一个人都是矛盾的。
对善司的心情一无所知的七郎微笑着迎接了他。
“怎么了?最近没怎么见面,你脸色不太好啊。”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怀念。
“葬礼之后一直忙着处理家事,可能是太累了吧。倒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要做。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可不能死,也不能被抓。”
七郎的话语中依旧充满着那股坚定的自信。
“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贴现这张期票?”
看到善司拿出的期票,七郎皱起了眉头。“相模化工的期票,应该能按面额的百分之六十五贴现,差不多就两千万吧……不过这个是正经途径得到的吗?”
“是的。”
“以防万一我再问你一次,这个期票是通过正当途径得来的,还是用之前的方法诈骗来的?”
七郎的一字一句都异常犀利,但善司硬生生地把就在嘴边的“骗来的”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我之前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参与犯罪了。老爸死了,房子和店铺都不得不转手他人,确实让我日子很难过,但这是另外一回事。我向天地神明发誓,这张期票绝对不是非法得来的。”
若在往常,七郎肯定会多番追问,一直挖掘出隐藏着的秘密,但疾病削弱了他的魄力。既然自己挂着金融业者的招牌,就总是有很多时候要处理正规的期票,而且善司至今为止都没有对自己撒过谎——就是这样的观念使七郎未能做出冷静的判断。
“好吧,那我就相信你。今天我可以先给你一千五百万,剩下的钱我明天再去筹备。”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我们不是朋友嘛。”
七郎深信不疑地开出了一张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支票,递给善司。
看起来像是完美地复制了公使馆一案的这场犯罪,当中却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贡萨洛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位主教懂一些日语。
两人先把主教介绍给相模化工的户塚专务认识,然后借用了教堂中的一个房间骗来期票,又从后门溜走了。但开车经过教堂前门正准备回去的专务,看到在院子里散步的主教后,就特意停下了车,再次向主教问候并表示感谢。
期票的事情还请您多上心——就是这句无意的话,让主教脸色大变。他叫住正要离去的户塚专务,邀请他来到自己的房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两人的交流不是那么流畅,但一旦双方都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要发觉真相也是迟早的事。温和的主教不禁勃然大怒,对他这位诚心侍奉天主的宗教人士而言,教堂被用作犯罪的舞台简直是一生的耻辱。
几个小时后,受害者向警视厅报了案。这可是西乡警部翘首以盼的良机。
三十分钟后,贡萨洛在宾馆的房间被捕了。刚好就在这之前,九鬼善司从银行提出了一千五百万现金交给了他。
善司没被逮捕,可以说是奇迹吧。
第二天的早报上有一个小版面刊登了这则新闻。不良外国人买卖美元、实行诈骗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所以七郎平时也不会多注意,但消息中出现的弗朗西斯科·贡萨洛的名字让他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