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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贡萨洛去找女人后,七郎拿出另外准备好的四千万日元现金。
“来,这是你的那份。这下不仅可以填补股票上受的损失,还可以有富余的钱吧。”
“嗯……”善司的回答也颇为沉重。这次的报酬并非事先决定好的,只是按照之前的习惯进行的分配,但他看上去有些不满。
“怎么了?觉得这些不够?”
“这个嘛,对你说这样的话有些失礼……”善司抬起眼睛直视七郎说,“对我个人而言,这笔钱足够多了。我当然也明白你无法顾及我家老头子的情况。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不想看到老头子那苍白的脸色啊。”
“呃……”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这次我觉得自己还是发挥了比人偶更多的作用,付出了更大的功劳。至少找到东京输送机、宫畑制造所这两头猪,叫到公使馆并料理掉他们的活儿都是我做的。当然,这也是多亏了有你的计划和作战指导才能办到的。”
“嗯……”
七郎胸口一闷。与其说是可惜钱,不如说是他禁不住认为自己无法和这个男人共同进退到最后一刻。
“那就是说,你想给你父亲偿还贷款,并以此夺回那家舞厅的经营权,对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如果我因为这次的事件被捕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出你名字的,但我想不如就把这次作为最后的工作,到此为止吧。”
“嗯……”
确实,犯罪也和战争一样,一切都押在结束的时机上。获得胜利,或是盲目进攻、遭到敌人的反击而溃败,都只是毫厘之差。
这件事无须他人提醒,七郎自然明白,而且还将其作为最根本的处世警言。但在听到善司这番像是隆子附身般的话后,反而激发出了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
“我明白了。我会牢记你的意见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次事件之后你就想金盆洗手,所以希望我能一次性支付你退休金对吧?”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金额嘛,我就直说了吧。我想拿到八千万。”
“我知道了。”七郎慢慢点燃一支烟,继续说,“总之今晚你先拿这四千万回去吧。剩下的四千万我明天再给你,那就作为最后的告别吧。”
“提出这种要求真是对不住。”
“用不着道歉。不过从此以后我既不会借助你的力量,你也不要来依靠我,自己走自己的路吧。我要给你个忠告——你是无法独自在犯罪上获得成功的男人。如果你因为这次的成功而骄傲自大,认为单凭自己也做得来的话,那就是你自掘坟墓了。”
两天过后,高冈药品工业的总公司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小岩专务给帕萨多纳公使馆打去电话,却被告知杉下透没来,秘书贡萨洛也乘飞机回国了,顿时变得异常不安。
他让人买来一本西班牙语字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逐字逐句翻译那张收条。
虽然他不懂语法,无法弄清确切的意思,但“你们……最蠢的愚者……这个世上……猪……任人玩弄”等这些断断续续的单词让他颤抖起来。虽然这张纸上像模像样地印有“JPY ¥62,700”的数字,但没有一句话提到收下了相当于这笔金额的期票一事。
“被骗了!”他双手抱头,呻吟起来,脸颊和腋下都不断地冒出冷汗。
虽然想着必须马上向社长汇报这件事,赶紧采取必要的措施,但他感觉全身都散架了,久久无法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警视厅搜查三课七号房间。
这个课室专门负责相当于全国通缉级别的诈骗案件。
西乡俊辅警部刚被任命到这里担任主任职务,最先遇上的就是这个高冈药品工业的案件。
难以忍耐这一严重事态的小岩专务,通过警视厅的秘书课长拜托他们进行私下调查。
西乡警部也感到非常棘手。如果只是普通的诈骗和美元黑市交易的话,就算搜查困难倒也还有些法子,但以外国公使馆作为舞台、连公使自己都有出场的案件明显权超出了警察的权限。若是这个案件不小心被捅出去了,就算不会闹到断绝外交关系,但作为微妙的国际问题也可能会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束手无策的西乡警部向高等学校时的前辈、福永检察官打招呼时提起这个案件,希望能借助前辈的智慧给些指点。
“什、什么,居然有这么一回事!”
福永检察官立刻变得脸色苍白。被大家说是冷静如冰山的这位检察官,居然会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让警部大吃一惊。
警部禁不住反问道:“怎、怎么了吗?”
福永检察官深深皱起眉头,沉重地说:“这是鹤冈七郎的犯罪。这场犯罪肯定是他策划的,他先写出细致缜密的剧本,然后操纵几个人演出了这么一场大戏。”
“鹤冈七郎这个男人如此老奸巨猾吗?”
“是啊。他还不满三十岁,但脑子可以说是天才级别的。他也胆子颇大,敢牵着经过几十年摸爬滚打、经验丰富、久经世故的人的鼻子走。他没有一点仁德之心——反而是这种性格上的缺陷和偏倚正途的天资发挥,才能让他不断地实施这种犯罪吧。”
“之前也有吗?”
“川前工业的期票伪造案件——这是他唯一出过错的案件,但他的犯罪不仅如此。目前可以推测出他是好几起尚未解决的经济案件的主谋,遗憾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无论怎么调查、无论想运用哪条法律,他都能巧妙地脱身。”
“那就由我来办了他吧。都获得了这么多的提示,这次一定要套牢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动弹。”
福永检察官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按照我的经验,他这次也不会露出马脚的。秘书贡萨洛和自称是杉下透的男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治外法权诈骗,但只要鹤冈说自己也上当受骗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只要不抓来这两人,让他们亲口吐露出和鹤冈的关系,鹤冈在法律上就是安全的。”
“那黑市方面呢?”
“按照违反外汇管理令来看的话,即使是未遂也要受到处罚,所以如果这个案件一公开,那么公司就会成为主犯。虽然教唆罪能适用于鹤冈,但若给教唆犯做出比主犯还严重的处罚,那可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没有一个法官会做出这种判决。”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已经烦恼了好几年该以什么罪名判处鹤冈七郎了。”检察官的脸色十分灰暗。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至少这次以外国使馆为舞台的案件是我听说过的案件,甚至在日本犯罪史上空前的智能犯罪。作为一个检察官,我气得咬牙切齿,希望早晚有一天能彻底击溃他。不过只要他的运势还在、不自掘坟墓的话,这个心愿看来是很难实现的吧。”
等级次于大使馆的外交代表机构,其主事称公使。
本作虚构的国名。
太平洋阿拉斯加航空公司。
在日本,职工退休时公司会一次性支付一大笔退休金。
第14章 命运的逆转
每天下午四点半时,金融业者的事务所里都出奇地冷清。
当然了,他们并不会像银行和金融合作社那样一到下午三点就关上大铁门,不仅如此,还有一批“两点五十分的客人”,他们万分紧急地为了筹款而四处奔走,经常在逼近银行关门时间时赶过来。不过对这种客人的处理也大概能在一小时内完成。
七郎习惯在那之后的半个小时,坐在事务所旁边一家叫“Swan”的咖啡店打发时间。
或许在旁人看来,七郎正在无所事事地发呆,但其实他的大脑一直在不间断地运作着。
他会回顾当天工作的过程,以此对经济界之后的走向做出预测——至今为止他连续获得成功的大型犯罪计划,大部分都是在这种冥想中产生的。
特别是在完成帕萨多纳公使馆事件后的几天里,他有一种莫名的虚脱感。晚上睡觉时总是出虚汗,没有食欲,整个人也感觉无精打采的。
不过七郎并没有去仔细追究为什么会这样。虽说在这次事件中他并没有站到表面舞台上,但还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连续好几日,他都把睡眠时间削减到最短以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还时常处于一种赤脚走在刀刃上的紧张中,身体会提出抗议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一个劲地这么安慰自己。
这几天当中,反应过来自己遇到诈骗的受害者们面无血色地冲到他的事务所来,七郎则对每个人都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打趣说着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最后则和受害者们同病相怜般地哀叹起自己在回扣上的损失。
这一切都是演技,都是经过完美计算与排练的演技。受害者们也都被这种演技欺骗了。七郎之所以一次都没有被警察传唤,可能是因为他们害怕违反外汇管理令之罪会被曝光吧。他暗自想,这场战役确实获得了彻底的胜利。
这天他应付过了极东纺织的财务课长,等对方回去后他就来到“Swan”,却发现在他每次都坐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在读报纸的男人。
他环顾店中,发现没有其他的空位了。他预计这个男人应该马上会离开,便朝那边走了过去。谁知那个男人放下报纸,向七郎投来锐利的视线。
是福永检察官!
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七郎在这一瞬间也不禁吓了一跳,全身的毛孔都扩张了,不住地流冷汗……
这位魔鬼检察官这个时刻到这个地点来绝非偶然,很明显是专门在等自己。
若是警察的话,一旦离开自己所属的管辖区,除了现行犯之外是不具有逮捕权的,但检察官却可以在全日本的任何地方行使逮捕权……这一刻,咖啡店里所有的客人在七郎看来都像是乔装过的刑警。
“哦,是鹤冈君啊,好久不见。来坐吧。”
福永检察官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这句话的背后可能暗含陷阱,但七郎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退缩。
“那就不客气了。给我来一杯咖啡。”
他向女服务员说完后,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在检察官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最近很忙?”
福永检察官用勺子搅着咖啡问道,声调没有丝毫起伏。
“勉勉强强吧,毕竟我们都得过日子。”
“好在最近粮食紧缺的状况有所缓解,凭检察官的工资好不容易能维持在不会营养失调的程度了。”
这些话语当中已经暗藏尖刺了。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怎么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不过我毕竟是练过柔道的,身体不会那么容易就垮了。”
“是吗?”福永检察官皱起眉头。
目前的这番对话显得疏松平常,七郎还不清楚对方的真意何在。
“说起来,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原子物理方面有了个新发现。我是个门外汉,具体内容不太懂,不过看到讲解说这是汤川粒子以来的大发现。发现者鹤冈三郎博士的照片看上去和你很像啊。”
“他是我哥哥。我家世代都是医生,祖父还做过北松宫大人的主治医生。我家这一辈有九个孩子,我是最小的,哥哥们基本上都继承家业做了医生,但三郎哥哥和我则改行了。”
“真是出身名门啊……你的才能说不定和家世有一定的关系呢。”检察官笑了笑,喝了口咖啡。
“您是说我有才能吗?”
“至少在语言方面很有才能吧,不只是英语和德语,还懂西班牙语吧。”
“怎么可能……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就连英语都可能不怎么样。”七郎厚着脸皮笑了,“检察官您会这么说,看来是知道了帕萨多纳大使馆的事件了吧。”
“就算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吧。”
“其实这件事真的让我很为难哪。我本是一半出于好意、一半想要回扣才牵线搭桥的,没想到居然被骗得这么惨。金融业者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自己经手的期票若发生无法支付的情况,那么就得自己负责到底。所以这次我也想做点什么,四处奔走,但毕竟是在外国使馆发生的,而且那两个人还逃跑了……不过我不知道检察官会不会相信我。”
“我不相信有人能在金融和法律方面骗过你。”检察官的眼中射出冰冷锐利的光线。看到他这副眼神后,七郎凭直觉明白了,这个人虽然看透了真相,但苦于没有证据而烦恼不已。
“真是过奖了。做我这份工作的,总得面对一些狡诈滑头的人。我都数不过来,自己遇到过几次拒付期票的事故了。不过像这样一年年地下功夫积累经验,谁都可以不再轻易上当受骗。”
“你还真是谦虚。换作隅田君的话,肯定会狂妄地说,二十年的经验都抵不上天才的直觉吧。”
“隅田是隅田,我是我。”
在进行这种令人窒息的对话时,七郎感觉到坐在邻桌的男人正不露声色地密切注意自己这边的情况。
他锐利的视线也好,锻炼出来的健壮身体也好,都看得出不是个普通人。但是日后七郎才知道,这个人就是西乡警部。
“不过你们两人有一个共同的信条吧——就是对黄金的盲目崇拜。”
“但是您看,黄金是万能的。社会上一提到金融业者就会联想到前资本主义时代的高利贷——比如在戏剧中会出现的、连病人的被子都夺走的间贯一那样的人——这就是世人的看法吧。”
“那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我们自认为是经济界的医生。虽然有银行那样天下公认的金融机构,可以将其看成是大医院,官僚味重,条条框框一大堆,还摆出一副赶不上急救病人也理所当然的态度……而我们就像是街道上的私人医生,虽然没有医院那样大的规模,但在紧要时刻可以提供一针强心剂来拯救患者的性命。”
“但人们从来都说医术是仁术。我想这些话用不着再提醒你了……如果医生不是注射强心剂而是吗啡呢,不是帮助对方而是利用对方的弱点给自己圈钱呢?失去仁德的医生是最可怕的。”
不知为何,今天的福永检察官比在检察官办公室里对决的时候显得婉转。面对自持正义、坚持信念的人如此绕圈子的话语,七郎感到不好轻易反驳。
“您还有其他事情吗?我接下来还和人有约……”
七郎居然罕见地显得有些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