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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下透确实是秘书的助手,但今天还没有看到。然后我拜托他转接给秘书,的确是贡萨洛接的电话。他说今天下午公使会在公使馆,如果我下午过去就可以为我引见。”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应该不会有错,但还是需要多留神。不如在出发之前找家报社,去资料部看看公使的照片如何?”
“万一他们找人假扮公使,那我们就可能上当受骗了是吧?虽然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谨慎点好。我会照办的。”
“那语言的问题该怎么办?帕萨多纳国说的应该是西班牙语吧?我们公司里没有人会说西班牙语,看来要找个临时翻译……”
“对方说唯独这点不行。外交官享有治外法权,利用这种权限进行暗地里的美元交易之事万一暴露了是很严重的国际问题。所以他们希望我们这边能控制知情的人数,最多就是我和财务课长。”
“你必然是要到场的,不如拜托某个翻译扮作财务课长一起去吧?”
“没有这个必要。”小岩专务忍不住露出笑意,像是在说社长爱担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贡萨洛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西班牙语和日语都说得十分流畅。助手杉下君才刚开始学西班牙语,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那位叫贡萨洛的秘书心里清楚所有的事对吧?”
“是的。”
高冈社长闭上双眼沉默了。他生性谨慎,对这笔交易尚存几分不安,但这份不安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对方还提出了一个对我们公司非常有利的事。在这次交易中秘书不仅可以赚到一百万日元,而且好像还会从鹤冈君的礼金中收取部分回扣,所以他说如果这次进行顺利的话,可以和他们国家的商社打招呼,让他们大量购买我们公司的青霉素。”
“青霉素……如果这个能卖出去的话,我们就能得到比贴现期票更多的利润啊。”高冈社长也被这个诱饵吸引了,“总之你先去公使馆一趟吧,在听过你的汇报之后,明天再发行期票。”
当天下午,九鬼善司坐着飘扬着帕萨多纳国旗的克莱斯勒来到高冈药品的总公司迎接小岩专务。
某位英国特务机关的头领曾经说过:“一个人只是更换帽子和领带就能摇身一变,且改变之大令人吃惊。”
善司这次实践了一下专业间谍必备的能力。
虽说乔装打扮了一番,但并不引人注目。他只是戴了副不同的眼镜,口中塞了海绵,衬衫下缠了圈丝绵,让整个人看起来胖了一大圈。但仅仅是这样,就让他判若两人。
车上的国旗彻底打消了社长的疑虑。当坐着这辆车进入悬挂着同样国旗的公使馆时,小岩专务和财务课长广田就像着魔般解除了最后的戒心。
“杉下先生,刚才极东纺织的丰田先生打来电话,说是三点左右会再打过来。”
极东纺织是七郎找来的第二个牺牲品。在看到善司后,一位女性馆员便向他汇报。这句话更是让两人放下心来。他们走进秘书的办公室,只见贡萨洛洋溢着满面笑容起身欢迎他们。
“我这边工作有些繁忙,所以让杉下君去接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小岩专务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他是一流公司的董事,出席过不少场合,见过不少世面,所以不会感到畏缩,但外国公使馆还是有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拘束、紧张,也是不足为怪的。
咖啡端了上来,贡萨洛还请他们抽香味浓郁的哈瓦那雪茄。
过了一会儿,贡萨洛问道:“要见一见公使吗?”
“务必……我们知道公使公务非常繁忙,但只要能见上一面也好……”
“那请这边来。”
贡萨洛起身带一行人来到公使的办公室。
加西亚公使坐在桌前查看一些公文,当小岩专务看到公使的面孔时,终于卸下了压在他身上最后的重担。
理所当然地,眼前这位公使的脸和之前在报社调查的照片一模一样。
“Uno de los socios de la compañ i a de Suguishita quiere verle a usted.”
贡萨洛用西班牙语向公使介绍他们。当杉下(Sugishita)的名字出现时小岩专务听懂了,但其他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能听懂西班牙语的话,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杉下君公司的人说想拜访公使您”,且一定会大吃一惊。但并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而加西亚公使还认为九鬼善司就是三信商事的员工杉下透,并且提前知道这次来访之事,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我就是公使佩德罗·加西亚,请坐吧。”
公使微笑着说道。虽然两人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到他指着椅子的手势,还是能大概明白意思的。
公使看不懂印着小岩专务他们职位的名片,而公使表达的对平日里收到礼物的感谢之言也不可能转达给小岩专务。
对话完全受贡萨洛一个人的控制。小岩专务就期票之事进行反复核实的话语被翻译成西班牙语后,也变成了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语句。
最后,公使不解地转头问道:“他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们是想说若公使的轿车中有不用的话,希望能转卖给他们一辆。”
“可以。你和杉下君他们商量商量,让他们办得顺利一些。”
贡萨洛看着小岩专务说道:“公使说他全部清楚了。剩下的细节就由我和杉下君与你们另行商量。”
专务自然不知道关于贴现期票和美元黑市交易的事情会变成了收购小轿车。
他站起身鞠躬道:“Thank you,thank you。”
“Can you speak English?”公使显得十分意外。
贡萨洛和善司不禁面面相觑。这是非常危险的时刻。
作为一介外交官,加西亚公使自然能熟练运用英语,而且小岩专务也是在战后和占领军的交涉中历经辛苦的,也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如果让他们在此用英语进行对话的话,那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完全犯罪计划就会全盘崩溃。
善司淌着冷汗抓住小岩专务的手说:“那我们就走吧,公使的公务很是繁重。”
“That’s OK。Goodbye。”幸好公使只是随口说了句,也没想多留他们。
回到秘书室后,他们开始商谈期票等相关事宜。
小岩专务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新的要求。与最初说好的四千万不同,这次他想贴现六千万的期票。
善司和贡萨洛这次微笑着对视了一眼。这场戏获得了超乎预期的大成功!专务不仅完全掉入他们的陷阱当中,甚至还自行增加了己方的损失……
又过了两天,毫无疑心的小岩专务郑重地拿着装有六千万日元期票的皮包,和广田财务课长一起来到了帕萨多纳公使馆。
贡萨洛与九鬼善司的幽灵杉下透一起收敛着笑意,彬彬有礼地迎接他们。
“前天说好的期票就在这里,面额六百万日元,一共十张,另外这是相当于利息的一张期票,面额二百七十万日元。还请确认一下。”小岩专务把期票放在桌上,低头致意。
“是吗?我毕竟是在帕萨多纳出生的,虽然可以用日语进行日常对话,但要鉴定有价证券就完全没有信心了。杉下君,这些文件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吧?”贡萨洛故意做出一副担心的表情。
“这点请务必放心。我和这位广田君负责公司财务都将近二十年了,绝对不会因为文件不齐全而在之后给你们添麻烦的。”
倒是小岩专务着急起来。
“是吗?毕竟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无法放到台面上来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马上就会被解雇……杉下君,确实没有问题吧?”
人们常说无论是不是外行,外国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此时贡萨洛那副担心的表情十分逼真,连一丘之貉的九鬼善司都不禁觉得那是发自内心的。
“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善司马上接过话来,“在战后的日本,使用期票的金融犯罪被称作流行犯罪,比如说是有安全切实的渠道能贴现期票、结果骗取期票,或是使用伪造期票骗取现金,这类犯罪我也经常听到。但我在高冈药品的社长办公室见过这两位,所以这点是可以保证的。”
他故意说着很是讽刺的台词,摆出一副安抚贡萨洛的样子。
贡萨洛终于放下心来似的,一边点燃雪茄一边说:“那么我就先收下这些期票,在向银行进行确认之后再把美元支票交给贸易公司兑换日元。之前我也说过,其中的步骤复杂且烦琐,至少要花上三天。能否请你们四天后再联络我们呢?”
“好的。不过不好意思,为了以防万一,能否给我们一张收条呢?等期票换成现金之后就会马上归还。”
小岩专务抬眼看着贡萨洛,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知道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贡萨洛叼着雪茄坐到打字机前,噼里啪啦地打印出一张文件,说着“我去找公使签字”便走出了房间。
“真是一丝不苟啊……杉下先生,多亏你为我们担保。最近的期票诈骗真是太恶劣了,什么地方都拿来当犯罪舞台。”
听到专务这番认真的话语,善司拼命忍住笑意。这个男人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这个建筑就是犯罪舞台,而眼前的男人就是罪犯吧。
贡萨洛不久就回来了。他当然没有把这份文件给公使过目,而是在馆内随意打发了一下时间。但他的语气却有些沉重,说道:“现在公使正在与巴西公使进行重要的会谈,今天无法会见二位,不过让我向大家转达问候。收条就这样可以吗?”
他把空白处署有签名的文件给他们看。这张纸的四个角上都印有帕萨多纳国旗,虽然不是公文用纸,但这还是给两人带来了安心感,可以说发挥了巨大的效果。
“嗯……”
两人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即使看到文件也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只好面面相觑,像是在互相询问着什么。
“那我就盖章了。”
贡萨洛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纸,拿起桌上的某个印章爽快地盖了下去。外国并没有在正式文件上盖章的习惯,这个印章也只是用于信件上的毫无意义的东西,但这种动作却能让人联想起日本署名盖章的习惯。小岩专务脸上的愁云也在看到这个动作后消散了。
“若是能给你们日语的收条就好了,但公使不懂日语,出于责任感,他在所有的日语文件上都不签名。不过通过外务省进行交换的文书上的正文,同时有日语和西班牙语两个版本,那就另当别论了。”
贡萨洛的这番话是决定性的最后一击。小岩专务脸上溢出放心的微笑,说:“真是让您费心了。那我就收下这份收条。打断公使的重要会谈真是十分抱歉。那么三天过后我会先电话联络您,之后再来拜访。”
说完便起身告辞。
当善司把两人送出大门并回到房间时,看到贡萨洛还坐在椅子上,弯腰笑个不停。
“Señor九鬼,今天的这场戏演得怎么样?”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贡萨洛问道。
“太棒了。你真是个出色的演员。不过你怎么笑得那么厉害?”
“我只是想到几天后,当他们终于察觉到事件的真相并找人翻译那个文件的话,肯定会气得跳脚。”
“文件上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是世上最蠢的愚者,就连任人玩弄的猪都不会做出此等愚蠢行为吧……’哈哈哈哈!”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贡萨洛止住笑接起了电话。
“我知道了。请转到我这边来。”
他用手遮住话筒,对善司说道:“Señor杉下,极东纺织——第二头猪要来了。”
说着,他满脸堆起了杀人者的残酷笑容。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大的战果,这在鹤冈七郎的犯罪史中尚属首次。
在仅仅五天的时间里,以高冈药品为首,总共有八家公司被带到这个豪华舞台,成为诡异大型魔术的俘虏而被骗取了期票,总额达到了三亿七千万日元。
七郎把这些期票换成了现金。虽说那些公司都经营状况不佳,但毕竟原本是一流公司,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是有一定的信用,所以要换来两亿六千万日元的现金并不困难。
在做好最后的一场戏之前,对第一个受害者高冈药品的支付期限已经到了。
不过善司在电话中说,现在贡萨洛和公使夫妇正在关西旅行,两天左右就会回来,希望他小岩专务能再等两天。
小岩专务或许想过这可能有些麻烦了,但自己给公使馆打电话后就有秘书的助手如此大大方方地给他解释,还不至于起疑心。
他只能无奈地表示既然是公务就没有办法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当天夜里,在帝国宾馆的一间房内,七郎把四千万日元的钞票交给了贡萨洛。
“这是之前说好的谢礼。这十来天真是辛苦你了。”
贡萨洛吹了声口哨,一边清点着一沓沓的钞票,一边说着古怪的恭维话:“Señor鹤冈,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犯罪者之一。只不过你没有遇上最好的时刻和舞台……如果你出生在禁酒令生效的美洲,或许能成为和艾尔·卡彭不相上下的老大。”
七郎面无表情,置若罔闻,等对方数完钱后才开口说:“你会马上回到自己的国家吧?”
“是的。我已经向公使申请了两周休假。虽说也可以干脆辞职,但如果现在就失去外交官特权的话可就不得了了。我预定好了明天晚上的PAA,等敌人开始骚动的时候我就已经到达旧金山了。”
“祝你旅途平安。虽然应该是说‘再见’的场合,但这次还是祈祷我们不会再见吧。”
“确实啊。”贡萨洛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
“幸好外交官的行李不会受到海关的检查。一到美洲我就立即把这些日元换成美元。十万美元可是我一生中做梦都想要的钱,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笔钱增加到一百万美元,成为帕萨多纳首屈一指的实业家。”
说着,他望向天花板的眼中充满了炽烈的火焰。而七郎却从他的这股眼神中突然感觉到了危险。
南欧系的人性格好高骛远,喜欢赌博冒险。可能正是出于这种性格才让他加入了这场犯罪,但七郎预感到这笔钱不仅不会增长十倍,反而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犯罪中是绝对不能多愁善感的,这不仅是对受害者而言,对作为道具使用的共犯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个外国人会在大洋彼岸的外国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与自己无关。
“总之让我们干杯吧,今晚就以此告别。”
“是哪。之后我还得去找那个女人,好好地关爱她一番。”
三个人举起盛着香槟的玻璃酒杯庆祝胜利。过了今天,幽灵就会从帕萨多纳公使馆消失……只要贡萨洛回到自己的国家,杉下透也变成九鬼善司之后,这场犯罪就能称得上完全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