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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失去了成为财阀的机会。在国家兴隆时期,也有的是积累巨大财富的机会,只不过我们需要改变方法。”
“那是什么方法?”
“自从上次鹤冈提过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埋头研究了金融构造。在当今这通货膨胀的时代,所有人都在怀疑金钱的价值。自从旧币换为新币、冻结存款以来,银行的信用也一落千丈……现在正是积累巨富的时机。比如靠每月百分之五的利息来筹集资金并获得可靠担保,能以百分之十的利息贷款出去的话,那么盈利就有百分之五。筹集一亿的话那么每月的利息就有五百万——这样每个人都能获得一百万的分红。当然,全部分掉也是不行的,但十万左右的分红肯定是小意思。”
三人不禁长吁一口气。
最近刚有报纸发表报道说,东大校长的纯收入有四千零四百日元,庆应大学校长的月收入则是含税九千日元。当然,无论是什么时代,学者的收入都比企业家要少,但即使如此这也太过分了——出现这样的评价仅仅是一周之前的事。
“有这么好的事?”
三人顿时忘了这两个月来因三越股价变动提心吊胆、时喜时忧的日子,纷纷被隅田的新方法吸引住了。他们如痴如醉地听着隅田光一那逻辑分明、流畅清晰的说明,甚至忘记了时间。
当晚,当这次会议好不容易结束后,光一带着七郎来到了有乐町。
一入夜,这附近就站满了不计其数、令人眼花缭乱的街头娼妓。
“虽然那些女人让人鄙视,但她们的有些方面还是值得学习的。现在她们可是继承了战争当中男人们的肉弹特攻精神。”光一露出恶魔梅菲斯特般的蔑笑,冷酷地说道,“怎么样?鹤冈你的身体可是比我健壮多了,对做爱的需求应该很旺盛吧?要不要好好发泄一下?”
“和这些女人?”
这可不像是天才光一会说的话。七郎吃惊地看着光一,却发现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女人嘛,不管是什么样的都没什么差别。只要把她们当作是猫一类的动物,或是满足欲望的工具就行了。当然了,要说厕所当然是有水冲式瓷砖的干净厕所最好,不过像在军队——不、监狱那种肮脏的地方,有个便盆也足够用了。”
“你这比方可真是让人吃不消。”
任谁听到这番话,都不会想到是出自东大自若槻礼次郎以来的天才之口。
“你啊,话虽如此,但欲求不满的时候脑子也灵光不起来吧。况且对她们而言,不管我们是谁都会很开心的。再说还用不着花钱,岂不是一举两得?”
“怎么不花钱?”
“最近由于某些原因,我认识了在这一带有点名头的血樱之定子,也就是吉屋定子,她原本是个女流氓,颇为放荡。长相还可以,至于头脑么、还真想让人打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进水了。她好装大姐头,一只手上文了樱花的刺青,看似威风厉害,其实这种女人最容易上钩了。”
“你还真有两下子。说实话,我早就知道你在学问和法律、经济理论等方面的才能过人,没想到对付女人还这么有一手。”
“想要支配男人的人,怎么可以连女人都支配不了。再说她们现在有九成客人是美国人,也没有什么成了唐人阿吉的深沉烦恼,不过有时还是会特别想要日本人。我们只要找准时机,巧妙地附和这种情绪就行了。我又不是想被她们包养、榨取她们的钱财,不过我们谈好每周一次,一百二十分钟无偿地满足对方的欲望。”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那我该怎么办?为了达到你这般的成果,是不是得花钱把这一带有女人的地方都走个遍?”
“那我就不会叫你来了。之前我去的时候和定子的义妹良子已经说好了。”说着,光一在日比谷电影院后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
“你来吗?”
七郎心中燃起了莫名的好奇心。他还是个处男,不仅刚刚病愈,也对战后的东京生活感到十分疲劳,所以对女人的欲望并不那么强烈。但是想看看这位天才另一面的心情轻易地让他迈出了越界的一步。
打开拉门,里面是昏暗狭窄的泥土房间。一个浓妆刺眼、如梦游病人般的女子站在那儿,双眼像猫一般闪烁明灭。
“You My Papa。我一直等着你呢。”
说着,女人把烟头扔在水泥地上,一把抱住光一的脖子就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
七郎不禁呆住了。先不论好坏,男女间的爱情表现从私下转到公共场合确实是受美国影响产生的战后风潮,但像这样亲眼见到好友的丑态还是让他感到莫名的可怕。
但是光一非但没有想挥开女人手臂的样子,反而像美国电影场景中一般热烈回应起来。
从头发到耳际,从胸部到腰间,光一的手一刻不停地在女人身上游走,而这期间,接吻也一刻未停。
足足过了十分钟,像是用定时秒表计算好了时间一样,光一分毫不差地放开了女人。
“良子在吗?”
“就是这位吧?”女人头一次看向七郎,黏稠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
“她在二楼,上来吧。”
走上陡峭的台阶,可以看到徒具其表的走廊下并排着两个小房间。
“在这边。用不着介绍了吧,反正男女之间的语言是全世界通用的。”
女人梦游般咧嘴笑了笑,拉开纸门,拍着七郎的后背将他推入了其中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正等着他。她的妆容虽然浓艳,但面庞上还隐约残留了一丝纯情的气息。
但只要持续过这种颓废的生活,这丝纯情定会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如此,七郎还是略微自我满足了一番。
“鹤冈先生?别呆站在那儿,过来坐呀。”
七郎慌慌张张地坐下,马上双手伏地鞠躬道:“今晚还是算了……”
“哎呀,您还真纯情哪。”女人吃吃地笑着,拿出一瓶威士忌和玻璃酒杯放在矮脚桌上,说“不管怎么样,做个样子也好,先来喝一杯吧。”
“嗯。”
虽不知光一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但当七郎一边盯着杯子一边试图找些话题的时候,从隔壁传来了无法形容的女人的叫声。
由于战后的修建工程都急于求成,隔开房间的壁板薄得像三合板。若说得不好听,很可能是隔壁房间的人故意发出高昂的闺房行事的声音来刺激他们。
七郎一仰头,一口气把酒尽数吞进腹中,一时间觉得眼前发花。这时,女人忽然双手缠上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也好好疼爱我吧,可别输给隔壁啊,明明你更有男人味……全力疼爱我,让我变成大和抚子吧,好不好?”
按照计划,光一在一百二十分钟后完事,与七郎告别,回到了位于高元寺的自家公寓。
当他看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透出了电灯的光线后,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这是本来不在自己计划表中的意外访客。但他像个演员般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演技堪称精湛。在归途的电车中,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虚脱感,但现在的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东大秀才。
他走进玄关,稳步上楼,然后抿住嘴唇,一把拉开了隔门。
一位年若十八九、身材高挑似新竹的女孩回过头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您回来了。”
“你来了啊。要是知道惠美你要来,我就早点回来了。等久了吧?”
他与之前判若两人。端坐在书桌前,连膝盖都摆得十分端正。
“没有……”惠美子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摇了摇头,但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你难道去找别的女人了?”
“别说傻话了。你不相信我?”光一面不改色。
“但是……衣领上有口红的痕迹。”
“哦,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光一慢悠悠地掏出烟来点上火,说,“电车上太挤了,站在我旁边的女人被人推压着紧贴着我,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嘴唇吧。我都完全没注意到。”
“是真的?”
光一执起叹气的惠美子的手,在手背上印下骑士般的一吻,说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吃醋。我本以为你这个工学博士家的大小姐,应该是很理性的。”
“无论是谁的女儿,都是女人呀。”
惠美子抬起眼来,那已然不是少女的眼神了。
当日深夜,光一独自伏案桌前,奋笔写着手记。
那绝不是这个将一天——不、一生用分钟来计算的男人的时间表般的日记,而是这个扭曲的天才的真实告白。
正午开始的俱乐部会议——故意承认了失败。三人看上去都相信了。
日本军部在太平洋战争中失去国民信赖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夸大宣传战果。这场战争的教训之一,就是要尽量在早期阶段承认战败。
我最初的目的在于获得大众投资后来一场乾坤一掷的大赌局。只不过为了这天的到来,有必要尽量培养心腹部下。若那三人分别结识各自的同志,则可依靠几何级的数量增长获得更多人的投资。
“隅田理论”只是理论罢了——只是为了召集同志的一块招牌。青年们因为这场战败,都已变成了合理主义者,若没有完美的理论是无法吸引他们的。
给鹤冈进行了洗礼。他肯定满足了吧。
体力还很充足。
别人肯定会说该和无聊的女人分手。但若考虑把一个女人弄到手并让她爱上自己是多么困难,就无法这么轻易舍弃女人了。一旦分手,想要重新得到那个女人再去追求她,几乎是不可能复合的。
九月要在二十七科目上取得优。
高等考试,行政、司法都必须以优秀的成绩合格。
企业每月保证百分之二十的盈利——再次调查这是否属实。
再将一个年轻女人弄到手。
简直像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般支离破碎的记录。在他的脑中,同时存在着对学问的兴趣、对金钱的野心和异常的性欲,它们交替地不断跃动着。虽然他建立起了那么清晰明确的发财体系,但当他独自一人时却对其嗤之以鼻。
他在同一天里,面对娼妇和良家少女分别饰演完美的角色。这就是天才的本领。这正是这个天才卸去假面后的真实姿态。
“女人只是道具而已。道具越多越好。”
他在笔记上写下这句,突然强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手帕上露出鲜红的血迹。他用科学家般冷酷的眼神盯着那团血迹。
“不知还能活几分钟——必须得加快了。”
这是那天笔记上的最后一句话。
将实践方针从股票转为金融的隅田光一的着眼点看似是正确的。四月以来,股市就进入了低迷期,股价没有什么大变动,有的股票甚至还出现了不小的下跌。
与此相对,俱乐部的四个人越是研究金融业越觉得有利可图。虽然光一因感到危险才避免了直接涉及物资交易,但即使社会形势没有像战争刚结束时那么严峻,实际上众人依然认为倒卖黑市物资是最轻松的发财之道。
比如九鬼善司在四月中旬就得到了这样的情报——
在兜町都算得上是一流名门的某证券公司在召开全国分店长会议时,始终都在讨论哪些物资在哪里有多少库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些物资弄出来。
最后,一个颇有骨气的分店长实在忍不住了,愤然起身说道:“公司是打算今后改成商事公司?若是如此,就先修改章程,向社会表明态度。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应该是来讨论如何在这个艰难的时代让股票买卖顺利进行、如何能多争取顾客,如果要堕落成黑市商人的话,我就立刻提交辞呈。”
面对他这番凛然的正论,包括社长在内的一干人等都哑口无言了。
如今这个时代,就连四大证券之一的大公司的决策层都在认真考虑这种事,更不用说赤手空拳就想一攫万金的人们会把倒卖物资当作最好的途径了。
确实,只要做得好,将一批物资转卖一次就有可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但是,从黑市交易的性质来考虑,完全赤手空拳去做很可能会错失商机,必须要有短期的能亮出来给对方看、博取信用的钱。在倒手物资的过程中让这笔钱放着不动,就一定会得到巨大的利益。
当然,在这么混乱的时代,是不可能从正常的金融机构借到这种性质的资金的。黑市交易一定伴随着黑市金融和黑市利息。
十一——十天百分之十、十三——十天百分之三十,像这样的利息都是非常普遍的。即使如此也无法凑齐必要的资金。
“绝对童叟无欺,有利生财法,保证一个月赚百分之十。”
这样的三行广告同报纸一起摆上台面也是从这时开始的。就算付给出资者一月百分之十的利息,若能以“十一”的利息贷给掮客们并顺利回收本利的话,每个月也能赚到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若真能进行得这么顺利,确实很难想到比这更迅速有利的发财方法了。三人花了一个月认真考虑、探讨了光一拿来的诸多资料,得出的结论是,按照“隅田理论”,只要两年时间,四个人就可以获得上亿元资金。
他们先租下高元寺的市场并改造成事务所,为了博取信赖,配备了一个和事务所完全不匹配的大金库。
就在同一时期,光一带来一个名叫渡边衣子的女人介绍给他们认识。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驼背胖女人。可能是遭遇了战祸吧,在她右手背和额头的发际线上有小小的烧伤伤痕,但并不显眼。
“为了拿到可靠的担保,必须能识别古董。这样就必须有古董商的许可证,但我们学生不方便做,于是想把这方面的事情交给她,大家没有意见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通过这半年来的交往,不只是七郎,就连木岛和九鬼也都知道隅田光一在女人方面的癖好有多糟糕,但他们又不能仅因为这个而舍弃他这位指导者,毕竟他的才能太出众了。
虽然没有人当场表示反对,但后来只留下他们三人时,马上就谈论起了那个女人。
“虽然那女人有狐臭,但看起来还挺能干呢。”九鬼善司先忍不住发表了一针见血的评论。
木岛良助摇头道:“真是想不通啊。隅田看上的女人大致能分为两类,而这两类刚好完全相反。一类是莫泊桑《羊脂球》里的娼妇那样肉感的女人,一类是古板知性的大小姐。”
“怎么?你认识那种肉感的女人?”不知为何,九鬼善司突然变了脸色。
“嗯。虽然他让我别说出来,但反正这里就你们俩,干脆告诉你们吧。比如说有乐町的大姐头、血樱之定子。”
“你!”九鬼善司颤抖起来,“难道你,和她的义妹良子?”
“你也是?”木岛良助一时呆住了,但马上就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若是这样,你和我就成了‘兄弟’了啊。哈哈哈哈,还真是没想到啊,毕竟是做那种生意的女人嘛。这可算不上睡了对方的老婆,我们就别互相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