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高岛嘉右卫门因为走私银子等物品而被关进监狱,在狱中熟读两卷易经,随之幡然醒悟。出狱后,他进入企业界,不仅使横滨港成长为完备的近代贸易港口,还将自己的名字以高岛町、嘉右卫门町两个町名的形式流传至今。我虽然没读过易经,但在狱中也创立了一套营利理论体系,可以称为‘隅田理论’吧。狱中的八万三千五百分钟绝非白费。”
“是什么样的理论?”
“就是如何用二十万的资金来获得两亿日元的理论。当然,这需要一定程度的才能和勇气。虽然也需要一些运气,但从数学的角度来说,可谓是完美无缺的方法。而且我认为,只有现在才是实践这个理论的绝佳时机。”
光一开始着魔般讲解他的理论。七郎执意想找出这个理论的漏洞,时不时抓住要点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但全都被光一锐利地推翻了。
光一所说的方法,其实就是根据复利计算来积累钱财。打个极端的比方,若能在一场赌博中使投下的资金翻倍,那么只要进行十次这种赌博,就能让原始资金增长到其一千零二十四倍,也就是说,十万的本钱能变成一亿零二百四十万。
无须说,这需要坚定的决心,能保证在途中绝对不沾手这笔钱;还需要有巨大的勇气,无论本钱变得多么丰厚都能毫不犹豫将它们全都投入在一场赌博中。
即使这两个条件能依靠修养和锻炼来达成,但最后还是需要运气。
不消说,要想将本钱翻倍原本就是非常困难的事,而要能重复十次,岂不是超越常人能力的神技吗?
鹤冈七郎最先提出了这种常识论观点,但“隅田理论”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
“这是当然,若连这点都不考虑进去的话,这个理论是无法实行的。股票也好,土地也好,商品也好,要获得百分之百的差价是十分困难的,不仅耗时多,而且危险性也大。况且只要通胀持续下去的话,其他的物价也会翻倍,结果还是一样的。不过在这种时代,如果一次不能获得百分之三十的利益是做不下去的。如果做不到这点,那就是采取的方法有缺陷,这样的话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考虑图利。但反过来想,即使是百分之三十的复利回转,只要持续六次,资本也可以达到最初的五倍左右,二十七次的回转则是一千三百七十五倍——这样就能和百分之百回转十次取得相近的结果。”
这种数字上的计算,七郎也很能理解,但从常识的角度出发,无论怎么想,要取得二十七次连胜是不可能的。
“打个比方吧,就拿在雪地中滚雪球来说——要么雪球越滚越大、要么雪球陷入周围的雪中无法动弹,而这是由雪球周边的环境决定的。这点你是怎么考虑的?”
七郎打了个简单明了的比方,穷追不舍,但光一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点我当然也计算到了。为了使计算简化,现在我们假定需要三十次连胜。百分之百的胜率对人类来说确实不太可能,但百分之六七十的胜率还是可以靠眼力和努力来达到的。只能取得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连胜根本没有脱离凡人的水准,是无法成为成功者的。”
这话实乃真理。
“那么下面就要增加赌局次数。若能获得本金的百分之三十的利益算作一胜,若本金减少了百分之二十四则算作一负,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停止赌局。假设我们获得了一胜一负,这样本金就和开始两次投资前一样了。当然,有些情况下会减少——比如股票的买卖手续费——这种情况就当作平局,不计入胜负。假设按照这种方法进行了一百次赌局,成绩是六十五胜三十五败,那么胜率则是百分之六十五。这么看来,就不是个无法达成的目标了吧。只不过这样的话,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获胜和失败的次数差。六十五减三十五,还剩下三十场胜利,这样的话,这个理论完全可以实行起来。”
光一解说至此,七郎也不得不俯首认输了。
“就拿这场战争来说吧,美国之所以会取胜,就是依靠计算和建立在计算上的联合协作。而日本的领导者们则忘记了计算。如果他们计算了己方和敌方的综合战力,必定会得出必败的结论,无论采取什么方法,他们都有义务避免开战。但话说回来,多亏了他们,我才得到了创立‘隅田理论’的机会。怎么样,我出五万日元,你也设法筹措来五万,加入我这个计划如何?只要再找到两个同伙人,这个理论就能进入实践环节了……”
“本金方面问题不大。我的叔父发了笔不义之财,可以想办法从他那儿捞点钱出来。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四个人呢?你我二人不就足够了?”
“话不能这么说。当然,如果人太多了,就会变得‘艄公多,撑翻船’,反而误事,但这个计划一定需要四个人,至于理由嘛,今后我会向你说明。”
“不知道木岛和九鬼怎么样?他们俩不仅很尊重你,而且也拿得出钱。”
这两人也是东大法学部的学生,其中木岛良助是栃木县大地主的儿子,九鬼善司的父亲在银座开了家面向驻日外国军人的歌舞厅,生意兴隆。他们俩应该能拿出五万日元来。
“果然你也这么想,我觉得那两人应该可用,那我就去试着说服一下他们吧。无论如何,现在是青年的时代,再过五年——不,二百六十二万分钟之后,我就可以证明给天下看:青年的智慧能征服一切。”
木岛良助和九鬼善司都非常乐意加入这个计划。
于是在那之后的第五日,四人齐聚于鹤冈七郎的公寓,举行了第一次碰头会。
会议主持人自然由隅田光一担任,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提出异议。
“接下来就要正式进入会议了,在此之前我想先决定一下表决方法。每个人都持有基础的一票,另外我作为主持人想要求另外持有一票。如果我没有这个权利,那么在对任何问题进行表决时都有变成二对二的可能,这样就无法做出决定。关于这点,你们都没有异议吧?”
“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光一立刻乘胜追击般地继续说:“基本票数是五票,将来在分配利益的时候,也按照这个单位来划分。这样一来我会获得你们单人利益金额的两倍,但我认为从这个会议性质上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人对这个比率不满,请在凑齐出资金额前退出。”
无人出声。
“没有反对意见的话就认定为通过了。接下来是关于这个会议的名称,‘太阳俱乐部’如何?我并不是变成了国粹主义者,只不过在这片凄惨的废墟上,从今往后的青年们将要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光芒,这股光芒可称为他们的目标,而这股光芒必须像太阳一样强烈——这是我的理想。”
“会不会有些夸张?”
九鬼善司稍显不解,但光一听不进这种异议。
“克拉克博士说过,青年应怀抱大志!俾斯麦也说过,国家并不会因为战败而灭亡,而是在国民的魂魄被击碎时灭亡。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失败,是以东条为首的前任领导者们的责任,而我们这些青年怀抱此番志向则是理所当然的。”
“赞成!”鹤冈七郎和木岛良助齐声说道。
“那么,本提案以四对一的结果通过。下面的问题就是如何尽可能迅速地将这些资金回转,将‘隅田理论’付诸实践。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先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
“还是回转物资最快吧?”木岛良助环顾了下众人,说道,“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好像马上会修改配给制度。肥皂、火柴、胶皮底袜子、鞋子、笔记本、轮胎、洋伞、电灯泡、蜡烛、锅炉等——这些物资的配发都要变成票证制,会尽量公平分配,如果能在此之前先下手的话……”
“这个看起来安全可靠,但实施起来很困难,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光一立刻反驳道,“我们现在的方针是只能依靠智慧。我们只有四个人,而且还都是尚未独当一面的学生,却不得不以天下为对手去抗争。但是物资交易存在一个问题,即需要找到合适的卖家和买家。若要调动大量的物资,还必须考虑会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现在还有不少统管令,万一事情暴露了,还会有现货被全部没收的危险。按照我的理论,在一次投资中必须将损失控制在全部资本的百分之二十四以下,所以绝对不能干这种有一次性损失全部资本风险的赌博。”
“那么,土地怎么样?”九鬼善司小心翼翼地发言说,“这是我从别人那儿听说的——据说关东大地震之后,东京的土地几乎不要钱就可以买到。看着如同一片焦土的废墟时,谁都不觉得这儿能再度复兴。但谁知没过几年,东京就以惊人的速度重振雄风,地价也立马上涨了几十倍。既然有这样的先例,不如趁现在在银座里、日本桥或是涉谷、新宿、池袋等这些靠近车站的地方买下土地,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达到‘隅田理论’的五六次胜利吧?”
光一撇了撇嘴,笑道:“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且不论领土面积的变化,单单人口就应该比之前增长得更快,地价必定会一涨再涨吧,而且比通货膨胀的速度快得多。只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种方法无须动用我们的智慧和知识。无论是多么蠢的人,只要买下土地、进行登记,然后坚持等下去的话就能赚钱——这种方法能算得上是智慧的胜利吗?要是今后资金充裕了,倒是可以从中分出一部分另做打算,但二十万资金的话,就算一坪二千日元,最多也就够买一百坪,是成不了大事的。”
“那么,金融业如何?”
听到七郎的发言,光一终于轻点了一下头。“确实,要让资金以复利运转起来,进入金融业是个有利且有效的方法。只不过在现阶段,我还没有将其付诸实践的信心。不如从现在开始,至少花个半年,大家探讨一下这个方法之后再转入实战吧?这样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那这半年的时间要怎么办?”
面对七郎的提问,光一毫不犹豫地答道:“股票——今后的这半年时间,约二十六万分钟的胜负就靠这个了。”
“为什么?”
“因为无须去寻找买家和卖家,也无须担心输送保管方面的问题,还不用害怕触及法律。无论是多少金额都可以一口气投入胜负之中。而且,虽然现在交易所还没开门,不过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明白了。不过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要买哪支股票了。”
“这也不是个难题。和平时代,日本人的理想之一不就是‘今天是帝剧、明天是三越’吗?理想会随着和平进程而改变。三越的股票现在大约是三百七十日元,但据我的预测,一个月左右定会突破五百日元的大关。三百七的百分之三十是一百一十一,那么如果它能超过四百九,再减去手续费,我们就能取得一胜了。”
这年的一月至三月,在日本全国的废墟上肆虐的暴风丝毫不见颓势。
被称为“磨蹭阿哲”的首相片山哲迫于国内外的紧迫情势,不得不于二月十日率领内阁全体辞职,而被指名为下任首相的民主党总裁芦田均得到社会党和国民协同党的帮助,在一个月后的三月十日完成了组阁。
而这一个月的政治空白正显示出了日本的不安,也预示了这届内阁将前途多难。
配给物资虽渐有增加,但仅凭这些生活——不,维持生存也十分艰难。尊崇法律、不吃一粒黑市米的山口法官终因营养失调而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正直的人没有好下场、正直的人就会饿死——这种蔑视法律的流言在世间流传开来。
而像是反映这种世相一样,发生了很多可谓是异常的犯罪。违反以物资统制令为首的各种统制令的经济犯罪,猖狂到几乎谁都不去在乎的地步。在战时到战后的一段时期内,强奸并杀害了十多名女性、人称“淫兽”的小平义雄在上诉后再次被判处死刑。
时任新宿柳町寿产院院长的石川夫妇故意杀死受托付的两百名婴儿中的一百多名,侵占配给物资并使之流入黑市,获取了巨大的利益。而当早稻田警署刚刚披露石川夫妇这令人发指的杀人罪行之时,在丰岛区长崎的帝国银行椎名町支行又突发一起怪异事件,在营业时间刚结束的下午三点半,十来名银行职员一齐被下毒,十多万日元现金不翼而飞。
虽然东京地方检察厅的高木检察官面对记者们自信满满地表示“定会在两三日之内逮捕疑犯”,但即使握有松井名片这一重大线索,一个月后,搜查仍然处于迷雾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民众不信任警察能力的声音日渐高涨,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银座警察、新宿警察、上野警察等私设暴力警察机关的说法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这三个月,想必没有人能预见出日本到底将走向灭亡,还是会迅速振兴。
太阳俱乐部三月三十一日举行的会议上,这个问题不出所料地成了重要议题。
当天,隅田光一阴沉着脸,开口就说:“我好像失败了。回顾这两个月以来的情况,我首先要就这件事向大家道歉。”
“为什么这么说?”鹤冈七郎等三人不明就里地面面相觑。
“我们买入三越股票时的价格是三百七十日元,今天的售出价格是五百三十二日元,先不算手续费,那么我们赚到了百分之四十二。按照‘隅田理论’来看算是取得了首次胜利,但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其他的物价,比如火车票都快翻了一倍了,在此期间只取得一两次胜利是不值一提的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的预料出错了。我原本认为日本定会走向亡国之路,但事实则完全相反。不出几年,日本定会复活成为世界强国。”
三人听闻,不禁再次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里,被大家敬仰领导者的这位天才居然会做出如此大胆的推测。
“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根据?”
“我就是以为日本会灭亡,所以才买了可谓是消费机构顶尖的三越股票。当然,它确实上涨了,但与此同时,我本认为复活将会十分困难的重工业公司的股票也大幅上涨了。三菱重工涨幅达百分之二点一,日立为百分之一点七,日本轻金属也涨了百分之二点八,涨势十分强劲。如果我们买了日本轻金属的股票,那么现在的资金能达到近六十万。那样的话,按照我的理论,可算是取得了五次胜利……”
“但是,也用不着因为每次的战况不如意就消沉……”
“我没有消沉。重工业的复活,就意味着国家的复兴。当然,没有现象表明日本会就此振兴起来——从现实状况来看完全看不出这种趋势,不过股价这东西可是能预言未来的晴雨表,否定这一点,就是否定经济学的所有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