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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真热啊。明明都十二月了,看来是炉子烧太旺了,热得像夏天。”
说着,他故意脱去了上衣,卷起衬衣的袖管,露出了一段文身的图案。两人看到那图案,都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一人递出茶碗说:“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酒的话我来买。”他给坐在旁边的文身师老婆递去一千面额的纸钞,拜托她买一升酒来,然后接过对方斟好的酒一饮而尽,故意用流氓似的口气说,“要是不喝点酒,可受不了针的痛苦啊。”
“先生手臂上的图案是樱花?”
“嗯。本来想在背上也文的,但别看我是个男人,但还是有点胆小啊。”
“那手臂上的图案和我们大姐是一样的呢。”
“噢,你们大姐还真是懂风情呢。你们是哪儿的?”
“我们是关东油屋一家、太田洋助的小弟。”
“是嘛。我和一家的近藤富吉君很熟。他现在应该去了千叶的别墅了。”
“您怎么知道?”
“我们关系这么铁,怎么会不知道。”政田雄祐露齿一笑。数年混迹于黑社会了解的信息派上了用场。
这两人中地位稍高的那位大哥看上去颇有骨气,但另一个人则感觉不太像黑社会,不仅嘴巴不牢,看上去还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他在心中偷笑起来,觉得可以从这人下手。
在回去的路上,政田雄祐把那人邀到了一家料理店里,硬是把他灌醉后,开始打探忠臣藏四十七义士的秘密。
显然,这人已经醉得不是很清醒了,也并不知道事件的全貌,所以给出的都是非常片段的回忆,但巧就巧在,他就是在鹤冈七郎造访洋助家那天,带七郎去见定子的那人。
鹤冈七郎、伪装成税务署工作人员的四十五个临时演员、日本桥的常阳精工,还有被硬壳纸遮住的玻璃门上的金色文字——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语暗示着一场隐秘的大犯罪。
政田雄祐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而是暗自下定决心先查这件事。
在江户时代,捕吏逮捕犯罪者的手段之一,就是故意不追究其他的犯罪者的罪行,而从他们口中套出同伴的秘密。这种手段可以说是公开使用的。
现在当然是不允许这种手段的,但像政田雄祐这样脚踏黑白两道的人对警察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的。况且对政田雄祐而言,若一定程度上能在警界吃得开,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所以,他和日本桥警署的熊谷主任有一定的交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天后的晚上,雄祐邀请熊谷主任来到某家料理屋的二楼喝酒。“马上就快年终清算了,到时候就能清静下来吧。”
听到雄祐这么说,熊谷主任不禁苦笑道:“小时候,快到正月的时候,就每天掰着手指头算着盼着,现在都四十多了,也就不觉得正月很开心了。”
“每至新岁就感慨上年纪了?”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就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而且今年案子还特别多,其中有不少尚未解决的。如果就这样年终清算了,总感觉新年第一天可做不了什么好梦啊。”
“经济案件那么多吗?”
“嗯,毕竟是这种时代嘛。”熊谷主任苦着脸又喝下了一杯酒。雄祐等着对方放下酒杯,抓准时机问道:“听说日本桥的常阳精工发生了不得了的大案子哪?”
“你怎么知道?”熊谷主任瞪大了眼睛。
“我自有我的信息渠道。当然,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内容,只是听说数十个假冒的税务署人员闯进那公司,大干了一番。”
从雄祐的立场来看,在这里露出底牌可算是下下策。但他认为这样先抛个引子,以此来套出事情的真相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我就告诉你这个案件的内容吧。不过相对的,如果你得到了什么相关情报也得告诉我。”
“那是自然。我们俩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么见外的话吗!”
想来这一整年,这个事件都是熊谷主任心中的疙瘩。他像是发泄郁闷般一刻不停地讲了起来,而仔细听着的雄祐也被那华丽的手法震惊了。
“之后,木岛用手枪射杀了高岛组的一个小弟,但是对方拿着武器去威胁他,所以怎么看都是正当防卫。这个男人可能是受到新阳汽船的委托去做‘打捞者’的活儿,谁知却丢了性命。目前已经推测出木岛和鹤冈是共犯,他们一起诈骗了这一亿日元的期票,但却没有任何能够指证他们的证据。”熊谷主任把剩下的酒倒入玻璃杯中,尽数吞了下去。
听到这里,雄祐已经完全确信鹤冈就是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了。
如果他此时说出油屋一家太田洋助的名字,把鹤冈七郎委托他召集四十七个人,在当天的那个时段去了常阳精工的情报告诉熊谷主任的话,他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吧。
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先抓来太田洋助,与新阳汽船取得联系,让他们来认人,然后再慢慢地撬开太田的嘴吧。
即使如此,法律也不见得能够为难得了鹤冈七郎。至少熊谷主任采取这种方法的话,雄祐是一分钱都赚不到的。
“原来如此,这么大的事件无法解决,也难怪你会头疼。如果我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一定会随时无偿提供给你的。”
雄祐按下铃铛,让女服务员再上一瓶酒,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有一个叫江沼教雄的金融掮客夏天的时候被杀了,这个事件和你们那儿没有关系吧?”
“嗯,我不负责杀人案件,也不是在日本桥的管辖区内发生的,不过他确实在三家银行进行了导入诈骗。战争刚结束的时候,他还因为在黑市贩卖电线被捕过,判决是罚款一万、服刑六个月、延期执行三年。”
“他的诈骗案和鹤冈、木岛没有什么关联吗?”
熊谷主任一边把新端来的酒倒入杯中,一边说:“我得知这个案件后,怀疑假冒的营业部长和日本造船的假冒分店长是同一个人,所以把相关人员都调查了一遍。但是两人的相貌和年纪都不同,怎么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后来我觉得这条线索没用,就放弃了。”
“那江沼教雄和那两个人完全没有关系吗?”
“江沼教雄的笔记本和地址簿上倒是都出现了两人的名字,在生意上也和两人有过往来。但无论怎么想,这两人都与他没有什么瓜葛,不可能着急到要杀了他。我倒是调查过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两个人在某个酒馆过的夜。先不论新阳汽船的事件,至少江沼教雄的事件上,这两人是清白的吧。”
“应该是吧。那两人都是东大法学部的优秀学生,应该不会干杀人这种事,如果是诈骗、挪用之类的高智商犯罪就另当别论了。”雄祐觉得他能从熊谷主任那儿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便准备截断话题,但这次却轮到熊谷主任打探他的意图了。
“你好像对那两个人很是在意嘛,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只是我做这种生意,不得不怀疑所有的人和事。”
“怎么感觉你是在讽刺我呢。”熊谷主任苦笑道。
“失礼了。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之前我曾经上过太阳俱乐部的当。虽然不是一笔大数目,但好像隅田光一没有登在公司的账簿上,而是私吞了。自那以来,只要听到关于太阳俱乐部的残党的事,我就很反感。再说,在隅田手下干活的人,肯定不会做什么好事的。”
雄祐巧妙地避开了熊谷主任的追问,把话题转到女人方面,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
但这个时候,潜伏在他心中的恶之本能对他如此耳语道——不仅是新阳汽船的事件,连江沼教雄的诈骗,还有之后的杀人,都一定和那两人有关……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且暗下决心,要尽快挖出更多的秘密,和主谋鹤冈七郎一决高下。
——身处朝鲜战场的美国将士们将会回家过圣诞节。
虽然麦克阿瑟将军很早就发表了非常乐观的言论,但在中国军队介入后,乐观的预想碰上了冷酷的现实,粉碎一空。
战场上多次反复出现敦刻尔克悲剧般的撤退作战,场面十分悲壮。战争开始呈现出持久战的状况。
情况发展至此,谁都可以看出这场战争会给日本经济复兴带来巨大的好处。
其实冷静思考就会发现,在漫长的太平洋战争中受到致命打击的日本因朝鲜战争而复兴,实在是非常讽刺,但当时的日本人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些。
鹤冈七郎一边关注着越发乐观的金融形势,一边认真地考虑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
政田雄祐到访七郎事务所的那天,是十二月十日。
“您是想咨询金融方面的事情吗?”
七郎在看到写着私人侦探的名片和对方有些刁钻的长相时感到了莫名的威胁,但他还是压抑住自己的感情,礼貌地询问了对方。
而雄祐也在看到七郎第一眼后就感到他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也可以这么说吧。”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您说得这么神秘,我不明白啊。”
“就像你和新阳汽船的干部以及常阳精工的社长就一亿日元期票的事情进行莫名其妙的对话那样吗?”
七郎心里大吃一惊。这个男人一定利用私人侦探的工作获取了一定的信息,打听到了一些秘密。虽然看上去不像是会采取暴力行动的类型,但应该是利用那些秘密想来敲诈点小钱的吧。这是七郎的第一反应。
“哈哈,是那个期票的事情啊。我这生意才没做多久就遇上了那种事故期票,也因此元气大伤。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找新阳汽船商量过,已经和平解决了。”
“就是说忠臣藏的复仇剧大功告成了?”
政田雄祐的一字一句都在刺激着七郎。虽然七郎面不改色,但在内心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探查秘密的能力。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在事务所也不方便畅谈一番。”
七郎做好心理准备,邀请对方来到了附近的料理屋。两人小酌了几杯,看上去显得气氛融洽,但暗地里却涌动着决斗场般骇人的杀气。
“虽然我也见过不少私人侦探,但像您这么能干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希望您以后能多多帮忙。”七郎先摆出一副低姿态,想打探一下对方的意图。
谁知政田雄祐面无表情地一句话直击要害:“这就要看你开出的条件如何了。要是把人当道具用,最后像江沼教雄那样被扔到铁路上可就不划算了。”
“你认识江沼君?我和他略有交情,没想到他却遭到毒手,真是可怜。世人一听到高利贷就认为是无血无泪的冷酷家伙,或是光想着自己轻松,而从别人腰包里掏钱的家伙,但要是经常发生这种事情的话,还真是个危险的行业呢。”
“是啊,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想要安全切实地赚到钱,却怎么都很难做到。你之前不也是被高岛组的人盯上,好不容易才得救了吗?”
“你知道这事啊?虽说那件事我自己也有过失,但就因为无聊的误会而被手枪指着脑袋,着实吓得不轻。”
“虽说是正当防卫,但对方还是失去了一条人命,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放过你吧?”
“多亏有人在中间调停,双方达成了和解。再说高岛组虽然是黑社会,但还是颇为遵循传统的,他们也想尽量避免和普通人产生矛盾。”
政田雄祐冷冷一笑,说:“那个所谓的中间人就是油屋一家的太田洋助吗?”
“什么!”
“那儿的大姐头血樱定子,最近好像改了称号,变成双龙定子了。你不是亲自上门找她,拜托她给你找五十来个人吗?太田洋助和你的朋友九鬼善司带着四十五个人像忠臣藏四十七义士一般闯进常阳精工,让人搞不清是税务署的工作人员还是日本造船的员工,演了一出戏吧。如果日本桥警署的熊谷主任听到这个情报,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他的这一番猛烈追击让七郎打起了寒战。这个男人到手的情报着实可怕,足以动摇他那完全犯罪的根基。
“不仅如此,听说江沼教雄死亡当天,他白天把事情都办好了,晚上本来打算去某个舞厅的,结果好像被带到了高岛组手下的某间屋子去了。如果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打探到了这一点,必定会手舞足蹈吧。”
政田雄祐当然只是虚张声势。他已经从油屋的小弟那儿确定了太田洋助和江沼教雄被杀没有关系,既然如此就只能依靠高岛组的力量了。能猜到这一步,足以说明雄祐的判断力不容小觑。
但是,此时的七郎也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示弱。
“确实,像我们这种金融业者和暴力团之间时而会结成同盟,时而会有所冲突,难免会有不少事情发生。说不定江沼君和高岛组之间有什么恩怨呢,不过这些我并不清楚。即使你把你所怀疑的事情告诉警察,怕是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吧。新宪法的原则就是没有证据就不能进行处罚。”
“话虽如此……说起来,今年早春的时候,静冈银行岛田东支行的副支行长犯下了作为银行人难以想象的渎职行为。那时的期票应该是转到了你的手上吧……那位副支行长现在在哪儿、做些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按常识来考虑,他应该被银行开除了吧。至于之后他怎么样了,我就没有听说了。”
“真是如此吗?我认为和江沼教雄合伙进行导入诈骗的人就是他。听说数钞票时的手势非常专业,外行人是绝对做不来的。如果我给受害人或是被作为犯罪舞台的银行的当事人看他的照片,又会怎么样呢?”
就连七郎也不得不服对方的辩口利舌。在他踏入恶之道路以来,第一次遇上不好对付的强敌。
“原来如此。今天听你说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那么你自身有什么期望?”
“我?”雄祐那如同虚无颓废的无底深渊般暗淡的双眼中,顿时射出了确信自身胜利的光芒,“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侦探这份工作了。虽然金融业的工作也很危险,但若能挺过危险获得成功,就会感觉既刺激又惊险,很是有趣。所以我自己也想进入这个行业。”
“现在的金融业是申请制的,只要到辖区的警署去咨询,他们就会告诉你申请的手续。”
“这只是表面上的吧。我通过现在这份工作也知道,世上还有一条暗道,就像你们的那些所作所为。所以我对你所走过的路做了一番彻底的研究。”
“然后呢?”
“你刚才说我作为私人侦探很是罕见,这句赞赏我可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作为一个金融业者,而且还是在暗道上来说,能力是天下罕见的。况且你还很年轻。我觉得自己要想走这条路的话,就应该敬待你如兄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