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舞厅门口威胁他上车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的话,就只剩下高岛组里的人了。”
“高岛组的话还好。如果把他带上车的场景让人看到的话……这点只能听天由命了。”
七郎的大脑高速运转,同时考虑到多个方面。
“车里没有留下血迹吧?”
“没有,至少我查看的地方没有。”
“那就今天赶快制造起事故,撞到别人就不好了,总之撞到什么东西上面,然后直接交给拆卸行让他们把车废了。即使肉眼看不到血迹,还是可以靠科学检测查出来。”
“那我还有危险吗?”
“有的。在那些导入事件中抛头露面的有他。受害者也有三个人了,必须考虑到他们看到新闻后可能会去银行的情况。一旦证实有诈骗情节,那么在黑名单上的我们就会受到调查。”
“嗯……”
“说你昨晚把车借给别人了,虚构的借车人就交给我来考虑。然后你昨晚和我一起在这里过夜,制造不在场证明。越小心越好。”
“嗯……”
“当然了,如果警察来调查的话,借车人也好不在场证明也好,都很容易被推翻。它们只能帮你躲过不太确定的嫌疑。”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简直没脸见你。”
“别担心。作为朋友,这是应该的。再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七郎终于点起一支烟,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平复。
“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这次事后处理一结束,你就离开我,自己独立干吧。”
“为什么?为什么?”良助垂头丧气,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点事你都不懂?犯罪和战争一样,对命令要绝对服从。你气愤江沼教雄的背叛,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了他。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但是你违背了我绝对不要使用暴力的命令。”
“这……”
“人类穷尽热情,终归为了金钱——这是英国作家毛姆的名言。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所计划的都是异常无情,也异常热情的犯罪。一次也就算了,但和两次使用暴力的人,今后我是无法一起行动的。”
“我明白了……”良助双手放在榻榻米上,低下了头。他用吐血般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的性格,就算我怎么道歉你都不会原谅我吧。我做的事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为过……如果光是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七郎也感到非常悲痛。虽然同是离别,但此刻的他却感到比同隅田光一的死别都强烈数倍的悲壮。
“我不会自首的。就算只身一人,也会努力逃避法律的制裁。不过,不过,即使万一我被逮捕、送上断头台,我也绝对不会说出你的名字。就像因遵守军官的命令被判死刑的战犯一样,我也会一言不发地就死……”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就是抓住吉井广作了。
吉井也不禁想用酒精和女色来逃避良心的责备,昨晚带着艺伎到箱根去玩了。直到这天傍晚,他回到公寓时被七郎的部下们抓住,带到了“醉月”。
“吉井,你背叛了我。”七郎一张嘴就让广作脸色惨白。
“什么背叛?我做了什么……”
“再装也没用的。关东信托和大东京信托——你在这两个银行都干了些什么?”
吉井广作全身都颤抖起来,肩膀也垂了下去,俯身在榻榻米上抬不起头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我的脸都不敢看,还以为自己能够骗得过警察和检察官吗!”
“非常抱歉……都是……都是我的错……”广作声若蚊蝇。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只要你道歉就行了的。你看看这张报纸上的新闻!”
七郎把晚报扔到他的面前。他身子猛得一颤,像是要蹦起来却没有力气一般,只是吓得跌在一旁,说:“你、是你!”
“我昨晚和一个叫绫香的艺伎一直待在这里,和你去了箱根一样,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
“警察会怎么想我并不清楚,但我绝对没有教唆杀人。就像你因为一次成功自满起来、居然三次都用同一种方法诈骗一样,犯罪自身具有连锁反应的发展性质。诈骗会引发新的诈骗,或是发展成杀人,也都一点不奇怪。”
“啊……”
“如果你被警察逮捕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这三次诈骗和他一起行动的只有你一人,不像之前的事件一样,能用银行员的善意或是不注意犯下的错误辩解成功。三次犯下同样的罪那就是惯犯,警察可能会认为由于利益分配等原因是你雇用他人杀死江沼教雄的。”
“啊啊……”广作吐血般地悲鸣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叫道,“我该怎么办才好!鹤冈先生,求求你了。这么说可能很任性,但就这一次,再救我一次吧!”他不断苦苦哀求。
“你必须洗手不干了。要想得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你的意思是?”
“要想在犯罪的道路上获得成功,远比世人想象的要难得多的。那需要超越常人的知识、不屈不挠的勇气和不断的磨炼。它要求比战争更高强度的起居安排和连续的紧张感。像你这种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才建议你今后要完全和犯罪切断联系。”
“我明白了。但是,是什么方法呢?”
“这次你肯完全按照我吩咐的做吗?”
“我发誓……”
“那你今天夜里就赶快把公寓给退了,只带上能知道你身份的东西和现金,所有的工具物品之类的东西全都留下,然后消失,要做到行踪不明。”
“那……在那之后呢?”
“警察可能会在明天或者后天就调查到你那里吧。但如果你隐藏身份回到岛田的话,是很难找到你的。回到岛田后,你就说这次来东京是为了找工作,然后一段时间内都谨慎行事。”
“接下来呢?”
“等过了半年左右,你要装作难以谋生的样子,到大阪、名古屋或者九州那种较远的地方去,好好地过日子。这次你至少入手了一千几百万,如果你想用这笔钱做些什么事的话,就是自掘坟墓。再说,你这种人也不适合自己开公司,最多像俗话说的那样——不义之财理无久享吧。你要把这笔钱当作无记名的债权存进银行,不要放在手头上,一段时间内都不要用这笔钱,好好工作。”
七郎的这番话对原本就是银行员的吉井广作很有触动。
“我知道了。我会全部按照你的指示做的。只不过,我自己武断主张弄来的这笔钱,应该给你多少才合适呢?”
“我一分钱都不要。”七郎用力摇了摇头,“那是你自己以身犯险弄到的钱。说不定在晚报的新闻上出现的本来应该是你的名字。我的良心绝对不允许收这笔钱。这笔钱应该是你和你夫人自由使用的。”
“和我妻子?”吉井广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以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道:“鹤冈先生,问这种事情有点难以启齿……但是,我妻子怀上的孩子难道是你的?”
七郎的心里不禁一阵愕然。说不定那段时间的吉井广作和他妻子因为承受着挪用公款的罪名的煎熬,并没有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充满烦恼的女人肉体对男人感到饥渴,而仅仅一次也是可能怀上孩子的。
但是现在的人流手术与以前不同,已经轻松多了。至于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去做人流,七郎也不清楚。
七郎压抑住无限的感慨,冷淡答道:“我不知道。我对这件事没有印象。”
吉井广作当天夜里就离开了东京。第二天,受害者们报警,警方怀疑有导入诈骗存在,从江沼教雄的笔记里把他所有认识的人都查了一遍,自然也查到了广作的公寓。
但是警方在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和吉井广作联系起来的东西。警察也对出现在人名簿中的七郎与良助进行了调查,但两人在这次的导入诈骗中并未出现在舞台上,所以警察也没有怀疑他们。
这个事件在鹤冈七郎的犯罪史中可以算是一场险胜。他虽然得到了四百万的现金,却同时失去了两名部下。


第9章 舍弃鬼牌
直到那年年末,鹤冈七郎都没有实施什么像样的诈骗。
在两人被杀、自己又失去两名部下后,七郎变得越发谨慎。
同战争一样,犯罪也需要势头。胜势正旺时可以尽情追击,而一旦风头变了,就必须非常小心谨慎,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这正是七郎的信念。
另一方面,七郎表面上的金融业日渐获得了大众的信赖,生意变得红火起来,帝国通运那边也可以通过伪造期票每月得到几百万的收入。
他只需悠然自在地精心策划下一次犯罪计划即可。
十一月三十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女性造访了他的事务所。
这位女性正是伊达珠枝,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变化颇大。
她随意地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手指上还戴着闪亮的钻石戒指,钻石约有两克拉那么大。
她的语气也很傲慢:“我去银座购物,就顺便过来看一眼。你最近忙吗?”
七郎不禁暗自一笑。她这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公司职员妻子的模样,但这个虚荣至极的女人一定是故意打扮成这样,想来向他炫耀一番吧。
“我是又穷又忙啊。不过你看上去倒是挺不错的,看来近况很好啊。”
“股票真是个赚钱的玩意啊。”
七郎差点想破口大笑,好不容易才拼命忍住。
确实,自从朝鲜战争爆发以来,门可罗雀的兜町又恢复了少许活力,但远远还没有掀起热潮。先不论每天都跑去兜町的内行人,现在的股市可不是外行人在工作闲余时间玩玩就能赚的状况。
每年运转的钱据说能与东京都的总预算相匹敌,在公司担任财务的人一旦心生歹意,即使挪用的金额不小,也不会很快被发现。伊达道美一方面因为七郎拿来的伪造期票导致每月的账面对不上号而烦恼,另一方面又被这种物欲强烈的妻子逼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在罪恶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那还真是不错啊。看到以前的熟人如今这么走运,真是让人开心。”这回他没有必要憋笑了。
但珠枝并没有察觉出这句话中暗藏的秘密和讽刺。
“怎么样,要不要看看我的私家车?”
“连私家车都买了啊,真是豪气。”
珠枝骄傲地挺着胸脯,笑着说:“虽然不是克莱斯勒,但这辆别克是从驻扎军那儿买来的。”
“那我就开开眼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七郎本以为珠枝是自己开来的,谁知道看见司机正开着车门等待着。
“今天天气挺不错的,要不要一起兜兜风?”珠枝笑着邀请七郎,估计是想彻底品尝一下虚荣的胜利滋味吧。
但七郎并不买她的账:“很遗憾,今天我工作很忙,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是嘛,真遗憾。那我就此告别了。”
珠枝瞧不起人似的略微一点头,便乘车离去。
七郎转身刚想回去,就听见隆子喊了一声“社长”。
之前七郎派隆子到附近的银行办事,这会儿刚好回来了,只见隆子脸色苍白,身体也颤抖了起来,问道:“是珠枝小姐吧?”
“是啊。怎么了?”
“等回到事务所我再跟您说吧。”
隆子看上去心事重重。一回到二楼的事务所,她就直直地盯着七郎的双眼,说:“求您了,不要再见那个女人了。”
“你吃醋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她就是想特意来炫耀下貂皮大衣和私家车,在这根本没坐上一支烟的时间。”七郎安慰道。
但隆子却用力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不是出于吃醋才说的。但是那个女人很可怕,她都把隅田先生给毁了。”
“因为她用支票乱花公司的钱?”
“不是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之前的恋人是警部补。她脚踏两只船,把公司的秘密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警察。”
“什么!”
七郎第一次听说这回事。虽说隅田光一也有过错,但考虑到之后出现了转败为胜的机会,那么可以说导致光一郁愤自杀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女人的背叛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七郎忘我地喃喃道。
仅仅针对一句侮蔑的话语来说,他目前对这个女人所做的报复行为确实是有些过分。
但是,若说光一那无形的执念在不知不觉之中附于七郎之身,激发起他本能的憎恨之情并导致他采取这种行为的话,那么目前的报复程度可以说是很宽大的了。
七郎点燃一支烟,嘟囔道:“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可是过得很滋润啊。隅田君说不定也在那个世界为她感到高兴吧。”
在虚无和颓废支配着的黑暗社会里,偶尔会出现拥有非凡才能的人。七郎也是其中之一。
就凭七郎能考上东大的才能,光明正大地在社会上拼搏也可以取得令人羡慕的成就,但隐藏在他性格深处的某种东西对太阳的光芒无比反感,才让他选择了现在的道路吧。
政田雄祐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表面上的工作是私人侦探,但事实上却凭着恐吓、威胁、冒险打法律的擦边球,掌握他人的弱点,以此来敲诈勒索。
被杀死的江沼教雄的妻子菊子偏偏委托他对丈夫的事件进行调查。菊子对警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巧妙地把丈夫诈骗得到的分成——一千万藏了起来,不惜花掉这笔钱的一半都想把杀死丈夫的凶手找出来报仇。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政田雄祐在接受这份委托的时候,第一直觉就是能赚到钱。就算直接下手的是某个暴力团的成员,但在背后操控的一定是有相当金钱实力的高智商犯罪者。所以他想借这个机会来充实自己的腰包。
接受委托后的数月时间里,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各种地方出没。
酒吧、赌场、毒品交易处、老江湖和赌徒的住处等,他在这些黑社会的每个角落游走调查。有一天,他在一个文身师的工作室里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两个男人一边排着队一边喝着自己带来的酒,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吧,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哪,大哥,有一次我们不是弄了个忠臣藏、四十七义士复仇的排场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只是翻翻根本看不懂的账簿、拨拨算盘而已,就付了一千日元的报酬,我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吧。”
“不过,那个时候头儿说了什么税务署的工作人员啊。说我们是税务署的,真是要笑掉大牙。”
政田雄祐大为吃惊。当然,他并没有想到这和自己手头调查的事件有所关联,但隐约透露出来的秘密气息刺激了他对于恶的敏感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