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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倒是说如果能取回自己借出的四千万现金,就可以把期票还给新阳汽船。但是目前这些期票又转到了第三方手上,而且一旦到达期限,要付的钱就不止四千万了。”
“是的。公司要么忍痛付出四千万,要么等到最糟糕的情况时损失一亿,但这也很微妙啊。苦于资金运转的公司,是不可能长时间放着一亿日元不动的。”
福永检察官手扶着宽大的前额,呻吟了一阵。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无法指望新阳汽船采取任何行动。我们这次先故意放鹤冈七郎自由,也算得上良策。”
“您是说,让他自由行动,然后调查他的周边动向?”
“对。他如果真的是主谋的话,早就做好被拘留的心理准备了。如果得知自己的嫌疑洗清了的话,肯定会放心下来。人只要一放松警惕,就必定会露出马脚。假如他又和那个假董事接触的话,那就刚好让新阳汽船的人来认认,把他们一起逮捕。”
“如果他没有露出马脚呢?”
“熊谷君,对你说这种话可能是班门弄斧,但是犯罪者一定有弱点。自傲也好,虚荣心也好,都是弱点的表现。如果他真的是这个案件的主谋,肯定会因这次成功而骄傲自大,不久就会重复这种犯罪。但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天才,都不可能想出那么多新的手法,下一次一定会露出破绽的。我们现在只有等他自己失败了。”
“我明白了。”虽然这么说,但熊谷主任显得非常不甘心。“检察官,如此一来新宪法真是不方便。要是在以前,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拷问都可以让他吐出真话。”
作为一名警察,他由于过度的兴奋和愤怒才口不择言,但听到这句话的福永检察官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检察官说到底都应该按理办事。依靠武力来取得胜利是违反法律的基本精神的。比起九十九个人逃脱了法律制裁,我更害怕一个清白的人被问罪。”
这也是他的处世精神之一,但这一次,福永检察官也不禁对自己的言论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恐怕是源于他对战中派知识分子一直抱有的说不清的不安吧。
如果人们找不到战斗的意义,还必须不断面对死亡的命运,那么当他们把这种破坏性能量对准某处的话,会造成可怕的后果。如果是以暴力行为的形式发泄出来的话尚有对策,但如果是用智慧来挑战的话,以目前还不完善的法律制度很难防御。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至少这次的犯罪表映出他的担心正在变成现实。从这天开始,鹤冈七郎的名字就深深刻入了他的记忆中。
当天夜里七点左右,鹤冈七郎在做好笔录后被允许回家,但他敏锐的神经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安。
他在走出警察署大门的时候,做好了至少要受到四十八小时监视的思想准备。即使新宪法开始施行,警方也有这么多时间进行调查。
即使只考虑到他和木岛之前的关系,能干的警察都必定会有所怀疑,但关于这一点却几乎没被追问,实在很令人费解。
最初问讯他的熊谷主任也中途离开,换成了比他没用多了的其他警官,这一点也让七郎感到不解。
他为了面对所有的追问和紧逼而准备的回答全都没有用上。原本应该是为完美的胜利感到喜悦的时刻,但此时他反而有了一种微妙的空虚感。
撇开所有的理性,七郎凭意识了解到——自由是警方的陷阱。警方说不定在他出来的这段时间搜查了事务所。想到这里,七郎开车赶回事务所。
电灯还亮着。吓了一跳的七郎走上楼梯,发现只有藤井隆子一人坐在里面。
隆子一看到七郎,马上就露出一副高兴的神色:“您回来了。真早呢。”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我不是说了不用担心嘛。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没有……”
他再一次有些泄气。事务所和他离开之前一样,没有一丝变化。他环顾了一圈,叹了口气。
“都说了你可以回去的……”
“不过……我打算等到最后一班车的时间就回去的。”隆子的声音十分温柔,她的声音和态度都溢出一种母爱般的情感。
“那作为加班补贴,我得请你吃顿饭了。”
七郎罕见地有些消沉,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邀上隆子,他开车来到大森。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料理店,店员可能将两人误认作是情侣关系,把他们带到了别院的座席。
“你还在想着隅田?”拿起酒杯,七郎开口问道。这是个残酷的问题,但今晚的他就是有一种要和人进行极限对决的心情。
“不,完全不想。”隆子用力摇头。
“死去的人只会越发远去吗……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在他死后,我倒是越发无法忘记他了。我时不时会想,总感觉隅田的灵魂依附到自己身上了,这种感觉完全无法用道理去解释。”
“那人是个奇怪的偏执狂。但你——不,社长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变成偏执狂的人。”
“是吗?不过世间都认为偏执的好人比清醒的恶徒要好吧。”
“您为什么这么说?虽然世人一提到金融借贷者,就认为他们是会把病人的被子都拿走的没有血泪的人,但社长除了法律规定范围内的利息之外,不是什么都没有收取吗?”
“男人自有女人不懂的路。”七郎苦笑着回答。
隆子却瞪大眼睛坚定地说:“女人也有男人不懂的路。”
这真是谜一般的对话,但女人话语里的谜题往往暗含着爱的神秘。
“但你为什么……”
“您是想问我当时为什么会下决心和那个人一起殉死?如果一个女人想和某个男人一起生活却怎么都不能如愿时,就会想随便找个男人殉死。”
隆子的眼里闪烁着解开谜题的绚烂光芒。虽然和七郎的立场不一样,但她今晚也希望能和七郎进行极限的对决。
话说回来,今晚的隆子看上去美艳动人。她具有绫香身上看不到的清纯,还添上了一分妖艳,散发着神话中仙女般的魅力。
七郎忘我地抱住隆子,追寻着她的唇瓣。隆子则终于如愿以偿地以热烈又甜美的吻来回应……
或许是警察当局和检察厅经过深思熟虑采取的放长线钓大鱼的战术并未得到新阳汽船干部们的理解,又或许是七郎第二天投送的内容证明快递激怒了新阳汽船,他被警察叫去问话后的第三天,两位突如其来的访客来到了七郎的事务所。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脸颊上有伤痕的男人,和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脸流氓样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七郎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新阳汽船派来的“打捞者”。
“我是高岛一家的加藤,你就是鹤冈七郎么?”
高岛一家是以浅草一带为地盘的黑道,最近有传闻说他们逐渐暴力化。这个男人应该是赞成暴力化的干部吧,他的声音阴气十足,沙哑得像是乌鸦的叫声。
“是的,我就是鹤冈七郎,您有什么事?”七郎直盯着对方的双眼,锐利地瞪了回去。
“事?你肯定明白是什么事,不过还是说一声吧。就是新阳汽船的期票。”
“哦,是那件事啊。那件事我已经正式和公司方面进行交涉,所以不需要中介人。还是说您有正式的委托书?”
“委托书?就是这个。”对方从口袋里掏出闪着黑色冷光的手枪。
这个瞬间七郎也不禁一惊。金钱会招来鲜血——这是英国的古老谚语,“打捞者”的工作时常伴随暴力也是常识,但亲自面对这种场面时,像他这般大胆无畏的男人也被吓到了。
“我们可是很清楚你骗取了那些期票。”对方低沉地威胁道,“我不喜欢啰啰唆唆的,也不想听什么诡辩的废话。说,期票在哪儿?你是要返还期票呢,还是……”
这个瞬间,七郎下定了决心。
以前从金森光藏那儿听到的话语伴随着不可思议的真实感掠过脑海——
死吧,然后重生。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胸前,七郎忽然想起了孩童时读过的评书中的一段。
故事里的主人公擅长武艺,他在山中遭到狼的袭击,却连刀都没拔,只是狠狠瞪着那头狼,就把狼吓跑了。虽然七郎已经不记得主人公是什么名字了,但他拿出主人公的那种勇气,狠狠地瞪着对方。
他拼命地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对方是根据情况真的会开枪,还是单单威胁而已。
七郎虽然在柔道上拿了黑带,但还没有经历过真实的打斗,所以他很难看出区别,不过他本能地感觉到此时撇开视线是十分危险的。
这种僵持的场景不知持续了几分钟,对方终于移开了充血的双眼,说:“快说,期票到底在不在这里?”
“你自己打开金库看看,就知道在不在了。”七郎锐利地回答。
“什么!”
“蹩脚的侦探小说中会出现装有消音装置的手枪,但事实上好像没有那种东西啊。不过把枪口贴紧身体开枪的话,可能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你这家伙!”
“你这把枪应该贯通力很强,轻易就能折断骨头。看来好像也无法消音啊。”
“我可不想听你做什么手枪讲解!”对方这么喊着,但右手已经有些发抖了。他好像在极力克制,不让手指有任何动作。
“总之先打开金库看看吧。”
“嗯……”可能觉得总算能取胜了吧,对方移开了枪口。
七郎走向金库,发现隆子紧握着烟灰缸,满脸煞白地发抖。
——住手。
他用眼示意后,慢慢转动金库的表盘,打开了金库门。
“就算找遍金库也找不到期票的。看来是我赢了。”
“你说什么!”
“如果你刚才直接开枪的话,也就是单纯杀人,最少服役三年。但如果用枪威胁我打开金库后再开枪的话,则会变成强盗杀人,不论金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判决都只会是无期或死刑中的一个。”
“呃……”
罪状和刑期的问题给对方带去了七郎预料之上的冲击。对方视线有些下垂,全身也丧失力气,微微发颤。
虽说现在有暴力化的倾向,但毕竟原来是地地道道的温和派黑道,对方很在意罪名问题。如果只是单纯杀人,蹲牢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如果背上强盗的污名就糟糕了——对方的表情表现出这点。
“要不我们还是来好好谈一谈吧?现在杀我只会造成你的损失。如果杀了我就能取回期票的话还好,但可惜的是期票也不在这里。说实话,我自己没有能够运作几千万资金的能力,所以我用那些期票做担保借来钱,再把钱借给那个骗子。”
“那期票现在在哪儿?”男人的声音中突然失去了力道。虽然说的是和之前一样的台词,但现在听上去却像是鹦鹉学舌。
“这我可不能说。你不也是,堂堂大丈夫,也不能说出这份活儿是谁委托给你的吧?”
“哼……”
“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说谎,就检查一下这里边吧。如果里面有一张新阳汽船的期票,那我就心甘情愿地双手奉还。”
“你……”
“再说你都特意到这儿来了,不好空手而归吧。不如这样,我给你包一个礼包,事情就此打住吧?”
对于四千万即将到手的七郎而言,在这里扔掉十万二十万都不算什么。不,如果能把这个敌人变成同伙,日后还能加以利用的话,甚至算是便宜的投资了。
对方的眼里也出现了些许动摇的神色。原本就是为了钱而干活儿的“打捞者”,如果给他更多的钱,让他掉转枪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让对方在最后一刻都犹豫的果然还是天生的反骨以及黑道人的习性。
他非常不屑地说:“少瞧不起人了,我可不是讨饭的!”说着,眼睛又闪烁出尖锐的光。
七郎此刻也吃了一惊。这种气势与气势的对决,只要一方稍有不慎,立马就会招至另一方的逆袭。只是多说了一句,就意想不到地刺激了对方,甚至可能还重新激起对方的杀意。
“今天算我输了。不过你可给我记住了,这还不算完!”对方丢下一句话,但这话中颇有些奇怪的沉重感。
七郎刚想说什么,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亲爱的!”隆子飞奔过来扑进七郎的怀里。自从那夜过后,隆子即使在人前也不忘称呼七郎为社长,但此时她过于激动了。
“太好了……你没事……不过为什么?”她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充满了喜悦、不安和费解。
“是事故期票。只要做这种生意,就避免不了会碰上……”
他还没有把秘密告诉这个女人。明明有过男人但还保持着圣女般清纯的隆子,好像有某种独特的气质,阻碍了他爆发恶意。
七郎抱着隆子,大脑却飞速运转,拼命思考对方下一次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当天傍晚,这两个黑道分子来到木岛良助的家。
木岛正和一个在银座酒吧里工作的女人同居。女人名叫江波绿。木岛在太阳俱乐部时期买的房子成了公司的债权而被处理掉了,但只要有七郎源源不断地给他分钱,要再买一幢房子并不困难。
他在这段时间里必须表现出反省的样子,七郎也禁止他去舞厅、宴席等场合。
所以他今天早早就回到家中,做出悔改的样子。但不巧的是这时阿绿刚好出门买东西去了,留他一人待在家中。
听到门铃响后,木岛走到门前,问:“是哪位?”
对方声音粗厚,语气狂妄:“日本桥警署的,快开门。”
警察!
木岛顿时浑身颤抖。他早就知道七郎没受到什么追究,至少直到今天中午都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是那个假分店长被逮捕,警察从他口中知道了所有的秘密么?想到这里,他越发抑制不住颤抖了。
但事到如今也无处可逃。他打定主意走一步看一步,便打开了前门。当他看到两人的脸时,心底又生出了另一种恐惧。
“我是高岛一家的加藤。刚才假借了警察的名义,不过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恐怕你不会开门。”
“有什么事?”
“你自己清楚。不过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地方,还是进去说吧。”
对方的右手一直插在上衣的口袋里,那种不自然的突起,表示里面装的是手枪。
事已至此,木岛也能推测出对方的目的了。他顺从地把他们带到里面八榻榻米大的房间,自己则背靠壁龛的柱子坐下,冷冷问道:
“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