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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无法确定。当下的问题就在于要尽快逮捕自称木下雄次郎的那个男人,但我认为那个男人可能只是个傀儡。在这个事件背后应该隐藏着可以说是天才的主谋。他写好了全部剧本,给登场人物赋予各自的角色,让他们练习演技,自己则躲在舞台边上笑着观看整个事件……只要能查出这些期票是怎么流出、又是流向何处的话,就能揪出幕后的黑手吧。还真有这么可怕的天才啊。”
福永检察官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愧是被称为东京地检头号能手的人物,他仅靠浮现在表面的现象,就在某种程度上看穿了事件的真相。
但目前恐怕还无法期待调查能有进一步的进展吧。而且,仅靠他冥想家一般缺乏说服力的这段话,也不可能改变搜查的大方向。
木岛良助和今泉昌男被拘留在日本桥警署十二天,无论问讯多么严厉,当局都没有找到能证明这两人是共犯的证据。
良助在第一次问讯时对熊谷主任展现的演技十分逼真。就连身经百战的熊谷主任,在第一次问讯结束后都不禁认为,这个男人是被异想天开的大戏给欺骗、还失去了二十万谢礼的可怜虫。
而且,和隅田光一一起被拘留在京桥署的经验,给了良助能够应付拘留所生活的自信和底气。即使被限制自由数日,也可以在拘留所尝到探视时带来的美食。即使多次遭到警方的问讯攻势,他也一次没有提到九鬼善司、太田洋助和鹤冈七郎的名字。只要在这个地方不出差错,他就不会陷入比这更糟的境地。
而今泉昌男一开始就对这场犯罪毫不知情。无论警方怎么逼问,都不可能获得有关这场犯罪的情报。
但福永检察官到最后都没有放弃对木岛良助怀疑。当到了无论如何都必须释放这两人的时候,熊谷主任前去向他报告,他挣扎了好几分钟,忽然瞪大双眼问:“隅田光一是真的死了吧?”
“您是说,其实那时在事务所被烧死的是替身,本人还活着,然后计划并实施了这次的犯罪吗?”
“不可能吧。”福永检察官否定了自己的妄想,用力摇着头,苦笑着说,“这种侦探小说般的想法是不可能成立的。只是,我从这次的犯罪里感到了一丝隅田光一的味道。当他还只是个学生的时候,我曾经作为东大刑法研讨会的讲师去授课,被他提过问题。问题是关于他设计出来的一个叫刑罚计量论的体系,那时我感到他真不愧是东大法学部创立以来的天才。说不定木岛在太阳俱乐部与隅田共事两年的时间里,接受了他的那种思想或是想法吧。如果木岛积极将这种思想利用到犯罪当中的话……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隅田光一这个男人还活着。”
“重生七次尚且欲行恶业吗……那我就再去调查一下木岛,但目前在我看来,他应该是清白的。调查估计已经无法展开了。”
福永检察官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他在释放令上签字,并盖下了印章。
木岛良助释放后的第二天,鹤冈七郎独自一人来到了新阳汽船的本社。
“我是来谈有关贵公司开出的总额一亿日元期票的事的。”
总务课长在接待室里听到七郎开门见山的这句话后,立刻颤抖起来。他慌忙冲出房间,把稻垣专务带了过来。
在这十天时间里,稻垣专务已经变得异常憔悴了。
当然,七郎并未直接见过他,只是在道路对面二楼的窗户瞅见他爬上车的样子而已。但只是和当时的印象一对比,就可以看出这位董事由于感到自己的责任而夜夜无法入眠,整个人足足瘦了八公斤。
“听说你要谈有关我们公司期票的事情,请问具体是什么事呢?”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如果是一般人,在看到对方这副模样时都会感到怜悯,或是受到良心的苛责,但七郎却完全没有这种情感。
“贵公司是开出了十张面额一千万、给日本造船贴现的期票吗?因为期票转到了我的手里,所以想跟您谈一谈这件事。”
“你手里?为什么?”稻垣专务的眼里顿时现出了愤怒、不安和放心的情感,目光闪烁不定。
“我做的是贴现期票的生意。十四号、也就是周二那天,有一位住在帝国宾馆的木下雄次郎先生打来电话,说要来谈生意。我也是做生意的,所以马上就过去了。”
“是这样。然后呢?”
“对方说是日本造船的东京分店长,是总公司最近派过来的,但尚未找到合适的住所,所以目前住在宾馆里。他想获得短期内四千万左右的资金融通,好像是第六天时必须贴现那么多期票,而能从银行得到的融资非常有限,无法申请到更多钱,只剩下这一种办法了。”
“那你呢?”
“我在期票金融上每个月可以融通一千万元左右,但说实话,四千万的金额确实超过我的能力了。但毕竟是大生意,有时根据情况需要向客户借钱来做,于是我就拜托他给我日本造船的期票。结果对方提出把金额相当的其他公司期票作为担保,经过一番交涉,最后他拿来了贵公司开出的一亿日元期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八号,周六那天,下午五点左右吧。前一天他就打来电话,约定好了时间,所以我就四处凑钱,好不容易凑齐了现金。幸好现在发行了千元面值的纸币,才不用抱着那么一大堆钱……”
“然后,你们的交易成立了?”
“是的。之前我接过贵公司的期票生意,虽然金额比较少,但对签名和印章等这些特征都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
“但是昨天晚上我和木岛良助君偶然在某舞厅碰面了。我和他直到去年为止都在一起工作……他一见到我,就说这次碰到了不得了的诈骗,吃了不少苦头。我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我也吓得跳起来了。我作为担保收下的期票竟然是经过他的生意被骗取的那笔。”
“呃……”
“我也急忙和宾馆、警察等各处联系,在确认了木岛所说属实之后,就赶快到这儿来了。您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个场合下,七郎必须作为彻头彻尾的善意第三方。
于是他一再放低态度,做出一副胆小者的样子,试探对方的反应,而稻垣专务可能也因为经历了那样的事件,态度非常谨慎。
“我们无法轻易回复。只不过,你希望怎么办呢?”
“我对贵公司的立场很是同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无条件地返还期票。只不过我的公司和贵公司不一样,对我而言,四千万是非常大的一笔钱。如果是我个人资金的话还算好,但大部分钱都是从客户那儿借来的,实在是很难融通。”
“所以你希望我们能付四千万买回期票吗?”
“我认为如果能这样的话是最好的……不过,我是真心想来好好商量的。我现在的生意好不容易才走上轨道,很快就能获得社会的信赖了,如果在这时被当作敲诈或是诈骗的共犯的话,实在太冤枉了。所以,如果贵公司有什么好的想法,请务必告诉我。”
“我知道了。但我不好独自下决定,等我们和社长讨论之后,再向您回复。”
虽然专务表面上故作镇静,但七郎十分清楚,对方的心中此时已激动万分。
从他所说的话来判断,即使七郎的行动会被责备不够小心,但无法在法律上被认定为犯罪。
七郎不仅是在语言上,就连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地不去刺激对方。
不过,不知是经过这个事件后所有的人看起来都像是坏人了,还是毫无理由地本能察觉到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稻垣专务看着七郎的眼中充满了面对仇敌般的愤怒和憎恨。
但七郎对此毫不在意。
毕恭毕敬地行礼后,七郎走出他们公司,在心中想象事件之后的进展。
——看他刚才的样子,估计马上就会报警吧。这样反而更好,能更快决出胜负……
他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在接受警察调查时露出马脚,不仅如此,这样还制造出自己生气的口实——善意的第三者前来商量,你们竟然闹到警察那儿去,算怎么回事!
他想象着警察找上门来的场景,沉浸在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喜悦之中。
和七郎预料的一样,当天下午,日本桥警署的刑事就来到了他的事务所。
“有些事情想向您确认,能麻烦您到警署来一趟吗?”
可能是新宪法的精神终于贯彻到了下面的警官吧,要么就是上层的人还无法确认七郎的嫌疑,对方的态度非常有礼。
“是关于一亿日元期票的事情吗?我明明那么为他们着想、希望能私下解决问题,还特意去新阳汽船商量,他们却误解了,报警了吗?”七郎故作生气地这么一问,对方不禁露出难办的表情。看到这副表情,七郎就坚定了自信,认定之后的事态将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
“那您带了逮捕证吗?”
“不,不是那么正式的,而是希望您能自愿配合。负责人应该也是想向您确认一些当时的情况,希望能够有助于逮捕真凶。”
“好吧。那我就跟您去一趟。”
七郎把还没抽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他完全没有一丝害怕和不安的模样。
藤井隆子在听到警察来的时候想起了当年太阳俱乐部时的事,有点害怕,但看到七郎泰然自若的态度,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
在七郎正要下楼的时候,她小声问道:“事情好像挺严重的,不要紧吗?”
“当然不要紧。我们这边在法律上来说没有出任何问题。今天可能会弄到很晚,但明天应该能照常过来。”
这样,七郎反而从隆子的脸色看出,自己在面对警察时在态度和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的事实。
在日本桥警署,七郎接受了熊谷主任的问讯,但和木岛良助的时候不同,主任的态度要礼貌得多。
主任在接到新阳汽船的联络后,得知期票在七郎手中,便马上向福永检察官请示该如何行动,但就算是七郎也无法算到这一点。他只想到一开会就遭到大吼和责骂,结果在看到主任这副态度时,着实感到很诡异。
“就是说,你把这些期票作为担保,借给他四千万了对吧?你对他本人和期票都没抱有疑问?”
“因为船只公司和造船公司会有交易关系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是某个自称啤酒公司董事的人拿来船只公司的期票的话,我会觉得奇怪。但是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明,这笔钱是为了建造一艘邮轮的事先付款,我觉得还挺合乎情理的。”
七郎先拿出在新阳汽船时的说明重复了一遍,但是主任抓住时机予以反击:“即使如此,像日本造船这样的一流大公司——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点不高兴——会说想向你这样的民间信贷借钱,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主任,好像是你不清楚经济界的实际情况。”七郎锐利地反击,“就算是在这日本桥到丸之内银座附近设立总社的公司,也因为这次的通货紧缩政策和税制改革,很多地方都内部经济拮据。就拿这附近的近藤制药来说吧,它在业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了,但他们却高利息借贷了六亿日元,现在是非常艰辛,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无论是哪个公司,负责金融方面的董事、干部都非常辛苦。现在,别说是银行的董事了,就连负责贷款的干部不都每夜每夜地坐在招待席前,叫苦连天吗?但是银行也毕竟资金有限,有些事业公司自然会为了急需的资金而去找民间信贷。如果说这种状况是不自然的话,那应该是政治上的某种原因造成的吧。”
“这你倒说得是。”熊谷主任毕竟也是在这个警署负责经济案件的,所以并没有否定这种残酷的现状。“所以你就正式定下合同,借给了他四千万对吧?合同书呢?”
“我带来了。”
七郎从包中拿出文件递给主任。这当然是在法律上没有丝毫漏洞的合同书。如果合同书上的利息过高的话,则会像金森光藏和隅田光一那样因违反物价统制令而被立刻逮捕,但七郎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说七郎要自己贴现这些期票的话,就可能遭到责问为什么不向新阳汽船方面确认,但这是作为借债人的担保收下的,这一做法无可厚非。只要已经从帝国宾馆消失的假冒董事不被逮捕,无法从他口中得出他和七郎的关系的话,在法律上来说他都算是善意的第三方,他去新阳汽船商量的行为也会被看作是善意的举动。
“那么,期票现在在哪儿呢?”
“我寄存在某个人手里了。因为我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现金,必须得借钱,借了大概两千四百万。”
“向谁借的呢?”
“这个恕我无法奉告,这是商业机密。”七郎果断回答。
熊谷主任的脸色显得越发难看了。
熊谷主任中止了问讯,马上赶到东京地检向福永检察官报告。年近五十的检察官在听到报告后也不禁因兴奋而涨红了脸。
“主犯就是他吧?他既是隅田光一的好友,又在当初的公司里担任要职,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隅田的技巧。”
“我一开始也觉得他很可疑,所以就按照您所说的,尽量礼貌地抓住重点进行问讯,但他却没有一丝破绽。如果他能高利息借出钱的话,还能用违反统制令逮捕他,再一步步慢慢审问。”
“假设是他策划并完美导演了整个犯罪的话,他是不可能在这里出问题的。怎么样,是很精明的男人吗?”
“这个嘛,看上去倒是挺敦厚的。要提到东大出身的秀才,大都是满脸写着自己是聪明人般的家伙,但仅从外表来看的话,反倒感觉他不那么像是东大的秀才呢。”
福永检察官皱起了眉头。他此时想起了《唐宋狱官令》中的一句名言——“诸察狱之官,先备五听”。
察狱之官是指司法官,五听则是指注意观察受审人的嘴角、眼神、举动等,听从无声的天之启示的意思。这个纯东洋性的法的思想从他通过高等文官考试开始,就成为他终生的处世信条了。
如果自己直接面对鹤冈七郎进行问讯的话,至少能比熊谷主任看出更多的东西,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怎么样?你觉得能用什么嫌疑把这个男人送检吗?”
“没有,找不到任何理由。就算硬是把他送检了,我们也无法起诉。”
“确实无法起诉啊。先不论实际情况如何,只要有这份合同书,从法律上说他就是善意的第三方。如果想判他的话,要么只有全面修改期票法,要么从其他角度证明他和这次犯罪有关,没有其他路可走。”
“也就是说,他手里的期票是有效的吧。要想让期票无效,新阳汽船只有先寄存一亿日元的现金,然后提出审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