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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其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到底在计算些什么,但就算把这个真相在这时告诉那三人,想必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不久,负责接待的男人就回来了。他礼貌地说:“请进,恭候多时了。”
木岛良助一行人被领着横穿过办公室,走进里面的房间。
假分店长正点着Lucky Strike的香烟,手头上翻着看不懂的文件。虽然他可能连文件中的一字一行都看不懂,但小声嘀咕“GHQ态度竟软化至此吗”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懂行。
良助说道:“木下先生,这些是新阳汽船的诸位。”
木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说:“啊,请那边坐。”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名片盒,手指着旁边的沙发。
今泉昌男和良助今天上午十点去帝国宾馆拜访过他,所以认识木下。其他的两人与他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在一旁敏锐地观察他们表情的良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三人却完全被这个大魔术迷惑了,没有任何疑惑。
当初次见面的人互相打招呼的时候,红茶就端上来了。
“贵公司真忙啊……周六总是有这么多人加班吗?”
“最初因为要大举赔偿,甚至还有谣言说我们的设施可能会被拖到菲律宾去……”
这也是一字一句被七郎灌输、磨炼出来的台词。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台词,说得十分顺畅得体。
“最近美苏之间的情况也很微妙……恐怕在不久的将来,朝鲜半岛的三十八度线附近会爆发冲突吧。”
假董事向后仰去,背靠在沙发上,看了眼手表。
这种态度明显表现出了这样一种信息:我也很忙,国际问题就差不多谈到这儿,赶快进入正题吧。
稻垣专务也配合地向前探出身去,说:“其实,关于这个期票,能否请贵公司帮忙背书贴现呢?”
“一亿日元,你们同意按照木岛和今泉的条件来办对吧?好的。”
稻垣专务终于卸下重担似的松了口气。他把一直小心翼翼地夹在腋下的包取下,从中拿出十张写着一千万面额的期票,递给木下说“麻烦您了”,还深深鞠了一躬。
“我收下了。今天银行不营业,无法工作,还得请你们等到下周一。我们会在上午进行确认,若没有问题,就马上把银行开出的支票给你们。嗯……那就还是两点左右,请你们再来一次吧。在那之前,你们先收着存条吧……”
“不用了。真是太麻烦您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陷阱的稻垣专务不停地鞠躬敬礼。
接下来他们还就具体细节进行了商谈,在这个部分自然不可能出现漏洞。
新阳汽船方的三人都一副完全放心了的样子和木岛良助一起回去了。除了付谢礼的钱之外,作为董事,理所当然要举办一场慰劳宴。
三点四十二分——等到周围都没有路人时,九鬼善司又悄悄把招牌换了回去。
剩下就是撤退阶段。他们取下贴在玻璃门上的纸板,收拾好茶水的道具,账簿也都合上了,两个社员和警卫员终于从软禁状态中解放了出来。
“我们的工作结束了。转告你们社长,让他周一上午到日本桥税务署去一趟。”
留下郑重其事的最后台词,九鬼善司离开了战场。
两个社员在那之后慌张地到处打电话,但是社长去了川奈的高尔夫球场并在那边住一晚,专务又正在大阪出差。即使这两人在东京,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周一下午两点。稻垣专务和酒井部长按照约定再一次来到这里。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建筑物入口处的招牌已经截然不同了。而且三楼入口处的玻璃门也正巧开着,没有看到常阳精工的金色文字。
“我是新阳汽船的稻垣,想见你们的分店长。”
“唉……”负责接待的女子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你只要和木下先生一说他就会明白的。”稻垣专务态度强硬了一些。
“请稍等。”女子接过名片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边请。”
但是,当稻垣专务走近里面房间的时候,他也不禁愣住了。明明是同一栋楼、同样的房间,但人却不一样了……
“请问,谁是木下先生?”
“我就是木下雄次郎。”
故意使用了这位社长的名字,也是鹤冈七郎恶魔般的恶作剧之一。
“总之先请坐吧。”
说到新阳汽船,在实业界并不是毫无名气的公司。
木下社长虽然不明白对方是为何事造访,但毕竟来的是董事干部,礼节上还是做到位的。
稻垣在前天还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时,尚未认识到自己遭遇了诈骗这个冷酷且可怕的事实。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虽然非常混乱的头脑中能意识到这一点,但还是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红茶端了上来,但稻垣专务和酒井部长都没有拿起茶杯的气力了。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等了好半天都不见对方开口说话,等不下去的木下社长先开口了。
“是有关一亿日元期票的事情。”
“一亿日元的期票?”
“是的。前天我们交给了贵公司的木下先生,并约定今天两点,确认完毕后交付支票……”
木下社长也呆住了。说来也是,无论是谁,在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时都会惊呆住的。
当然,他也听说了在周六下午,公司遭到了日本桥税务署的突击调查。于是今天上午他还慌慌张张地和会计师一起去了日本桥税务署。但对方却说完全没有这回事,令他不禁有一种遇上鬼的感觉。
但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都不可能把这个事件与稻垣专务所说的事在一瞬间联系起来看穿真相吧。
“不知道啊,我完全听不懂您说的。”木下社长摇着头。
“但是,这里是日本造船的东京分店吧?”
“日本造船?”
“是啊。你真的是木下先生吗?”
稻垣专务是因为极度的混乱和迷惑而不小心说出了这种话,但从一大早就十分烦躁的木下社长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
他发挥出被社员们成为“核弹爆发社长”的那股脾气,用拳头狠砸了下桌子,吼道:“你们到底干什么!是不是在做梦啊!”
“啊……”
“我们这可是常阳精工。楼下的招牌和入口的门上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刚才递给你们的名片上也印刷得明明白白,你们是看不懂日语吗?”
“这……”
“假设这楼的四层是日本造船的事务所,还可以笑着说你们弄错楼层了,但这怎么可能会把这个都弄错?日本造船的东京分店应该在丸之内的某个红砖瓦建筑中。这点小事,只要查下公司名簿,不、就连查下电话簿也用不了三分钟吧!”
“我们听说他们最近搬到这边来了。”
“我从战争时期起就在这栋建筑里、在这两层楼经营这个公司,已经六年了,根本没听过这回事!”
“专务……”酒井部长满脸煞白地用右手食指戳着左手中的名片。
常阳精工股份公司社长 木下雄次郎
稻垣雷造在看到名片上的这几个字时,也不禁浑身颤抖着跳了起来:“是诈骗!被骗走了一亿日元!”
“你们是想说我从你们那骗走了一亿日元的期票吗?那种蠢话你们随便说吧。如果有什么要说的去找警察!”木下社长站起身,按下桌上的按铃,对过来的女职员冷冷地说,“客人要回去了,好像是准备去东大医院。”
“失、失、失礼了。”
稻垣专务被酒井部长搀扶着走了出去,他们发现办公室里社员们的脸都完全不一样,玻璃门上的金色文字也确实是“常阳精工”……
他们走下台阶,来到入口处,当看到招牌时,稻垣专务摇摇晃晃地蹒跚了几步,跌倒在水泥地上。
他爬过马路滚进车里,用吐血般的声音说:“去日本桥警署……去报警……”
这个时刻,在这栋建筑物对面的咖啡店二楼,坐在窗边桌子旁的鹤冈七郎一边点燃香烟,一边露出胜利的笑容。
在这场大戏当中,他完全没有出场。
但这毕竟是他费尽心血的大型作战计划,他非常想亲眼看到胜利的瞬间。
董事异常悲惨的模样让他得到了无上的满足感。在之后开车回事务所的路上,七郎都抑制不住翻涌而上的笑意。
骗取一亿日元期票的大目标可说是完美达成了。
当新阳汽船的董事明白了自己遭遇到诈骗这一事实之后,局面开始进入新的阶段。
比如在这次世界大战中,虽然德军反复播放了占领斯大林格勒的消息,但在德军控制了大部分街道之后,激烈的巷战依旧在持续。而且在最后,德军反而被包围,由于极寒、饥饿和弹药不足,半数士兵死亡,半数被捕,结果加速了德国全面战败的步伐。
作为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这次大战的教训深刻地印在七郎他们的大脑中。如果把骗取期票比作德军挺入市区的话,那么将期票换成现金、证明自己和犯罪毫无关系则是下一阶段的巷战。而且,如果不能在这个阶段取得胜利的话,那么斯大林格勒的悲剧就会重演,胜者和败者就会逆转,这也是必须从一开始就要做好的思想准备。
所以,在这天,当稻垣专务焦急万分地奔向日本桥警署时,木岛良助正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在银座新阳汽船的接待室里等候着。
如果期票能换成支票的话,那么他和今泉昌男就可以在这里拿到二十万日元的谢礼。对金融掮客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报酬,不过如果良助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话,则会被认为事先知道诈骗计划,而被扣上犯罪同伙的嫌疑。
在接待室里,坐在良助对面的今泉昌男正看着手表,忍不住笑着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拿到支票了吧。大概再过个二十分钟稻垣先生也就回来了。”
“是啊,如果这件事顺利的话,万事都会进展顺利的……我还真没想到这个交易能进行得这么顺利呢。真是多亏你了。”
良助礼貌地向对方低头致意。对方只是为了这二十万的谢礼而努力说服了这家公司的干部们,而自己则能得到这场诈骗收益的十分之一,计算下来,最少也有三百万。对良助而言,无论对这个男人致意多少次都不在话下。
过了大约十分钟,房间外面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啊,看样子是回来了。比预计的还早呢。”今泉昌男收起脸上的表情,在烟灰缸里熄灭烟头,站起身来。但当他看到踢开房门闯进来的人时,不禁跳了起来。
两名看似刑警的警官瞪着双眼盯着两人,问:“是今泉昌男和木岛良助吧?”
“是……”
“马上跟我们去日本桥警署吧。”
“什、什、什么事?为什么?”良助故意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狼狈相。
“你们心里清楚是什么事。具体等到了署里再谈吧。”
冰冷的手铐铐在了手腕上。良助之前也有过这种经历,那绝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两人被带到走廊上,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紫青着脸、紧握拳头挡在他们面前。
是山中社长。他得知足以置公司于死地的巨额期票被诈骗了,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他浑身颤抖着,一边喃喃着“你们……你们……”一边想要揍良助一拳。
幸好警察制止了他,两人从后门被带了出去,上了警车。
“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今泉昌男满脸毫无血色,贴着良助的耳边低语道。良助也只是摇摇头,回答:“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
到了日本桥警署后,良助和今泉昌男被分开,带到了熊谷经济主任的面前。
此时此刻的他正是个重要角色。此时就是他把接受鹤冈七郎指导的、演练数日的绝妙演技展现出来的时刻。
按照惯例,在问完住所姓名经历后,熊谷主任首先出击。
“你是太阳俱乐部的余党吧。明明引起了那么大的事件、给社会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烦,还没悔改吗?”
“这不是一码事吧。那个时候,如果隅田君没有自杀的话,债权者们能够再宽恕延期三个月支付本金的话,我们公司做空的那些股票就会因为股市崩盘而获得巨大利益。京桥警署的调查和事后的事实都证明了这点。因为社长没有坚持下去而导致失败是事实,但只要没有事业失败罪这一条罪状的话,我们就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到熊谷主任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良助敏锐地继续说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戴上手铐、带来这里的吗?”
“那倒不是,而是一亿日元期票的事。这件事你总知道吧?”
“你是说那些期票是伪造的吗?日本造船起诉了吗?”
“胡说什么!不要装糊涂了!”主任怒瞪双眼,拳头砸地桌子咚得一响,大声吼道:“那个分店长是假冒的。日本造船的分店不在那个地方。说,你是从哪儿找来那个假冒分店长的?”
“假冒的?木下先生吗?”良助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睁大了眼睛,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主任,别开玩笑了。日本造船可是知名的大公司,它的分店长会住在帝国宾馆不是很正常的吗?木下先生明明就在那个分店长室里,哪里会是假冒的?”
对良助的调查进行了近三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流逝,主任的自信在逐渐丧失。
事实上,事件的搜查人员完全被那场世间惊奇的大魔术玩弄于股掌之间。
根据稻垣专务、木岛良助和今泉昌男分别的口供和对常阳精工的夜班员工的调查,直到当天夜里,他们才明白这个事件的性质。
虽说如此,也只是露出了一半真相而已。
金融犯罪本来就具有不起眼、隐蔽的特征。而且作为受害者,由于关系到公司自身稳定的信用问题,也尽量不想公开。
尽管这个事件完全没有出现在报纸上,但其办案规模很大,由东京地方检察厅和警视厅联合搜查。
联合搜查的中心人物是福永博正。他以昭和电工事件为起点、直至日后的陆运事件,在战后东京发生的所有经济案件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人称“魔鬼检察官”。
“这恐怕是日本犯罪史上最巧妙、性质最恶劣的高智商犯罪了。”在搜查会议上,福永检察官语气严厉地说道,“住在帝国宾馆、自称木下雄次郎的主犯在舞厅结识了木岛良助,然后经人介绍又认识了今泉昌男。他带着几十个部下闯入常阳精工的办公室,自称是税务署的调查人员,然后把招牌换成日本造船东京分店,骗取了一亿日元的期票。目前浮出水面的事实就是这些,但我不认为这就是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