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七郎一步步地、切切实实地在金融业站稳了脚跟。单凭他拿到的期票利息差,就可以使他不用操心经费和生活费,而伪造期票的收益更是达到了前者的数十倍。
三月下旬的一天,他在三越本店偶然遇见了成为伊达道美妻子的珠枝。他想给绫香买一枚钻石戒指,就来到了首饰柜台,结果看到了在柜台左挑右选的珠枝。
对于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七郎不禁挑起了嘴角。
他没有走近,而是先在远处观察了一番。无论是她身着的和服、还是鳄鱼皮的手提包,从头到脚都显露出了她目前生活的奢侈。
七郎拼命忍住恶魔般的微笑,慢慢靠近珠枝。
“真是难得啊。”
“啊……鹤冈先生。”
珠枝回过头来看到七郎,声音不禁有些颤抖。她的视线瞬间把七郎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想必是从七郎的服装来判断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吧,真不愧是她。
“来买东西?”
“是的,准备买这个。”
之前都犹豫不决的珠枝在这个瞬间爆发出了虚荣心,指着一个戒指,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大沓千元面值的钞票,从中数出五十一张递给店员。
“看来你现在经济状况不错嘛。”
“我丈夫是个股票天才,每月除了工资还能赚上十万左右呢。”
七郎忍不住想大笑。男人在得到无法上台面的不正当收入时,通常会骗不熟悉经济状况的妻子说是股票赚的,但要想在股票上得到收益,无论是买还是卖,都必须是在股价剧烈浮动的时候才有可能。但现在股价整体低迷到了谷底,最多只有三四日元的动荡,是无法一个月赚到十万日元的。
“那还真是厉害啊。以前就觉得你相貌出众,总有一天能嫁个好人家的。”七郎说着,指着橱窗中标价十一万五千日元的钻石戒指,对店员说,“给我拿这个。”
珠枝瞬间瞪大了双眼。
女人这种生物,就算是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也会根据相貌、穿着、饰物等与自己作对比,从而产生优越感或自卑感。
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就在这一瞬间,珠枝对未曾谋面的七郎的情人燃起了烈烈的嫉妒之火。
在他从包中取出大沓钞票数的时候,珠枝有些吊着嗓子般问道:“是送人的礼物吗?”
“这个嘛……对了,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好啊。”
七郎这时模糊地想,女人会被钻石的光芒蒙蔽双眼,真是跟《金色夜叉》的描写一样,是不变的真理啊。
二人走出三越,来到了对面的咖啡店坐下。
“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珠枝抬起双眼,用有些谄媚的语气问七郎。
“发生了那种事,也不能回到大学,但也不能写份假的履历进公司就职。所以我干脆一个人干起了金融业,日子总算能过得下去。”
“啊,是这样啊。”珠枝嘴角弯曲,露出轻蔑的笑容。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优越感。
“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
“帝国通运总社的财务课长。他才三十出头就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将来肯定会成为董事的。就连高层都说他计算之快、对经济界的洞察力之强是天才级别的。”
七郎并没有被女人炫耀的话语欺骗,他早就把伊达道美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年轻就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成了社长的女婿。但是社长的女儿在和他结婚后一直身体不好,未能生育,两年左右就得了胰腺癌去世了。
社长当初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个人的才能才把女儿嫁给他的,但也不能因为女儿生病去世就马上把人家从位子上赶下去。珠枝虽说是第二任妻子,但和几乎算得上是初婚的男人结婚,应该也满足了,但她一定是在外虚荣好面子,对内则不停地向丈夫表示不平和不满。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我还真想和你丈夫见一面呢。”
“不过他和你完全不是一种性格的人。如果是资金运转不良的小公司就算了,他应该照顾不到你的生意。”
“哎呀,我们俩应该是天壤之别了。还是希望你家那位多靠股票赚钱,然后给你买些凯迪拉克或是克莱斯勒吧。”
“你也快找份正经的工作吧。”
珠枝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她这一句无心之言却刺激到了七郎。社会上有不少人在无意之中会随口说出藏有危险利刺的话语,珠枝也是其中一位。
而这个女人的误算,就在于没有看清七郎的本性,两度对他说出刺激性的言语。
七郎在这个场合脸色当然没有丝毫改变,而是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很自然地问:“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你有私家车了?”
“虽然买不起克莱斯勒那样的高档车,但还是买了辆二手福特。如果坐电车跑来跑去的话,太花费时间,根本无法好好工作。”
“不用了,我搭出租车回去。”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的神色,那张脸好像在说,连放高利贷的都开上了私家车,自家却没有。
与珠枝告别后,七郎朝三越后面的停车场走去。此时的他已经有了胜利的确信感。
那个女人今晚肯定会不依不饶地缠着丈夫吧。她一定会想从丈夫那儿得到更多的钱,也会想换一枚更大的钻戒吧,还可能吵着要他在股票上多赚些,至少要买辆克莱斯勒。
只要让伊达道美尝到有毒的甜头,并继续让不明的赤字持续下去的话,他将毫无疑问地越陷越深……
七郎一路开到小纲町附近,在那附近停下车,买了包烟。
他的动作看上去十分自然,但其实他正远眺着对面的某个四层建筑,扬起嘴角。
这座建筑的一楼是信浓银行的东京支行,三楼和四楼是常阳精工的本社。
一位友人在这里工作,七郎曾经造访过几次。由于那时对公司的印象很好,所以他很喜欢这里。
为了完成花费半年呕心沥血、精心策划出来的大犯罪行动,这幢建筑是再好不过的舞台了。
他点上烟,再次踩下油门。这次,他来到了位于新宿歌舞伎町的太田洋助家。
经过曲折的狭窄小路,他在一座歇业商铺的二层住宅前停下,正好一个没有手指的高个儿男人打开前面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请问太田君,或是大姐在吗?”
“你是哪位?”男人目光一凛,看来是从七郎坚毅的外貌和问话中看出他不是个寻常人吧。
“只要说是鹤冈,他们就会明白的。”
“请稍等。”
男人进屋了一会儿,又马上出来了,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大哥虽然不在家,但大姐在。请进。”
“打扰了。”
七郎点点头,走了进去。横梁上悬挂着像是油屋一家的人送来的匾额。一层有一间六榻榻米的房间、一间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但没有见到定子。
“请上楼。”
“嗯。”
他走上楼去,是两个连在一起的房间,一个四榻榻米一个六榻榻米。定子在六榻榻米的那间里铺着被子,半裸着身体横躺着。
看见七郎吃惊的样子,她连乳房都不遮掩就坐了起来,点上烟说:“我正让人给文身呢,这副样子别见怪啊。”
“我打扰了吧?”
“没事。太痛了,我正想要休息一会儿,你来得刚好。”
她故意衣不蔽体可能是因为正在文身,但总感觉另有意图。
之前她做出的诱惑由于转到了钱的话题,被打断了。七郎之所以受她诱惑,可以说是他非常需要太田洋助的帮助,和太田的老婆保持关系会很不妙,所以他连定子的肌肤都没有触碰到。
“我想拜托你帮我召集之前说过的五十个人……今后想在每个周六召集,十二点之前要到齐,直到两点都没有事情的话就可以解散。没有事情的话,一天的报酬是五百日元……有事情的话,一千日元,怎么样?”
“这么多钱足够了。衣服要穿西装吗?”
“是的。最好是像普通上班族的样子……我需要很多长得像这样的人。”
“我知道了。这件事马上就可以让人去准备。你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不如再等一等吧?等文完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扔掉香烟,定子再次趴下。虽然她的手臂上已有她在有乐町时代别称的“樱花”文身,但这次她为了大姐头的身份,又在背上文身了。
那是两头龙呼风唤雨、在云中翻腾飞跃的图案,但七郎没有嘲笑那份无知。珠枝会对钻石双眼放光,这个女人会忍受着这般疼痛,其实都是一种变相的虚荣心。此时的他在心中感叹,没有比女人的虚荣心更可怕的东西了。
日本的财政年度是按每年四月到翌年三月底计算的。​​​​​​​​​
当时的千元钞票上印的是历史人物圣德太子。​​​​​​​​​


第7章 完全犯罪
木岛和九鬼这时也已经打出了金融业者的招牌,但其实是成了金融掮客。
这种生意事实上和黑市物资掮客没有多大区别。他们一方面找出缺钱的人,一方面找出资金富足、在寻找适当的融资手段的人,然后等生意成立时,再收取一些手续费。
所以他们的资本也就是一张嘴,还有就是勉强够打扮得体的钱、获取他人信任的风度和必要的交际手腕——也就足够了。对于七郎来说,拥有能扮演好这种角色的心腹是非常必要的。他每一次犯罪都要在这种角色上投入巨大的资金,也是由于他做出了和隅田光一完全不同的计算。
比如说,在光一的笔记中有这么一段话——
“无关利害的友情、爱情、自我牺牲——世上是不可能存在这些东西的。好比人们虽然称赞特攻队的精神,但那只是在战争的魔力下产生的集体催眠术的作用罢了。世人会轻蔑地说特攻被废,但这是从催眠术中醒过来的人们的自然行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会为了诱饵而动。而在和平年代,黄金是最好的诱饵。”
确实,九鬼和木岛现在无条件地服从七郎的命令。这是在之前的太阳俱乐部时期都未曾见过的忠心表现。
这次能找出想借款一亿日元的新阳汽船公司,也是木岛良助的功劳。
“这次能入手三千万。都下了这么多功夫演戏,连这个数字都收不到的话不划算。不过如果还想要剩下的七千万,则可能会引火上身。”
“我明白了。不过是什么计划呢?”
“三天前,有个叫木下雄次郎的男人住进了帝国宾馆。他是日本造船的董事。”
“这也是和上次一样捏造的人物吧?”
这段时间他们可以说是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只是听到这里,木岛就露出了微笑。
日本的造船业虽然尚未从战后的不景气恢复过来,但日本造船在神户和长崎拥有巨大的造船厂,它常年的技术传统不仅限于船只,还包括了重型机械的制造。可以说,日本造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像之前隅田光一曾预言过的,等到日本的重工业复活之时,这种公司会作为优良公司的最右翼,显示出不落后于战前的迅速发展之貌。
七郎像是要打断良助的话一般说道:“其实,船只公司和造船公司可以算是一个族谱上的,所以并不怎么想让它们凑到一起,但好在由于这次的开除令,战争中的大人物大都退居幕后了。现在就算是大企业,董事里面也掺杂着些颇为微妙的人。他们就像是酒吧里的雇佣酒保,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们的手法。”
“然后呢?”
“这次的事件,我是绝对不能抛头露面的。我必须站在善意第三方的立场上,否则无法收拾局面。”
“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你和新阳汽船的人喝喝酒,不经意地问问有没有人在日本造船的分店有熟人。”
“如果说没有呢?”
“那就迅速下手,在这周六就骗取一亿日元的期票。日本造船的话,在银行应该有一亿的信用额度。你就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有日本造船的人能从银行按照普通的利息借出钱来,然后加上一定的中间利息差,就愿意贴现他们的期票。”
“确实,对日本造船来说,与其只是存钱在银行里,还不如赚点利息差更划算。”
良助虽然不及光一和七郎,但头脑也相当灵活,只凭几句话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和应该表演的台词。但即使他对七郎如此心悦诚服,也还是有一丝不安。
他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如果他们对日本造船的内部情况很了解怎么办?”
“那就再另找目标。过度深入容易受伤。”
木岛良助点点头:“我明白了。”
“木下雄次郎是东京的分店长,最近从神户的总公司调职到这边来了,毕竟东京的住宅形势严峻,所以在找到适当的房子前会住在宾馆。”
“是这样。那我怎么认识他比较好呢?”
“就在舞厅里吧。对方喝醉了酒,小声哼起高等学校的宿舍歌曲,于是你以为是某位高等学校的前辈,就搭话了。这个需要有证人看到,今天夜里就这么做吧。我马上给对方打电话。”
“然后呢?”
“如果感觉新阳汽船那边进展顺利的话,你就装作自然地对他们说日本造船的分店最近好像搬地方了,但不能明确说明地址是哪儿,要模模糊糊地说好像是在小纲町那一块。”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让他们把期票带过来的时间一定得是周六下午。今天是周二,所以还有四天的时间。如果他们急着要过来就不好了,无论找什么理由都必须拖到周六,比如分店长要回总公司,周六才能回来。”
“按照我现在对新阳汽船那群人的印象,他们一定会上钩的,只是一亿日元的金额太大了,就算那群人再怎么老好人,会相信初次见面的人、交给你那么多期票吗?”
“我会让他们相信我的,还会让他们丝毫不起疑心地主动献上期票。”
七郎自信满满地回答。
一小时后,在帝国宾馆的一个房间里,七郎对自称木下雄次郎的男人进行台词和演技指导。
这个男人也是七郎从某处找出来的一个人偶。
他臃肿的身体看上去颇有董事的范儿,五十多岁的年龄也很符合这个角色的设定。
“听好了,对方可是迫不及待需要融资的,而且新阳汽船还是刚成立不久的二流公司,日本造船则是一流公司中的一流,同为董事,你和对方董事的级别不同。对方是来借钱的,一定会觉得是来求人的,态度必然会放低。你只要表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就好。现在你把我当作新阳汽船的董事,先试一下第一次见面时该做出什么样子吧。”
男人点点头,在桌子对面站了起来。
“你就是新阳汽船的董事吗,来,请坐吧。”
“等等。说新阳汽船就好,不要加董事两个字,你也是个大公司的董事。区区的会计课长不可能一个人带着一亿的期票过来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