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歌厅“美女林”的门前。七郎做好赶赴新战场的准备,下了车。
“你就是善司的朋友?也是太阳俱乐部那一伙儿的?”
在这幢建筑物三楼的社长室里,九鬼胜章向七郎投去了锐利的目光。
他已五十六岁,据说之前一直很瘦,但自从做起了这个生意、赚钱不择手段之后,腰包鼓了,家产也厚了。如今的他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看上去正像一个新兴财阀。
听善司说,当他钱越赚越多后,就搞了多个女人,对家庭之事不闻不问。但毕竟父母还是关心子女的,在他说出善司名字的时候,脸上还是掠过一丝阴影。
“算是吧。不过在那家公司解散之后,我们也没怎么见面了。”
“你有什么事?是他想通过你向我道歉,再回家来吗,还是他干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他擦屁股?”
“要说是善后也算吧,不过这件事对您也是有好处的。”
“怎么说?”
七郎从包中拿出两张期票,放在桌上。
“虽然米村产业算不上什么有名的公司,但总公司米村海运可是一流名企。期票有米村海运的保障,所以也算是一流品。我想请您给这期票贴现。”
对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拿过七郎的名片和期票,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终于笑了出来:“原来如此。你在那个公司倒闭之后转做金融买卖了啊。只不过你没有能贴现这么多金额的资金,所以才借善司的关系来找我帮忙吧。行不行要看贴现金额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期票。”
七郎很明白对方已经动心了。他按下对方正要拿起电话的手,说:“为了您好,最好不要进行确认。”
九鬼胜章愤怒地转过脸来,气息也非常沉重:“为什么?”
“如果您这么做的话,九鬼君就得进监狱了。”
“善司要进监狱?”
“是的。您想要进行确认,或是我放弃这期票,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只是作为朋友,我实在不想看到九鬼君被捕,所以才来和您商量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鬼胜章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压低声音嘶吼道。
只要把对方唬到这个程度,接下来就易如反掌了。七郎神态自若地说明了这场犯罪的预备计划和它是如何执行的。
只不过他所说的,是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替换为九鬼善司的行为之后的版本,并不完全与事实相符。
“毕竟我现在在做金融的工作,想必九鬼君也是想到以前的情谊,才把骗取的期票拿到我这儿的吧。但他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于是在我的多番探寻下,他就战战兢兢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当时我就对他说,你这笨蛋,既然诈骗的计划都想得那么周到了,应该早就想好怎么把期票换成现金。但这也是马后炮罢了。现在即使把期票还回去,犯罪还是犯罪,诈骗的罪行是无法抹去的。”
七郎点起一根烟,观察了下对方的神情。
九鬼胜章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愤怒的神色了,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叹息。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要装作被骗了一次就行吧?我就成为善意的第三者,出于对你的信赖,给期票贴现。这样一来,善司就能变得和这个事件毫无干系了吧?”
“是的。而且您现在投下八百万的现金,在三个月后则会切实入手一千万的现金。只是万一有警察来调查的话,您得事先和我对好说法……”
九鬼胜章起身走到后面的金库处,一边从里面拿出支票簿,一边狠狠瞪着七郎说:“鹤冈君,策划整个事件的人应该是你吧?”
“这个嘛……”
“善司不是那么聪明的人,但他确实可以完全按照别人定下的计划来行动。如果他真的策划并执行了这个计划的话,我倒真想夸夸他……”
听到他这番另有深意的话,七郎不禁笑了。他看得出这个男人利欲熏心,只要给他足够的甜头,以后还可以作为道具多多利用。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应该很忙吧。等工作差不多做好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吧。如果你是个在这条道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也就罢了,居然和我儿子同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怪物。”
把这两张合计面额一千万的期票换成八百万的现金之后,这场犯罪就获得了完美的成功。
前岛实接过八十万的厚厚一沓钞票,笑着说:“接下来我只要等着被捕就行了吧?即使被判服刑两年,应该会有保释和减刑,估计实际待在监狱的时间也就十个月的样子。这样算下来平均每月赚八万——这活儿赚得还不错呢。”
三天后,前岛实被捕。但他对警察们所说的那一套台词非常巧妙。
在这两天,鹤冈七郎拜访了在日本银行工作的前辈川田刚,再次依靠他擅长的口舌和诱惑说服了对方。虽然他只是要求对方配合一下说辞,但这足以减轻不少前岛实的罪行了。
前岛先是强调自己和川田是旧识,并且坚持自己真的打算把十张期票中的八张带到日本银行。
他还供述说,他急需一笔五百万的现金,于是就造访了曾去过一两次的鹤冈七郎的事务所,拜托他给两张期票贴现。虽然会造成巨大的损失,但他准备给米村产业赔礼道歉,把这笔损失当作他个人的欠款。他始终坚持这个说法。
如果这个说法能说服警官的话,那么诈骗罪和盗窃罪都不适用于他,只适用于这类犯罪中罪行最轻的单纯挪用罪。此时考虑到他的前科,最多判刑两年——这就是七郎通过研究判例,早就得出的结果。
鹤冈七郎当然也被要求到警察局接受问讯。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进展至此了,要想骗过警察是轻而易举的。
他主张自己做的是期票金融的生意,既然有人来要求贴现期票,只要自己有资金,答应这个要求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由于他手头没有这么多资金,所以才去找旧相识九鬼胜章,把期票交给他以换取现金,自己扣下一些手续费,再把剩下的钱付给前岛实。
这个故事编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警察对他束手无策。
只不过警方责备他疏忽了对期票的确认,责罚他写一篇检讨。如果只要写检讨就够了的话,一百篇两百篇七郎都愿意写。
九鬼胜章在这个事件中属于完全善意的第三方。米村产业要想收回这两张期票,就只能在支付日准备一千万的现金。
这样一来,七郎在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手头上剩下五百万的现金和面额总值四千万的八张期票。对一次犯罪来说,战果已经很辉煌了。
警察对前岛的追查也自然集中到剩下的八张期票及超过七百万的现金的去向上,但前岛早已准备好如何回答了。
“近八百万的现金毕竟太占体积了,我就买了个新的手提包,把钱和期票放在一起了。然后我坐上电车,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想应该怎么说服米村产业,结果注意力就分散了,一不小心在电车里被人掉了包。但我又不敢去报警,也不能回头去找吉井先生。慌忙之际只好四处躲避了三四日,但最后还是决定回来,结果马上就被逮捕了……”
警察当然不会马上相信这种话。他们可能会采取大声威胁、恐吓,甚至殴打的各种手段想让他坦白,不过七郎相信这个男人能挺过这一关的。
剩下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处理余下的八张期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张期票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万一警方深究起来,可能七郎自身也会身陷死地。
在花了几天对形势进行判断和分析之后,得出某个结论的七郎约了“血樱”的定子在一家料理屋见面。
“托你的福,第一回 合顺利结束了。多谢你鼎力相助,这是之前约好的二十万。”
七郎把一沓钱放在定子眼前,定子忍不住两眼放光:“我从前岛那儿听说了。虽然我不懂那么具体的事情,但你确实是个犯罪天才啊……如果你是我们这边的人,肯定能成为日本最厉害的Boss。”
“好啊好啊,如果金融业做不下去了,我就跟你们一起混吧。靠舌头骗人的技术,我可是相当自信的。”七郎爽朗地笑了。
之后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了些闲话,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定子开始露出一丝媚态。
“你……今晚有空吧?我也跟他说今晚回自家住了,要不找个地方打发一晚?”
这不是禁不住男人的诱惑而上钩的放荡女人,而是放荡女人主动勾引男人。
七郎笑着说:“虽说在美人当前不动心的不是男人,但对你出手可就麻烦了。要是你们那儿的小弟得知我对他们的大姐出手了,跑来威胁我,甚至要对我动刀子的话,可就不得了了。”
“哎呀,如果是我们自己人内部、对同伴的女人出手,那确实是不可饶恕的事,但那女人和外人关系好是无所谓的,又不是说非得要我砍手指。”
“不不,老江湖内部的规矩是怎样的我不清楚,但其实我现在有被杀的危险。所以,说实话,我可不想多出个敌人来。”
“被杀?你吗?”
“是啊。当然不是会被警察抓到狐狸尾巴那样的事,但米村产业可能会通过某些手段查出剩下的期票在我这儿。一旦他们知道这事,就可能雇人来威胁我交出来。我虽然学过柔道,对身手有些自信,不会输得屁滚尿流,但说不定一只手会被废掉。”
“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不仅动不动就动手,还脾气暴躁,真是不懂仁义。”
“所以我有一事相求。你想不想再赚五十万?”
“这次也是要找愿意去蹲监狱的人么?啊,我知道了。是想找个人当你的保镖,帮你干掉那些来威胁你的人吧?这样的话大概要蹲五年吧。”
“不是的。我是想成就你的丈夫。毕竟他也是生意人,口才应该不错,五十万也够用了。而且我既不用挨打,你丈夫也不需要做什么威胁的事情,而且说不定会受到对方的感谢,而我也没有生命威胁了。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两天后,一个奇怪的男人造访了米村产业的总公司。
这个男人虽然西装革履,双眼却如鹰般锐利。左手的小拇指从第二关节处断了,旁边的无名指上则戴着金戒指,对比之大显得很不协调。
“我想见一下董事,而且是负责财务方面的。”
男子的声音严厉且浑浊。他把写着“关东油屋一家 太田洋助”的名片递给前台小姐。她看到名片上的字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请您稍等。”她进去不久后就出来了,把男子领到大厅旁边的一个小接待室里。
“您有什么事吗?”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小碎步地赶了过来。
太田眼神锐利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是这家公司的董事吗?”
“不,董事现在正在开会,我是总务课长纲岛。您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
“哼,”太田洋助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音,“四千万期票的问题也可以跟你谈吗?”
“四千万?”
“是。你们公司开出的期票,面额五百万,共八张——我是为这事来的。”
纲岛课长脸色煞白,浑身开始颤抖:“你……”
“我先说清楚,我可没有把期票带过来。你转告你们董事,如果你们做了什么可疑的事,可别怪我没打过招呼。”
“请、请您稍等!”课长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间,约莫十分钟之后又回来了。这次他先鞠躬行礼,然后说:“请您到三楼来吧。董事中途从会议中抽身,想见您一面。”
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一般,太田洋助点了点头。
他被领到一间看上去很豪华的高级接待室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魁梧男人带着两名部下进来了。
“我是专务雨宫兼二。我们公司的期票出了什么问题吗?”
洋助接过他的名片,礼貌地行了一礼。“专务先生,其实这件事很是奇怪……只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对贵公司来说也不是个不划算的生意,才亲自上门来了。”
“那是什么事呢?”
“我想您也知道,我们是黑社会,只不过我是从私立大学中途退学的,所以在组里算得上知识分子。”
“原来如此。然后呢?”
“所以常有人来找我咨询、帮忙。哈,也就相当于业余律师吧。”洋助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外国烟,继续说,“最近有一个男人来找我帮忙。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你们就当他是个靠在电车之类的地方偷换别人的包来营生的人吧。”
“那个男人吗?”雨宫专务虽然装作镇定的样子,但指尖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当然,洋助不会看漏这一点。
“你们就当这个男人几天前在国电上换掉了一个手提旅行包。他说包里有将近八百万的现金,和八张你们公司的期票——总价值四千八百万。”
“这……”
“那家伙也觉得这金额太大了,着实被吓到了。不过毕竟是做那档子生意的人,现金就照单全收了。但他不知道期票这东西是怎么用的,四处找人打听,最后终于找到我这儿来了。”
“那您怎么做了?”
“我就到这里来跟你们商量了啊。”洋助冷酷地笑了笑,“只要是我说的话,那个男人基本上都会听……只不过给外人传授过多的知识,之后可就不好办了。如果这些期票经过多人转手,等到支付日再向银行提交的话,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支付。当然,你们也可以提交期票遗失登记,姑且回避责任。但即使这样,也必须寄存四千万的现金,等待事情的解决。寻找造事者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的话,我还可以交代那个男人一声,让期票马上回到你们手里。你们意下如何?”
雨宫专务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回答道:“你还真是费心了……其实那些期票是我们的会计课长在带到某个地方的途中失窃的,我们也十分着急,不如这样吧。如果您能把现金和期票一同还给我们,那我们就不追究那个男人的姓名,并把现金的十分之一作为给您的谢礼,再附上一个红包。”
“开什么玩笑!”洋助发挥他的本领一声大吼,几乎把房间的玻璃给震破,“那个男人也是靠干那行吃饭的。竟然要让别人把吞进肚子里的全吐出来,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我可是考虑到你们的立场,才大发慈悲想把期票还给你们,还亲自上门拜访,我平时可没这么菩萨心肠。如果你们还想蹬鼻子上脸,那我就回去了!”
雨宫专务像得了疟疾般颤抖不已。看来,这已经是这个战后派三把手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把我送到警察那儿,事情只会越闹越大。期票会马上四处流转,我还有一大帮愿意舍命相陪的手下和弟兄。你们到底投了多少钱在人寿保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