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俱乐部就这么伴随着隅田光一的自杀而解体了,而他们的残党也从此转入了地下工作。
之前的事件都是经过新闻报道、普通民众也都清楚的事件,但之后的事件则全都只有犯罪者、受害者及一部分搜查官才知道。
鹤冈七郎的不败纪录,一直延续到他意想不到地被他人牵连为止,这中间的过程绝对不是那么轻松的,他本人背上了“公司杀手”的绰号也是毫不夸张的,而且在他的犯罪过程中,甚至出现了数次残忍的杀人行为。
新年伊始,昭和二十五年的一月到来了。鹤冈七郎在田村町附近专为外国人服务的美术店二楼租了个房间,摆出了“期票金融 六甲商事”的招牌。
他向警察提出申请并进行了登记,建立起这个看似规范的金融公司,是为了在今后用伪造期票进行贴现时,能够装作善意的第三者,以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来应付诈骗罪的调查。
租借这个房间的签约金和备齐桌椅及金库的费用,都是七郎靠他独特的方法与坚持,用两个月后支付的期票换来的。
最后只剩下第一次犯罪时抽取利益得来的约二十万日元,但目前也足够了。
按照他的计划表,在两个月内就能实施第二个犯罪,只要成功了,那么支付自己开出的那张期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他与木岛和九鬼表面上随着太阳俱乐部的解散而断绝了往来。
但他唯一无法避免与过去联系的例外,就是藤井隆子。
隆子的父亲庄五郎不知是否因为那时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不久之后就脑溢血发作,撒手人寰。
父辈积累下来的血汗钱收不回来,还被光一夺走了贞操。七郎不得不对这个女人表示同情。
现在的事务所只是挂了个牌子而已,七郎也打算常到外面跑跑,但即使如此也需要一个留下来看守事务所的女性员工。
所以,在隆子找他谈今后如何振作、再度出发的时候,他就试着问她想不想到自己的事务所来,结果隆子痛快地答应了。
隆子在来到这个事务所之后,工作十分认真。她的脸庞看上去没有一丝阴影,让人感觉不到她曾经想同隅田光一一同赴死。
就算她再怎么年轻、再怎么具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能力,这种平静仍让七郎有些不解。
“你不会想起隅田的事情吗?”
有一天,他下定决心,故意揭伤疤似的问出这个残酷问题,但隆子却面不改色,静静地摇了摇头:“不,我已经不会想起那个人的事了。再说,我根本就不爱那个人。”
“那你当时为什么还下决心同他殉情?”
“就算是那个人,最后一个人赴死,也会觉得寂寞吧。作为一个女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了解了男人,这半年来,隆子的表情和语气突然间变得成熟起来。
就像现在这句话,不禁给人一种谜一般的感觉,隆子注视七郎的双眼中也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七郎沉默了。他感到若继续就这个话题问下去有些危险,之后就只聊了些事务性的话题,再也不涉及私人感情了。
当然,由于他的公司还没有信用,所以完全没有工作。偶尔到访的人也都是些无论哪个银行都不会理睬的中小企业家。
七郎最初的回应总是“待我们进行调查之后再给您回复”,然后第二句就一定是“我们进行了一些调查,结果显示,依照您现在的信用状态,我们无法为您进行融资,非常遗憾”。
由于一直都是同样的事情不断重复,隆子不禁担心起来。有一天,她在犹豫了一番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像这样不给任何人借钱,工作还能做下去吗?”
“这件事你无须担心。如果给不那么靠谱的地方借钱的话,很可能收不回资金。不着急、不瞎忙、不冲动——这就是赚钱的秘诀。”
七郎毫无顾虑地笑了。
在事务所成立两周之后,七郎在银座偶遇了光一之前的恋人——定子。
“咦,你不是那时的学生吗?”
当定子叫住他的时候,七郎也吃了一惊。
尖锐的眼角和狐狸般的面孔和两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妆化得淡了些。可能是有钱了吧,她身着的和服看上去也很高档。
“我早就不是学生了。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看到报纸了,那个人也真是可怜。这是他对那么多女人负心的惩罚。我被油屋一家的干部太田洋助看上,与他成家了。对我这种女人来说可算是出人头地了。”
油屋一家是以新宿一带为势力范围的老江湖。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七郎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他想到,这个女人现在的条件,将对自己准备实施的犯罪很有利。
“那真是不错,恭喜你了。你现在是可以随意使唤几十人的身份了吧?”
“现在就被叫作大姐了。不过这都是沾了老大和我家主人的光。”
虽然光一曾经很蔑视这个女人,说她毫无头脑,但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说起话来也颇懂情理。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我请你吧。”
看来即使是这种女人,也很好奇光一到底是怎么死的吧。她主动催促七郎来到附近的咖啡店,详细讯问了光一死前的事。
“果然如我所料啊。那个人有像厉害的老江湖一样的地方,在装模作样骗人方面可是个天才。但他不像你这么坚强。你即使面对那种困境也不会自杀,而且你肯定从一开始就会采取更加大胆恶毒的手法。”
定子目光锐利地盯着七郎。
确实,在光一那种才能超凡的人看来,这个女人就是个除了性欲之外毫无用处的妓女吧,但她在混迹社会的智慧和对人的观察力方面确实有一手。七郎暗自想道。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刚在新桥开了个小金融事务所。”
“放贷的?间贯一啊。”
就算对这种女人解释期票是什么想必她也不会明白,于是七郎对此只字未提。
“对了,如今您这么有地位,我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是关于外遇吗?”
“很遗憾,现在我的生意很忙,即使见到您这样的美女也没有心思……我想请您帮我召集些人手。”
“多少人?”
“目前急需一人,之后需要五十人。”
“是催缴债款的吧?目前倒是有一个刚好可以胜任的。剩下的五十人是打手吗?这样的话还需要点刀枪吧。”
这恐怕是一般女人都会做出的推测吧。
不过七郎笑着摇头道:“可惜不是。这个男人最好是有诈骗之类的前科,愿意为了一百万在监狱待上两年左右。另外五十人要等到半年后才用得上,不过也就半天时间的工作而已。只要聚集些看上去像是干正经活儿的,且工资不错、西装笔挺、看上去顺眼的男人就好。虽然不是打架的活儿,但工钱绝对丰厚。”
“就是找看上去头脑不错的人吧?这倒是不难,不过现在要约定半年之后的事也太早了,到时候再跟我打声招呼吧。另外那个人是急需吗?”
“越快越好。虽然我有向多方打招呼但……”
“只要肯出一百万的话,愿意吃两年牢饭的男人多得是。五人十人我都可以给你找来,你从中挑一个吧。不过我会对他说是八十万,剩下的二十万要付给我,当作是手续费。”
“居然在进监狱的报酬里抽头,你也真是厉害,哈哈哈!”
七郎开玩笑似的笑了起来,但定子眼神却似利刃般盯着他,尖锐地说:“你也真是恶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我觉得你是连光一,甚至我现在的丈夫都望尘莫及的恶徒。不过你可要注意女人,男人越是坏,女人越是容易爱上。”
定子没有忘记这个约定。第二天,七郎的事务所里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愿意进监狱的志愿者。
七郎看中了第五个来的男人,名叫前岛实。
战争爆发前他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据说因为私吞了客户交付的保证金而入狱一年,外貌和风度看上去倒还不错,而且年龄也在三十岁上下,非常符合七郎这次的需要。
为了以防万一,七郎问他:“无论什么秘密你都能保守吗?”
“不管是面对警察还是法官,只要当哑巴就行了吧?按照你吩咐的话说,不供出罪状就行吧?”
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七郎每月支付他一万日元的工资,先让他自由行动。
在此期间,木岛良助四处寻找适合用来做骗取期票舞台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适的场所。
静冈县岛田有一家静冈银行岛田东支行,副支行长叫作吉井广作。木岛通过某个渠道跟他联系上了。
看到时机成熟,七郎忍不住微笑起来。演员已经找好,舞台也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寻找受害者了。
这也并不是难事。毕竟现在是平均股价暴跌一半的不景气时代,所有的公司在资金运转方面都十分艰难。只要能把期票贴现,就算利息比银行利息高那么一点,他们也都会猛扑上去的。
鹤冈七郎在事务所里密切关注四面八方的动静,就像一只趴在网中央等待猎物献身的蜘蛛。
没过多久,他就打听到了一个有价值的情报。
一流的海运公司米村海运的子公司米村产业陷入金融困境,希望能借到四千万至五千万左右的资金。
这种公司为了能获得解燃眉之急的钱,只有发行期票,以此来贴现。
七郎秘密叫来九鬼和木岛,讨论计划的细节。
按照最初的预想,木岛已经全部掌握了吉井副支行长所有的亲戚关系,然后在围棋会所结识了他的外甥吉井公雄,并逐渐发展成会去小喝几杯的关系。
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七郎翘首扬眉地对二人说:“我们就来收下他们的期票。虽然不能全额收下,但弄个一千万应该不成问题。其中分给去监狱的前岛实一百万,你们每人一百万,剩下的全部归我。没有异议吧?”
“当然没有。如果没有你在,我们什么都赚不到。”
“进监狱也得一百万的话,我们不用进监狱就能得一百万了。”
木岛和九鬼最近也完全变成反面角色了。
俗话说,恶极能胜天,鹤冈七郎又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木岛良助从吉井公雄口中套话得知,公雄的叔母,即吉井副支行长的妻子久美子靠股票发了笔横财。
这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在七郎听来却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外行人都认为股票就只是买进,所以在股市持续上涨的时候大都能赚上一笔,于是就吹牛说是自己的功劳,一旦股市崩盘,则会损失惨重,只能吃咸菜拌饭过日子了。
在股市崩盘如此厉害的情况下,不可能只有她毫发无损——这就是七郎的直觉。
“这么看来,说不定那个副支行长自己也有些猫腻呢。”
“怎么说?”
“按照当时股市那么狂热的情况,谁都会忍不住赌一把超过自己能力的赌局。如果按照自己相应的能力来买股票的话,就算输了也只好认定自己倒霉,但在那种时候,人会不惜借钱买股票。股市处于牛市时,谁都会放手一搏。但一旦转为熊市时,那可就惨了。”
木岛恍然大悟。“那就是说,副支行长篡改银行的账簿……”
“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当然,他毕竟是副支行长,和会计的地位大不一样,不会做出那么容易被看出来的手脚,但一定有猫腻。如果能抓到他的把柄,把他也拉入伙,事情的进展就更顺畅了。”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但问题在于怎么确认他有没有猫腻。要是警察就方便了,但我总不能把副支行长抓起来,问他有没有挪用公款吧?”
“我自有办法。放心交给我吧。”七郎自信满满地回答。
之前定的计划可以下次再执行,但如果这次能把副支行长拉入伙,就是更大的收获。
两天后,他准备了好几张假名片,来到了岛田。
他最先拜访了吉井广作的家。出来开门的久美子确实是个美人,但看上去忧心忡忡,脸色暗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般。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靠炒股大赚了一笔的人的表情。
七郎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假名片,说道:“我是富士证券静冈分店的,来向您推荐股票投资……”
“我不需要!”
“夫人,您可别这么说,股票投资是为了振兴日本的……”
“我说了不要!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三辈子都不会再碰股票了!”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七郎就明白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
“这么说,您在这次熊市里损失不小了?”
“关你什么事……回去!给我回去!不然我就喊警察了。”
“您想喊就喊吧,反正到时候吃亏的是您。”七郎态度陡然一变,连声音都不同了。他这一流的吓唬人的演技,着实让久美子大吃一惊。
“你……你是……”她靠在柱子上喃喃道。
七郎一言不发地递出一张名片,上面的职务赫然写着私人侦探。
“侦探!你是……”
“是的。其实我受到总行的委托,在进行多方调查。总行的董事说您的丈夫……不,是这边支行的营业状态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久美子浑身激烈颤抖起来。她拼命支撑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身体,面如死灰。
“您进屋来坐坐吧?难得您过来一趟,这儿也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虽然可以这样先让自己进屋,然后再找个机会报警,但看来她没有这种想法。
她的眼睛、声音和身体都完全传递出了被击败的信息。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牺牲都必须保守这个秘密——这种情绪给她带来了一种奇妙的媚态。
“那就打扰了。”七郎决心不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机会。至少在这场前哨战中,他已经确信能取得成功了。
久美子把他带到会客厅之后,重新化了妆,端着红茶回来了。
“家中只有粗茶,请您不要介意……”
久美子抬起眼看着他,声音轻柔入骨。她的双眼闪烁着媚光,且不谈内心如何,但可以看出她的身体已经做出要进行某种行动的决心了。
“请问您、您已经向总行报告过我因股票损失惨重一事了吗?”
“啊,这个嘛……”七郎故意做出暧昧的停顿,再继续说,“我想尽力保持对自己职责的忠诚。不过私人侦探和正式的警察不同,即使做出错误的报告,也不会被问责失职。”
说着,七郎缓缓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但已经放弃了的久美子根本没有甩开他的手。
人妻一旦跨越某条界线之后,就不知节制了。
七郎一边冷静地观察对方的丑态,一边苦于判断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了解救丈夫的危机才献身于他,还是真的对他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