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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毒攻毒——就像这句谚语所说的一样,他打算通过主动进行诈骗犯罪来逃脱日渐逼近的诈骗嫌疑。
这是异常大胆的想法,但他自己已经有了十成的胜算。他从众多的判例当中看到了一个秘密——在各类型的犯罪当中,几乎没有比诈骗更安全有利的了。
虽说是战前的过时统计,但若以强盗犯罪得来的钱按照刑期来计算的话,其收入只相当于一天七钱。假设物价指数为当时的四百倍、换算成现在的货币时值,也就是一天二十八日元。而与其相比,诈骗则相当于一天五元三十一钱,进行同样的换算后则是两千一百二十四日元。真是颇具讽刺性的结果。
另外再从检举率上进行比较,强盗等犯罪的百分之九十八都无法避免服刑,但诈骗方面,因证据不充分而被释放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
即使是犯罪在常识上很明显成立的情况下,由于律师敏锐地戳到法律的盲点,从而被判无罪的例子,七郎就发现了好几起。
虽然非常讽刺,但毫无疑问是冷酷的事实。
既有像他们这般起初全无恶意,但起家之后因形势而被判为诈骗的案例,也有最初就以诈骗的意识进行犯罪,现在的法律却无法进行制裁的例子。
七郎反而觉得,倘若从一开始就细心地定下缜密的计划并大胆地施行,反而会更容易成功。
当然,这在道德层面是应受谴责的行为,但七郎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怎么感到良心上的谴责。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一名典型的战后派青年。
战后派(Après-guerre)在道德观上的丧失让很多人忧心,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成长时期的社会环境和教育方针,这已是如今的定论。
现在冷静思考的话,自满洲事变发生时起,日本的社会形势就开始产生了某种狂乱。
成王败寇——这不仅限于军阀内部,更是从昭和初期开始支配着大半日本人的根本思想。
不,即使在号称要制裁日本过去的和多年来的过错而举行的远东军事审判上,也可以说是联合国胜者为王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的体现。
比如,为马尼拉大屠杀进行辩护的一位美国律师批判了在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的美国的态度,断言道:“自身都进行了这样残忍行径的联合国没有资格审判日本的残虐行为。”与此相对,韦伯庭长则在吐露的一句话中不自觉地暴露了这场审判的本质:“这个军事审判法庭是以审判日方违背道德规范之残忍行为为目的开设的。无论联合国方面在这场战争中做出了何种行为,都不在这个法庭上构成问题……”
作为一名法学部的学生,七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对联合国的胜者至上意识产生了极大的反感,而这也是他和同辈的青年们都抱有的共同情感。
至少七郎从那时开始,就对“法即正义”这个法律根本思想产生了巨大疑问。
结果,在他心中产生的思想是“法即力量”。
如果法律不是正义,那么使用力量践踏法律也不会感到良心上的苛责。
鹤冈七郎在面对眼前的危机时,自己能依赖的思想仅此而已。自然,对他来说,能够依赖的力量只有自己的智慧,这也是他在今后的几年当中以不断树立新纪录一般的气势策划并实施一连串诈骗行为的原因之一。
从古里律师那儿听到这个消息后,九鬼善司几乎狼狈到了极点。因为这次的事件,他几乎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他父亲正对年轻的继母着迷,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事,而且与光一和七郎相比,他还很缺乏特立独行的精神,所以在律师回去之后,便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鹤冈君,眼下该怎么办?以现在的情况,保守估计在十天之内怎么都需要一百万左右的钱。如果弄不到的话我们就彻底完蛋了。不仅不能救出隅田他们,连我们都得从拘留所去监狱了吧?”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之前想要救出隅田他们仅仅是出于友情,但现在我们得为了自保、必须将他们救出来。不管采取什么样的非常手段,如果不能用证据不充分让他们得到释放,那我们也玩完了。”
“真的能想出办法来吗?”
“当然能。只要马上弄来一百万就没话说了吧?”
看到七郎自信满满的态度,善司惊讶不已。他不可思议地圆睁双眼盯着七郎,一言不发,仿佛在问你怎么能做到。
“最近我在法律方面做了很多研究,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四个人一定会被起诉诈骗罪的。那么接下来的方针,就是首先把这一现实牢牢记住、下定决心。”
“然后呢?”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那不如破罐子破摔——干脆就真的干一场诈骗。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如果能够成功、弄到一百万的话,两边的罪都能逃脱,可以说是悬崖边上的赌博了……”
“你说什么!为了逃脱诈骗而去诈骗吗?”
“正是如此。不愿意的话可以就此放弃然后进监狱。”
“鹤冈,你真是太大胆了。”
九鬼善司虽然长叹了一口气,但还没有失去对七郎的信任。他从桌子上探出身来,问道:“那我就听听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只要想通了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这个现实世界,胜利是绝对的。就拿那次东京审判来说吧,辩护团长清濑一郎博士在开庭陈述时,公然宣称这场审判就国际法来说是无效的。从法理方面来说的话,博士的声明确实毫无破绽。但联合国却完全不接受这种主张,大概只被当作是耳旁风了吧。很遗憾,在这个世上,败者没有资格讨论正义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你这个比方我很明白。然后呢?”
“失败者会被冠上所有的罪名和责任。但万一成功了,积累起财富、构建起地位,当中所采取的一切手段都会被合法化——只要将现在的国家问题适用到个人身上,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一个财阀在崛起之初都有丑闻。想在自己一代身上就积累巨大财富的人,一定会在中途被人冠上所作所为形同诈骗犯、强盗等恶名,但当他一朝成功、获得巨大财富之后,舆论就不会谈论他中途做过什么。就是说,只要胜利就好。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就行了。”
“嗯……”善司抱起双臂闭上双眼。他也是战后派青年,迅速理解了七郎这跳跃的理论中想表达的内容。但七郎不等对方做出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这次你为了给公司开脱而走访了那么多投资家,得到了什么印象?所谓的大众,虽然看上去无知,但也颇为可怕。更别说我们聚集到的金钱都是他们挥洒汗水辛辛苦苦挣来的了。从这点上来说,我们的所作所为会遭到道德上的批判也是无可厚非的。”
“关于这点,我完全赞同。如果这笔钱回不来的话,我就不得不上吊了——每次看到这些存钱者们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自己都想哭。”
“是吧。不过,如果我们以大公司作为目标进行诈骗,而且成功了的话会怎么样?当然,对方因为受到了损害,自然不会对我们抱有好感,但比起烦恼着明天的人损失一万,大公司损失一百万的伤害更轻一些,我们在道德上的烦恼也就更小。”
“还真像是鼠小僧次郎吉、亚森·罗宾的想法呢。”
善司能这样开玩笑,或许是因为找回了几分冷静吧。既然如此就有可能了——这么想着,七郎将自己从判例集中找出的获得无罪判决的诈骗事件一个个讲给他听。
“什么?就凭液化石炭后制作石油的广告在战前赚了几百万,结果还被判无罪了吗?”
仅凭这一个例子,就让善司打心底惊叹不已。
“是啊,只是读了这一个判例,我就发现了法律中的一个盲点。比如,若说从海水中可以提取石油这种学理上不可能的事,则单凭这点诈骗的罪名就成立,但石油这种东西在化学上称作碳氢化合物,是碳和氧气的化合物。而石炭的主要成分又是碳,如果能用适当的办法将其和氧化合在一起,自然能得出石油。当然,所谓的适当办法,口头上说说很是轻松,一旦真要实践起来则存在很大的技术困难,无法轻易成功,而这点正是诈骗者的意图所在。”
“嗯,那判决书中是怎么写的?”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发明和发现在其途中都是伴随着众多不可预测的困难的,说不准会因为什么样的事故无法达到最初的目的,但只要学理上被认定是可能的,就将这种失败断定为诈骗,则有可能让国民丧失发明的意欲。当然,如果这个被告将筹备来的钱全都用在玩女人上、而没花一分在本来的研究上的话,法院也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判决……”
“原来如此,即使其中的一部分中饱私囊了,只要账簿上像模像样的话,法院就不一定会判决有罪了吧。”
“正如你所说。虽然只是我的大胆猜想,但这个被告肯定有中饱私囊的行为。”
“好的,我明白了,只不过现在无法马上运用这个方法吧。无论是我还是你,虽然多少有些法律上的知识,但在科学技术方面的知识都不太行,就算是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
“这你倒是说对了。不过我已经想出了好几个现在就能使得出的办法。按照这些方法,不仅能马上弄到钱,还绝对不会被警察抓到。我们在今后的几天里,要用九成以上安全性的方法弄到一百万。”
“那是什么方法?”
七郎开始说起一个手段,善司两眼放光地听入了迷。那是利用股票券的诈骗手法,善司听完的瞬间,不由得长叹一口,说:“鹤冈,你真是可怕的犯罪天才啊。”
七郎不由得苦笑。其实他脑中已经想好了几个比这更好的方法了。刚才说给善司听的,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罢了……
以侵略埃塞俄比亚和推翻墨索里尼而闻名的意大利元帅。
“艺伎”“被害者”“外国车”这三个词在日语中发音相近。
“权兵卫”与“不接受”两个词发音相近。另外日语中有句谚语,直译为“权兵卫播种,乌鸦来鼓捣”,形容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被破坏。
法语中战后(派)之意。
日本帝国陆军大将山下奉文在菲律宾马尼拉屠杀众多民众,后在马尼拉军事法庭被判处死刑。
江户时代有名的盗贼,专门偷盗大户人家。
第4章 为了摆脱诈骗嫌疑的诈骗
这事发生在七郎他们下定决心要以诈骗犯罪来摆脱诈骗嫌疑的当晚。
从停在帝国宾馆正门外的大型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着白色西服、系着黑色领结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东京有名的宾馆几乎全被美军接管,无法接待普通的日本人住宿,但若真这样则会产生诸多不便,只有这里的一部分解除了禁令。即使如此,住宿费也不是一般的昂贵,而且也并不为世人熟知,所以很少有日本人来住宿,但这男人却态度从容,将行李箱交给服务员后,大摇大摆地走向前台。
“我是京都的梅田,刚从东京站打过电话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吧?”
“欢迎光临。”
身穿白衣的经理从前台里间走出来,一边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男人的全身上下。
一流宾馆的经理都经过不少训练,只要看客人一眼,就能迅速看出客人的职业、收入以及当下的钱包松紧状况。这个男人的话语和态度都没有招来经理的不安。
“您是说要逗留一周左右吧?”
“是的。初次到来,先预付这些吧。”
男人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随意地取出几沓钞票,堆在对方面前。用横竖十字形的纸带包好的百元钞票七沓——见到他拿出这么多现金,经理自然也就信了他。
“带浴室的单人间对吧?住宿费是这样的。”
“嗯。”
“那么请您在这里登记住址和姓名。”
“嗯。”
男人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派克钢笔,一笔一画地在卡片上签下字。
京都市中京区二条河原町下 贸易公司社长 梅田英造 (四一)
经理递过七万日元的收据、收下这张卡片,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说:“房间是三楼的三一六号室。马上就带您过去。”
经理给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到达房间、换上浴衣后,这个男人才好不容易放下心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在之前那充满了社长威严的脸上,现在显出了狐狸般狡猾的表情。
他拿起话筒,通过前台呼叫了一个号码。
“是‘醉月’吧。请鹤冈先生接电话。是的。说是梅田就行了。”没过一会儿,七郎那低沉的嗓音就从电话另一端流了过来。
“还顺利吗?”
“没问题。三楼的三一六号房间。虽然不比从前,但不愧是帝国宾馆啊。还不知道料理怎么样。如果再有女人的话就天下太平了,简直是封建地主过的日子啊。”
“别妄想了。坚持一星期就好了。”七郎语气严厉,像是要打压这男人忘乎所以的态度,“酒的话少许可以,不能过度。要是穿着浴衣到走廊上,或是去餐厅时没穿皮鞋,一下就会暴露的。”
“这方面的话不用担心,我已经很习惯住在宾馆里了。”
“当然,我相信你在这方面是不会出问题的。这一周是非常重要的。明天早上就出门——嗯,一整天都没什么事,你就看看电影什么的,随便打发下时间吧。”
“那宾馆这边呢?”
“一流的宾馆是不会干涉客人的行动的。你出门后我会打好几个电话过去。我只会说些一流公司的名称,你随便听听就算了。”
“那后天呢?”
“中午十二点准时在公司见面。不要点名道姓说是要来见我,而说是来和社长谈金融方面的事情的。因为是一千万以上的数额,和下面的人谈也没有用,要摆足架子。”
“这方面我懂。各人做法不同而已,但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的。”
“那就拜托你了。”
男人点了好几次头才放下电话。他直接躺倒在床,打开薄楮皮纸的色情杂志,露出下流的笑容。
这副样子想必是他的本性吧,但怎么都想不会是在一流大宾馆住宿的实业家。
鹤冈七郎将这种男人送进帝国宾馆的用意到底何在?
两天后的上午十一点左右,在京都金融的社长室里,七郎和善司面对两张纸片,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虽说是纸片,也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印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