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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晓得。”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女人的圆框眼镜。
“喂,椿太郎君,所谓的纯文学,被称作故事和语言的战斗呢。归根到底,就是小说是否需要故事性的问题。小池始丞的《异国情调》,从这层意义上说,这部作品并不像是纯文学,它有着明确的故事线,甚至还准备了推理小说的反转。硬要说的话,差不多就相当于中村文则的低配版吧。”
“所以■■■到底是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稿件被碎纸机和药品溶掉了。所以倘若之后依靠我的记忆讲述《异国情调》的话,那就不再是小池始丞的故事了,而是成了我,仙波沫璃的故事。这样也可以吗?”
“这样好。细节根本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大体框架。”
“不要侮辱小说啊——”声音虽很可怕,但她的脸上仍带着笑容,“不过也是,细节什么的都无所谓,这就是时代的潮流呢。”
“无论是读原版,还是读村上春树的译本,我觉得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补足道。
“一样的道理呢。由你说也好,由哥哥说也好。”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仙波郑重其事地将两张印坏了的稿件夹进文件夹,塞到了自己的包里。
“我得好好想想。”
“不用客气,我等你十年。”
“那我就四十了啊。”
“现在三十吗?”
“而且还是人妻哦。”
“有孩子吗?老公是做什么的?住哪里?”
“喂喂,来劲了啊。你为什么会喜欢人妻呢?”
“因为欲上先下吧。”
“听不懂啊。”
不过,仙波又说:
“或许是有这样的事呢。因为你我在这里相遇,原本就是不可能有的奇迹。”
我们互相凝视着。灯光照射下的日式庭园,低调地缀饰着这个奇迹。
第六章 姐姐2
如前所述,当天放学后,我去调布市政府拿到了户籍誊本,看到了上面赫然写着的“辉男”,这就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的可能性。不过在这之前,还发生了几件事。
早上起床进了客厅,图书馆咖喱五百七十日元的小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五千日元的纸币。所以说就是这样的家庭呢。
在班会前,比留间一脸失落地问我“昨天的图书馆怎么样呢?”,当我回答说“无聊死了”时,比留间的表情瞬间明快起来。这种操纵对方心理的感觉令我乐在其中,于是便得意忘形地说了句“山田好像对全身脱毛很感兴趣呢”。“去死吧堀川君!”伴随着一声尖啸,一记手刀冲着脑袋挥落下来,我趴倒在了地上。当我爬起来的时候,比留间的脸又转为失落了。
课上有很多亟待考虑的事情,这自然跟上课的内容毫无关系。
父亲的绑架。
母亲的死亡报道。
哥哥的女朋友。
但此刻占据我内心最大比例的,并不是这三个人。
姐姐的凶杀案。
迄今为止,我对父母和哥哥进行了调查。之所以没调查姐姐,是因为我觉得这块交由警察处理会更有效率。但事实并非如此,警方的调查举步维艰。
不知道究竟是警察太过无能,还是凶手太过优秀,唯一可以说的,就是调查越困难,我就越乐在其中。
就这样,我来到了姐姐的遇害现场。
*
放学后,我去调布市政府拿到户籍誊本后,先回了一趟家。
三楼的厨房原本是为了一边喝酒一边看电影的时候搞点简单的下酒菜而设置的空间,而今已然改头换面,再也不是做下酒菜的地方了。
这里成了姐姐的根据地。
这里到处摆着三脚架,顶端装着摄像机,是型号为“SONY HDR-CX680”的便携数码摄像机,用于从不同角度拍摄视频。要是走路不够小心的话,就会被三脚架绊倒。
姐姐就是在这里做鱼的。她最后一次上传的直播回放,拍摄日期为九月九日。“今天的鱼叫千年鲷,是一千年才能捕到一次的鱼哦,虽然这都是瞎掰。”她一边介绍鱼,一边观察鱼。用摄像机仔细拍了鱼的眼、鳍、嘴等部位,然后硬是把比砧板还大的鱼摆进了厨房的烹饪区。观察结束后就开始刮鳞,用专用的刮鳞器沙沙地刮着,任由鳞片弹飞,全然不顾鳞片乱溅到水槽或是地板上,只是一门心思地刮着鳞片。当鳞片去尽,鱼的表面变干净之后,还要把鳍切掉,那是因为被尖锐的鱼鳍扎到是很危险的。再根据不同的部位分别使用菜刀和剪刀。被除掉鳍的鱼,依稀让人想起穿着短裤和背心的乡下的光头少年。去鳍之后是去头,这次需要费点力气。把菜刀插入鳃盖后缘,伴着清脆的响声,用尽全力切断骨头。因为头也能吃,所以要把鳃摘下来做成鱼头片花。如此粗暴的动作竟然是在毫发无损的光滑手掌中完成的,着实令人吃惊。接下来取出内脏。“看!这些内脏脂肪。”——这是姐姐的台词。之后将鱼腹洗净,务必清洗仔细,以免留下血合肉和脂肪。搞定之后将鱼切成三段。在腹部和脊背下刀,将菜刀插入骨头和身体的缝隙。脊柱和菜刀摩擦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两片鱼身就和一条骨头分离了。然后剥去腹骨,能少就少,尽量不浪费鱼身。接着除去带血的骨头,将切下的鱼段中间去掉,分成两半。至此预处理就完成了,剩下只需把鱼肉片成薄片即可。如此一来,鱼就化身为刺身。最后将鱼片像花瓣一样盛放在有田烧的盘子里,端到房间角落早已准备好的漂亮的用餐区。
姐姐的直播频道“女大学生厨师长”关注数达一百三十万人,如果引用那些广告媒体的煽情词句,可以说她是一个人气超高的主播吧。注册日期是二〇一五年,上传的每部视频大约都有百万次点击。大多是处理鱼的视频,通过引进各种新品鱼类和珍稀的海鲜,来解决内容容易变得千篇一律的问题。
原本女大学生的身份就有利于观众点击视频,至于颜值很高的姐姐就更不用说了。露脸的美女精湛地处理鱼会形成鲜明的反差。然而,这样的话题性只在最初吸引观众时才有效,马上就会失去意义。而在姐姐的视频中,观众并没有把姐姐当成女大学生看待。姐姐被认为是手法精湛的做鱼匠人,或是烹饪佳肴的厨师。也就是说,把姐姐换成大叔也没有问题。姐姐和大叔可以相互对调。就是如此超乎想象。
有一次,我问姐姐为什么要做主播,姐姐是这样回答的——
“比方说,我买了四万的鱼,带来四万的收入,实际上就等于白吃了四万的鱼吧。”
对姐姐而言,对拍视频的爱,或是主播梦,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入她的法眼。她只是想吃最爱的鱼吃到饱,只有这样的心情罢了。话虽如此,直播平台的广告收入大约是每一次播放0.1日元,所以百万次点击的视频就有十万日元的广告收入。也就是说姐姐还有得赚。即便她没有这样的打算,这也是一桩超赞的生意。姐姐几乎每天都会买几万日元的鱼做生鱼片,剩下的鱼就成了我们餐桌上的晚餐。尽管如此,资产却与日俱增,真是意义不明的炼金术。
我在三脚架间穿梭,离开三楼的厨房,然后坐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拿出手机,搜索了姐姐的遇害现场“德拉吉工作室”。
网站建得很简单,我看了交通路线,从京王相模原线京王堀之内站出发只需步行两分钟,于是我决定骑自行车出门。
*
德拉吉工作室里头凌乱不堪,接待处摆着很多吉他弦之类的音乐用品,似乎是拿来卖的。内侧挂着数不清的琴弦,收纳有看似没在用的吉他和贝斯,还有很多塞满CD的箱子。不知为何,店主手里拿着一把手鼓。我向他打了招呼。
“你是头一次来吧,啥事都可以问哦。”
“我想参观一下杀人现场。”
店主拿着手鼓的手僵住了。和蔼的笑容转为僵硬的笑容。
“是媒体的人吗?”
这或许是对我的深褐色校服的讽刺吧。
“我是受害者的弟弟。”
我听到后面传来椅子翻倒的声响。回头一看,那里有个简单的休息区,墙上挂着像唱片封面一样的正方形照片和演唱会告示模样的海报,架子上立着音乐杂志之类的书籍,拐角堆放着纸箱。五位客人坐在破旧的圆椅子上,围着一张廉价的圆桌。其中一人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了像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弟弟?”把椅子弄倒的年轻女人问道。
“对。”
“御锹的?”
“对。”
对话中止了,气氛起了显而易见的变化。看来坐在圆椅子上的五个人都跟姐姐有关。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额头中间有颗痣的年轻女人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她向我伸出了紧握的拳头,因为看不到的缘故,不知那里握着的是麦克风,还是淬了毒的西洋剑。
“我想调查这桩案子。”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撇开警察都是傲慢的行为。不过大家都没笑,女人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带你去看看谋杀现场吧。”
我和女人走下了通往地下的楼梯,通道上有三扇门,我们在第二扇门跟前停了下来。门上贴着写有“本房间可用”字样的磁贴。这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上面没有小窗,所以看不见里边。
女人插上钥匙,门打了开来。
里面小得出奇。
占地最大的是架子鼓,其次是四个放大器,再往下是键盘,最后是立起来放的电吉他。
这里只有音乐,并无赘余之物。
我们走了进去,即使只有两人也挨得很近。要是刚才那五个人,加上姐姐一共六个人,想挤进去恐怕相当不容易吧。
“这么小的地方能练习吗?”
“全员练习的时候,会使用学校的社团楼。”
“那么这里只是偶尔用用是吧?”
“没那种事,几乎每天都在用。”
“成员一个个轮流进去用吗?”
“不一定是一个人,就经验来说,最多可以容纳四个人。”
“哦,四个人应该很难受吧。”
“是啊,不好受,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房间面积多大?”
“长三米,宽三米。”
“太窄了啊,应该找个大点的工作室嘛。德拉吉工作室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房间吧?”
“对于无偿赠予的东西我们没理由说三道四。”
“是无偿的吗?”
“是的。”
这块似乎有着什么复杂的情况,而且对方脸上也流露出了不想解释的神情,所以我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环顾了一圈工作室。
大概是为了隔音,墙上开了小孔,里面塞着类似海绵的东西。地板是带着木纹的PVC薄片。房间的形状就像一个立方体,其匀称的结构本应让人安心,但在得知这是案发现场这一事实后再看过去的话,就会觉得是无机质,没有血肉,冷冰冰的构造。
“姐姐就是在这里被钉死的吗?”
“我没亲眼看到,不过听说是立在这个位置。”
女人指了指镜子,用手比画出十字架的形状。那是这间狭窄的工作室里最空的地方。
细长的镜子映出了我们的身影。
“没有照片吗?”
女人眯起眼睛,朝我投以讶异的目光。我想可能是我的话没说全吧,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姐姐被钉十字架的照片。”
“有的话又怎样?”
“我真的很想看看。”
“为啥?”
“想看美丽事物的心情还需要理由吗?”
“我觉得不需要理由。”
女人虽然在言语上赞同了我,但表情不以为然。只见她眯起眼睛,蹙起眉头,神情极为不悦。
“可那并不美哦。”她说。
女人的话里缺少了一些重要的部分,但大致意思还是传达到了。
“那就是意见相左咯。”
“你当真?”
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何时,不快的表情已然消失无踪了。她卷起衬衫袖子,双手叉在腰间,像是在试探我似的。
女人的穿着很是轻便,她衬衫上第一颗和第二颗纽扣已经解开,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条黑色领带。
“说说看,美在什么地方?”
那是极富魅力的低语。于是我回答,或者说是被逼着回答道:
“死亡很美。”
“我也这么想。”
“钉十字架很美。”
“我也这么想。”
“姐姐很美。”
“我可不这么想。”
我俩对视着。女人既没有笑,也没有发怒,眉间并未蹙起,嘴角也未上扬。我觉得只有女人额头中间的那颗痣似乎盯准了我。
“我只想告诉你我的真实感受。”
有那么一瞬间,女人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想法务必好好传达,等传达不到再后悔就晚了。”
那样的悲伤,似乎通过口中的叹息,连空气一道自身体中抽离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清家椿太郎。”
“我是中谷彩友歌。”
她伸出手来,似乎是在寻求握手。于是我也伸出跟对方同一边的手,也就是向着对方的右手伸出了我的左手。
那只敏捷的手敲了下我的手背。
“完全不像啊,你们真的是姐弟吗?”
“倒也不是不想跟你说,不过关于我们的家庭状况,说来就话长了。”
“没有血缘关系?”
“一半吧。”
“明明很短。”
“细节往往会被删掉哦。”
为了联络葬礼事宜,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离开工作室后,我悄悄把“本房间可用”的磁贴翻了个面,变成了“本房间使用中”,结果被发现挨了一顿骂,她说要是在里面没人的情况下挂上“使用中”的话,别人就永远都没法进去了。
之后爬上楼梯,回到接待处。和刚才一样,剩下的四名成员都在那里。
“那个,称呼清家君就可以了吧,”其中一个男人靠了过来,“本该直接联系你父亲的,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吧。”
“不不,这样会给你添麻烦的,今天就这样吧……”
那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没什么麻烦的。”
“哎,可是……”
“先来个自我介绍不好吗?”另一个男人朝旁边那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我是关口智贵,吉他手。”
看他头发剪得很短,真是个爽朗的好青年。
“塚本纯造,鼓手,”这个男人一头金发,耳朵上戴着耳钉,不过银框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你是高中生吗?能给我介绍一个正点的高中妹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