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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感兴趣,所以一直关注着比留间和山田之间的事态发展。
“比留间,太遗憾了。”山田安慰说。
“嗯。”
“看来只有回去了。”
“嗯。”
“那么,明天见吧。”
山田一本正经地挥着手,可比留间并没有马上理解其中的含义。
“什么意思?”
“很遗憾,我们跟比留间要在这里道别了。”
“不是一起回去吗?”
“我有进去的资格哦。”
“那山田为什么不回去?”
“我还不想回去呢。”
两人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留间紧绷着脸,眼角抽搐着,山田虽然一脸歉意,但那副样子就像是一边喊对不起一边打人。
最后总算得出了结论——
“再见两位,祝你们幸福。”
比留间甩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消失在了自动门的另一边。
然后,关系比比留间的话更不清不楚的两个人被剩在了那里。
“这样真的好吗?”
我像是事不关己似的问道。
“都是你的错!”
山田以尖刀般锋利的声音回应着我。看她的表情,就像永生永世听着譬如指甲抠黑板这般糟糕透顶,恶心至极,让人不禁捂起耳朵的声音。
*
大约二十分钟后,号被叫到了,我领到了一张注册用户卡。由于馆内有随身行李的限制,所以我将包寄存在投币式储物柜里,只把钱包和手机装在透明塑料袋里随身携带。
只需拿着注册用户卡接触类似车站检票口的闸机,门就会打开,招呼客人进入本馆。
周围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充满历史厚重感的精美室内设计令参观者心醉神迷——这是我想象中的情形。不过仔细想想,那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海外图书馆的照片。国会图书馆里并没有书架,取而代之放置着许多像电脑一样的终端机,用户用它来搜索资料,申请使用。
我们在一排粗大的方柱的某处找了把椅子坐下,面朝终端机。流程我已经事先调查过了。
这次寻找有关父亲被绑架的新闻报道,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日期。要是知道日期,搜索起来会很容易,可要是没有,就得用父亲的名字搜索,也就是说,需要搜索文章正文的关键词。
能做到这个的东西,是名为“明索”的明治报纸数据库。它可以检索一九八七年以后的报道的关键词。要是报纸上刊载了我父亲的名字,就应该可以搜索到。
我用终端机操作着“明索”的时候,山田在一旁做作地转过身去。没什么好顾虑的,但比起被人饶有兴致地窥视着屏幕,我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键盘声响了起来,我在屏幕上输入了“清家胤也”。
然后点击搜索。要是绑架是真的,那一定会出现在报纸上——
搜索结果为零。
于是我在这里开始思考。
可能性有数条。
一、绑架是祖父的妄想。
二、绑架发生在一九八七年以前,所以没法搜索关键词。
三、绑架案是发生了,但没有登上报纸。
我哼哼着,坐在椅子上向后仰倒,不停地敲打着脑袋,就像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耍赖皮一样。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没法怪叫着跑出去,更何况这里是幽静的图书馆。
“看起来不大行嘛。”
山田的话里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我战况不利。
“喂山田,现在我可以全裸着到处跑吗?”
“不要,我可不想看见你那肮脏的裸体。”
“不脏的,毛都剃了。”
“啊?哪里的?”
“全身。VIO也做了。”
“VIO是什么?”
“就是私处。”
“哇,真的啊,虽然很败兴就是了。”
“为什么?干干净净不是很好吗?”
“不,那个……”
山田欲言又止,手指扭扭捏捏地碰在一起,以拖拖拉拉的辩解口吻说道:
“如果我和男朋友发生那种行为时,他那里的毛被剃掉的话……”
“会败兴吗?”
“嗯。”
山田实际上并没有见过我被剃光的私处,却像是真的看到了一样。她脸上露出了轻侮的笑容,仿佛在嘲笑我那寒酸的样子。
“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了,请继续干活吧。”
我决定重新开始搜索。虽然没有父亲的情报,但我想先搜索一下其他家人的信息。
我首先搜索了清家御锹。关于最新谋杀案的信息理所当然有好几条。可这些都未超过从警察那边听闻的范畴,所以没有看的意义。
接着搜索清家椿太郎。搜索结果为零。
接着搜索清家终典。我本以为报纸上会刊载哥哥的死讯,但从世界层面来看,他的死讯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搜索结果为零。
最后搜索清家夕绮。搜索结果为零。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以算是一时兴起吧。母亲以前有一个不同的名字,也就是她的旧姓,竹村夕绮。
我在键盘上输入这个名字时,并没有期待什么。
搜索结果,一条。
是一九八九年八月十二日的报道,标题是《车撞护栏,死伤两人》。
正文如下——
“十二日下午三点左右,一辆轿车在涩谷区的路上和护栏发生碰撞,坐在副驾驶上的竹村夕绮小姐(17岁)死亡,驾驶座的辉男先生(47岁)负轻伤。”
这时,我先是一阵大笑。这是第一波。在瞬间的情绪爆发之后,是持续性的情绪高涨,平静的笑意自心底涌起,根本停不下来。我压低声音继续笑,这是第二波。
“怎么了?好恶心啊。”
一旁的山田以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我冷静地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母亲现年四十七岁,生日是八月二十日。报道是三十年前的事,当时母亲正是十七岁,与报道的年龄一致。或者说是同名同姓的外人?要是夕绮的父亲真叫辉男的话,便可看作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喂,你对比留间说了什么?”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我还是无法止住溢出来的笑意。
“你说啥?”
“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
“为什么比留间会对你……”
山田摇了摇头。
“不不,不是那么回事。奇怪的不是那里。”
“你想表达什么?”
山田眯起眼睛,向我投以估量的眼神。或许是想透视我内心深处吧。
不久,山田或许厌腻了耍这种心眼。她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朝斜上方看去。
“没啥。”她敷衍了一声。
“别在意嘛。”
“今天我想和你单独聊聊,但看你那半笑不笑的脸,我就明白跟你聊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你就这么半笑不笑地继续搪塞下去吧。”
“你说的是佐藤同学的事吗?”
“你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清家椿太郎。”
“啦啦啦。”
“佐藤同学成了比留间同学,现在她有了丈夫,婚姻生活和学业都得以兼顾呢。”
“然后差点就被退学了。”
“所以呢?所以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怎么了?”
山田说不出话来,这并非什么都没想,而是考虑太多,超出处理能力了吧。
因此山田的言辞略有飞跃。
“为什么比留间会结婚呢?”
我抱着胳膊想了想,只能这么回答:
“因为想结婚了吧?”
*
我和山田来到了位于图书馆六楼的餐厅“美食歇脚处”。我原以为山田一定会打道回府,没想到她摇摇晃晃地跟过来了。
我一边看着橱窗里展示的食品模型,一边斟酌着想点的单。山田说了句“差不多得了,我想快点吃”,于是我们即刻进入餐厅,走到了餐券机前。
山田选了超大份咖喱(720日元),我选了图书馆咖喱(570日元)。今天母亲不在家,这就是我的晚餐。
这里的餐厅是像美食广场那样的自助式餐厅。当我们把餐券递给配餐的阿姨时,被她用锐利的目光看了过来。那道目光并非朝向我,而是指向山田。
“这个相当大份呢,比想象的还要多出好几倍,能吃得下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
山田报之以无畏的笑容。
超大份咖喱真的是超大一份,在电脑显示器大小的托盘上,直接装着米饭和咖喱。而图书馆咖喱的牛肉盖饭和咖喱被中间的米饭分成左右两半,就是普通的分量。
我和山田面对面坐在座位上。山田心不在焉地持续往嘴里送着咖喱,虽然感觉她游刃有余,但我还是更早吃完了。
我用手机收集着必要的信息。要怎样才能知道夕绮父亲的名字呢?用上回用过的户籍附票似乎不行。因为夕绮的户籍在清家这边,而夕绮父亲的户籍在竹村这边。
在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我发现户籍誊本[9]似乎是必需的。那里记载着户籍内人员的信息,就连父母的姓名也不例外。也就是说,夕绮的条目下还登记了夕绮父母的名字。
若要拿到户籍誊本,只需像上次那样在原籍地的政府机关申请就可以了。在相应地区的便利店似乎也能申请,但遗憾的是调布市并不支持户籍誊本的便利店申请,哪怕可以受理,手续也需要五个工作日左右,所以还是明天去市政府比较快。
回过神来的时候,山田已经不见了。超大份咖喱的托盘也被收拾干净,存在的痕迹如露水般消失无踪。有种一开始这里就没有任何人的恐怖感。我正想着她究竟是去洗手间还是自管自回家了,可答案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山田端着超大份咖喱的托盘又回来了,那里盛满了山一样的咖喱,看得我错愕不已。
“什么情况?”
当超大份咖喱的托盘被粗暴地放在桌子上时,发出了“咚”的一声震撼人心的响动。
“这点哪里够,根本不够。请给我装满,装得满满的。”
山田带着阴恻恻的表情,开始往嘴里送咖喱。
我想她应该是吃不胖的体质吧。
山田吃完第二盘咖喱后,前来收拾餐具的配餐阿姨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真牛啊。名字是?”
“山田深红。”
此刻我才头一遭知道山田的名字。不对,应该是首先意识到了山田这个姓氏确实没错。
“好的山田,下次还来吗?”
当配餐阿姨以电视综艺节目《笑一笑又何妨!》的腔调说出这话时——
“我想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山田给了这样一个无情的回答,然后就以快得过头的步伐匆匆离开了。她和比留间走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快,不过这种快得过头的步伐才是山田的实体吧。一定是迄今为止的她都为了配合比留间而刻意削弱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友情。隐藏自我,对想说的话缄口不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错过,就是这样的青春。
我们坐电车回家了。当我用耳机听着KEYTALK[10]的《爱我》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拍,于是我摘下耳机转向山田。
“你是自己剃的毛吗?”
“这样的话剃不干净,实在很麻烦。我是在类似医院的地方做了全身脱毛。”
“那地方叫啥名字?”
“湘南美容诊所。”
“要多少钱?”
“男女好像不一样吧。我的话,做了六次大概五十万日元。”
“……”
听到这个数目,山田似乎丧失了一切兴趣。
“好吧,我的这套可以说是最贵的方案了,所以你也不用那么犹豫哦。”
“白痴。”
山田突然就开骂了。
“蠢货,智障,脑浆熔点五度,性欲山地大猩猩,死吧死吧死吧!”
于是我重新戴上耳机隔绝了噪声。但是山田还是继续往我大腿上敲了几下。其中并无憎恶,却饱含着亲切感,这应该是错觉吧。
在八王子站下了车,我们在停车场骑上了自行车,天空虽然昏晦,却也算不上太暗。
“喂,堀川君!”
山田下面的话是这样的——
“明天见。”
于是我俩便分手了。如果市政府晚上也开门的话,那么来这里之前就能顺道去调布市申请户籍誊本。可行政方面的事根本不可能如你所愿,没想到在这般年纪还会为了这种事情发愁。
明天我将去调布市申请户籍誊本,以确定夕绮父亲的名字。要是上面的确写着“辉男”,这就否定了另一个同名同姓人物的可能性。
现在,夕绮确实住在我家,把嘴里含过的勺子再度放回麦卢卡蜂蜜的瓶子里,带着实体活着。
即便如此——
我的母亲大约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第五章 哥哥1
家里没人,我将晚饭的图书馆咖喱(570日元)的小票放好,做好了明天早上餐桌上会放着五百七十日元的布置。
我望向空无一人的客厅,这里的室内设计,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无国籍料理。这并非削减各国元素,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将各国元素杂乱无章地填充进去而实现的。母亲喜欢外国货,所以我家客厅里日本产的东西少得惊人。
直抵天花板的棕榈,绘有青鸟的彩色玻璃,波斯地毯,跟乐高玩具一样五颜六色的桌子,无火壁炉,迷幻的灯饰,双翼机模型,亚马逊Alexa智能音箱,戴森吸尘器,牡鹿的头部标本,西洋骑士的甲胄,钢鼓,鲤鱼模样的花瓶,侧向安装在墙上的站牌时钟,玻璃器皿,排列着田字形的图案几何学漏花窗,褶边窗帘,心形镜子,迷你LED电视,指纹识别式保险柜,超大的L形沙发。
虽然陈设如此之多,可每当客厅又添新东西时,反倒会觉得空虚。这是为什么呢。可能就像光的三原色一样,颜色叠得越多就越白的悖论吧。
我深切感受到此刻这个家中只有我一人,这并非为了获得沉浸在感伤之中的权利,而是昭示了更为实际的好处。
现在可以在这间房子里进行寻找恶魔的工作。
这个家里,个人所住的房间位于二楼,一楼是活动空间,二楼是个人空间,三楼是娱乐空间。
登上楼梯,我首先去了父亲的房间。
父亲的房间很是简洁。写字台上放着电脑,代替电脑键盘的是乐器键盘。是科音的KRONOS编曲键盘,电吉他是Telecaster[11]和LesPaul[12]。几种扬声器散落在房间各处。还有各式各样的耳机,耳机线像藤蔓植物一般从架子上垂落下来。对父亲而言,工作和生活是同义词。边工作边休息,边休息边工作,所谓开关并不存在。大概就像是生活在战场中间一样。
然后我去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四面都是书架。在那里摆着数千本书籍,甚至一直堆到了手都够不着的天花板。那里全都是漫画。母亲只看漫画,而且只看纸质书。我联想到了艾灸的事情。母亲说过,实体的纸这种乍一看无用的要素才是书的本质,所以母亲只读纸质书,还特地用上了梯凳,以便把手伸到够不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