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再说了。”
“好了,我希望从现在起你能回答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首先,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父亲?”
母亲闭上了眼睛,将手按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放下手,睁开了双目。
“噪声。”
“原来如此。”
“你大概会觉得只不过是噪声吧,但当你真正受到噪声的伤害时你就懂了。那会让人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不必要的哈欠,不必要的开关门,不必要的自言自语,剥夺了我的正常思考能力,促使我走向了杀人。”
“哦,总觉得是个无聊的真相。但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就没法可想了。说不定真有别的动机,但只要你不说,我是不会知道的。所以我只能接受这个真相了。”
“这样就够了吧?”
“第二条,既然胤也救了你,为什么你要出轨,生下出轨对象的孩子?”
“……”
母亲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内心深处希望被人倾听吧,她郑重地开了口:
“我被威胁了。”
母亲脸上透出的只有后悔。
“交通事故发生当时,救援队员救出了我和父亲。当时救援队员发现了我父亲死于交通事故之前的事实。但救援队员并没有报警,而是威胁我,逼迫我跟他发生性关系。我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所以只能忍受对胤也的背叛。”
“所以你才故意让比你小很多的妹妹给你寄了DNA检测套装,以图赎罪吗?”
“就是这样。我无法忍受独自一人承担罪孽,那是我对罪行的坦白。但胤也并没有抛弃我,所以我就被他的温柔宠坏了。”
“杀人没有负罪感,出轨却有负罪感,真有意思。”
“可以了吧?能说的我都说了,再也没什么可讲的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其实你有个巨大的误会,那才叫致命呢。”
“……是什么?”
“你自以为嫁给了你的救命恩人。”
母亲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那句没能说出的话正在口中翻滚着。她的脸上甚至流露出即将爆炸之际,呈放射状扩散的最后的闪光。
“很遗憾。和你结婚的人根本不是救下你的人哦。”
“这不可能!”
响起了拍桌子的声音,母亲自桌子上探出身子,拼命地等待着我的否定。
“残酷的真相和温柔的谎言,你选择哪个?”
母亲咬紧牙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但仍旧用颤抖着的嘴告诉我:
“残酷的……真相……”
“好吧。”
我笑容满面地答道。
“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会把胤也的故事全都告诉你的。”


第二十三章 父亲5
东京都八王子市鹿岛●号地●,我的家就伫立于此。
这座坚不可摧的城堡一直守护着我们。不过,或许它抵御外部进攻的能力非常强大,但对于来自内部的侵蚀却完全无力。我们过于沉溺于它外部的强大,却丝毫未考虑这种来自内部的侵蚀。在哥哥死前,在姐姐死前,本应更加谨慎地考虑这些问题。
家里没人,我便在客厅等着。不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被释放的父亲回到了家。
“拘留所好玩吗?”
“糟透了。”
父亲坐在了L形沙发的另一头,我的视线和父亲的视线正好垂直相交。
“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吗?”
“多亏了你,这一切都白费了。”
“爸爸做假口供的理由,就是为了不让女儿成为恶魔,这样真的好吗?”
“当在审讯室听到有关地毯的不在场证明,追问我是不是凶手的时候,我马上就意识到,十字架的臂高是一米六五,是不可能在一米五的地方开洞的。”
“真不愧是爸爸呢,脑子真是好使,就这样杀了一个人也没被逮住,还能逍遥法外。”
父亲只是转过头看着我,然后放松地将胳膊转到靠背上,像是在享受着久违的家一般。
“你说啥?”
“爸爸参与了两次绑架案,第一次是作为受害者,第二次是作为犯人。”
“你从哪查到的?”
“我爷爷不是在养老院吗?给他喝了葡萄味芬达后,大脑受到刺激,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父亲哼笑了一声,虽然没有开口,却用视线明确地对我说,真会有这种蠢事吗?
“爸爸参与的绑架案,有几件事非常奇怪,当我从逻辑上思考这些问题时,就发现了一个真相。”
“我杀了人?太胡扯了。我的确参与了两次绑架案,仅此而已。”
“前田宠物店。”
“那是啥?”
“哦,是吗?身为受害者,所以站在爸爸的视角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你脑瓜子一直都这么好使。可是我知道哦,第一次绑架是清家胤也假装成受害者,实际上是自导自演的虚假绑架,动机是为了确认父亲对自己的爱对吧?真教人哭笑不得。”
“这样啊,你都知道了吗。”
“可这里有一件很奇怪的事。第一次绑架的时候,爸爸装成被释放的样子回到家里,爷爷悬着的心落了地,那天爸爸和爷爷应该一直待在一起。可就在爸爸跟爷爷在一起的时间段,有人来到了前田宠物店,他就是绑架犯。那家伙要回了一百万,就在这时被店员用照相机偷拍下来。在这里产生了一个矛盾,绑架犯本该和爷爷待在家里,却在同一时间来到了宠物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父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将手放了下来。
“要是探究这个谜团的话,会发现更奇妙的事实。清家胤也在第二次绑架时被警方逮捕了,被警方纠缠上的状况可是相当重要的,即使狡猾如老爸,也无法欺瞒警察。因此,可以说在两次绑架中,与警察相关的部分并无虚假。具体来说就是周刊杂志的照片,周刊宝石的采访人员从小学毕业相册中搬来了清家胤也的大头照。毫无疑问,这张照片上就是清家胤也。倘若这不是清家胤也的话,会被弄错的人起诉,或是受到警方的提醒更正报道。既然没有这种情况,就可以说周刊上的照片一定是清家胤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第一次绑架和第二次绑架,两边各有一张照片,即宠物店店员拍的绑架犯照片,和周刊杂志记者在采访中获取的清家胤也照片。这两个人有着一样的长相,也就是同一个人。根据这一事实,可以推导出去宠物店领了一百万的人就是清家胤也。那么这里就产生了矛盾,第一次绑架的时候,清家胤也去宠物店领了一百万,与此同时,爷爷跟不是清家胤也的某人待在一起。喂,清家胤也去领一百万的时候,和爷爷在一起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你要问我是谁,我只能说不知道。说起来爷爷怎么会没发现那是另一个人呢?通常都会发现的吧。”
“我去看爷爷的时候,爷爷错认了我和隔壁的女生。”
“你说他眼神不好?就算这样,光听声音就知道那是别人吧,就算视力再怎么差,只要靠近看看,就会发觉那不是自己儿子。”
“你就是这样转移话题的吗?算了,我就奉陪到底吧。爷爷眼睛好使得很,因为他发现了我肩膀上很难看清的线头。”
“这样的话,要是家里有外人,肯定会发现的嘛。”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脸盲症,一种无法辨别人脸的认知障碍。爷爷是先天性脸盲症,没法分辨人脸。”
“就算这样,声音也能听出来吧?”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声音相似,才得以互换。”
当我抛出核心的那句话时,父亲一改放松的姿势,不停地晃着膝盖,显得焦躁不安。
“有一段时间,爷爷和不是清家胤也的人一起生活。那么当时清家胤也是怎么生活的呢?一百万赎金后来归还了九十万,那十万之所以没能还回来,是因为这些钱作为生活费消失了。这一事实也强化了进行过互换的事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们直奔主题吧。现在在这里的人真的是清家胤也吗?又或者不是清家胤也?”
父亲的膝盖停止了动作。他用双手抓住膝盖,使劲到指甲都嵌了进去,强行止住了膝盖的摇晃。
“之前我说过警察参与的部分没有欺骗的余地。基于这个前提,在宠物店领回一百万的人和第二次绑架的犯人就是清家胤也,这点是不会错的。”
“对了——”我接着说,“爸爸得了过敏吧,是鸡蛋过敏来者?”
“大豆过敏。”
“暂且把这事记着,先来看看事实吧。第二次绑架后,由于当时的法律规定未满十六岁不能定罪,所以清家胤也只接受了严重警告就被放回来了。那天爷爷为了安慰他,和他去了一家中华料理店,你猜他在那里吃了什么?”
“不知道。”
“是麻婆豆腐哦。爷爷点的菜里有麻婆豆腐,真是太奇怪了。爸爸对大豆过敏,不能吃豆腐,而清家胤也却吃了麻婆豆腐。”
“或许是点了没吃吧。”
“会这么干吗?爸爸在姐姐差点被迫吃花生的时候,就一把推倒肇事者阻止了这一切,过敏这么严重,还会点了不吃吗?”
“就是点了没吃,哎我想起来了,中华料理店里是放着麻婆豆腐。”
“呵呵,还不死心啊。但务必听我把话说完,我会让你一直见证到最后的。清家胤也吃了麻婆豆腐,但爸爸不能吃麻婆豆腐,所以爸爸不是清家胤也。”
“那你说我是谁?”
“第二次绑架时,清家胤也这样描述动机,他觉得要是朋友被绑架,朋友的亲子关系就会得到修复。但这不是很奇怪吗?他的朋友,也就是楠本朋昌那时已经离家出走了,根本无所谓什么亲子关系。既然如此,不如认为清家胤也搞的虚假绑架是有什么更深的考量。”
“没有,我只是为了帮助朋友才搞了虚假绑架的。”
“让我们回到刚开始的地方,清家胤也和他的同伙曾互换过一段时间,那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要互换?”
“没有互换。”
“互换的理由很好猜。既然第一次绑架是自导自演,目的是确认父亲的爱的话,那么互换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为了测试父亲的爱,试着确认下互换了以后会不会被发现。”
“怎么可能。”
“然后清家胤也就离开了家,一个人住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对于初中生来讲,生活仍旧很艰难,他也会想回家吧。于是他对同伙提出,互换就此结束,虽然没法确认父亲的爱,但也没办法了。那么,要是同伙喜欢上了互换的生活,拒绝回到原来的生活,他又该怎么办呢?”
“……”
“清家胤也非常苦恼,因为他回不了自己的家,但是又不能透露交换的事实,不然夺走一百万的事实就会被揭穿。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呢?于是他就发动了第二次绑架。”
“……”
“第二次绑架并非为了朋友的亲子关系。不,或许也有这样的意图吧,不过最大的目的还是回家。要是作为绑架犯被逮捕,让警察参与进来,就能证明自己是清家胤也,清家胤也会被强制送回自己的家,同伙会被强制送回同伙的家。就这样,清家胤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同伙也回到了自己的家。没错,同伙也是。”
“……”
“同伙的亲子关系非常糟糕,同伙楠本朋昌受到了父亲的虐待,这让他想起了清家家里幸福的生活。虽然只是短暂的替换,哪怕是伪物,但他确实得到了父亲的爱。他想再次回到清家家生活,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朋昌想了想,然后把那个计划付诸实施。”
“……”
“所以你杀了他吧?”
“……”
“你就是楠本朋昌吧?杀了清家胤也后成了他吗?”
父亲竭尽全力按住颤抖的膝盖,表情完全僵住了。他费了老大劲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可并没有因沉默而积聚多少能量,只是为了在瞬息之间从痛苦中逃离出来,就像游泳时的换气的声音一样。
“……证据呢……”
“不不,跟证据没有关系。因为已经过了时效了,无论有没有证据都不会被问罪。所以我说的不是证据,并不是这个维度的问题。”
“那是什么?”
“我只想弄清真相,其中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是出于兴趣。”
“这样啊。要是没有证据,那就到此为止吧。”
“清家胤也的生母住在横滨。”
父亲的反应明显变得激烈起来,无论是呼吸,眨眼,还是心跳。
“那又怎样?”
“我扯了个谎说与调查有关,让警察查了清家胤也生母的DNA。那么问题来了,清家胤也的亲生母亲,跟你有血缘关系吗?”
传来了再也抑制不了的笑声,那是自父亲嘴里发出的。
“我不能原谅那家伙。”
父亲笑得满脸褶子,通常情况下,笑容会让人感受到愉悦的气氛,但父亲的笑却是恶毒的,不纯的,其中丝毫不存在让人愉悦的感觉。
“说什么想要修复朋友的亲子关系,但实际发生的事情又如何呢?我爸根本就没有任何支付赎金的举动,只是说刚好把那家伙杀了吧。什么鬼的修复亲子关系,开什么玩笑。要是他不多管闲事,说不准还有希望。我住在棚户区里,还抱有那样的希望,直到他把这一点点希望都打碎。”
“嗯,真是催人泪下呢。话说回来,你因为姐姐的事情被逮捕的时候,电视上放出了你的生父,是媒体的采访哦。以之前被清家胤也绑架的儿子的父亲的身份。”
“……那又怎样?”
“我可以给你看,这会让你改变主意的,但在这之前我得问你一件事,因为看过视频以后你就会变得不正常了。”
“快给我看视频。”
“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有件事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给姐姐的葬礼选了最便宜的方案?我觉得父亲在取代清家胤也之前也好之后也好,都是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家里长大的,所以我以为你对血缘关系很执着,可哥哥的葬礼你选了最贵的,姐姐的葬礼你却选了最便宜的。”
父亲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我可不管死了的人怎么想,你说得对,我对你和终典的事都无所谓。没有血缘关系,归根到底只是陌生人罢了。我只想着御锹,不管你跟终典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让御锹觉得我是个好父亲。所以御锹在世的时候,我给终典的葬礼选了最贵的,那是因为我想让御锹觉得我是个好父亲。”
“原来如此,如果御锹死了,就没有需要示好的对象了。我懂了。”
我点了点头,父亲突然吐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