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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门超出必要限度的笑声在耳畔回响。
“想看吗?日记。”
“当然了。”
“那就发誓服从我吧。”
“具体是?”
“一,午饭一起吃;二,放学后一起学习;三,一周做爱三次以上;四,两人一起上东大,一直考考到合格为止;五,二十五岁就结婚,那时我是律师,你当医生也好顾问也好小白脸也好什么都行,我养你;六,生两个娃,从小学就上私立学校,公立学校多样性太丰富了所以不行;七,房子要租,自有房产只是资产贬值的垃圾;八,不能有银行存款,所有资产都用来投资,而且也不允许分散投资,要都集中在一个点上;九,绝对不允许出轨,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就以我的自杀结束;十,发誓以上全都做到,我就给你看日记。”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随即爬上床骑在久门身上不让她逃跑,然后稍稍掀起被子,直到露出久门那光溜溜的脖子为止。
“比如在电车上遭遇色狼的时候,说色狼行为不对,不能有色狼什么的,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又或者因为黑心企业被逼到跳轨自杀的时候,说黑心企业不对,要消灭黑心企业,你觉得这么讲有什么意义?这都是机制的问题,当色狼不对,被逼到跳轨自杀不对,这个世界上有这样机制也不对。所以如果真心想阻止的话,光诉诸道德是没有用的,这样不行。我们应当改变机制才对,为了防止色狼出现而大力安装监控,为了防止跳轨而设置坚固的栅栏。”
我将手放在久门光滑溜溜的脖子上,没有使劲,就像将其包裹起来一般。
“杀人是不对的,但因此就让人别做,这样的道德诉求毫无意义。那是因为杀人在机制上是可行的。哪怕是五岁小孩,拿着手枪也能杀人,谁都可以杀人,机制就是如此。不管你怎么呼吁不要杀人,但既然有这样的机制,就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动真格的杀人。”
当久门不停地咳嗽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在用力了。我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卸下了手上的力,久门大口喘着气。
我抚摸着久门的面颊,上面湿湿的,像是吸附在手掌上一般回馈着弹力。
“我想看日记。”
“……在冰箱里。”
看来是在我淋浴的时候藏起来的,我按她的说法在冰箱里找了找,把混在饮料里的纸片取了出来。
是日记的复印件,上面是这样写的——
一九八九年七月二日。
店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那个客人带来了十条流浪狗,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我爸爸发神经了,说要拿一百万日元买十条狗回来,所以要是有个用一百万买十条狗的可疑客人来你店里的话,请代我将这十条流浪狗交给我爸,然后把那一百万还给我。
一九八九年七月四日。
要用一百万买十条狗的客人来了。虽说事前被告知过,但还是很吃惊。于是我按照吩咐给了他十条流浪狗,然后收了他一百万。
到了晚上,那位父亲的儿子来到店里,他想要回那一百万,所以我就把钱直接交给了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可疑,所以就偷偷拍了那位儿子的照片。要是和什么犯罪行为有关的话,我就把这张照片交给警察。
日记上贴着一张照片,而我认识照片里的人。
那是小时候的清家胤也。
我在国会图书馆的《周刊宝石》旧刊里见过第二次绑架的犯人照片,第二次的绑架犯和第一次的绑架犯长相是一样的。
“发现什么了吗?”
久门的声音没有一丝顾虑,就好像刚才无声的修罗场并未发生一样。
这样的反应不出我所料,那是因为久门被勒住脖子时的表情,相比起跟我办事时候还要热烈得多。
“这张照片上人的是胤也,第一次绑架的犯人也是胤也,胤也假装自己被绑架,然后从宠物店回收了那一百万,据为己有。”
“原来如此,自导自演,是冲着钱来的。”
“不对,其中九十万后来还回来了,这么想的话,那就不是冲钱来的。”
“难道和第二次绑架是一样的动机?当真?”
久门忘记自己是赤身裸体,就这样站了起来,露出了丰满的膨大之物。
“假装绑架是为了确认爸爸对自己的爱吗?”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成功了,他才会觉得第二次也能成功。”
“但是但是但是!”
久门忘了自己一丝不挂,就这样走到了我的跟前。
“那他为什么私吞了十万呢?明明已经确认了爸爸的爱,自己却雁过拔毛地拿走了十万,这是单方面的爱啊。如果自己真的爱爸爸的话,就应该全部还回去呀。”
“好漂亮的身体呢。”
久门一时间僵在原地,然后随着“哇啊啊啊”的叫声跳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为了窥探外面的情况,她将全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跟寄居蟹没两样。
“我们是在交往吧?”
“可以这么说吧。”
“到底怎样?”
“结婚的对象只有一个,不过交往的对象可以有好几个哦。”
唯一探在被子外面窥探着的眼睛缩了回去,钻进了壳里,壳的内部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就算这样我也不介意……”
随后她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不过其他人就不见得能够接受吧。”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
“为什么?”
“久门将来想做什么?律师?”
“是啊。”
“要是能成就好了。”
我拾起久门散落在地板上的校服,放到了床上。久门只将手探出被子,像捕食一般将衣服拖了进去,然后一边蠕动一边换衣服,不久,被子里的蛹完成了羽化,一只千鸟格子的蝴蝶带着梦幻般的笑容站了起来。
第十七章 母亲4
在厨房切好水果装入密保诺拉链袋里,搞定之后,准备也就完成了。
今天是星期五,我现在要翘课,去东京地方检察院阅览判决书。
我打电话给学校说感冒了要晚点上学,然后走到室外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蹬上了自行车的踏板。
*
我斜眼望着花岗岩上刻着的“检察厅”字样,在入口被保安拦了下来,解释完造访的缘由后,被允许进入内部,正面突破了金属探测仪、随身行李检查和搜身三大关卡,乘电梯上三楼朝记录管理科走去。
当我来到记录管理科的窗口时,发现当班的正是之前的事务官。
“我是申请阅览判决书的清家。”
“好的,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了,为了确认本人的身份,请出示身份证明和户籍誊本。”
我按她的吩咐从包里拿出作为身份证明的个人编号卡,户籍誊本和一百五十日元的印花税票,然后递给了她。
身份确认似乎结束了,事务官站起身,绕了一大圈从窗口里面来到我这边。
“我带你去阅览室。”
我们乘上电梯,事务官摁了四楼的按钮。
“不好意思,这里要是晚上也营业的话,你也不用翘课了。”
“这工作可真不错啊,能按时回家吗?”
“这是挖苦?”
“不是。只是我将来也想进这种地方工作。”
“欢迎欢迎,过几年请一定要来,给我一个惊喜吧。”
到了四楼可以看见几个玻璃房间,一个律师模样的人在打视频电话,大概是在跟被告人会面吧。那里的声音实在太吵,就连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被带进了其中一间玻璃房间,文件已经摆在桌子上了,我进去坐到椅子上,阅读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主文: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两个月。”
判决书仅有两张纸,这两张纸上记载着我想知道的一切。我用手机的相机拍摄了判决书,本以为会被阻拦,不过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事务官只是在外面看着我。
我出了玻璃房间,事务官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我。
“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了吗?”
“不。”
“哎呀,是吗?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东西。”
事务官一时语塞,她将手放在嘴边,一脸糟了的表情。对此,我微微一笑,利用对方的破绽抛出了问题。
“温柔的谎言和残酷的真相,你会选择哪边?”
事务官的表情严肃起来。
“肯定是残酷的真相。”
这样的即时回答简直让人神清气爽,于是我也心情舒畅地回了一句:
“这里或许真能成为我未来的职场呢。”
事务官的表情变了,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就像皮肤上覆盖了一层微量的爱意。
*
到达学校是在下午一点十五分,正值午休的正中间。因为时间可能不够,所以我一进教室就开始吃水果了。
“又是装病?”邻座的比留间朝我搭话道。
“这话也太过分了,什么叫又是装病,‘又’是什么意思?搞得我好像是装病惯犯一样。”
“那么你是在装病吗?”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装病。”
“太好了,我还很担心呢,担心你是不是感冒了。”
“清家,放学后一起学习吧。”
在背后拍了拍我肩膀的人正是山田。与此同时,比留间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她的阴沉,山田又拍了拍比留间的肩膀。山田的天平在我跟比留间之间摇摆不定。
“比留间也要一起学习吗?”山田若无其事地说道。
比留间陷入了万般纠结,从她的表情就可以轻易地看出来。待她沉默了片刻之后——
“……要。”
她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放学后,同学们大都回家了,我们留在教室自习,此外也有学生选择在教室自习,再加上没留在教室而是去了二楼自习室自习的人,真不愧是应考生呢。
我跟山田和比留间一道坐在座位上,各学各的,彼此间没有交谈,一是交谈的话有可能会给其他自习者带来不便,二是我们周围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尴尬气氛,哪怕是在不交谈就会死亡的游戏中,我们也会选择不交谈而死去。当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言过其实。
三人排列的顺序是我坐在黑板跟前中间的位置,比留间在左,山田在右。这是我跟比留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山田坐在空出的位子上的形式。
“哇!”
响起了一记喊声,这声突如其来的狂叫大到足以在安静的教室里聚集起同学们的目光。
只见山田仰起脑袋捂着鼻子,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她拿出纸巾迅速卷成一团塞进了鼻子里,手上沾到了血。塞在鼻子的纸巾丑得要死,就像一朵开败的花。
“没事吧?流鼻血了?”比留间担心地问道。
“我去洗个手。”山田没和比留间照面,就这么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喂,清家,能陪我一起去吗?”
比留间压低声音说道。
“哪里?”
“商场。”
“干吗?”
“去买培根。”
“为啥?”
“流鼻血的时候把培根卷起来塞进鼻孔就没事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开玩笑,这是很有效的治疗方法,连美国的论文也有刊载。”
“是吗?那走好不送。”
“清家也来。”
“要是两个人突然不见了,山田会吓一跳的。”
“吓一跳的话鼻血有可能就止住了。”
“那是打嗝好吧。”
最终我还是被强行拽到了附近的商场,这里一楼是超市,二楼是专卖店,地下有百元店和停车场。
在超市的火腿香肠专柜,我们正和无数种类的培根对峙着。
“买哪个好呢?”比留间拿起培根又放回原处,斟酌着保质期和价格。
“喂,佐藤同学。”
“叫我比留间。”
“我不是怀疑你的好意,可我还是想问问。”
“最划算的是超市的自制培根,用卖剩下的美国五花肉在店里熏出来的那种。”
“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人把培根塞在鼻子里,你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他是傻子。”
“嗯,是啊,所以我觉得培根还是烤来吃比较好,而不是塞在鼻子里。”
“喂,清家。”
比留间拿起培根端详着,她的视线并没有转向我。
“之前不是问过你喜欢的女性类型吗?”
“是吗?”
“你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吗?”
“人妻。”
虽然不记得有这回事,但我确信我一定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才跟不喜欢的人结了婚。”
传来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响动,那是比留间把超市待售的培根扔到地上的声音。
比留间转向了这边。
“我不行吗?”
比留间的眼睛湿润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掉在地上的培根。
“我是人妻吧?”
“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是说只要是人妻谁都可以。”
路过的某人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培根。
“我喜欢的是破坏幸福的家庭,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选择人妻。在这一点上,你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又不是幸福的家庭,所以根本没有选择的价值。”
我突然蹲坐在地,这时从我旁边伸出一只手,将掉落的培根放回了货架。当我看到将培根放回去的那个人时,我才意识到捡起培根的人是山田,正是山田从背后狠狠地踹了我的屁股。
山田拥抱着比留间,比留间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两人未交一言,就心领神会了一切。过了一会儿,她俩瞪了我一眼,就这样肩并肩走掉了。
*
回到家,母亲在客厅里吃着麦卢卡蜂蜜。当她注意到我的时候,先仔细舔了舔嘴里的勺子,尔后对我说:
“御锹的遗体还回来了,明天举行葬礼。”
“几点?”
“一点。”
“明天模拟考。要是来不及的话,就别等我了。”
“那……改在四点左右行吗?”
“好,能改就改了吧。”
“知道了,还有胤也出院了。”
“他现在在哪?”
“公司。”
“那刚好,我有话跟妈妈说。”
母亲显得很紧张,当我说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母亲显得更紧张了。
我俩在我的房间里面对面,我的房间里就只有一个平衡球,当我坐在上面时,母亲就只能呆呆地站着,呼吸着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气味的空气。
“妈妈在十七岁时死于交通事故,报纸上是这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