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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上平安时代的话,她的语调跟竹取翁差不多。
“这种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人物可没法当作接龙里允许使用的词啊。”
我将手机摆在她面前,事务官看了看屏幕。
大坝决堤了。
事务官的笑声宛如洪水一般,并非压抑不住,而是任由其泛滥。
“介隆德隆巴,平安时代的和歌诗人,官位从五位下。”
事务官混杂着激烈的笑声念出了百科网站上的内容后,将手机还给了我。
“你就特地花半个小时建了个假词条?”
“说什么呢,写在百科网站词条上的只有真相。”
她的笑声打破了俗语里“笑门来福”的说法,简直就像灾难降临一样。
“算我输了。”
事务官搞不好会因为笑得太激烈而缩短寿命。
“我会遵守约定的。因为需要手续,所以三天之后可以阅览。”
*
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于是我又步行去了国会图书馆查阅了《周刊宝石》旧刊的数字记录。我以平成元年八月为目标进行搜索,幸运的是上面确实刊登了父亲作为绑架犯的采访报道。标题是《中学生绑架中学生,横亘于社会的黑暗》,内容如前所述。唯一的有趣之处是,根据《少年法》应该保护父亲的隐私,可杂志上却刊登了父亲的照片,这是为了提高销量的策略吧,这样的手段正中我的下怀。照片是正面拍摄的证件照的形式,应该是从小学毕业纪念相册里照搬来的。
我用电脑模样的终端机发送了这篇文章的打印申请,然后在打印柜台支付了规定的费用,拿到了打印件。
*
回到学校打开鞋柜,里面有一封信。虽说是信,却没用信封,也不是信纸,只是写在废纸背面的垃圾。
“放学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
我觉得这里面有情况。
特别是写在垃圾一样的纸上这点。如果是漂亮的信封里装着凯蒂猫图案的信纸的话,我大概会无视,直接撕个粉碎扔掉吧。
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到底怀着怎样的情绪,我完全无法想象,期待漫无边际地膨胀着。
刚进教室就已经上课了,我借口说感冒迟到了,然后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时间是十二点十分,没多久课就上完了,到了午休时间。
午休时,当我在座位上吃水果的时候,感受到了身旁咄咄逼人的视线。
比留间凝视着我,或许是心理作用吧,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是成熟。
“感冒不要紧吗?”
“喂,我想到了一个恐怖袭击的办法哦。比如我自己得了SARS之类的传染病,然后去了满员的演唱会,这样的话岂不是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吗?”
“感冒是接触传播,只要不接触就没事哦。”
比留间用平静的声音安慰道,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碰到咯。”
比留间手掌的温度传了过来。
“感染完毕。”
比留间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任务完成时的提示音。但遗憾的是,该任务并没有完成,那是因为——
“其实感冒都是骗人的。”
“那你怎么迟到了?”
“我去了东京地方检察厅。”
“干啥?”
“比留间,去小卖部了。”
打断我们对话的是山田,她硬是把一脸依依不舍的比留间拽了出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教室外面。
就这样,我重新吃起了水果,今天是香蕉、草莓和甜瓜,吃完香蕉再吃草莓的话酸味会被放大,所以要先把草莓全部吃完,然后吃哈密瓜,最后是香蕉,就是这样的顺序。
*
然后期待已久的放学后终于到来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往体育馆后面走去。
与我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通往体育馆后面的路很是难走,阴森森的杂草疯长着,黏糊糊的泥土妨碍着脚步,校舍的阴影更是给空间染上了忧郁的色彩。
费了老大劲来到体育馆后面,信的主人已经站在墙边了。
站在那里的是山田。山田确认我的身影后,便从打发时间的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来,她的脚步并没有动起来的迹象,只是被动地等我靠近。
我走上前,在山田跟前停下脚步,这时山田动了起来。
我跟山田的立场一下子互换了,变成我在墙壁一侧,山田在外侧。山田用双手攥住我的肩膀,墙壁那粗糙的质感压住了我的后背。
我心想校服要磨坏了,然后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山田的手臂支在我的旁边,手掌拍上我脸旁的墙壁。
我俩近距离互相凝视着。
山田全身涨满了屈辱和羞耻,连脸也不例外,一副肌肉僵硬的表情,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请和我交往!”
山田的声音宛若溺水之人的求救一般。水面下的模糊呼叫和水面上的拼死呐喊混杂在了一起。
“我会付钱的,所以拜托你和我交往吧!”
我看到了山田长长的睫毛颤抖的样子。我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她柔软的面颊,我期待能像针插进鼓鼓囊囊的气球里一样,山田的屈辱和羞耻会迸发出来,而实际上发生的仅仅只是柔软的脸颊微微凹陷罢了。
“别了吧。”
我再度用力按了按山田的脸颊,山田僵立了一会儿,然后敏捷地动了起来,像蟑螂一般沙沙后退着离开了我。
“我不需要钱。”
“为什么?”山田脱口而出。
我们隔着一定距离对峙着,我拍了拍背,掸掉了沾在身上的沙粒。
“我觉得接受比拒绝更痛苦。”
山田一脸不解的表情。
“山田同学,你不是讨厌我吗?其实你不是真心想跟我交往对吧?可看你这样的表情,好像铁了心要跟我交往?”
山田的表情变了,那是完全的厌恶。
“这么说来,你就是这种人啊。”
“顺便问一下,为什么你会想交往呢?”
“我认识的一个人喜欢你,可她有丈夫,明明有丈夫却想得到你。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作为朋友,我必须阻止她。”
“友情可真不容易呢。我没有朋友,所以不大懂就是了。”
“也许这样还不够。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触摸你那做过全身脱毛的私处的觉悟。”
“之后要一起回去吗?”
“虽然不是本意。”
然后我们一起去往自行车停车场,在校门口道了别,临别时,山田瞪着我说:
“喂,你这长蛆的人。”
她边说边蹬起了自行车,后面的话是山田的背影小到一定程度时才说出来的——
“明天见。”
*
等待我回家的是能隔绝所有污秽的穹顶形圣域,当我穿过门,将手按在玄关的门板上的时候,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正包裹着自己。
走进客厅,母亲正坐在L形沙发上,在盥洗室洗完手回来后,我感受到了母亲的视线,于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那个……儿子上初中时候的教科书还在吗?”
“全都扔了。”
“这样啊。那就去买吧……”
“为什么?”
“儿子志愿的学校是哪里?”
“哪都行吧。实际上姐姐就是为了离家近才选了中央大学的。”
“那你也去中央大学吗?也要从家里上大学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这么突然……”
“以你的学习能力,应该可以考早稻田和庆应大学的吧。”
“只是定个目标谁都可以吧。”
“要是考上了,你会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吗?”
“应该是吧,花两个小时上学那也太悲催了。”
“这样的话我会寂寞得不行啊。大儿子和女儿都不在了,就连最后一个小儿子也离开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就像今世的别离一样,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所以我也想上大学呢。”
“啥?”我丝毫不尊重对方的感受,只是将自己瞬间的思绪原封不动地说出口去。
“我和儿子去同一所大学,然后两个人住在一起,一起去上大学,要是胤也那边方便的话,我们三个人可以在大学那边再买一栋房子。”
母亲的模样就像做梦的少女,可是实际的外表却显现出了与四十出头相应的老态。这种少女和中年女性的差异,虽然谈不上怪诞,但用“稍显怪诞”一词表现应该很是贴切。
“可妈妈不是高中辍学了吗?考不上的吧。”
“是这个道理呢。要是考不上,我就不上大学了,那就专心搞搞卫生,做做饭,守着儿子租来的小房间吧。”
“……”
我觉得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所以就找了个适当的理由,说自己手机快没电了,然后从那里逃了出去。
看来姐姐的死对我家庭的侵蚀比想象中更严重。克服这种侵蚀作用的唯一方法或许就是破案,而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找出潜藏在这个家里的恶魔,重新寻回幸福的家庭。
这时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丝不安。
要是发觉原本视作家人的人物其实是恶魔,我的家反而会因此崩溃。
不对,我摇了摇头。说找出恶魔是用词不当,我实际上要做的是证明恶魔并不存在。
不对,我又摇了摇头。
我的内心深处希望恶魔是存在的,我憧憬家庭破溃,期待着这样的毁灭。这并非暧昧,而是坚定的理性。
第十四章 弟弟3
午休时,我像往常一样从密保诺的拉链袋里拿水果吃,一旁的比留间跟我搭话说:
“喂清家,关于今天的英语课,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佐藤不懂的,我也不懂。”
“叫我比留间。”
“佐藤同学,你剪刘海了吗?”
“讨厌,怎么会被你发现的。还有叫我比留间,你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啊?”
这时有人来了,是山田。
比留间确认山田来了之后,补了一个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我现在正向清家请教英语,所以不能去小卖部了。”
“清家,去小卖部了。”
比留间总共看了两眼,第一眼看向山田,第二眼看向我。
“我没啥可买的。”
“得了吧,快来。”
山田拽起我的胳膊就往前走去,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她。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就到了小卖部。在排队的途中,我问了一句:
“这就是友情吗?”
“这就是友情哦。”
这是我们唯一的对话。
我什么都没买就回到教室,这时比留间已经不见了,而我装在密保诺拉链袋里的东西则被惨烈地压得稀碎。
芒果、猕猴桃和橙子像是混合颜料的调色盘一般搅出了乱七八糟的色彩。
“活该。”山田用手捂着嘴,发出了嫌恶的笑声。
幸运的是,塑料袋本身并没有破损,于是我得以正常地享用被压碎了的水果。口感像冰沙一样,还挺美味的。
手机收到通知是在我读英语参考书的时候。我的通信软件经过精心设置,不会收到没用的通知。所以刚刚推送的通知恐怕是要紧事。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真是重要内容。
“今天能见面吗?时间是五点,地点在荻洼站的招财猫KTV。”
是人妻墨田汐发来的消息。
*
我骑自行车到了八王子站,然后坐电车在荻洼站下车,进了堂吉诃德超市旁的大楼,上到四楼,卡拉OK店“招财猫”就在那里。
汐在前台,不知等了多久。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过一看到我来了,就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汐在前台出示了会员证,报了房号。我们走下了画着猫脚印的台阶,穿过白晃晃的走廊,进了包厢。
包厢对两个人来讲实在有点大,汐一进来就关了包厢的灯,启动了镜面球,昏暗的房间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照亮,闹腾得好像房顶上被泼了无数油漆一般。
我们相邻而坐,两人之间留了一个人的空。沉默了片刻之后,是汐先开的口:
“为什么要偷?”
“为了一万日元的事?要是不开玩笑认真回答的话,那我绝对没有偷。”
汐看着我,我看着汐,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好吧,我信你。”
至少看她的表情是相信了我。
“不过我倒是不在乎你是不是真偷了。”
“是吗。”
“我家现在麻烦大了。”
“你今天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吧,如果你认为告诉我的话事情有希望解决,那就对我说吧。或者你只是想一吐为快,那也说出来好了。”
“这样的说话方式总觉得好怀念啊,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不管怎样,我都有义务听你说。”
“就在那天,就在你从我家逃走的那一天起,一切开始了。”
于是汐开始了讲述。
*
那天,墨田哲嗣因为同事轮班的关系,原本的工作日突然改为了不值班,因此猝不及防地回到家里,令椿太郎陷入了千方百计逃出浴室的窘境。
就在当天晚上——
“我的一万日元钞票不见了。”哲嗣说了这样的话。
哲嗣先把这事告诉了妻子汐,然后带着狐疑的表情更进一步问道:
“该不会是你偷了吧?”
汐立刻予以了否认。不过事后想想,要是当时谎称是自己偷的,就算蒙受了冤屈,事情也能平稳收场。
接着,哲嗣质问了女儿羽都子。
“是你偷的吗?”
羽都子一脸怨恨地否认了。
“怀疑我好过分啊,我怎么可能偷呢?”
然后三个人开始整理状况。
哲嗣前几天把换下的裤子放在了更衣室的洗衣篮里,把自用的钱包也一起放进去了。但是刚刚他确认了钱包,明明应该有三万日元钞票,却只剩了两万。
“我们家只有三个人,要是犯人不在这三人中的话,就不得不考虑有入侵者存在了。”
哲嗣的话让汐一下子明白过来,入侵者,她心中有了头绪。
那就是出轨对象清家椿太郎。
可这并不能说。
“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进过我们家吗?”
“昨天我把朋友带到家里来了。”羽都子答道。
“几个人?”
“一个。”
“那犯人就是这个人了。”
“啊,是不是太武断了?”
“羽都子,明天去学校找那家伙要回这一万吧。”
“真是艰巨的任务呢,报酬呢?”
“给你一成的回扣。”
“明白。”
第二天晚上,在吃晚餐的时候,哲嗣向羽都子伸出了手。
“一万拿来。”
“他没偷。”
片刻的沉默之后,哲嗣抬高了嗓门: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可能性后,犯人就只可能是那家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