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嫌疑人和受害者都被控制住了,对两人的调查在调布市警署进行。
受害者楠本朋昌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被绑架了”,他一脸呆呆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另一边,嫌疑人一方却支支吾吾,问话艰难地继续着。
“朋昌和爸爸关系很紧张,所以我想要是绑架了朋昌的话,他爸爸就会回忆起对他的爱吧。”
犯人清家胤也是这样说的。
当时犯人清家胤也年仅十五,根据当时的法律,未满十六岁适用于少年法,所以不能问罪。
事实上,这虽是一起绑架案,但受害者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再加上动机也非恶意,考虑到这些事实,这起绑架案便以给与犯人严重警告的方式结案了。
胤也被警察抓获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父亲尧之那里,当胤也耷拉着脑袋回家的时候,尧之只说了一句话——
“去吃点好吃的吧。”
他俩去了一家中华料理店,在那里吃了芙蓉蛋、鱼翅汤、麻婆豆腐以及炒饭。
两人沉默不语,尧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这样的话:
“你是有朋友的啊。我还以为你一直孤零零的,这样也算放心了呢。要是这次的事情真是为了朋友,那也没有办法,朋友可要好好珍惜哦。”
“嗯。”
胤也低头应了一句。
就这样,第一次作为受害者,第二次作为加害者的两次绑架宣告结束,清家一家又回归了日常生活。
第二天,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尧之早上查看信箱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个信封,里面有一沓钞票。一数正好九十张。
那是一沓总计九十万日元的万元大钞,至于这九十万为何会在邮箱里,姑且可以给出这样的解释——
也就是说,犯人从第一次绑架夺走的一百万中,只抽取了十万,将余下的钱退了回来。
尧之也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这九十万当成了奇迹。
这样就可以送胤也上大学了。
*
所有的事情讲完之后,尧之的眼睛依旧是清澈的,葡萄味芬达的效力似乎还残留着。
“喂,椿太郎。”
尧之萎靡不振,他的声音里洋溢着对行将到来的精神死亡的恐惧。
“你今后还会来这里吗?”
“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吧。”
“是吗,那也没办法啊。”
尧之仿佛预料到一半,淡然地接受了事实。这里我一时兴起地说了句:
“爷爷,反正你也会忘掉的吧,你想知道我们家现在变成怎样了吗?”
“当然想。”
“终典自杀了,御锹被人杀了。”
祖父的眼睛急遽退去了光芒,不久之后,两只沼泽般淤塞的眼睛就这样凝视着虚空。
但他还有反抗的能力,祖父的眼睛在临界点上又恢复了光亮。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祖父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大量精力。
“就讲讲未来,讲讲我死后世界的事情吧……”
祖父拼命地反抗着,在逐渐淡薄的意识中,即使明知自己会遗忘,也不得不提出问题。
“椿太郎将来想成为什么呢?”
“雨。”
“雨?”
“嗯,从天而降的那种。”
祖父没问细节,只是慈祥地笑了笑,然后阖上了眼睛。
当眼睛再度睁开时,祖父的眼里已经黯然无光,那是宛如沼泽一般吞噬万物的无底幽暗。
我在祖父面前挥了挥手,他毫无反应。
入口大厅里有很多家庭正融洽地谈天,恐怕祖父也渴望看到这样的光景吧。我跟久门穿过了嘈杂的空间,离开了花穗松原养老院的大楼。
当我俩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时——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久门似乎在跟我怄气,这种愤怒并未表现在声音上,而是体现在她粗暴地踏着地面的脚步上。
“哪样的话?”
“说你一辈子都不会来了什么的。”
“这是事实。”
“这不是很过分吗?”
“过分什么。”
“也给他多一点希望啊。”
“温柔的谎言和残酷的真相,你选哪个?”
久门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啊”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了,加缪的《局外人》我读过了哦。”
“觉得怎样?”
“老实说,我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能从不同的角度看出与他人不同的感受也是一桩好事。”
“不,其实我也能够想见,就是因为主人公莫尔索的人物塑造过于前卫,在母亲死后第二天和恋人一起玩耍,因为太阳太过晃眼而杀人,失去了和正常逻辑的一致性吧。”
“应该是吧,因为这个功绩,他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但我并不认为莫尔索有多前卫,这是时代的原因吗?还有……”
“还有啥?”
“我是这样想的——有啊有啊!真有这样的家伙!”
“他在哪?”
“那家伙就在我的旁边,对我来讲莫尔索只不过是他的翻版,所以很难评价。”
“真想会会那个莫尔索。”
“喂清家,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这句话说得非常自然,自然得像清风吹拂花儿摇曳一样,所以我对这话的答复也跟一脚下去把花踩烂一般自然——
“温柔的谎言和残酷的真相,你选哪个?”
“温柔的真相。”
“我喜欢你这点。”
“喂,为什么我不行啊?”
“直截了当地说,是因为没有好处吧。”
“那么要是有好处的话,你就愿意和我交往咯?”
我考虑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
“理论上是。”
久门的脚步变了,就似踩在云端上行走一般,轻快而不稳定。
当我看向她的脸时,她挤出哈姆太郎般的嘴形,以扬扬得意的笑容盯着我看。


第十二章 姐姐3
久门在多摩中心站下了车,我并没有在这里下,而是在下一站——京王堀之内站下了车。那是距离姐姐的遇害现场——德拉吉工作室最近的车站。
刚刚对父亲进行了调查,下次对母亲的调查因而只能在工作日进行。哥哥的调查则需等待仙波的联络。这样的话,现在能做的就仅限于姐姐的调查。因此我为了调查姐姐的事去了德拉吉工作室。
进去之后,接待处除了店主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休息区的廉价圆椅上空空如也,房间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纸箱摇摇欲坠,着实令人不安。
店主立刻注意到了我,他似乎对我还有印象。
“清家君,你又来了啊。”
店主手里拿着没有连接放大器的电吉他,拨弄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莫非今天也是来调查吗?”
“嗯,要是能在方便的范围内跟我讲讲关于案子的情况,那就太感谢了。”
“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的。”
店主很是配合,倘若因为我是遇害姐姐的弟弟——如此悲剧色彩的设定让他对我抱有同情的话,那对于我来说就是不必要的同情。我真想把它分给别人,比如明明是强奸案的受害者,却在网上遭到攻讦的人。
店主出了接待处,朝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坐到了圆椅子上,示意我也坐下。
我们坐在廉价的圆椅上,面对面隔着一张斑斑驳驳的圆桌。
店主自称吉里昭一郎。
“说实话,会发生这样的凶案或许是我的错。”
话虽这么讲,可他的脸色并不阴沉,这表明他的话并不是真正的道歉,充其量只是打预防针的意思。
“事发当日是九月十日,星期一。那天我为了参加葬礼去了北海道,因为这样工作室就没法使用了,所以我留下了钥匙。我把钥匙藏进了门口侧边的砖缝里,然后告诉想进店的人用这把钥匙。”
“你经常藏钥匙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知道钥匙藏在这里的人是谁?”
“那六个乐队成员。”
按吉里的说法,就是关口、下条、中谷、前田、塚本、清家。
“没有其他客人吗?”
“这六人签了年租合同,所以不一样,其他客人的话只要告诉他们当天因故歇业就好了。”
“也就是说,事发当天,只有这六个人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是吧。”
“是这样,”然后他又补充说,“要是我没留下钥匙的话……”
“除了这六人之外,其他人有可能进入这里吗?”
“没有,虽说确实可以进到店里,但是想进工作室的单间还需要其他钥匙,而带着那把钥匙的就只有那六个人。”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想进现场需要两把钥匙。”
“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也有这种可能性吧。受害者御锹带着两把钥匙进了工作室的单间,然后她喊来了成员以外的其他人,那人通过了两扇已经打开的门来到现场,然后开始行凶。”
“这也不对,因为尸体被发现时现场是上锁的,御锹的钥匙就在室内。”
“原来是密室啊。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单间的钥匙,出了现场就不能上锁了。”
“就是这样。”
“不对,不也可以这样吗?就是那种常见的诡计,凶手在现场外将门锁上后,再用线把钥匙送到里面。”
“那也没可能。工作室是完全隔音的,门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就算受害者再怎么哭喊,声音也不会漏出去。”
“那么是不是在凶手离开后,御锹用最后的力气自己锁上了门呢?”
“那也不行啊。御锹被发现的时候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自己锁门吧。”
“除了入口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进这栋房子吗?”
“没有。”
“比如说爬窗进去。”
“这栋房子没窗。”
“有密道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啊。”
“那么根据以上事实,我已经判明了推理的重要前提。”
我正了正姿势,然后一脸严肃地宣告道:
“有作案可能的就只有乐队的五个人。”
吉里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啊,虽然不愿意相信。”
“好,我想从这里开始追查真凶的真身,提示是——”
“那是……”
“十字架。”
听到我这句话,吉里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反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确实呢,或许可以从十字架上找出凶手。”
“很难想象那个巨大的十字架是从外边带进来的,这种尺寸难以隐藏,万一被人看到就出局了。所以这个十字架应该原本就是在工作室里的吧。”
“没错。”
“关于十字架你有什么情报吗?”
“用来制作十字架的木材是我私下买来DIY用的,九月三日纳入了仓库。”
“也就是说,十字架是在九月三日以后被做出来的吧。”
“所以要是你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做了十字架,就只需查看九月三日以后工作室的出入情况就可以了。而且仓库设在地下,所以一楼的出入情况不用管,只看地下的就行。”
吉里拿来了放在接待处的笔记本,那里写着一周内地下工作室的出入情况。
9/3(星期一):清家,关口
9/4(星期二):前田(蟑螂)
9/5(星期三):清家,前田
9/6(星期四):清家,关口,下条,前田,中谷,塚本(地毯)
9/7(星期五):清家,下条
9/8(星期六):清家,关口,中谷,前田,下条(地毯)
9/9(星期日):前田
“除了这六个乐队成员,还有人去过地下吗?”
“地下是包租的工作室,还有一组人包年租了另一间地下工作室。不过他们利用大学暑假环球旅行去了,所以这段时间没有出入。”
“这个蟑螂是什么?”
“蟑螂啊,就是前田那个家伙大呼小叫说有蟑螂的那天。”
“地毯又是什么?”
“那是铺地毯的日子和收地毯的日子。”
“铺过地毯吗?”
“是啊,我在他们租的工作室里铺了地毯,他们一帮人突然买了地毯要我帮忙,所以我也参与铺了。”
“为什么刚铺好又马上拿掉了?”
“他们说是果然还是没有比较好,真是够蠢的。铺地毯的时候把工作室里的东西搬出去再搬进来花了一个小时,收地毯的时候把工作室里的东西搬出去再搬进来又花了一个小时,蠢到家了。”
“不是挺好的吗?有种青春的感觉。”
“哪有?”
“存放木材的仓库所有人都能自由进出吗?”
“嗯嗯,没有特地锁门。”
“能参观一下仓库吗?”
“当然可以。”
仓库在地下走廊的最深处,里面摆了很多木材,还放置着用于加工木材的各种工具。我摸了其中一根木材,确认其触感。
“这些就是做十字架用的木材吗?”
“嗯。”
如此大量的木材,看起来都是统一的规格。
“看起来都一样大啊。”
“是啊,全都一样的。”
往立起来的木材边上一站,比我的身高还高。
“什么规格?”
“1×4的板总长6英尺。”
“能换算成米吗?”
吉里拿出手机帮我查了一下。
“长约1829毫米,厚19毫米,宽89毫米。”
“我可以借用一下这把卷尺吗?”
我指了指架子上放着的卷尺。
“请便,不过你要用来做什么呢?”
我先将一块木头斜靠在墙上,然后把卷尺拉长,测量出距离地面一米六五的位置,用手指压住代替标记,然后在一米六五的位置上交叉叠放了另一根木材。
就这样,跟存放在警方的证物保管室里一模一样的十字架就完成了。
“这就是跟案发现场的十字架一样的东西,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确实有些不对劲呢,感觉头的部分太短了。”
“这让我联想到了埃及十字架。”
“这是什么?”
“有这样一本小说,作中将没有头的十字架称作埃及十字架。”
“那玩意儿和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天晓得。”
我拆掉十字架,将木材放回原位,然后在仓库里踱来踱去。
仓库里看起来就只有木材和工具,不过角落里还有一块卷起来的布。
“这是啥?”
“这就是那块地毯。”
吉里拍了拍那卷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