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将主观强加于人的行为称作讨论。”
仙波微微颤抖着,这似乎并非因为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
60,59,58,57……随着背景音乐响起,蓝色的数字在蓝色的背景上一亮一灭。
“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句话被背景音乐轻而易举地淹没了。
“这句台词出现在了小池始丞的《异国情调》里。”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起码周围的人都很期待演出,不能让我们吵吵嚷嚷的谈话打搅到他们。
3,2,1,0.
0字熊熊燃烧起来,彩色的灯光开始转动。
写在墙上的大赛的标志被点亮,舞台中央的奖杯熠熠生辉。
屏幕上开始播放选手的宣传影像,播放完毕后,三名主持人登上了舞台。
短暂的闲话之后,舞台被灯光渲染成了蓝色。伴随着门后冒出的白烟,八名决赛选手就此登场。
在进行完讲解和介绍之后,选手们坐在位子上做好了对战的准备。第一轮第一场比赛开始了,与此同时响起了一阵难以听清的口号声。
“3,2,1,开始!”
舞台的地板喷出了烟柱。
*
决赛开始了。
由“啊啊啊啊”对战“林间/森之家”,胜利的一方会欢喜而颤抖,失败的一方会流泪而懊恼——这似乎并非因为即使输了,也能拿到第二名的一百万奖金,虽然差了三百万,但实际上两人距离胜利都只有一步之遥。
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半,会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屏幕上放出了游戏画面,“啊啊啊啊”一开始分到的手牌非常强大,全场沸腾起来。
“椿太郎君。”
仙波为了不被现场的欢呼声压倒而抬高了声音。她并没有用力量型的办法,而是用了在耳边说话的智慧型办法讲出了这句话。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我和仙波来到了八号厅外,从厅内的热气中解放出来,感觉皮肤上的汗水正在蒸发。
“不看到最后不要紧吗?”
“因为讨厌喜欢的歌放完,所以我都是在歌曲结束之前就不听了。”
“这不是唱歌,是游戏。”
仙波兴致索然地眯起眼睛。
“有意见就找S先生吧,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S先生说的[16]。”
仙波开始走了起来,我也跟在后面。会场人山人海,可一旦走到外面,就像核战之后的世界一般杳无人迹。
“你听过《马赛克卷》吗?”
“嗯,这是我第一次听V家歌。”
“你觉得怎样?”
“便宜货耳机还是不行啊。用扬声器还能正常听听,但用耳机的话,低音就会显得特别憋闷,特别是前奏部分……”
“不,我不想听乐评。”
“是歌词吧?”
“嗯。”
“歌词什么的都无所谓,音乐就是旋律吧。”
仙波拿出手机操作起来,一开始音量太小,仙波长按音量键后,扬声器里传出了大音量的音乐。
那是《马赛克卷》的前奏,放完后是歌曲的第一段——
#
有一句言语
刺在了你的身上
自伤口渗出的液体
将之形容为
“爱”
#
自此仙波停止了播放。幕张国际会展中心的通道上再度恢复了核战后世界的寂静。
“好累啊。”
“看了都十个小时了。”
“开心吗?”
“嗯,我挺开心的,你怎么样,世界扩展了吗?”
“你现在有什么安排?”
“没啥。”
“要来我家吗?”
仙波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不习惯说这种话的人特有的笨拙语气。
从海滨幕张站乘电车到西船桥站,再换乘到四谷站,从那里徒步四分钟左右就到了公寓。
走过树木环绕的道路,在入口处将钥匙插入自动锁里,自动门就打开了。我斜着眼睛穿过一个高档的休息室,在电梯间上了电梯,到五楼下电梯后,往右走可以看到一扇门,那里就是仙波的住处。
我们在玄关脱了鞋后走进客厅。仙波打开灯照亮了室内。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非常讲究。
“房租多少?”
“一般会这么问吗?”
“你老公在哪?”
“虽然我知道你不一般。”
“这可是件好事哦。那些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孩子,在公共教育中被扼杀了个性,成了凡夫俗子。”
“房租二十万。”
“高级公寓呐。”
“和丈夫分居中。”
“你老公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她死了,好像是自杀的。可她绝不会自杀。因为她是■■■。”
仙波坐到了沙发上,我也在稍远的位置坐下,故事似乎已经开始了。
“那天,小池始丞和她相遇了。小池在卡拉OK店打工的时候,看到监控录像里对女性施暴的场面,于是赶赴现场阻止了犯罪。他与受害者筱崎一起去了医院。在候诊的时候,小池说两个犯人被逮捕了,筱崎口吐白沫晕倒在地,问‘不是三个人吗’,小池问‘你说的是在场的那个女人吗’,筱崎说是的。小池说在场的女人只是受到胁迫,已经被释放了,筱崎说‘她才是最该被逮捕的……’到此为止都是前情提要,话说你饿不饿?”
我说别管我了,仙波说自己饿了,然后就去了厨房。她问我冷冻披萨行不行,我说什么都行,于是她便将冷冻披萨扔进烤箱,转动了定时器,房间里回响起了烤箱的声音。
“筱崎告诉小池那个女人有多可怕。据她所说,那个女人无恶不作,不仅做过欺凌,恐吓,强奸,甚至还杀过人。筱崎瑟瑟发抖,她害怕那个女人会来报复。小池问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筱崎说她叫间宫令矛。小池说不用担心,自己会保护她的。他抱着筱崎的肩膀,像哄婴儿一样拍着她的背,让她平静下来。”
仙波打开冰箱拿出啤酒,伴随着悦耳的声音站着拉开了拉环,将里面的东西灌进胃里。
“从那时起,视角发生了改变,变作以筱崎的视角描绘了安稳的日常生活。并细腻地描写了筱崎和小池感情逐步升温的过程。但筱崎依旧不安,担心有朝一日间宫会不会前来报复。对此小池表示绝无可能,可当筱崎问起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时,小池的回答支支吾吾不得要领。从那时起,筱崎就产生了怀疑。”
仙波拿着啤酒坐到了沙发上,烤箱仍然在发出响声。
“她试着邀请小池一起看电影,但他以打工为由拒绝了。可筱崎知道小池那天轮休。因为她非法闯入小池打工的卡拉OK店,确认了排班表,所以不会有错。小池在隐瞒着什么。筱崎在秋叶原购买了窃听器,装在小池的房间里。那是伪装成插座转换器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从窃听器里唯一听到的,是小池唱V家歌的声音。”
烤箱烹调完毕的铃声响了,仙波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有一天,筱崎鼓起勇气邀请小池去做那种事,两人都已经来到了情人旅馆的门口,这是筱崎安排好的情节,可小池还是拒绝了。筱崎哭着问为什么,小池并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声对不起。筱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从那时起的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着机会。”
仙波将热腾腾的披萨放在盘子里端了过来,芝士已经融化,表面在余热的影响下起泡。仙波用菜刀将圆形切成了扇形。
“因为她偷瞄过小池解锁屏幕,所以知道小池的手机密码。之后只要能接触到小池的手机就行了,只是一直没这个机会,小池无论去哪都机不离手。不过或许是运气站在了自己这边,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片披萨递到了我的手上,不过我没有动。仙波从下面接住了快要液化流淌下来的披萨尖端,任其流进了嘴里。
“正好门铃响了,快递送来。小池为取快递离开了房间,现场留下了小池的手机。筱崎的动作很快,她拿起手机输入了四位数的密码,打开通信软件,然后点开聊天的图标,显示出了消息列表。看到名字的瞬间,筱崎就明白了,‘二七’——这大概是取自《马赛克卷》的作曲者,小池最爱的V家P主[17]‘DECO*27’,当然这不是本人。筱崎用颤抖的手指戳了下屏幕,显示了小池和二七的对话。”
仙波将刚咬过一口缺了尖角的披萨送进嘴里,当她咀嚼到披萨烤硬的边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最新的对话是:‘明天十八点在书道教室’‘明白’。这时传来了上楼梯的脚步声,筱崎慌忙退出界面,让手机进入睡眠状态,将其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这时小池回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发觉手机被人偷窥过。筱崎的心脏怦怦直跳。尽管这样,要做的事情还是决定好了,明天十八点去书道教室。”
仙波用纸巾擦了擦嘴边沾着的披萨酱汁,然后将嘴贴到了啤酒罐上。
“筱崎第一次造访了小池的高中,那是以筱崎的学力无论如何都进不了的学校。她看了学校的导览图,确认了书道教室的位置,然后就把自己关进厕所的单间里,等待着时间到来。待到了十八点,为了能得到无可抵赖的绝对场面,她决定再等十分钟。到点后筱崎离开单间,走向书道教室,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往前,在书道教室前停下脚步。门背后没有声音,看不出里面有人,但筱崎知道二七和小池就是在这里见面。筱崎默默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无声无息地拽了拽门。门锁着。她把藏好的铁丝插入钥匙孔里,轻轻一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筱崎猛地拉开了门,冲进了书道教室。里面是学校常见的瓷砖地面,其中有一部分铺着榻榻米。小池就躺在榻榻米上,眼睛被蒙住,连榻榻米一起被塑料绳子捆成一团,赤身裸体,动弹不得。”
仙波用手指在喝空的铝罐侧面用力划出一道斜着的凹陷,再将其朝着凹痕相同的方向一扭,罐子就瘪了。最后再用手按扁,扁罐子制作完成。
“女人手上拿着书道用的毛笔,用那支笔挠着小池的皮肤,小池痛苦抑或欢愉地挣扎着,扭动着被捆住的身子,下身直挺挺地立着。这个女人并未被闯入者吓到,也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来。现场不明白事态的就只有被蒙住眼睛的小池。”
仙波像抛飞盘一样扔出了压扁的铝罐,铝罐仿佛被吸入似的落入了垃圾箱。
“筱崎认得这个女人,永远忘不了,她就是间宫令矛。”
我屏住呼吸,这样的反应正是仙波所期望的。
“无恶不作,甚至杀过人,还唆使男人强奸筱崎的女人——间宫令矛,就是那个间宫在戏弄着一丝不挂的小池,筱崎一瞬间全明白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质问:‘你俩什么关系’?‘谁在这儿?’现场响起了小池的叫声,但没人理会他。间宫回答说:‘我们正在交往。’筱崎虽然快哭出来了,但还是挤出了声音:‘这一切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吗?’间宫回答说‘不是’,接着又说:‘多亏了你,我们才相遇的。’卡拉OK包厢中的情景在筱崎的脑海中复苏,那个时候,小池真是在看自己吗?是不是根本没在看呢?那个时候,小池真正看到的,不正是间宫的模样吗?”
“那么——”仙波这话似乎不是作品中的故事,而是对我说的。
“这样开头那句话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她死了,好像是自杀的。可她绝不会自杀。因为她是■■■。”
“那么——”仙波又重复了一遍,“椿太郎君,你觉得填入■的三个字应当是什么呢?”
我略一思考。
“因为她是‘杀’‘人’‘者’?”
仙波心满意足地笑了。
“优秀。”
她边鼓掌边说道。
“这篇推理小说的机关很巧妙。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小池的女朋友表面上是筱崎,其实是间宫。自杀的那个是间宫。”
“间宫令矛……”我带着敬畏说出了这个名字。
她在现实世界中也是同一个名字,还是像小池始丞一样是用化名替代的呢?
“你不吃披萨吗?”
“还是继续吧。”
“今天就到这里了。”
这个时候,我完全理解了被暂时不给投喂的狗狗的心情。
“别摆出这副表情,我也想全部说出来,但是记忆还没有整理完呢。写稿子得花很长时间。”
“你是在写稿子吗?”
“嗯,不过我是以记忆为基础重新构筑小说的,将这作为故事的梗概。”
“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好吧,我就先做个预告,从间宫自杀的场面开始,然后开始调查自杀之谜……差不多就是这样。”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唔,暂时未定?”
“末班车已经没有了哦。”
“啊,还有的吧。”
仙波笑了出来,她好像有些醉意了。
“难道这算是邀约吗?啊,是这样的邀约方式吗?这样的邀约方式能行得通吗?”
“谁知道呢,毕竟是第一次。”
“呜哇!这样的邀约方式简直太棒了!”
仙波骚动了一阵以后,带着忧郁的眼神说道:
“不过……还是算了吧。”
“讨厌我吗?”
“要是认真起来就麻烦了。”
仙波并未和我对视,没有对视反而昭示着今后的可能性。
我在仙波的目送下走出公寓,从四谷站乘坐电车回家。突然心血来潮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获得RAGE冠军的正是最强量产型选手——“啊啊啊啊”。


第十章 弟弟2
今天是国定休息日。休息日我通常九点起床,平日里睡不好的忧郁在身体里充分消化产生气体,所以口气会变重——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但我的休息日是从认真刷牙开始的。我用了牙线,不是常见的Y字形的那种,而是像鱼线一样卷起来的纯粹的线。先将其剪成足以在手掌上绕两圈的长度,然后在一只手的中指上绕三圈,在另一只手的中指上也绕三圈,这样就准备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把牙线穿过牙缝使劲摩擦即可。待刷完所有牙缝之后,被牙线缠着的中指会充血并肿胀成暗紫色。取下牙线时可以感到温热的血液缓缓地流动起来,这才是生命本身。正因为血流停止了,所以流动的时候才会感到温暖,如果一直在流动的话,就不会意识到那份温暖。我们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跳动着,而在那一次又一次的间隙之中,存在着没有心跳的瞬息,在那一瞬我们是死去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刷完牙后我从冰箱里拿出巴黎水喝。此处有一点建议,巴黎水的瓶子不能放在冰箱门上的格子里,因为开关门的震动会令碳酸排出,要把瓶子横躺着放在冰箱最深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