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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他不会,近在眼前的一百十五万是二分之一的原因。另一半则是在办公室/会议室等他的东西,也许比例超过一半。比利想要的并不
是玩大富翁、跟唐纳·简森喝啤酒、与菲菲·史坦霍普上床,甚至是枪杀乔尔·艾伦,他最想做的是写作。他坐回座位,打开笔电,打开他刚刚在
写的档案,陷入过往之中。
第7章
1
我走过去,告诉我自己,也许我得补枪。如果要再开一枪,我也会开。他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但他错了。他看起来死了,但我必须确定,所以
我将手舔得很湿很湿,然后蹲在他身边。我将湿湿的手放在他口鼻前面,这样我才能感受他是不是还有气息。没有,这时我就能确定他真的死了。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我先过去找凯丝。我还抱持希望,但我知道她也死了。肯定的,毕竟她的胸口全都被压成那样。不过,我还是再次
把手舔得很湿很湿,放在她的嘴巴前面,她也没了呼吸。我将她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想起我妈妈每次出门去洗衣店时说的话,照顾好你妹。不过
,我并没有照顾好她。我早该对那个王八蛋开枪,那才叫做照顾好她。那样我也能照顾好我妈,因为我知道他有时会对她动手,她会带着乌青的眼
睛或裂开的嘴唇说,班吉,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我自己打到脸的。仿佛我会相信一样。就连凯丝都不信这种话,而她才九岁。
哭完之后,我去打电话,居然可以拨号。通常不是这样,但那天可以打电话,因为帐单有付。我打给紧急求助电话,一位女士接的。
我说喂?我叫班吉·康普森,我妈妈的男朋友杀死我妹妹,但我杀死了这个男人。女士问我是否确定男人死了。我说对。她说你家地址在哪里
,孩子?我说天际线车道十九号的山景拖车公园。她说你妈在家吗?我说不在,她在伊甸戴尔的二十四小时不打烊洗衣店工作。她说你确定你妹妹
死了?我说对,因为那个男人踩踏她,她的胸部都凹陷进去了。我说我舔了手,感觉呼吸,但没有感觉到。她说好的,孩子,你待在原地,警官马
上赶去。我说女士谢谢你。
你也许会以为在枪声之后,警察会立刻赶来,只不过拖车公园位在小镇的边缘,这里总会有人在花园里朝着鹿、浣熊、土拨鼠开枪。再说,这
里是田纳西州。大家动不动就在开枪,在田纳西,开枪就跟大家的嗜好一样。
我觉得我听到了什么声响,也许是妈的男朋友爬起来,要来追我,但我明知他死了。我知道他不会爬起来,只不过我想起我偷渡进去看的一场
电影。我带着凯丝一起偷溜进去,血腥的部分她遮起了眼睛,但之后她噩梦不断,我知道带她去看那种电影很过分。我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带她去。
我觉得人内心就是有过分的地方,有时会跟血液或浓汁一样流出来。如果可以,我愿意收回那场电影,但我不会收回对男朋友开的那一枪。他很坏
很坏,居然杀死一个不会害人的小女孩。就算要去感化院,我也会开这一枪。
总之呢,僵尸只存在于恐怖电影里。他死透了。我在想要不要盖块毯子在凯丝脸上,但觉得不要,那样看起来太悲伤、太悲惨了,固定电话的
那面墙上黏了一张纸,我按照上头的电话号码,打到二十四小时洗衣店。一位女士接起,二十四小时洗衣店你好。我说我叫班吉·康普森,我得跟
我妈亚琳·康普森讲话,她负责辗压机。她说这是急事?我说女士是的。她说我们今早很忙,是什么急事?我这时觉得她管很多,也很自以为是,
也许只是因为我很难过,但我不这么想。我说我妹妹死了,这就是大急事。她说噢我的天啊你确定吗?我说对请让我跟我妈讲话。因为我已经受够
这个爱管闲事的婊子了。
我等了一会儿,妈气喘吁吁来接电话说班吉怎么了?你最好在开玩笑。我觉得如果这是开玩笑,那对我们大家都会比较好,但这不是玩笑。我
说她男朋友手臂打了石膏醉醺醺地回家,杀死凯丝,原本还想杀死我,但我先开枪杀死了他。我说警察要过来了,我听到警笛声了,所以你快点回
家,别让他们带我去坐牢,因为不是他就是我要为这件事负责。
我走去拖车门口最上面的阶梯,这其实不算什么阶梯,只是我妈的上一个男朋友堆起来的空心砖,那个男朋友比这个坏人好。那个男朋友叫做
米尔顿,他还不错。我希望他能留下来,但他离开了。他不想负担两个孩子的责任,妈是这样说的。仿佛那是我们的错一样。仿佛是我们要求要出
生的一样。总之我站在屋外的阶梯上,因为我不想跟死人一起待在拖车里面。我一直问自己,凯丝是不是真的死了,然后对自己说对她真的死了。
第一位警察到了,我正在跟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我妈回来了。警察想要拦住她,但她还是闯了进来,她看到凯丝的时候,她尖叫了起来
,然后哭哭啼啼个不停,我只能用双手掩在耳朵上。我很气她。我心想你想像的事情发生了。他揍过我们,就跟他对你动过手一样,所以你觉得会
发生什么事。坏人迟早会干坏事,就算是小孩也懂这种道理。
那时我们的邻居全都跑出来看戏。其中一位警察人很好。他带我坐进警车,这样邻居才不容易看到我,这位警察抱了我一下。他说他的副驾驶
座置物箱里有一些糖果,我想不想吃?我说不用谢谢。他说班吉没事的只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就好。我通通跟他说。我不晓得我讲了多久,但的确
挺久的。总之我开始哭,警察又抱了我一下,说我很勇敢,我希望我妈妈能有他这种男朋友。
我坐在警车里解释事情经过时,更多警察赶来,还有一辆上头写着“梅威尔警方鉴识部门”的厢型车开过来。厢型车上的一位警察拍了照片,
我后来在听证会上看到几张,但没有看到尸体。我不明白为什么听证会上的人以为我不能看尸体,明明我已经亲眼见过了。不过,我想说的是那位
先生拍的一张照片后来登上了报纸。画面是我妹妹烤的饼干,通通散落在地板上。照片下方的文字说:她因饼干惨死。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句话,冷
血,同时也非常真实。
我必须参加听证会。当场不是一位法官,而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看起来很像老师,讲起话来也像老师。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我、我妈,还
有一开始赶来拖车的几位警官,他们说拖车叫做“现场”。我们没有电视影集《法网游龙》的那种律师,但我们也不需要律师。女人说我很勇敢,
跟我妈说我得进行心理咨商。我妈说真是个好主意,之后她却跟我说有人觉得钱是树上长出来的。
我们离开后,我以为结束了,但一个男人说,康普森太太,请等一等,我有话要说,我必须说你也该扛起这场悲剧的部分责任。然后他说起一
个蝎子的故事,蝎子请求热心的青蛙背牠渡过湍急的河流,半路上蝎子却螫了青蛙一下,青蛙说你为什么螫我?现在我们都要淹死了,蝎子说这是
我的本性,你让我坐上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蝎子了。
接着男人说康普森太太,你接上了一只蝎子,而他螫死了你的女儿,你原本也会失去你的儿子。虽然没有,但这份创伤会跟着他一辈子。我建
议你下次遇到蝎子的时候,不要载他一程,反而一脚踩碎他。
我妈脸都红了,说你以为你是谁。要是我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冒险。男人说你之所以能够继续当小班吉的监护人,全是
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什么。不过,如果你完全没有警觉到罗素先生 暴力的本质,也许一、两回,也许很多次,那我会非常意外。
我的母亲开始哭,我也想哭。她说你太不公平了,自以为了不起。你上次为了买日用品回家,得干上四十小时劳力活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康
普森太太,重点不在我身上。你因为错误的选择失去了一个孩子,别失去另一个。这场听证会结束了。
2
这年夏天(他多重身份的季节),比利反复读起下雨鲍伯之死,以及后续听证会的故事。然后他会走去窗边,看着外头的法院,警长办公室的
车会停在路边。两名身着郡警咖啡色制服的警察会从前座下车。一人打开后座车门,他们等着后面的人下车。犯人身材削瘦,穿着屁股上有大口袋
的木匠牛仔裤、亮紫色毛衣(这天气穿这个也太热了),衣服上还有阿肯色州立大学野猪美式足球队的标志。就算距离四百五十公尺,比利还是看
得出来这人就是个悲惨的倒楣鬼。警察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臂,带他走上宽大的阶梯,迈向在前方等着他的正义。等到(如果)时机成熟,比利就
会在这里开枪,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因为他满脑子都是他的故事。
他一开始是故意用“愚蠢自我”来讲故事,但在间隔一段时间后回来读,他发现这种特质升华了。“愚蠢自我”还在,任何读者(好比说尼克
跟乔治欧)都会说写这种东西的人只看《明星》杂志、《内部透视》(Inside View)、阿奇漫画,但不只这样。其中还蕴含了“孩童自我”的声音
。比利原本没打算写出这个声音(至少意识上没这么想),但他的确捕捉到了。他仿佛是因为催眠,倒退回那个年纪。也许写到重点的时候,这就
是写作的本质。
当全世界读过这些文字的人只有他,以及另外两个可能兴趣缺缺的赌城恶棍,这个时候,这点还重要吗?
“重要。”比利对着窗口说。“因为这是我的故事。”
对,而且因为这是真实故事。他稍微改动了名字,把凯瑟琳改成凯丝,他妈本名是达琳,不是亚琳,但大多数都是真的。孩童的声音是真的,
这个声音没有机会开过口,在听证会时也没有。人家问什么,他回答什么,但没有人问起抱着胸口塌陷的凯瑟琳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人问听着“
照顾好你妹”,却在这全世界最重要的任务里失败了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问当你把湿湿的手放在妹妹口鼻前,你已经绝望,但还抱持一丝希望
是什么样的感觉。更没有人知道手枪后座力让他“打嗝”,仿佛是汽水喝得太快了一样。就连拥抱他的警察都没有问过这些问题,让这个声音开口
诉说自己的故事真是一种解脱。
他回到开启的苹果笔电前面坐下。他看着萤幕,心想:等我写到史戴芬尼克之家的时候,我会把它改成史派克之家,那时我就可以让这个声音
变得成熟一点。因为我当时的确比较成熟了。
比利开始敲起键盘,一开始比较慢,然后加快速度。这年夏日就在他周遭翻腾而过。
3
听证会后,妈带我回家。我们埋葬了凯丝,我不知道是谁下葬了那个男朋友,但我不在乎。秋天的时候,我回到学校,同学开始叫我“ㄅㄧㄤ
ˋㄅㄧㄤˋ班吉”,我因此留级一年。我没有惹事打架,但我很常跷课,我妈说,如果我不想被人带走,送去寄养家庭,我就必须打理好自己。我
不想去寄养家庭,于是隔年我更加努力,课业都及格了。我被迫去史派克之家并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妈。
凯丝死后,她开始严重酗酒,大多在家喝,但她有时会去酒吧,有时会带男人回家。就我看来,这些人看起来都跟坏男朋友一样,换句话说,
都是混蛋。我不晓得为什么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妈还是会找这种男人,但她就是这样。她好像是呕吐过后又舔上去的狗。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如何,
但我不会收回。
她跟这些男人,至少有三人,也许有五人,他们会进入卧室,她会说他们只是随便玩玩,但当然,那时我已经大了一点,我知道他们在打炮。
然后,有天晚上,她在拖车喝酒,之后去便利商店买起司饼干,回来路上,警察拦下了她。她被控酒驾,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四小时。这次她还能让
我留在身边,但她的驾照被吊销了半年,她只能搭公车去洗衣店。
在她领回驾照的隔周,她又因酒驾遭到拦下。又是一次听证会,这次的主题是我,但你猜怎么着,这次跟另外两个人一起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是
那个讲蝎子、青蛙故事的先生!他说又是你。我妈说对又是我,你知道我失去了我的女儿,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男人说我的确很清楚,而康普森
太太,你似乎没有学到教训。我妈说你又没有用我的角度想过。那次她有律师,但律师没怎么开口。之后,她咒骂起律师,说他有个屁用。律师说
康普森太太,你没有留下太多空间让我操作。她说你被炒鱿鱼了。他说你不能辞退我,因为是我自己退出这个案子的。
后来,我们回到听证会的房间,他们说我得去住在一个名叫史派克之家的寄养家庭,因为她是不称职的母亲。她说你们这些狗屁大王,我会一
路抗争到最高法院。讲青蛙、蝎子故事的男人说你是不是喝酒了?我妈说去你妈的死肥仔。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只说你有二十四小时整理班吉的物
品,以及向他道别。如果你能清醒进行这些行为,对他的意义会相当深远。之后他与另外两个人就出去了。
我们搭公车回家。我妈说班吉,我们会逃走。我们去另一个镇,改名换姓。我们会从头开始。不过第二天我们还在同一个地方,这也是我在山
景拖车公园的最后一天,我与母亲生活的最后一天。一位郡警过来接我去史派克之家。我希望是之前拥抱我的那位警察,但这次是另外一个人。莫
肯副警长没有那么糟啦。
总之呢,妈没有喝酒,没有惹事。她跟警察说我还没有收好他的东西,因为我不愿去想这种事真的会发生,给我十五分钟。警察说没问题,于
是耐心等候,她则替我包了一整个行李袋的衣服。他在屋外等。然后她替我做了两个花生酱与果酱三明治,放在午餐袋子里,还要我当个好孩子。
之后她开始哭,我也哭了。都是因为她的错,我才必须走,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让蝎子上车,是她一直喝酒,还说一切都是因为凯丝死了,但我
也哭了,因为我爱她。
我们到了屋外,警察说我到了艾文斯威尔的史派克之家后,应该可以打电话回来。我妈要我打去隔壁的提利森太太家,然后对警察说,因为现
在我们家电话打不通。这代表她又没缴钱了。莫肯副警长说这是个好主意,然后叫我抱抱我妈。我乖乖听话。我闻起她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总是
香香的。开车到艾文斯威尔要两个小时。我坐在前座,后座有铁丝网的东西,看起来像个笼子。警察说如果我不惹麻烦,我就永远不会坐在后座。
他问我会不会远离麻烦,我说我会,但我又想到,当你搭着警车前往寄养家庭的时候,你就已经麻烦大了。
我吃了一个花生酱果酱三明治,看到她在袋子里也放了恶魔蛋,我想着她制作恶魔蛋的双手,我又哭了起来。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一切都
会好起来的。他小小的名牌上写着F.W.S.莫肯。我问他前面那串英文字代表什么,因为我觉得可能是什么特殊任务的缩写。他说那是他的全名,富
兰克林·温菲尔·史考特·莫肯,但他说班吉你可以叫我法兰克就好。
我没哭,但那时他一定注意到我很难过,也许有点害怕,因为他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班吉你会没事的。那里有很多不错的孩子,只要你注
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们就很好相处,你也能平平稳稳过日子。这三个郡寄养家庭状况我都清楚,史派克不算糟的,也不是最棒的,但至少没听说
他们出什么问题。我见过一些状况是你不会想知道的。如果你乖乖的,低调一点,听话一点,你就会没事的。
我说我想我妈。他说你当然会想她,等她重新站稳脚步,会有另一场听证会,之后你就能回家了。在此同时,她周三傍晚跟周六、周日晚上七
点前都能过来看你。你跟她讲电话的时候,记得告诉她。
只不过我妈一直没有重新站稳脚步。她不断酗酒,交了一个给她冰毒的男朋友,一旦染上那玩意儿,你的脚就不可能站在地上了,因为你会永
远在天上飘。一开始她很常来看我,然后变成偶尔来,然后几乎不来了,最后她真的不来了。她最后一次出现时,牙齿脱落,头发脏脏的。她说班
吉,我不喜欢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我说我的确不想看。我说你真是一团糟。那时我已经是青少年了,而受伤的青少年讲话都很伤人。
史派克之家位在郊区。房子不太牢固,但很大,跟别墅一样,好多房间,三层楼,可能是四层。外头看起来很壮丽,但屋内老旧、风大,会漏
水,冬天好冷。朗妮说冷得跟他妈的冷冻库一样。不过我刚到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很旧,我以为这里很新,因为无论它是否不太牢固,外头都漆了
亮红色的墙面跟蓝色的窗框。我马上就明白史派克之家的孩子每年都要油漆房子,时薪是两块美金。一年是绿底白窗框,隔年是黄底绿窗框。你明
白我跟朗妮为什么说这里是“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了吧?我参加海军陆战队那年,房子恢复成红色与蓝色。朗妮说班吉这栋破房子就是靠油漆黏
起来的。这是玩笑,她总喜欢开玩笑,但也非常写实。我猜多数玩笑话其中都有真相,所以才会好笑。
莫肯副警长说史派克之家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这话结果也说对了。在我大到可以加入海军陆战队前,我在那里待了五年,有时史派克太太
会用抹布甩我的头,但她没有动手打过我,更没有打过像佩姬·派这样的小小孩,佩姬才六岁,一只眼睛被香烟戳瞎。史派克太太打我的时候,都
是我活该。我只见过史派克先生对孩子动手过两次。一次是他看到吉米·戴克曼用石头砸破防风窗,另一次则是他发现莎拉·皮博迪在佩姬身边转
圈,还唱着:佩姬·派、佩姬·派,一眼闭起一眼开,佩姬·派、佩姬·派,怎么还不快去投胎?史派克先生因此掴了莎拉巴掌。莎拉是很坏的女
孩,很糟糕的人。有次我问她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她说她要当妓女,干那些有钱人,赚他们的钱。然后她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什么笑话一样,所以
也许她真的只是在说笑。
史派克夫妻不是好人也不算坏人,就是为了领田纳西政府的钱生活的人而已。每一条规矩他们都通过了。我们搭公车去上学,衣服都是干净的
,我决定加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史派克先生带我去参加听证会,这样我才能与我母亲及另一个人脱离关系,史派克先生才能成为我的合法监护人
。这样他才能签署文件,我就能不用等到十八岁,而是在十七岁半的时候加入海军陆战队。我以为我妈会出席这场听证会,但她没有来,再说,她
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她怎么可能会来?我大可联络她,但她已经搬离拖车公园,也没有继续住在她男朋友那个成了毒窟的公寓里。两场听证会过
去,史派克先生对我说,班吉,你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了,只剩上帝可以拯救你。我说我不相信上帝,他说慢慢来,你会信的。
我在“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学到的事情:天底下不只两种人,不只好人与坏人,我从小就这么以为,毕竟我主要都是从电视节目观察人类行
为。还有第三种人,这种人得过且过,低调耗日子,就跟莫肯副警长叮咛我的一样。这种人在世界上占大多数,我觉得这种人是灰色的。他们不会
伤害你(至少不是故意的),但他们也不会大力帮忙你。他们只会说你可以为所欲为,让上帝来拯救你。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你自己。
我刚到“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时,加上我,这里总共有十四个孩子。朗妮说这样很好,因为十三是个倒楣的数字。年纪最小的是佩姬·派,
她偶尔还会尿床。有一对六、七岁的双胞胎提米与汤米。年纪最大的孩子是葛伦·道顿,十七岁,在我来了没多久,他就从军去了。他不需要史派
克先生成为他的合法监护人,替他办理入伍,是他妈帮他处理的,因为他跟他妈说,他会把军饷给她。葛伦对我、朗妮说,如果有钱拿,那个婊子
会把我卖给中东人当奴隶。葛伦块头大,动不动就满口脏话,连讲脏话跟连珠炮一样的朗妮都比不上他,但他从来不会欺负小小孩。他也是油漆好
手,总能爬上最高的鹰架。
莫肯副警长把警车开进车道时,隔壁的景色差点闪瞎我。目光所及全部都是废弃汽车,不只几辆,而是好几百辆。车子绵延上山头,我马上就
发现另一边下坡路上也停满了车,堆放在那里,生锈、风化。挡风玻璃还在的车辆反射起阳光。差不多距离史派克之家半公里外有一间绿色的修车
厂,是用波浪金属板搭起来的。我听到里头有人使用气动螺丝刀跟把手的声音。外头的招牌写着“史派克汽车零件”、“小型维修”跟“价钱最低
最划算”。
莫肯副警长说那是史派克先生哥哥的地方,又丑又乱是吧?那里已经出了郡区,所以他才能这么嚣张。你的史派克在郡区里面,所以他才用铁
丝网围栏挡住旁边跟后面。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看到铁丝网围栏,就觉得你在坐牢。班吉,废车场是很危险的地方,不能进去是有
原因的。别想着进去,好吗?我说好,但我当然会这么说。我跟葛伦、朗妮、唐尼会去。在葛伦当兵后,只剩我跟朗妮会去,在朗妮逃走后,就剩
我一个人会过去。有时我会好奇她去了哪里。我希望她都好。没了她,我很难过。这大概就是我参加海军陆战队的原因,但要我说实话,我大概怎
样都会从军。
在我当史派克家男孩的五年时间里,我看过“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换过三次油漆。我在这里的时候有些事件相当鲜明,好比说我因为跟两个
男孩打架,因此遭到停课,他们叫我“ㄅㄧㄤˋㄅㄧㄤˋ班吉”,之前也很多人这样叫我,但那次我真的受够了。他们块头比较大,但就算他们其
中一人把我眼睛打成乌青、另一人差点打断我的鼻梁,我还是继续抵抗。后面这人叫做杰瑞·克莱,我扯下他的裤子,让大家看他那条还有尿渍的
内裤。之后大家很常嘲笑他,反正是他活该。
另一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佩姬·派得肺炎住院。一个礼拜,也许十天后吧,史派克太太要我们一起去客厅祷告,因为她说佩姬死掉了,去
天堂跟耶稣在一起了,现在她双眼都看得见了。唐尼·威格莫说我希望那里的食物比较好吃,史派克太太则说你不要我甩你巴掌,就不要在那边耍
嘴皮子。总之我们替佩姬的灵魂祈祷起来,朗妮因为唐尼的话掩嘴大笑,只是她也在哭。其他孩子也哭了起来,因为佩姬是大家的“小宠物”。我
没哭,但心情很低落。后来,我、朗妮、葛伦、唐尼在“撞车大赛”时,朗妮又继续哭。葛伦抱了抱她,朗妮说佩姬是个小可爱对不对?葛伦说对
她的确是。
然后她抱我,我也拥抱她,而这是佩姬的死带来的唯一一件好事,因为我爱朗妮·吉文斯。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因为她大我两岁,暗
恋葛伦,但你实在没有办法压抑你的情感。情感就跟呼吸一样,吸进来,吐出去。
在“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跟史派克修车厂后面的废车场就是“撞车大赛”,那是专属于我们的地方。大家叫我们不要去,我们就更想去。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