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普·唐纳文约会已经是一个多礼拜前的事了,年轻人总是恢复得很快。
“有必要就打电话给我。”他说。
“好的,老爹。”巴奇说。
爱丽丝告诉比利她会的,但他已经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已经上路了,她跟巴奇聊天的方式仿佛一般人(如果这种状况算是一般状况的话),满

脑子都是在商店里能看到哪些新东西。也许试穿一些服饰。今天早上能够暗示她曾遭受性侵的迹象是莲蓬头的水冲个不停。
他们出门后,比利就踏上昨天爱丽丝走过的小路。他驻足在巴奇所谓的避暑小屋外,朝里头望进去。木头地板没有上漆,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牌

桌跟三张折叠椅,但他还需要什么额外的东西吗?就是可以打字的机器,也许再从冰箱拿罐可乐吧。
他想着:作家都过这什么生活啊!思索起是谁对他说过这句话。厄夫·迪恩,是吗?杰拉塔的保全。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上辈子的事了

,的确,他还是大卫·洛克维奇的那一辈子。
他走上小径的尽头,望向对面的大片空地,思索他能不能看到爱丽丝的幽灵饭店。没有,在饭店原址只见到几处焦黑矗立的残骸。也没有秃鹫


他回到房子里拿了他的Mac Pro跟可乐。他把东西放在避暑小屋的牌桌上。门打开,光线挺好的。他先是谨慎地试坐在折叠椅上,但椅子挺坚固

的。他打开他的故事,拉着转轴到塔可将大声公交给口译法瑞手上的地方。他正要接着莫顿·雷克特打断的地方继续写下去,却赫然发现墙上有一

幅画。他起身仔细看,因为画作挂在最边边的角落,在这种位置展示画作真的很怪,晨光甚至照不到那里。画面上是几处树篱,修剪成动物的形状

。左边有只狗,右边有两只兔子,中间是两只狮子,狮子后面好像是牛,也许应该是犀牛。画得很糟,绿色的动物看起来杀气腾腾,不知为何,画

家还把狮子的眼睛涂上红色,让它们看起来有点邪恶。比利将画作取下,正面对着墙壁。他知道如果他不把画转过去,他会一直望向那幅画。不是

因为画得多好,而是因为画得很丑。
他打开可乐,喝了大大一口,然后开始写作。
4
“来吧,各位。”塔可说。“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把上头用签字笔写着“早安越南”字样的大声公交给法瑞,要他进行平常的呼吁,

也就是:你们现在可以自己走出来,之后你们就装在尸袋里出来。法瑞喊完,没人出来。通常此时只要喊完“我们黑马,当然当然”的军呼后,就

该进去,但这次塔可要法瑞再讲一次。法瑞用不解的眼神看他,但还是照办。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塔可要他喊第三遍。
“你是怎样?”喇叭问。
“不知。”塔可说。“只是觉得不对劲。首先,我不喜欢圆顶上头一圈的露台,看到没?”我们都看到了,上头有低矮的混凝土扶手。“圣战

者可能蹲在在那后面。”他看到我们都望着他看。“不,我没有发疯,但感觉怪怪的。”
法瑞演讲到一半,我们的新任连长赫斯特上尉出现,他站在车门开启的吉普车上,双腿岔开,仿佛他是什么四星上将一样。他另一边的街道上

有三间住宅建筑,两间竣工,一间盖到一半,三间都在外头喷上大大的C字,说明那里已经“清理干净”(cleared)。呃,应该啦。赫斯特才刚上

任,大概不知道这些哈吉会偷偷跑回去,从他们用的烂狙击镜中望出来,上尉的脑袋会看起来跟万圣节的南瓜一样大。
“中士,你在等什么?”他咆哮着说。“别浪费大好天光!快点清理这座大庄园!”
“长官,遵命!”塔可说。“只是再给他们一个活着出来的机会。”
“别浪费口舌!”赫斯特上尉喊完就加速离去。
“傻子都开口了。”大脚罗佩兹说。
“好。”塔可说。“手上来。”
我们围成紧密的圆圈,原本的“火热九人组”现在只剩“火热八人组”,塔可、小岱、大鲁、喇叭、大脚、强尼·凯普斯、医药箱里充满把戏

的大夫,还有我。我仿佛灵魂出窍,看得到自己。我有时会这样。
我记得零星的枪击声,我们身后的“奇洛区”有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低低的锵啷声,然后前方有火箭推进榴弹发射的声音,也许是在“老爹区

”。我记得远处有一架直升机起飞。我记得听到哪个白痴“呼呼呼”吹起口哨,鬼才晓得为什么。我记得那天好热,汗水在我们满是泥巴尘土的脸

颊上画出干净的线条来。街上还有小孩,每次都穿着摇滚乐团或饶舌歌手的T恤,无视枪火与爆炸,仿佛这些东西不存在一样,他们会弯着破皮的膝

盖,捡起弹壳,回收分发给他们的战士。我记得自己伸手去摸腰系上的娃娃鞋,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八只手贴在一起。我觉得塔可感觉到了,我肯定感觉到了,也许大家都有预感,不知道。我记得他们的脸孔,我记得闻到了

强尼的英式皮革味淡香水。他每天都会配给擦一点,专属于他的幸运符。我记得有次他对我说,闻起来像绅士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死掉,上帝不会让

这种事发生。
“孩子们,让我看看你们的威力。”塔可说,于是我们乖乖听话。愚蠢、幼稚,但跟战争里其他愚蠢也幼稚的话语一样,我们得到激励。而且

如果大圆顶房子里有圣战者在等我们,也许他们能够把握这段时间,面面相觑,思索他们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要为了某个垂垂老矣、脑袋不清楚伊

玛目想像中的神而丢掉小命。
“我们黑马,当然当然!我们黑马,当然当然!”
大家将握在一起的手压了压,然后起身。我有一把M4卡宾枪,M24狙击步枪也挂在肩上。我身边的大鲁一肩是M249班用自动武器,装

满子弹约莫十二公斤,背带跟领带一样横跨在他宽宽的胸膛上。
我们聚集在外头院子的栅门旁。对街未完工建筑的十字阴影将壁画墙面变成棋盘,孩子在某几个方格里,看着他们的女人与宗教警察在另外的

格子里。大脚手持可以破门的雷明顿870泵动式霰弹枪,可以将栅门上的锁轰成碎片。塔可站去一旁,大脚才可以破门,但当大脚试探性推起栅

门时,门缓缓打开,发出恐怖片里才有的开门转动声。塔可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两个低阶海军陆战队活靶,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切到底他妈的

多不正常?
塔可耸耸肩,仿佛是在说,该怎样就怎样吧,然后带领我们跑着进入院子,大家低头、弯腰前进。大家只能跟着他。卵石堆上有一颗足球。乔

治·岱纳史坦经过时,用脚盘将球踢开。
我们进来时,房子上了铁栅的窗口没有子弹朝我们飞来,我们靠在混凝土墙边,四边都有沉重的双扉木门,至少有两百四十公分高。门上雕刻

着交叉的弯刀,底下是有翅膀的锚,这是复兴党阵营的标志。又是一个不祥的象征。我转头寻找法瑞,看到他还在栅门边。他看到我在找他,便耸

耸肩。我懂,法瑞有他的职责,而这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中。
塔可指着喇叭跟大鲁,示意要他们从左边过去,查看该处的窗户。我跟大脚去右边。我偷偷望向我这一侧的窗口,希望如果哪个圣战者决定轰

掉我的头,我还有时间及时躲开,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人朝我开枪。我看到一间巨大的圆形空间,地上铺了地毯,里头有矮矮的沙发,书

架上只有一本寂寞的平装本书籍,旁边是一座茶几。墙上挂毯的图案是奔腾的马。这个空间基本上跟小镇的天主教教堂差不多高,到圆顶至少十五

公尺,阳光一束一束照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粒。
我低头让大脚接替我的位置。因为我的脑袋没有被轰掉,他看得比较久。
“这里看不见他们。”大脚对我说。“角度不对。”
“我知道。”
我们回去找塔可。我前后摇摇手,这个手势代表“也许没事,也许有事”。另一侧窗边的喇叭也耸耸肩,传达出一样的意思。我们听到更多的

枪声,有的远,有的没那么远,但都不在利马区。圆顶大宅静悄悄的。小岱刚刚踢过的球停在院子中央。这里大概没人,但我一直伸手去皮带那里

寻找那只该死的娃娃鞋。
我们八个人又聚在一起,挤在门边。“排个顺序。”塔可说。“谁要先上?”
“我来。”我说。
塔可摇摇头。“比利,你上次已经先上了。不要这么急切,给别人一个机会。”
“我来。”强尼·凯普斯说。而塔可说:“好,那你先。”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还能行走,而强尼不良于行的原因。就这么简单,上帝没有计

划,祂老人家随手抽签的。
塔可指向大脚,然后比向双扉推门。右边那扇门上有一个超大的金属门闩,跟没礼貌的舌头一样伸出来。大脚尝试开门,但门锁纹丝不动。院

子是开放的,也许是因为状况好的时候,小孩可以过来玩,但房子有上锁。塔可对大脚点点头,大脚扛上他的霰弹枪,上头有安装破门用的特殊炮

弹。我们其他人在强尼身后排成一条线(最受欢迎的队形)。大鲁位居第二,因为他有M249班用自动武器。塔可在大鲁之后,我排第四。大夫

殿后,每次都如此。强尼过度换气,他激励起自己,我看到他嘴巴动个不停:来点、来点,给他们来点颜色瞧瞧。
大脚等待塔可,塔可示意后,大脚就炸开门锁。右边的门也被轰掉一大块,往室内震开。
强尼没有迟疑。他用肩膀撞开左边的门,冲进室内,大喊:“冲啊,妈的混——”
他就只到这么远,然后躲在另一边门后的圣战者用AK朝着强尼扫射,不是瞄准他的后背,而是瞄准他的双腿。他的裤子仿佛被风吹到绉起。

他惨叫一声。大概只是觉得意外,因为还没有感觉到痛。大鲁退出房间,大喊:“队员!撤退!”我们通通退后,空出空间,让他用M249班用

自动武器开火。他启动“快速开火”模式,而不是“持久模式”,整扇门往后压在门后那人身上,门板碎片喷飞,交叉的弯刀图案消失。让这位圣

战者维持站姿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而他还伸手抓起塞在裤头的手榴弹。他碰到了,但手榴弹从他指尖滑开,插销还没拔掉。大鲁将手榴弹踢开。我

可以从塔可肩膀上方看到强尼。现在他会痛了,他尖叫起来,伸手乱抓,靴子上有大摊鲜血。
塔可对大鲁说:“拉他回来!”然后又喊起:“医护兵!”
强尼踏了一步就摔在地上。他惨叫起来:“我中弹了!噢,天啊!好多地方!”大鲁开始向前,塔可跟在他后头,这时,他们开始从上方攻击

我们。我们早该知道。圆顶上照进来的飞尘太阳光束已经很清楚了,因为我们在外头根本没有看到窗户。那是从上往下开枪的弹孔,外头露台及腰

的混凝土矮墙遮挡住了。
手持M249班用自动武器的大鲁胸口中弹,他往后踉跄,防弹衣挡住了这枪,但下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喉咙。塔可抬头望向阳光,伸手要拉

M249过来。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肩膀,两颗子弹在墙上发出碰撞声,第四颗打中他的下巴,他下巴歪了,仿佛是用铰链固定的一样。他转头望向

我们,洒出一片鲜血,他挥手要我们退后,然后他的头掉到地上。
有人顶了我一下,我一度以为自己身后中枪,然后大夫跑了过去,他的背包已经滑下,只剩一侧肩袋挂在手上。
“不,不,他们在上面!”大脚大喊。他扯住背包的另一条背带,将我们的医护兵拉回来,因此,人称大夫的克雷·布利克斯依旧还在活人的

国度。
子弹打在巨大空间的地板上,磁砖碎片喷起。子弹打在地毯上,掀起灰尘与纤维。一颗子弹击中挂毯,在奔腾的马匹胸口开了洞。一枚子弹射

中茶几,茶几翻转起来。现在露台上的圣战者以规律的频率开枪。他们继续开枪,我看到塔可、大鲁的尸体一再弹飞起来,也许是要确保他们死了

,也许只是要泄愤,也许两者皆有。不过,他们没有攻击强尼,他就倒在鲜血持续流泻的地板中央。他尖叫不已。他们可以轻易解决他,但他们不

想这么做。强尼是他们的诱饵。
从大脚轰掉大门,到露台上的圣战者对着塔可、大鲁的尸体开火,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分半钟之间,也许更短。出乱子的时候,完全不会浪费

时间。
“我们得去把凯普斯弄回来。”喇叭说。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小岱说。“他们不蠢,你也别傻了。”
“如果不管他,他会血流致死。”大夫说。
“我来。”大脚跑进门口,整个人弯腰快折成两半了。他扯着强尼防弹衣后方的钩子,开始拉过来,子弹打在他四周。他只有回到死去圣战者

的尸首旁边,然后他脸部中弹,这就是德州艾尔帕索的巴布罗·罗佩兹的下场。他仰躺在地,上头的叛变分子开始拿他练靶。强尼持续哀号。
“我来拉他。”小岱说。
“大脚也是这么说的。”喇叭说。“这些混蛋打得到人。”他转头望向我,问:“比利,我们该怎么办?呼叫空中支援?”
我们都知道一颗地狱火飞弹能够搞定露台上的圣战者,但过程中也会夺走强尼·凯普斯的性命。
我说:“我来解决他们。”
我没有等待讨论,我们已经过了能够讨论的境界了。我往回跑,穿过院子,将我的M4卡宾枪扔在碎石地上。法瑞问起:“老大,你们要撤退

了吗?”
我没有回话,径直跑过街道,前往还没竣工的公寓大楼。没有门,室内幽暗,闻起来有湿湿的混凝土味。大厅堆满罐头食品、包装点心与贺喜

式巧克力棒。一整个货架的可口可乐,上头是一堆露营杂志。某些伊拉克商人用这里作为交易地点。
我开始爬楼梯。第一段阶梯上有很多垃圾。第二段阶梯上有喷漆写的“洋基回家”,讨喜老话一句,魅力难挡。我还是可以听到对街连续扫射

的枪声,以及强尼·凯普斯的尖叫。我没听到小名喇叭的彼得·凯许曼中枪,但他肯定中弹了。小岱说喇叭的遗言是:“我肯定可以够到他,他已

经很近了。”
墙壁只盖到四楼,阳光有如一拳抡来。我低头躲在独轮手推车旁,推车里是硬掉的水泥,我推开几块木板,继续往上。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到了六楼,阶梯没了,但没关系,我已经跟对街圆顶的顶端一样高了,可以俯视露台。
他们有三个人,他们都跪着,背对我。我将M24狙击步枪的背带一圈一圈紧紧缠在右肩上,将枪口搁在未完工墙面一处凸起的钢筋上。他们

三个人大笑、彼此欢呼,仿佛这是一场足球赛,他们支持的那一队赢了。我瞄准中央那人的头,没有跟万圣节的南瓜一样大,但已经够大了。我扣

下扳机,这颗脑袋没了。原本的部位只剩朝着圆顶弧形喷洒出去的大脑组织跟鲜血。另外两人不解对视——刚刚发生什么事?
我打中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躲进混凝土围栏后方,也许以为这样可以保护他,并没有,墙太低了。我击中他的后背。他倒地不动,没有穿防弹

衣。他大概以为阿拉可以罩他,但那天阿拉显然在别处忙。
我跑下楼梯,回到对街。法瑞依旧站在门口。小岱跟大夫还在“欢乐之家”里,大夫蹲在强尼身边。他已经剪开强尼双腿的裤子,骨头碎片卡

在纤维里,从皮肤中穿刺出来。小岱对着大夫的对讲机大喊,告诉对方我们有死伤,多人死伤,利马区,大圆顶房子,撤退,撤退,需要直升机。
“好痛!”强尼持续哀号。“噢,耶稣啊,痛得要死!”
“吃这个。”大夫拿着吗啡药丸。
“噢,上帝啊,我希望我死了,希望他们杀了我!噢,我的老天啊,让它停下来!”
大夫撬开强尼的嘴,硬把药丸塞进去。“嚼一嚼,你就会见到上帝祂本人。”
“海军陆战队队员,这里出了什么事?”
我转头看到赫斯特,还是英姿凛然的站姿,还在模仿四星上将,但他看起来脸色铁青。
“看起来像啥?”小岱说。“费卢杰就是这样,『长官』。”
大夫说:“如果他不快点接受输血,他就会……
5
让比利从伊拉克回过神的东西,也许还在伊拉克,那是“拉拉费卢杰”永无止境的背景音乐:安格斯·杨的吉他在〈脏事杂事便宜干〉(Dirty

Deeds Done Dirt Cheap)里的吉他飙曲。巴奇跟爱丽丝肯定是买东西回来了。比利望向手表,发现已经三点十五分了。他在这写了个把小时,完全

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
他写完最后的句子,存档,阖上笔电,即将离开时,他碰巧瞥见他拿下来的那幅画,他还记得刚刚把画转向墙面,这样原始亮眼的颜色才不会

一直吸引他的目光。他将画作挂回挂钩上,也许(大概是)因为他还处于海军陆战队的模式,想起大家戏称后庭花的厄庭顿中士说过:离开不留蛛

丝马迹。
他眉头纠结,端详起画作。树篱小狗在右边,树篱兔子在左边。先前不是颠倒过来吗?而且刚刚狮子有距离这么远吗?
他心想:一定是我搞错了,但离开避暑小屋前,他还是将画作取了下来。也记得让画转向墙壁。
6
他接近屋子时,音乐变得更大声了。没有邻居,巴奇可以爱开多大声,就开多大声。肯定是综合歌曲合集,因为比利在走上屋子的路上,AC/DC

就变成了金属制品。
他们买了一辆新车回来(至少对他们来说是新车),比利稍作停留,看了一下,然后才爬上阶梯。门廊底下没有空间了,所以他们把车停在车

道尽头。这是载货款的六人座道奇公羊货卡车,二十一世纪早期的版本,曾经是蓝色的,现在主要是灰色。没有用补土涂头灯,但长条座椅用黑色

的胶带贴过,门板边框生锈得很严重。车斗里面也生锈了,上头装了一台草坪男孩除草机,年纪大概比货卡还大。后头连着一台两轮拖车,看起来

也挺破旧的,拖车里空空如也。
等到比利拾级而上,来到门廊时,金属制品已经撤退,换汤姆·威兹(Tom Waits)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步枪弹的十六枚弹壳〉。比利站在门口

,巴奇跟爱丽丝在客厅中央跳舞。她穿了一件新的无袖上衣,她气色很好,双眼炯炯有神。她把头发扎成了一大束马尾,头发一路垂到她后背的一

半位置,她看起来就像青少年。她笑得开心。也许是因为巴奇舞技很烂,也许只是因为她心情很好。
巴奇对着比利用双手比出胜利姿势,继续踏着轻快的舞步。他往一侧扭屁股,爱丽丝往另一个方向扭。她看到比利站在门口,又笑了起来,再

次摇起屁股,让她扎紧的头发左右摆动了起来。汤姆·威兹结束。巴奇走去音响旁边,在巴布·席格(Bob Seger)唱清楚那首关于贝蒂·卢的歌之

前,将音量转小。接着他摊在沙发上,拍拍胸膛。“我累了,跳不动布加洛(boogaloo)了。”
年轻力壮还能跳的爱丽丝转头面向比利,用近乎兴奋的语气说:“看到那辆卡车了吗?”
“看到了。”
“超完美的,对吧?”
比利点点头。“开过去五分钟,谁也不会记得这辆车。”他转头望向巴奇。“开起来如何?”
“瑞奇说对一个里程表已经转过一圈的老姑娘来说,算很不错了。有点耗油,哎啊,也许不只一点。我跟爱丽丝开出去试车,开起来似乎还好

。悬挂系统不是太稳定,但这么老的卡车,本来就会有这种问题。三千三,瑞奇就放手了。”
“我开回来的。”爱丽丝说。她还因为购物、跳舞,或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而兴高采烈。比利替她觉得高兴。“这是大车,但我也是开大车学驾

驶的。我叔叔教我的。『树上有三档,想要退后就往上面旁边打。』”
比利笑了起来。他在“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学开车,盖兹登(葛伦·道顿)入伍服役后,他才可以帮忙做更多事。史戴芬尼克先生(他故事

里的史派克先生)也用这两句话教他开车。
“有东西给你。”她说。“等等你瞧瞧。”
她跑进另一个房间去拿,比利望向巴奇。巴奇点点头,竖起拇指,表示没事。
爱丽丝回来时,捧着一个盒子,上方压纹卷曲的字母写着“特别订制”。她把盒子交给他。
比利开了盒子,拿出一顶假发,价格大概是他在亚马逊上买的那顶两倍。这顶不是金色,而是黑色的,还加上了几缕花白,也比戴顿·史密斯

的假发还要长。头发也更厚。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他戴着这顶假发被警察拦下来,他会跟驾照照片看起来不一样。另一个想法又浮上心头,更要

紧的想法,将其他念头都推去一旁。
“你不喜欢。”爱丽丝笑容消失。
“噢,但我喜欢,非常喜欢。”
他冒险伸手拥抱,她也回抱他。所以就没事了。
7
比利与爱丽丝抵达那天,天气像夏天,但在巴奇这待的第二晚就冷多了,刮过屋子的风实在很冷。比利从门廊下方拿了几块劈好的枫木柴,巴

奇用厨房里小小的Jøtul烧柴炉取暖。然后他们坐在桌边,研究起巴奇印出来的图片,有些是Google Earth,有些则是在Zillow地产交易网站上找到

的。画面上是派尤特的契罗基车道一九○○号室外的地景,以及室内的空间配置,派尤特是一个位于拉斯维加斯北边郊外的区域。屋主名叫尼克·

马杰利安。
房子后侧紧贴着派尤特山麓。房屋外墙雪白,共有四层楼,每一层楼上去之后都往后延伸,所以整栋房子看起来像一座巨大的阶梯。比利心想

:赌城市区的夜景一定很美,特别是从屋顶看下来。
他们在Google Earth上看到房屋周遭有高墙、主要栅门、通往院子的车道,其实不是车道,称得上一条路了,几乎有一·六公里长。距离房子

两百公尺处有一个谷仓。一小片围栏牧场跟圆形练马场,旁边有好几匹马。主要建筑之外还有三栋建筑,其中一间特别大,剩下两间比较小。比利

认为大间的应该是佣人住的,以前称为工棚,现在也许还是。另外两间大概是维修棚跟储物间。他没看到车库,于是问起巴奇。
“我会猜盖在第一个斜坡这里。”巴奇指了指屋后树林高地。“不过那不是车库,比较像车棚,可以停下十几辆车,或更多。我听说尼克喜欢

经典老车。我猜每个人都有唯有金钱可以搔到的痒处。”
比利心想:有很多痒处是金钱搔不到的。
爱丽丝看着地产网站的照片惊呼。“老天,这里肯定有二十个房间,后面还有游泳池!”
“高档。”巴奇附和起来。“都是昂贵的好东西。他可能继续扩建了,因为这些照片是在尼克买之前拍的。他花了一千五百万。我在地产网站

上看到的。”
比利心想:然后不肯支付我那区区一百五十万。
地产网站拍到了Google Earth拍不到的室外地景。好比说长条形的草坪,翠绿色,还有花床。牧地同样翠绿。一片棕榈树,凉爽的树荫下有几

组桌椅。要几千加仑的水才能让这整个地方看起来像沙漠中的伊甸园啊?需要多少园丁?屋里有多少工作人员?还有多少狠角色手下到处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