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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告诉奏人哦。朝阳的妈妈死掉了嘛,他肯定很难过,很想跟她道别。要不我去告诉他吧。走吧,梨津小姐,我也去吧。”
“不要——”
听到自家孩子的名字,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吼出声音的胸腔里感受到绵长的痛楚,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她不由得打开门
,飞奔出去,冲到过道上——
然后,她屏住呼吸。
香织不在。下一刻,她惊愕地望向旁边。
身体倾斜得很严重。
腿上失去了力气。
砰——听见了什么东西爆裂似的声音。
坠落的声音。
丈夫雄基形容为“咚”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梨津的听力开始模糊,她感觉到声音渐渐远去。
——啊啊,掉下去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耳畔传来风拍打东西的声音。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梨津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了。周围有蓝色的塑料膜。
覆盖整个泽渡小区、搬家用的保护膜,此时正一齐迎风招展,像某种巨型生物在呼吸。
“——汪!”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了小八的叫声。
第三章 同事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解释一句,不是想要你道歉!”
铃井俊哉望着电脑屏幕,从刚才起就在忍受走廊上传来的声音。
桌面上打开的,是要发送给明天预约的客户的提醒邮件的正文。毕竟这是例行公事,内容基本上是固定的,他闭着眼睛都能写。可是听着那个
声音,他总觉得自己可能会犯一些多余的错误,有些写不下去。
“这都是第几次了?每次都是老一套说辞,对不起,下次注意。但是,不改正又有什么意义?我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
“对不起。”
门外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铃木听不下去了,努力装出一副全神贯注地看屏幕的样子,告诉自己别听、别关注。
“唉——”外面传来一声比话语本身更能表达态度的叹息,好像比刚刚道歉的声音还大一些。
“所以,你在之前的公司也经常这么干吗?你到底是怎么干活的?”
“对不起。”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道歉了!”
心脏疼。
估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铃井一个人。科里几乎所有在工位的员工,哪怕听到了那个声音,也都在默默地继续工作,让他有种自己是欺凌弱者的
人的帮凶的错觉。
铃井忍不住抬头,看见前辈丸山睦美站了起来。她没有从传来训斥声的工位附近的门出去,而是绕到反方向的门,从那里离开了楼层。
“上周我交代你预约绿森超市的时候,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当时因为刚刚提醒过你,所以我实在不想再讲一遍,可是从路线上来考虑,首先
约的不是赤屋吗?正常情况下,应该按照同一个街道的宫田酒店、邻街的绿森这个顺序来约。那样就能大幅度地减少移动时间了。为什么你就不能
在大脑里模拟想象一下呢?不,不仅仅是大脑的问题。你给我发邮件的时候,不是会写下来吗?要是写的时候你都没有画面感的话,说明你缺乏想
象力,不,是不体贴。你让别人从一个车站走到另一个车站,再走回去——会让别人浪费很多时间。想象力是一种体贴,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说得
不对吗?”
这种事现在有必要再重复一遍吗?他差点说出这句话。何况,跑业务的顺序,要是负责人或店长不在的话,单纯靠距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排
的。只是多走一站路而已,他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
铃井抬头瞥了一眼,这次跟坐在自己前面工位的同事滨田对视了。滨田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他知道,对方跟自己在想同样的事。
“对不起。”刚刚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又重复了一句。训斥的声音更激昂了:“我不是想让你道歉,只是纯粹地感到疑惑!请你告诉我,你是
怎么活到今天的?”
已经忍到极限了。铃井站起来,跟之前离席的前辈一样,从距离自己工位较远的门离开了楼层。
跟他料想的一样,睦美姐已经在自动贩卖机前了。她握着一罐奶茶,朝身后走来的铃井露出微笑:“啊,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铃井回应后,她直接指着饮料问:“喝哪个?”
“啊,不用了,我自己来——”
“不用客气啦。我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摆摆前辈的谱嘛。”
睦美姐今年四十三岁。大概因为有个正在念小学的小孩,她平时很少参加科里的聚餐,铃井确实没什么机会让她请自己喝东西。
跟刚进公司三年的铃井不同,她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资深销售,担任铃井他们销售二科的主任,职位仅次于科长,是科里的二把手。但是她的
长相很显年轻,听说她的实际年龄时,他曾吃了一惊,因为她对年轻人也不摆架子,很会照顾别人,后辈员工都亲切地称呼她为“睦美姐”。
他绝对不是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夸她,大家都很依赖、仰慕她。铃井之前也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得到过她的帮助,所以很尊重她。
“啊,那就苏打水吧——不好意思,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OK,是这个吧?”
睦美姐塞进硬币,按下自动贩卖机右上角的按钮,弯腰从取货口将饮料取出来。“真的不好意思。”他边道歉边接到手上。
“——你也挺受不了佐藤科长的吧。”
睦美姐将塑料瓶递给铃井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听到她的话,他想,就等这句话呢。铃井其实也很想这么说。
“是啊。”
“我也跟他说过好多次了,在大家面前那样骂人,不用说阿仁了,就连旁听的我们和其他人也都很不舒服。”
“我知道。”
睦美姐看向铃井。铃井一边打开接过来的苏打水的瓶盖,一边继续说:“我从滨田他们那里听说了,睦美姐帮忙去跟科长说了,结果科长不在
办公室,换成在走廊骂阿仁了。不过,声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估计觉得自己已经很注意了,很搞笑吧?”
睦美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句话里估计是带了点嘲讽吧,不过经她之口说出来,他强烈地感觉到比起怨恨,更多的是痛心。
如果现在就回办公楼层,骂声估计还没停吧。一想到这里,他就不想马上回去。他不由自主地和睦美姐走到大厅一侧尽头的会客区,这个时间
恰好没人,他们在座位上坐下。
有点郁闷。
他后悔地想,要是提前知道科长会训人,今天他一大早就出去跑外勤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为什么不反驳,但又觉得这也怪不得他。要是辩解的话,估计科长的怒火会烧得更旺吧。”
“毕竟地位摆在那里,阿仁挺难反驳的吧。他应该挺不好受的,真想帮他做点儿什么,回头我也找机会跟科长说说吧。实在不行,就去把部长
搬出来。”
铃井他们所在的“四宫食品”是业内的中型食品公司,铃井属于销售二科,主要负责冷冻产品。
到去年为止,铃井都在策划部。原本他在大学念的是自然科学系,之所以应聘食品公司,就是想要从事策划或研究工作。所以,今年突然接到
调到销售部的命令时,他深受打击。策划部的前辈对他说“趁年轻见识一下各种各样的部门,也算积累经验了”,他的心情却很沉重,更何况在调
到销售二科之后,等着他的是佐藤科长。
和铃井不同,佐藤进公司以来基本上一直在销售科,今年才四十一岁。在这家老员工众多的公司里,他绝对属于最年轻的管理人员。他肩膀宽
阔,声音洪亮,散发出一种体育领域的气场,令人望而却步。而且,感觉他作为从销售一线熬出头的科长,可能会觉得策划部出身的自己是个小菜
鸟,所以铃井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不擅长应付他。
可是,完全确信自己“不擅长”应付他,还是在亲眼看到他严厉训斥那位下属的时候。
今天阿仁也在走廊上挨骂,佐藤科长对他格外苛刻。
阿仁在铃井被分配到销售二科之前就在这个部门了,是去年年末从社会上招聘的员工,大概五十来岁,也就是说,他是比科长“年纪大的下属
”。如今在任何公司,跟完全论资排辈的时代相比,“年纪大的下属”或许都没有那么罕见了。其实铃井公司的其他部门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但
是,其他科倒是很少有像阿仁这样,外表和气质都老得很明显的人。
铃井刚来二科的时候,踏进楼层后,看见他坐在自己的隔壁工位——那里紧挨着大门,好像是留给新人的——尽管不礼貌,铃井还是忍不住多
看了一眼。对方头发斑白,戴着黑框眼镜,坐姿笔挺,很像自己小学时在晨礼上看到的校长。知道他不是管理人员,只是“普通同事”后,铃井非
常震惊。
阿仁这个称呼好像是佐藤科长带头叫的。在听说科长为了让年纪比大家大许多的他顺利融入部门,命令所有人这么叫他之后,铃井的内心非常
抗拒。科长居然相信只靠一个称呼就能拉近距离或者消除隔阂,这种想法也太老套了。
铃井曾经问过阿仁一次。因为大家都这么叫他,铃井自然也不得不这么做,但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趁着只有他们两个加班的机会问
了一下:“你会不会不舒服?抱歉,我们比你都小,却这么不客气地叫你。”
听到铃井的问题,阿仁好像很惊讶。他瞪圆眼睛,然后温和地笑了:“你一直在担心这个吗?铃井真善良啊。”
“不,可是……”
“大家这么亲切地叫我,我很高兴哦。”
“是科长吧?最早这么叫你的人。”
“嗯。”
阿仁头顶的白发在荧光灯下闪烁着银光。他记得这个颜色,跟前阵子回老家探亲时,自家老爸头顶的颜色一样。是喔,这个人和老爸的年纪差
不多呢。然后,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在公司里被年轻的上司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是自家老爸呢?佐藤科长在骂他的时候,脑子里就从来没有
闪过自己父母的样子吗?
“科长人很好哦,我很感谢他。”阿仁的回答很干脆,甚至有些过于干脆了。
“咦?”铃井不禁诧异道。
阿仁露出微笑。
“很意外吗?”他注视着铃井。
在近处看,阿仁的五官非常深邃——厚眼皮,鹰钩鼻,加上高高瘦瘦的气质,有一种独特的威严。就是因为这个,自己才会觉得现在“下属”
的位置跟他不匹配吧。
铃井僵硬地点了点头。阿仁说:“我是社会招聘进来的,年纪又大了,所以很多事情对于我来说都很难。称呼的事,他在跟大家说之前也正式
问过我——如果在同事内部叫我‘阿仁’,我会不会不舒服。”
“科长吗?”
那个人有细心到会留意这种细节吗?他半信半疑地问,看见阿仁点了点头,说:“嗯。”虽然他说科长是“好人”,可是铃井心想,啊啊,这
个人才是比科长善良好几倍的“好人”吧。
“我觉得他是在为我考虑,希望我能够顺利融入大家。”
关于阿仁的上一份工作,他不是很清楚。因为本人说得不多,所以铃井觉得这可能是隐私,有些不好意思问。但是,铃井有一种说不定他曾经
担任过政府职员的感觉,要么就担任过管理人员。说不定他本人挺有实力的,却被卷入了公司裁员或其他事件当中。
听说阿仁现在虽然隶属销售部,薪金体系和健康组合保险之类的却并不是正式员工的待遇。他的工作也不是跑业务,而是接听电话和简单的预
约、日程管理等等,类似于销售助理的职务。如果他在前公司做的是需要承担责任的工作,估计自尊心会很强吧。可是他一直在默默地工作,仅此
一点就值得敬佩。
然而佐藤科长在骂阿仁的时候,总会发出这样的抱怨。
——所以,你在之前的公司也经常这么干吗?你到底是怎么干活的?
——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我实在受不了科长的说话方式。那难道不是在否定人格吗?而且,那种思想非常落伍。”
他觉得那都算职权骚扰[15]了,而且是那种典型的、令人不齿的、露骨的职权骚扰。公司居然会放任这种事发生,体制的陈旧程度令他想哭,
而且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公司,他就由衷地感到丢脸。
“我懂。”
睦美姐一边掀起罐装奶茶的拉环,一边点了点头。铃井开始小幅度地抖腿。从小被提醒过无数次,他却一直没能改掉这个烦躁时的坏习惯。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为什么被骂成那样啊?阿仁有犯那么严重的错误吗?”
“我觉得科长一开始只是在提醒他小错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越来越激动,一翻起旧账来就刹不住车了,后半段已经完全在讲别的事了。
”
“挺难堪的,换我可受不了。”
所幸铃井不曾被科长那样喋喋不休地训斥过。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舒服。因为那样显得好像只有阿仁是他的靶子一样,感觉科长不过是
仗着阿仁地位低,不能说不,才会可劲儿地欺负他。
“我感觉阿仁工作做得很正常啊,他并没有那么没用吧?”
“嗯。我反而觉得他很能干哦。上个月科长制作的客户名单,不是分享给大家了吗?就是部长让科长制作的那个。”
“我记得。”
他记得那份名单细致地更新了客户信息,做得非常好,当时还挺意外的。佐藤科长年轻归年轻,却是个电脑白痴。他很擅长与客户交际,却不
擅长事务性工作。他群发给所有人的邮件也基本上不会换行,难读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只会用一根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键盘。
“因为制作那份名单的人其实是阿仁。”
“咦?”
“别看科长一副自己制作的样子,其实是阿仁加班制作的。大家交口称赞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还想着他会不会提到这件事,可是科长最终
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那人器量很小嘛。”
听到铃井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心声,睦美姐尴尬地点点头:“不过,以前他还不是这样的。印象里的他曾经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事,跟上司针锋相
对,是个不喜欢卑躬屈膝、特别可靠的人。”
“这么说,他在自己当下属时,也是个可以向上司提意见的人,看来他完全不适合自己当领导呢。”
“真是辛辣啊,铃井。”
睦美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喃喃道:“不过,或许是吧。在我跟他还是同事的时候,他曾经为我发过火哦。”
“咦?”
“他说我要是因为休产假的事,没能晋升管理层,那就太荒谬了。”
“啊……”
听她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不光是阿仁有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上司,面前的这个人也一样。睦美姐的资历和实际年龄都比佐藤科长多两年。
睦美姐取下束起清爽长发的发圈,把奶茶放到桌上,一边用双手重新绑起头发,一边喃喃道:“不过——最近有个机会,我们两个稍微聊了聊
,他却对我说:‘女人必须生育,挺辛苦的,你真的太可惜了。’又说,‘不过,这就是女人的社会性工作,所以也没办法。’”
“那不是……”
不是性骚扰吗?他想,或许也有母职霸凌[16]的一面。睦美姐垂下眼帘,脸上又覆上一层悲伤的阴影:“他说:‘让外部看到管理层里起码有
一名女性,在男女平等方面会显得比较体面,所以财务部门的长田科长要是能辞职就好了。那样一来,你就能去财务部当科长了。要不,你趁现在
提交调动申请怎么样?’听他说的话,好像是不希望我留在销售部。”
“他器量那么小,眼里肯定容不下比自己能干的睦美姐啦。”
虽然在公司内这么说不太好,但这是他的真心话。真是让人火大。
“佐藤科长虽然深受客户信任,可那只不过说明他比较擅长维护旧人脉,比如那些从前就跟他关系好、合得来的客户,仅此而已吧?他完全不
能跟新负责人搞好关系,而且也没有那样的意愿。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是跟那种人勾肩搭背的人,估计都是一些思想守旧、年纪大的大叔。以他
的能耐,也就只能讨好一些比自己年纪大的同性了。睦美姐在一线工作中绝对比他看得更细致。”
“抱歉抱歉,不聊这个话题了,铃井。都怪我,让你这么生气。”
睦美姐一脸歉意地低下头。看她的表情并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很为难。
“我只是觉得稍微有点伤感。以前和我一样有温度、可以跟上司发火的人,为什么上了年纪、出人头地之后,却变成了这样呢?或许这是无可
奈何的事吧,时光的流逝真残酷啊。”
“我是结婚生子后想自己申请育儿假那一派别的,不过如果到时候上司是那个人的话,他可能不会批准吧。”
“咦?!铃井,你有那种计划吗?”
“还没有,就是现在的一种愿望。”
铃井大声感慨:“啊啊——大学课本和研讨会上教我们,在当今时代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拥有这项权利,并且受到法律的保障,我在上班前一
直都傻乎乎地信了。”
他厌倦地说完,看到睦美姐柔柔地笑了笑,说:“我们公司很落伍呢。在年轻的孩子们到来之前,没能好好地转换思想的我们也有责任。抱歉
啦。”
无论是这个人,还是现在估计也在销售部楼层挨骂的阿仁,都太善良了。居然有人利用这份善良耀武扬威,这也太没道理了,铃井无法接受。
“我先走了。”
睦美姐拿起奶茶,像是扯闲天时一样跟他打了声招呼,甩了甩扎起来的头发走开了。她的步伐非常轻快,仿佛不掌握这项技能就不能走到今天
一样。
事情发生在这一天的回家路上。
跑完下午的业务,跟最后拜访的公司负责的主任吃过饭后,铃井乘上晃晃悠悠的电车。他手握吊环,眺望着窗外。毕竟快十点了,车内不是很
拥挤。晚上的私营铁路,九点的班次和十点的班次的拥挤程度截然不同。因为今天一起吃饭的主任不喝酒,他才能在这个时间结束。
铃井本来不擅长饮酒,甚至可以说酒量很差。他体内好像几乎没有乙醇脱氢酶,从以前开始,就连打预防针时的消毒,都会令他的皮肤红得像
发炎一样。学生时代,他在“喝酒的经验多了,酒量就会变大”的谣言下,多次不顾后果地大喝特喝,结果是不光他自己不舒服,还会给身边的人
带来麻烦,所以在进入社会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他以前不得而知,听说现在的公司不会逼员工喝酒;实际上在刚进公司时被分配到的策划部里,就算酒量很差,也不会被任何人说三道四。
可是进入现在的销售部后,他认识到自己未必还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不能喝?你学生时代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问他的人还是佐藤科长。他用无语的、瞧不起人的眼神看着铃井。
——你没进运动部吧?一猜就是,所以你才会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第一口我陪你喝。不喝的话,聚餐你就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铃井带着这种情绪腹诽道,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参加聚餐。可是他明白,说不让去就不去的话,自己在科长心目中的印象就会
越来越差,所以直到现在他都得无可奈何地参加聚餐。而且,做销售工作的话,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跑外勤的情况还好,但是跟科长一起接待客户的
情况也很多。那种时候,佐藤会在客户面前满不在乎地贬损铃井。
——这小子不能喝酒哦。我也想去找公司的人事抗议,为什么要把这种家伙调来做销售。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不能陪您,实在是无趣得
很。
他相信通过贬低自己人可以令气氛更加融洽——这种观念令人作呕,但是更让人厌烦的是,聚餐结束的时候,这位科长会带着一副施恩的笑脸
过来跟他打招呼。
——如果我一开始不那么说,等到对方说你没喝的时候,你估计会很尴尬。所以我就先帮你说了哦。
不能喝也有不能喝的应对方法,铃井有经验,可以应付过去。如果他不多管闲事,自己有无数种可以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没喝酒的方法,他的
指责令铃井很不爽。可是,跟佐藤有密切来往的客户方的负责人,都是“与佐藤脾气相投”的人。像他那样把铃井当成笑料,已经令他们形成了一
定的刻板印象。
铃井觉得他们都是老古董,可是他也知道,在他们的常识中错的是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却喝不了酒,真是个不像话的无聊小子。他们经常问铃
井学生时代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是觉得铃井从来没有被这般嘲笑过吗?大学时代他也有一把辛酸泪,为什么都进入社会了,自己还不得不经历这种
事呢?
目前铃井直接负责的客户,都是在聚餐上饮酒节制的人。他是后来才知道,是科主任睦美姐考虑到他的情况,帮忙协调的工作。睦美姐当然不
会拿这件事向铃井卖人情。
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车站,慢慢地接近他独居的家所在的地区了。
谁知,电车却在他一次都没有下过的车站停了很长时间。车内播放起这样的广播:“前方电车发出停车信号,请稍等片刻。本车将临时停车两
分钟。”
并不着急回家的铃井取出手机,准备看看LINE、上上网打发时间。可是就在这时,他不知为何突然注意到了手机对面——仍旧敞着的电车门外
。刚抬头,目光就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随即他就吃了一惊。
在从未下过车的车站的站台上,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阿仁。他弯着原本高大挺拔的身体,抱着一个巨大的公文包,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在打电话吗?
铃井有些奇怪。由于电车的进出站声和发车铃声,站台上非常嘈杂,绝对不适合打电话。
就连声音都听不到。可是,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抱紧公文包站在那里的阿仁却把腰压得更低,脖子往前探。明明不可能看到电话对象,
他却像是在反复道歉一样。
“紧急停车,非常抱歉,请再稍等一分钟左右。”
车内广播又详细地重复了一遍。停车两分钟左右,铃井并不介意,不过,或许也有很多人介意吧。但是,他感到莫名其妙。虽说现在无所谓,
但是如果他很赶时间的话,或许会很介意这两分钟并且会很焦虑吧。他想到这里,莫名有些不耐烦,条件反射地下了电车。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同龄
、其实工作能力很强的人,正在向电话那头的某个人道歉。一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就自然地行动了。
“阿仁!”
下车后,铃井喊了他一声。仍然握着手机的阿仁清瘦的身体抖了抖,像是受到了惊吓。他维持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目光捕捉到铃井后,比
了个“啊啊”的口型,嘴上却依然在跟电话那一头的人说着话。
“啊啊,不,没什么。好的,没问题。是啊,是啊,那可真够受的。我明白了。好的,我也觉得科长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