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铃井的脑子里立刻一激灵。阿仁的声音非常为难,他的眼睛周围刻满了疲惫的皱纹。他面向铃井,一字眉向下拉,做了个

抱歉的表情,看起来哭笑不得。
“挂了吧。”铃井说。
“咦?”阿仁口中发出轻微的惊诧声。
铃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提出这么大胆的建议,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公司,脾气也大起来了吧。可是,一股直白的愤怒在他的胸膛里激荡。

或许是因为刚刚回忆起了自己在科长那里受到的“酒精骚扰”,这加剧了他的烦躁吧。
“听我的,挂了吧。”
铃井从犹豫不决的阿仁手中强行夺走手机,不经意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通话对象科长的名字。然而下一刻,铃井的眼睛便凝在屏幕上


3小时12分14秒。
屏幕依然在实时计时,15秒、16秒。以计时器为背景,手机里传来科长的声音:“所以,我觉得睦美的意见很可笑。虽然部长也说了一些为她

撑腰的话,可在我看来,那种态度就是在逃避嘛。要是认为女人的话就是真理,那么以后任何人都不要再讲话了。我觉得很可笑。这不是反向的性

别歧视吗?”
19、20、21……计时仍在继续。跟今天在公司走廊上听到的声音相比,电话里的科长的声音更大,仿佛一下子剜进了铃井的耳朵深处。他的整

颗心仿佛都被一把粗齿锉刀挫了一遍。
居然打了三个多小时——
他打了个寒战。由于过于惊悚,他无法立刻按下挂断键。他明明知道该按哪里,可是那一刻真的突然就忘记了。他胡乱按了一下,科长的名字

从屏幕上消失了。
说到一半的科长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从铃井搭乘的电车上传来“嘟嘟嘟”的发车铃声,声音非常大。三个小时。他再次咬住牙根。三个多小时,在这么嘈杂的声音里,阿仁居然一

直在跟他通电话。
“那个——铃井,抱歉。”
阿仁终于对因为冲击太大而失声的铃井说。
“刚刚的电话是科长打来的吗?”
铃井也终于问出口。虽然明知故问显得自己在装傻,但是,他的身体像是被从电话中听到的,科长那宛如黏合剂一样的声音缠住了,大脑的运

转速度和身体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迟缓。
电车门闭合了。
电车伴随着强风的呼啸从眼前驶离站台。等电车彻底开走后,阿仁才笨拙地点点头:“嗯。”
“这里不吵吗?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电话是在我上车后打来的。不接的话会一直响,所以我打算简单说两句,再重新拨回去,谁知科长却说个没完。”
铃井不知道阿仁家在哪里。可是听他说的话,估计这里并不是离他家最近的车站。抱着简单说两句的想法接电话,然后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真的假的啊?他觉得自己的脚都冻住了。就在这时,还在铃井手中的阿仁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嗡——嗡——”的振动声传递到手上,铃井

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我来接。”
屏幕上显示的还是科长的名字。铃井突然出声:“别接了,用不着接!”
他的声音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害怕。阿仁瞪大眼睛,为难地盯着仍在铃井手中的手机。铃井摇了摇头:“用不着接。你们不是已经聊很久了

吗?而且,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很后悔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
刚刚令铃井战栗的并不仅仅是通话时间,还有通话内容。睦美姐的名字、可笑、女人的话就是真理、逃避、反向性别歧视——
他不想听,这些内容令他觉得“饶了我吧”。他也不觉得有必要因为这种事,特意打电话给不在工作时间的下属,发表长篇大论。
“嗡——嗡——”的声音还在响。他心想差不多得了,赶紧挂断吧,对方却没有挂断。
“好吧。”
和铃井对视的阿仁终于点了点头。很久之后,他才说:“我不接了。我不接了,所以可以还给我了吗?”
“……好的。”
把手机还给他之后,铃井的身体陡然一轻。二人直接走向站台的长椅坐了下来。疲惫不堪的阿仁有种无精打采的感觉。这也难怪,他刚刚应该

一直站着吧。
“这种事难道经常发生吗?”铃井问。
“嗯。”
阿仁点点头。问题是自己问的,但他在听到答案后却再一次大为震惊。这个人又不是正式员工,应该也没理由顺从科长到这种地步吧?
被反扣在阿仁腿上的手机还在振动。听着这个声音聊天,简直像是一出拙劣的滑稽短剧,他产生了一种正在看某种不该看的东西的感觉。
去告他吧——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虽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告,但他很想这么说。去找公司的人事部啦、部长啦、劳动基准监督局之类的告他吧。
可是,听着在阿仁腿上持续不断的振动声,他却不敢在这个声音响着的时候直接说科长的坏话。
“——他是不是很闲啊。”
振动声终于停了。铃井望着总算安静下来的阿仁的手机,嘟囔了一句。
“记得佐藤科长已经结婚了吧?应该也有小孩吧?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闲啊,是家人都不搭理他吗?”
虽然用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铃井却不像在公司跟睦美姐说话时那样有气势。科长在电话里连阿仁都不骂了,一直在大讲特讲睦美姐的坏话。

搞不懂他怎么有脸让只是自己下属的人,听他说那些像牢骚一样的屁话的。
突然间,刚刚暂时挂断的电话又振动起来。“嗡——嗡——嗡——嗡——”听着这个声音,这次跟刚刚不同,铃井的心里猛然有股愤怒跟恐惧

一起涌上来。
“阿仁,把手机关掉吧,这种事太奇怪了。”
阿仁的眼睛没有看铃井。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在自己腿上不停振动的手机。看到他的这副样子,铃井有点担心。如果那种电话并不是罕见情况的话,这个人的精神岂不是

已经崩溃了吗?
阿仁嘟囔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与站台另一侧的电车进站的广播声重叠在一起,他没有听清。“什么?”铃井反问。阿仁抬起头望着铃井。
“……我想,可能要怪我不小心听了吧。”
“什么?”
“所以科长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仁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时那种懦弱的笑容。感觉那并不是自嘲的笑,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份情绪、干脆看开了的笑。
“铃井,谢谢你替我担心。”
“不,我……”
面对差不多都能给自己当儿子的他,阿仁也维持着礼貌,这令铃井的心里有些堵得慌。
“回去吧,”阿仁说,“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呢。”
他说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嗡——嗡——嗡——嗡——”在此期间,阿仁手里的手机也在不停地振动。铃井望着他的手,心想,和自己分开之后,这个人不会又接电话

吧?
心里明明想着必须跟他说些什么,铃井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铃井,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在约好碰面的荞麦面馆,睦美姐刚在铃井面前坐下,就这样问道。她拿着菜单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吃萝卜泥荞麦面吧”,随即看向他:“是工

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不,虽然确实跟工作有关,但是今天想聊的不是我的事……”
昨天晚上在车站的站台和阿仁分开后,他立刻给睦美姐发了LINE消息。他真的想一鼓作气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但还是忍住了。他觉

得面对面更容易表达,而且,怎么说好呢——他对把经历的事情写成文字,留下记录这件事有些抗拒。他并不是担心被科长或阿仁知道,纯粹是讨

厌在自己的手机里留下文字记录。
这家荞麦面馆在公司附近,可是跟周围的饭馆比起来价位略高,所以平时不用担心遇到同事。铃井之所以选择在午餐时间约她,是考虑到睦美

姐有家庭,需要按时回家。
服务员端来了茶水。点过单,用毛巾擦过手后,铃井开口:“昨天晚上,我在回家路上的车站站台上看到了阿仁,他好像在跟谁打电话。可是

站台上不是挺吵的吗?他却一直在说话,所以我有点好奇,不由得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
“嗯。”听到阿仁的名字,睦美姐换上认真倾听的表情。
铃井继续说:“结果,我听见阿仁对着电话叫‘科长’,所以就忍不住劝他把电话给挂断了。又不是工作时间,而且,看阿仁的样子好像又在

道歉。”
今天早上在公司遇到阿仁时,他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铃井到了之后,他脸上浮现出一贯的懦弱笑容,说:“铃井,昨天谢谢你,让你担

心了。”铃井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哪里……”科长不在,他今天好像跟其他部门有会议,从早上起就不见人影,所以铃井稍微松了口气。像那样

在工作时间以外蛮横地让下属听自己发牢骚,他究竟哪来的脸若无其事地来上班啊?这样的怒火涌上铃井的心头。
铃井感觉有些窒息,短促地吸了口气,说:“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科长和阿仁的通话时间超过了三个小时。”
睦美姐沉默地瞪圆了眼睛。是吧?很惊讶吧?他在这种情绪中继续说:“我吓了一跳。挂断电话之前,我还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对话。”
——所以,我觉得睦美的意见很可笑哦。
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要不要说自己听到了睦美姐的名字呢?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刻得出不能说的结论。
“——感觉他好像一直在对阿仁发泄对某个人的不满和牢骚。”
知道自己被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哪怕对方是那位用职权骚扰下属的科长,睦美姐的心情也绝对不会好吧。
“我一开始还以为阿仁像在公司一样,只是在挨骂呢。但是,与其说科长是在骂他,更像是在强迫他听自己发牢骚。”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
“应该是快十点的时候。我猜科长刚下班就打电话给他了,然后就一直聊到了那个时间。而且,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铃井挂断电话之后,电话铃也一直在响。后来阿仁能做到不接电话吗?
“阿仁说,‘可能要怪我不小心听了吧。所以科长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听听这话,说明他的精神已经相当崩溃了吧?这种事合理吗?”
“阿仁说了那样的话吗?”
睦美姐的眼神里流露出担心之色。铃井点点头:“是啊。”
“要是那样的话——感觉确实挺危险的,总觉得像一种依附关系。”
“依附关系?”
“嗯。”
服务员说着“久等了”,端上了二人份的荞麦面。
铃井点的是鸭蒸笼荞麦面[17],睦美姐点了萝卜泥荞麦面。望着冒着热气的蘸汁,铃井双手合十,说:“我开动了。”睦美姐也学着他的样子

双手合十:“我也开动了。”睦美姐掰开一次性筷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科长确实有问题,但是我感觉阿仁也习惯了科长不讲道理的

说话方式,已经麻木了。明明没必要忍到那种地步,阿仁却因为过于逆来顺受,慢慢地把挨骂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我感觉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

种互相依附的关系……”
“是哦。”
“其实部长好像也挺担心最近的佐藤老弟的,他现在对上面的态度好像也非常恶劣。关于薪资的事,还有加强跟进一线工作的事,他的提议确

实都很正确,但是措辞过分强硬,总是在用一种抬杠的方式提意见。部长也找我问过,最近部门内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勾起了同事时代的回忆吧,睦美姐的称呼从“科长”变成了“佐藤老弟”。虽然他觉得没必要担心那种人,但是站在认识对方这么久的

她的立场上,或许真的会为他担心吧。
“我去找佐藤老弟谈谈吧。说不定他因为科里的业绩不好,一直在焦虑和苦恼呢。”
“不……我不这么认为。”
铃井含混地说了一句。睦美姐打量着他的神色,问:“为什么?”被她的眼睛这样盯着,他有些语塞。
佐藤科长明显敌视睦美姐。所以,如果睦美姐提醒他的话,他的情绪肯定会很激动。这绝对是因为睦美姐是女人。明明是个女人,却比他更能

干,也比他更受人爱戴。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铃井连出声解释都觉得不舒服,摇了摇头,说:“要是睦美姐提醒他的话,我担心睦美姐会变成他的下一个目标。我明白你担心他,不过,还

是请上级去跟他说比较好吧?他那个人肯定不会听下级的意见啦。”
“下级的意见吗?”睦美姐喃喃自语。
他暗道糟糕,那个人是越过年纪更大的睦美姐成为科长的。他为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焦虑了一下,睦美姐却叹口气,说:“或许你说得没错。以

前他是个不拘泥于上下级关系、很好说话的人。总觉得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他以前是那种会露骨地发表刻板印象的人吗?”
“或许他曾经对睦美姐有好感,你却对他不屑一顾,所以他才会故意跟你针锋相对,性情大变啦。”
“喂。”听到铃井的玩笑,睦美姐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二人面对面吸溜着荞麦面,她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去找部长谈谈。铃井,抱歉

让你担心了。”
“不,我倒是无所谓。”
睦美姐才是,没必要因为是主任,便要出于对科内的责任感对铃井说“抱歉”。不过,这种时候的睦美姐果然很靠得住。
午休时间很短,他们必须赶紧吃完,立刻返回公司。望着埋着头大口吸溜着荞麦面的睦美姐的头顶,他用力咬住嘴唇。
他想,虽然我这种人无法想象,但是她身为女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兼顾销售的工作,肯定非常辛苦吧。和他们不同,她的自由时间就只有这

短短的午休,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要倾听后辈的问题,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明明比科长的工作能力更强,却得不到回报,社会的不公

真让人绝望。铃井边这样想,边吸溜着荞麦面。
“睦美姐。”
“嗯?”
“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说哦。”
睦美姐抬起头。大概是见铃井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她应了句“嗯”,向他露出微笑:“我一直挺信赖你的。谢谢你,铃井。”
明明是自己约她的,那天还是睦美姐抢着付了午餐费。
“就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摆摆前辈的谱嘛。”她又说了和之前同样的话。就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才会这么受人爱戴啊,铃井想。
要是这个人是科长的话,该有多好。
事情发生在大约三天后的早上。
那天铃井要跑外勤,他先去了趟公司,去取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正准备外出的时候,发现在部门楼层没看到阿仁的身影。
阿仁工作态度认真,在二科总是最早出勤。每天离开公司时,都会看到他坐在入口附近的工位,铃井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今天没看到他,铃

井不禁有些惊讶。
是病倒了吗?
在他望着拔掉了电脑电源、比任何人都整齐的阿仁的工位,做出门的准备的时候,楼层的电话突然响了。
“你好,四宫食品销售二科。”
对面工位的滨田接起电话。几番对答之后,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咦?!那不是出大事了吗!好的,好的。然后呢?”
注意到他的样子,楼层的好几个人都好奇地看过去。握着听筒的滨田表情非常严肃。
“好的,我明白了。这边没问题,我会转达。——科长?好的,明白了。”
滨田按下呼叫驻留键,朝背靠窗户的科长的工位喊道:“科长,二号线阿仁的电话!”
面朝电脑,坐在工位上的科长惊讶地抬起头来,随即应了声“好的”,将手伸向自己桌上的电话。
估计是注意到了铃井的视线吧,转接电话的滨田与他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告诉铃井:“阿仁的夫人好像出事了。”
“咦?!”
铃井刚喊出来,从正在接电话的科长的工位也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咦?!”科长应该也听到了吧。
其他同事也纷纷注意到了,不安的情绪在整个楼层蔓延开来。铃井忙问:“是交通事故吗?”
“不是的。听说是从所在小区的走廊坠楼了。”滨田压低声音。
事情太出乎意料,铃井一时无言以对,简短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昨天晚上。”
“那是……”
从建筑物上坠落——铃井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真的是事故吗?
阿仁的家庭情况他并不清楚,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前几天在车站站台上的那件事。临别之际,脸上挂着懦弱微笑的阿仁是这样说的。
——回去吧,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呢。
此时回忆起来,铃井的心里感慨万千。
难道阿仁家当时出了什么事吗?一把年纪还来我们公司重新找工作,说不定也有什么苦衷吧。
“他夫人是从几楼坠楼的?”
只盼她是从二楼之类的低楼层坠楼的。从“小区”这个词大致想象了一下高度,骤然有股寒气席卷他的身体。滨田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过听说她现在在医院。阿仁说估计会请一段时间假,让我把电话转给科长。”
就在这时,楼层里有个声音盖过了滨田的声音:“别担心!请假当然没问题,你就陪着夫人吧!”
科长身体前倾,握着电话,对听筒另一边的阿仁说:“好好休息,陪在她身边吧!”
猝不及防接到事故通知,铃井的内心仍然在震荡,但是听到科长的声音,他暂时松了口气。尽管是无药可救的用职权骚扰下属的科长,这种时

候还是有身为人类的良心的。
他曾经这样想。
因为这样想过,所以当天下午,撞见睦美姐声音颤抖地质问科长的场面时,铃井才会愤怒得浑身发抖。
在他跑完外勤,道过“辛苦”之后回到楼层时,气氛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明明开着灯,楼层中的气氛却莫名的阴沉。
没有人把注意力停留在回来的铃井身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个地方。有人躲得远远地偷瞄,有人则光明正大地往那边看。
铃井单手拿包,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工位。前方工位的滨田以及其他同事要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要么站在打印机前,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望着科

长的工位。
铃井也往那里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惊。
“喂。”
他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像是拼命压抑的感情实在无法继续压抑、终于爆发了似的,带着明显的颤抖。
站在佐藤科长面前的人是睦美姐。她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瞪着科长:“回答我,你刚刚不会是在给阿仁打电话吧?”
打电话——听到这个词,他打了一个激灵,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通电话——3小时12分14秒的通话时长记录,还有那台不停振动的手机。
科长并没有回答睦美姐的问题,他像个孩子似的抿着嘴,不开心地把头扭向一边。
这种态度幼稚到家了。看到他的这副样子,楼层里的其他人也都很无语。
“我听到了,在那边的会议室外面。”
睦美姐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不再对科长使用敬语:“——部长是这么对我说的,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他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我以前

被社长这么评价过哦,以此为前提的话,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是因为我太能干了,被公司寄予了厚望,才会招来小人的嫉妒,你说呢?客

户也跟我说四宫食品就等同于佐藤,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我就没有四宫食品。估计是我平时总是教他们做事,他们心怀不甘吧——对对对,每

个人都是蠢货——我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睦美姐口吻冰冷,像是在朗读一段看不见的文章,口若悬河地复述完他的话。她似乎已经出离愤怒,连自己都收不住声了。
听到这番话,科长仍然无动于衷,完全不看睦美姐。
“——无所谓。你可以打电话,也可以讲别人的坏话——包括我,再过分都行,除了不要在上班时间。”
睦美姐深深地吸一口气。
“可是。”她继续说下去,“我听见你在电话里叫了阿仁的名字。一个话题结束后,你又起了个话头,说‘啊,对了,还有’。要是我没有在

房间外面叫停你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继续讲电话吧?”
同事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铃井也不由得“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回答我!”睦美姐几乎带着哭腔,“你是怎么做得出那种事的?阿仁夫人伤势严重,现在人还在医院呢!为什么你要单方面地跟他唠叨那些

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哪有单方面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科长终于开腔了。铃井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咽了咽唾沫,注视着他的表情。
他们无法理解。科长却一脸不悦,像是想说轮不到睦美姐提醒自己一样,侧目而视,态度明显不耐烦,跟睦美姐顶嘴:“我哪里单方面跟他唠

叨了?我只是在跟他聊天。你的语气太没礼貌了。”
“不,就是单方面!”睦美姐丝毫没有退缩。虽然没有哭,但她的表情极其愤慨,同时也极其悲痛。
“你可是上司。因为你级别高,下属没办法对你说不。你就是利用这一点让阿仁附和你的吧?虽然用的是征求意见的口气,实际上你根本不需

要答案,只需要他附和你,接受你发的牢骚而已。阿仁可不是为了让你发泄不满而存在的!”
“你一直在偷听吗?这爱好可真够低俗的。”
科长的脸夸张地皱起来,像是寻求认同一般看向楼层的其他同事。
为什么要用那种不正经的表情看我们啊——理解不了。只有一点清楚,那就是科长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给我否认啊,铃井想。
拜托了,快否认。科长或许打电话了,但是对象应该不是阿仁。毕竟普通人怎么会对一个妻子遭遇事故并身受重伤的人做出那种事啊?快给我

否认!他强烈地盼望着,已经近乎祈祷了。
可是,他却听到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阿仁不会有事啦。早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他说好像没什么事。要是他夫人在电话途中有什么事的

话,他肯定会挂电话吧?换成是我,肯定会立刻挂电话哦。而且,我只想跟他聊两句而已,他要是忙的话,直说不就得了?”
“你这是什么话!”和满不在乎的科长截然相反,睦美姐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仿佛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科长扯起嘴唇笑了:“话说回来,果然是你吧?最近因为我完全没印象的事,被部长和人事部叫过去问话了。估计是有小人记恨我,在他们那

里说了些有的没的吧?你不会脸红吗?不能晋升是你自己的问题,竟然想扯上司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