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或几乎所有的一切对她都成为可能。博物馆关门后照样可以进去参观,不用付钱便可以进电影院,还可以睡在豪华大旅馆里,登上战斗机,参加最精细复杂的外科手术,秘密地访问研究实验室,在金门大桥的桥墩顶端行走。阿瑟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他突发奇想,想知道她是否至少有过其中的一次经历。

“没有,我有高空晕眩症,我厌恶飞机;华盛顿太远,我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去这么遥远的地方;昨晚是我第一次睡着,所以那些豪华的大旅馆对于我毫无用处;至于那些商店,要是什么东西都触摸不到,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那么理查·基尔和汤姆·克鲁斯呢?”

“他们就像那些商店一样!”

她非常真诚地告诉他做一个幽灵一点都不好玩。她觉得那更多的是让人感动。一切都可以接近,但一切又都不可能。她想念她所爱的那些人。她无法再跟他们接触。“我不再存在。我可以看见他们,但这给我带来的痛苦要多于幸福。也许这就是炼狱,一种永恒的孤独。”

“你相信上帝吗?”

“不,但处于我这个环境,人就会有点这样的倾向:把相信的和不相信的东西重新加以考虑。过去我也不信鬼魂。”

“我也不信。”他说。

“你不信鬼魂吗?”

“你不是一个鬼魂。”

“你这样认为?”

“你没有死,劳伦,你的心在某个地方跳动,你的灵魂在别处活着。这两者只是暂时分离,就是这样。必须寻找一下是什么原因,以及如何将它们重新结合到一块儿。”

“你要注意到,即使从这个角度看,这依然是一个后果非常严重的分离。”

这是一个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外的现象,但是他不打算就此止步。他依旧握着电话,坚持自己要搞明白这一切,而且必须寻求并且发现使她重回肉体的办法,必须让她脱离昏迷,这两个现象是互相联系的,他补充道。

“对不起,但是从这点上,我相信你在寻求中已迈出了一大步!”

他没理会她的挖苦,而是向她提议回家,在网上开始一系列的查询。他想统计所有与昏迷有关的东西:科学研究、医学报告、书目、故事、证词,尤其是那些有关病人在长期昏迷后重又醒过来的资料。“我们得找到这些人,去问问他们。他们的证词可能是非常重要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别无选择。”

“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一旦介入此事,你要花费多少时间吗?你有你自己的工作和职责。”

“你是个非常矛盾的女人。”

“不,我很清楚。你没发觉大家都对你侧目而视,因为你独自和饭桌说了十分钟的话。你得知道,等你下次来这家餐馆时,他们就会对你说客满了;因为人们不喜欢异类,一个家伙独自一人用餐时指手画脚地高声说话,不是会打扰其他人吗?”

“这城里有一千多家餐馆,我大有选择的余地。”

“阿瑟,你是个可爱的人,一个真正可爱的人,但你缺乏现实感。”

“说到缺乏现实感,我无意伤害你。我想在目前情形下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玩文字游戏,阿瑟。不要轻率地和我许诺,你永远都不可能解决这样一个谜。”

“我从来不做空头许诺,还有,我也不是个可爱的人!”

“别让我有徒然的希望,你完全没有时间。”

“我不喜欢在餐馆里这样做,但既然你硬逼我,对不起,请稍等片刻。”

阿瑟装作挂上电话,他的目光盯着她,然后开始,拨打他的合伙人的号码,感谢他上午为他所牺牲的时间,感谢他的关心。阿瑟用几句劝慰的话让他放心,同时又说实际上他真的快要因过度劳累而发病了,为了公司也为了保罗,他最好休息几天。阿瑟还向他通报了手头有关材料的一些主要信息,并告诉他,莫琳娜将随时听从他的吩咐。阿瑟说自己太累了,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不管怎样,他反正待在家里,有事可以打电话找他。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从职业的责任中解放出来了,我向你建议,我们立即开始寻找。”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用你的医学知识帮助我开始。”

鲍勃拿来账单,默默凝视着阿瑟。阿瑟睁大双眼,模仿了一个吓人的动作,舌头伸得老长,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鲍勃往后倒退了一步。

“我本来以为你们这儿的菜还会更好些的,鲍勃,我非常失望。来吧,劳伦,这地方下回不值得再来了。”

在回家的车子里,阿瑟和劳伦讲了他打算实施的调查研究的方法。他们彼此交换了观点,对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有了一致的意见。

 

 

某种隐约的幸福

 

 

时间在星期日懒洋洋的节奏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与阵雨玩着捉迷藏。他俩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她不时盯着他看,问他是否肯定会继续下去,他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回到家里,阿瑟就坐到工作台的前,打开电脑开始上网。信息高速公路使他得以立刻进入跟主题有关的某些数据库。他在搜索功能的软件中输入了一个请求的命令,在出现的对话框中只简单地打了“昏迷”两个字,网页马上就提供了好几个有关这一主题的书刊、证词、报告和谈话的网址。劳伦走过来靠在桌子的角落上。

起初他们和纪念医院的服务器相连,在神经病理学和大脑创伤学栏目下寻找。西尔维斯通教授有关头颅创伤的一篇近作,使他们得以根据格拉斯哥标度确定昏迷的不同分类:三个数字代表了对视觉、听觉和触觉刺激的反应。劳伦属于的类别为1.1.2。这三个数字相加确定了这是一个四类昏迷,换种说法就是“深度昏迷”。一个服务器将他们送往另一个信息库,那里有每一类昏迷病人病情发展的详细分析统计表,没有一个人从“四类昏迷”之旅重返人间……曲线、剖面投影、图形、综合报告、书目全都下载到阿瑟的电脑里,然后打印出来。总共有近七百页由不同的中心归类、选择并编目的信息。

阿瑟点了一份意大利馅饼和两瓶啤酒,然后喊道剩下的就是阅读了。劳伦又一次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答道:“出于对某个人的责任,这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教会我许多事情,尤其是一件事:幸福的滋味。你知道,所有的梦想都有代价!”接着他又重新开始阅读,在他不明白的地方加注,也就是说几乎在所有的地方都加了注。随着工作的进展,劳伦为他解释那些医学术语和医理。

阿瑟在绘图桌上铺了张大纸,开始把他收集到的笔记综合起来编写在上面。他按组把有关的信息分类,把它们圈起来,然后按照关系的顺序把它们连接起来。这样渐渐绘成了一张巨大的图表,又连接到第二张大纸上,那上面写满了思考推理和得出的结论。

就这样,他们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试图弄懂和想象一把能解开摆在面前的这个谜的钥匙。两天两夜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昏迷对于一些研究人员来说,现在是,过一些年以后依然是一片非常模糊不清的区域,病人的躯体活着,却和赋予躯体生命并且给予它一个灵魂的精神相分离。阿瑟筋疲力尽,两眼发红,倒在地上睡着了。劳伦坐在绘图桌前,手指沿着图上箭头指示的方向,查看着这张图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食指所到之处,图纸在起伏波动。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旁,把手在地毯上摩擦了一下,然后让手掌沿着他的前臂移动,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于是她露出微笑,摸了摸阿瑟的头发,然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沉思着。

七小时后他才醒过来。劳伦还是坐在绘图桌前。

他揉揉眼睛,向她笑了笑,她也立刻报以微笑。

“你睡床上本来会更好,但你睡得这么香,我都不忍心喊醒你。”

“我睡了很久了吗?”

“好几个小时了,但是还不够补充你耽误的睡眠时间。”

他想泡杯咖啡,然后重新开始工作,但是她阻止了他的冲动。他的介入让她非常感动,但这是枉然的。他不是大夫,她也只是个住院实习医生,靠他们俩不可能解决昏迷这个问题。

“那你的主张是?”

“让你像你所说的那样喝杯咖啡,好好冲个澡,然后我们出去逛逛。你不可能借口收容了一个鬼魂,就隐居在你的房间里,自给自足地生活。”

他想先去喝杯咖啡,然后再走着瞧。而且他希望她不要再提“鬼魂”,她看上去什么都像,就是不像鬼魂。她问他“什么”是指何物,他拒绝回答。“我要说的是可爱的事情,但过后你又要跟我过不去了。”

劳伦蹙起双眉,一副疑问的神色,追问“可爱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他坚持让她忘掉他刚刚说的话,但是,就像他所料到的那样,这是白费劲。她把两手握成拳叉在腰间,站在他对面,一定要他说出来。

“那些可爱的事情,是什么东西?”

“劳伦,把我说的这个忘了吧。你不是个鬼魂,就这些。”

“那么我又是什么呢?”

“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现在我要去冲个澡。”

他没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劳伦抚摸着地毯,心中一阵高兴。半小时后,阿瑟穿了条牛仔裤,套了件粗绒羊毛衫,走出浴室。他渴望去吃一大块肉。她提醒他现在只是早上十点钟,但是他立刻反驳说,在纽约现在是去用午餐的时候,而在悉尼则已经吃晚饭了。

“不错,但我们不在纽约,也不在悉尼,我们在旧金山。”

“这丝毫改变不了我吃肉的胃口。”

她希望他回到以前真实的生活中去,而且也跟他说了这点。他有幸拥有这样一种生活,应该享受它。他没有像这样将它放弃的权利。对于她的夸大其词,他不以为然。无论如何他只是休几天假。但在她看来,他是在玩一个既危险又徒劳的游戏。他发起火来:

“从一个医生的嘴里听到这些真是莫名其妙。我本来相信没有天命,相信只要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希望,相信事在人为。为什么我比你更相信这些呢?”

因为她恰好是个医生,她回答道,因为她必须头脑清醒,她确信他们在浪费时间,在浪费他的时间。

“你不该依恋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献给你,与你同享,我甚至都不能为你泡杯咖啡,阿瑟!”

“真是他妈的,如果你不能为我泡咖啡,将来便什么都不可能了。我没依恋你,劳伦,既不依恋你也不依恋任何人。我没希望在壁橱里遇到你,只是因为你在里面,这便是生活,生活就像这样。没人听得见你,看得见你,没人能够跟你交流。”

她有道理,他接着说,关心她的问题对于他俩都是冒险。对于她来说,这样做可能会使她抱有虚假的希望,而对于他,则是“这件事要占用我的时间,并在我的生活中造成这种扯淡的颠三倒四,但生活就是这样”。他只此一策,别无他法。她在这里,在他身边,在他的房间“也是你的房间”里。她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境地,他要照顾她,“在文明世界里就是这么做的,即便这样具有危险”。在他的眼里,从超市出来扔一美元给流浪汉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什么价值。“只有在将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东西给予他人时,才是真正的给予”。她对他还不大了解,但是他做事讲究有头有尾,无论要花多少代价,他都决心走到底。

他请求她给予他权利去帮助她,坚持说她所剩下的真实生命中唯一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同意接受这种帮助。假如她以为他在介入这件事情之前并没有考虑过的话,她是完全有道理的。他绝对没有考虑过。“因为正是在人们盘算、分析要做还是不做的时候,时间就流逝了,结果是一事无成。”

“虽然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但我会把你从中解脱出来的。如果你应该死去的话,那早就去了。而我正好碰上,就是为了帮你一把。”

最后,他请她接受他的方法,即便不是为她自己,至少也是为了所有那些在几年后由她照料的病人。

“你本来可以当一名律师。”

“我倒是应该成为医生。”

“那你为什么没做医生呢?”

“因为妈妈去世太早了。”

“当时你几岁?”

“太早了,我真的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你不愿意谈它?”

他提醒说她是住院医生而不是精神分析学家。他不愿谈这件事是因为这让他痛苦,提起它会让他悲伤。“过去的就过去了,就这样。”他现在负责一家建筑事务所,他为此而感到非常幸福。

“我喜欢我做的事以及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

“这是你的秘密花园吗?”

“不,花园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一座花园,完全是另一码事,这是一种遗赠。不必再追问了,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去世更早。他们曾将自己最美好的东西,他们所能拥有的时光给予了他。他的生活就像这样,既有长处又有短处。

“我还是很饿,尽管不在悉尼,我还是要去吃鸡蛋和咸猪肉。”

“你父母去世后谁抚养你?”

“你不会太固执吧?”

“不,一点也不固执。”

“这事让人毫无兴趣。根本无所谓,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我却对它感兴趣。”

“什么让你感兴趣?”

“你生活中的往事,这使你能够这样做。”

“能够怎么做?”

“能够抛下一切,来关心一个你所不认识的女人的幽灵,而且这甚至不是为了性的需要,这是让我惊讶的。”

“你总不会替我做精神分析吧,因为我既不愿意也不需要。没有什么阴暗的区域,你明白吗?过去的事比所有别的事都更具体和确定,因为它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便无权来认识你了?”

“不,你有这个权利,你当然有这个权利,但是你想了解的是我的过去,而不是我。”

“要让人明白是如此困难吗?”

“不,但这是隐私,并不是让人欣喜若狂的东西。这事说来话长,而且也不是我们要谈论的话题。”

“我们又不赶火车。我们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一直在研究昏迷,现在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你本来应该去当律师!”

“是的,但我当了医生!告诉我。”

工作是他辩解的理由,他没有时间去回答她。他一声不吭地吃完鸡蛋,把盘子放到洗碗池里,然后重新坐到工作台前。他转过身去朝着劳伦,她坐在长沙发上。

“你生活中曾有过许多女人吗?”她低着头问道。

“当人们相爱时,是不会计算的!”

“你还说不需要精神分析专家!那些‘计算过的’,你有许多吗?”

“那你呢?”

“是我先提出这个问题。”

他回答说曾有过三次爱情的纠葛。一次在少年时,一次在做年轻男人时,还有一次在“从不太年轻的男人”转变为一个男人但还不完全是的时候,否则他与女友还会在一起。她发现这个回答很守规则。但是她马上就想知道为什么这事没成。他认为这是因为自己过于刻板。“是独断吗?”她问道,但是他还是坚持用“刻板”这个字眼。

“我母亲把那些理想爱情的故事刻在了我的头脑里,有这些模式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

“为什么?”

“那会把尺度定得很高。”

“把对方的?”

“不,把自己的。”

她本想让他深入谈谈,但是他却担心“重弹老调,让人笑话”,不愿谈及。她请他碰碰运气。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机会让她避开这个话题,于是他说:

“当幸福在脚跟时要辨认它,鼓起勇气和决心俯下身去将幸福拥抱在怀里……并且将它留住。这是心灵的智慧。缺少这种智慧,就只能有逻辑的智慧,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那么是她离开了你!”

阿瑟没有回答。

“而且你还没有痊愈。”

“不,我已经痊愈了,况且我本来就没有生病。”

“你过去不懂得爱她吗?”

“没有人是幸福的业主。有时人们运气好,得到一份租约,成为它的房客。房租必须交得非常及时,否则,很快就会被剥夺所有权。”

“你说的话真让人放心。”

“所有的人都惧怕日常的生活,如同它像一种令人厌倦而又无法逃避的天命。我不信这种天命……”

“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日常生活是默契的源泉,与习惯不同,人们可以从中创造出奢华和平庸、杰出和平凡。”

他跟她谈起没有采摘的水果,人们任其落下烂在地里。“由于疏忽,由于习惯,由于自信和自负,幸福的琼浆便永远不能被畅饮。”

“你有过经验吗?”

“说真的还没有过,只是试图将理论转为实践。我相信那种自我成长的激情。”

对于阿瑟来说,没有比一对穿越时光,以温存逐渐替代激情的夫妻更为完美的了。然而当人们追求绝对时,又如何感受这些呢?他认为保留一部分自己的孩子气,保留一部分梦想,这是无可非议的。

“我们俩说到底是彼此不同的,但是首先我们都曾经是小孩。那么你呢,你爱过吗?”他问道。

“你认识许多没有爱过的人吗?你想知道我有没有爱过?没有过,有过,最后是没有。”

“你生活中曾多次被爱吗?”

“就我的年纪来说,是的,不少。”

“你说话很简洁,这人是谁?”

“他没死:三十八岁,搞电影的,长得挺帅,很少空闲,有点自私,一个理想的家伙……”

“那么怎么样了呢?”

“怎么样,他在离你描述爱情的场所几千光年远的地方。”

“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问题在于要把自己的根扎在合适的土壤里。”

“你总是这样做比喻吗?”

“经常这样,这使得我所要说的东西更加婉转。那么你的故事呢?”

她和她的电影艺术家一起生活了四年,分分合合的四年。故事中的两个主人公不知互相分离又互相和好了多少回,就像是戏剧艺术给予现实生活多加了一维空间,她形容这一关系是非常自私的,没有意思,只是用肉体的冲动来维系的。“你很性感吗?”他问道。她认为这个问题有点不知羞耻。

“你不是非得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不会回答的!最后,他在出事前两个月和我断了关系。对他这是再好不过了,至少他今天什么都不用负责。”

“你对他感到惋惜吗?”

“不,但在断绝关系的那一刻我感到有点惋惜。现在我认为两人生活在一起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宽容大度。”

她对许多总是以同样的理由结束的故事感到厌烦。如果说某些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失去了他们的理想的话,劳伦却恰恰相反。她年岁越大越变成理想主义者。“我觉得要打算两人分享一段生活,就必须停止让自己或让别人相信:假如双方真的没有做好奉献的准备,两人便可以进入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之中。人们不可以用指尖去触碰幸福。你要么是给予者,要么是接受者。我呢,我是给予先于接受。但对于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那些心计复杂的人,还有那些内心过于吝啬而无法实现他们的渴望和希望的人,我是不屑一顾的。”她最终说她服膺这样的信条:认可自己的真理,辨别人们对生活所期望的东西。阿瑟觉得她的言辞过于激烈。“我受自己梦想的对立面的引诱太久了,与那些能够让我快乐喜悦的东西相逆相反,背道而驰,就这样。”她回答道。

她想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他俩出了门。阿瑟驾着车,行驶在海边车道上。

“我喜欢来海边。”他说道,以此来打破冗长的沉寂。

劳伦没有立刻回答,她注视着地平线。忽然她紧紧抓住阿瑟的胳膊。

“你的生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

“因为你与其他的人不一样。”

“是因为我有两个鼻子让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让我不舒服,你只是与众不同。”

“不同?我自己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那又是什么方面不同?和谁不同?”

“你很从容!”

“这是缺点吗?”

“不,完全不是缺点。但这使人难以对付,好像没有什么能给你造成问题。”

“因为我喜欢寻找解决的办法,所以我就不怕问题。”

“不是的,这里面有其他的东西。”

“又是心理测试的那一套吗?”

“你有权不回答。但我也有权把我的感觉说出来,我不是在做测试。”

“我们的谈话像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样子。我没有任何东西要隐瞒的,劳伦,没有阴暗的区域,没有秘密的花园,没有精神的创伤。我就是我,充满了缺点。”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自己,但也不讨厌自己,他欣赏自己放任自流和独立于习俗风尚之外的方式。她感受到的也许是这些东西。“我不属于某种体系,我一直为反对它而斗争。我跟我喜欢的人来往,我去我愿意去的地方,我阅读一本书是由于它吸引我,而不是因为‘完全应该读它’,我的一生就像这样。”他做他渴望做的事,并不对事情的所以然提出许多问题,而且“我并不为其他的东西所为难”。

“我也不想为难你。”

沉默了一阵之后,谈话又重新开始。他们走进一家饭店暖融融的茶室。阿瑟喝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啃了几块油酥饼。

“我非常喜爱这个地方,”他说,“这里很有家的气氛,我喜欢瞧这一家子一家子的人。”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坐在长沙发上,上身依偎在他母亲的怀里。母亲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大开本的书,正在向孩子讲述他们一同观看的那些图画。她左手的食指充满温情,缓缓地抚摸着孩子的脸蛋。男孩微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绽开了,像是两个小小的太阳。阿瑟久久地凝视着他们。

“你在看什么?”劳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