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点挑剔,把长沙发移来搬去不知多少遍,最后才放在唯一合适的位置,我当时真想给你提示一下,这个位置是明摆着的。打第一天起,我就在这里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那我冲浴或是躺在床上时你也同样在吗?”

“我没有偷窥癖。总而言之,你的身材还算不错,除了那个做爱的把柄需要留神以外,你还是挺不错的。”

阿瑟皱起眉头。她很有说服力,或更确切地说非常自信,但他觉得这是在兜圈子,这个年轻女人的故事并没有意义。如果她要相信这个的话,那是她自己的事。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试图向她证明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她的精神病医生。他想睡觉,为了了结这件事情,他建议她留下过夜。他去客厅里睡那张“他费尽心思才放置妥当”的长沙发,把卧室留给她。

明天她回去,回医院,回她愿意去的地方,他们的命运就此分开。但是劳伦不同意,她呆坐在他的对面,沉着脸,下定决心要让他听懂自己的话。她长长吸了口气,向他叙述最近这些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列举了一系列令人吃惊的证据。她引证了前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他和卡萝尔·安的电话交谈。“你谈起不愿再听人谈论起你俩的事的理由,给她上了一堂故作庄重的道德课之后,卡萝尔·安立刻挂断电话。相信我!”她提及在拆箱时他打碎的两只茶杯,“相信我!”她说起他醒得晚了,冲澡时被沸水烫伤的事,“相信我!”她还提起他一边找车钥匙一边独自发脾气。“你倒是相信我呀!”另外,她觉得他非常心不在焉,车钥匙都放在进门边上的小桌子上。电话公司的人星期二下午五点来,他让那人等了半个小时。“还有一次你啃着一个五香烟熏肉三明治,弄脏了衣服,在重新出门之前,你又换了身衣服。”

“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你刺探了我好几天,为什么?”

“我怎么刺探你呢,这里不是水门!又没有随处都是的摄像机和麦克风!”

“怎么没有呢!那样和你的故事就更加吻合了,不是吗?”

“拿上你的汽车钥匙!”

“我们去哪儿?”

“去医院,我带你去看看我。”

“瞧你说的!马上就要深夜一点了,而我却要去城市的另一头到医院去登记,请值班护士同意十万火急地领我去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的病房,因为她的幽灵在我的房间里,因为我非常想睡觉,因为她非常固执,还因为这是唯一使她让我安静的办法。”

“别的还有吗?”

“别的什么?”

“别的办法呀,你不是说你想睡觉吗?”

“我究竟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上帝老子,让我撞上这样的事?”

“啊,你又不信上帝,在电话里跟你的合伙人谈起一件合同时你曾说:‘保罗,我不信上帝,如果我们做成这笔生意,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要是我们失败了,那就得从中得到教训,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省。’那么就请你反省五分钟吧,我求你的只有这些。请相信我!我需要你,你是唯一……”

阿瑟拿起电话拨打他合伙人的号码。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哇,现在是深夜一点,为了去睡觉我正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呢。”保罗答道。

“为什么?我应该给你打电话?”

“不,你不应该给我打电话。是的,你吵醒了我。这么晚了你想干什么?”

“让你跟某个人通话,还要跟你说你的玩笑是越来越愚蠢了。”

阿瑟把听筒递给劳伦,请她和他的合伙人说话。她拿不住听筒,她跟他解释她无法抓住任何物体。保罗在电话另一端已经不耐烦了,他问要跟谁说话。阿瑟微笑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按下电话机的免提键。

“保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我说,你在玩什么把戏?我可要睡了。”

“我也一样,我也想睡觉,你安静两秒钟。劳伦,跟他说,现在你跟他说!”

她耸耸肩。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好,保罗,你肯定听不见我,但你的合伙人听得见。”

“好,阿瑟,如果你给我打电话又什么都不说,那好吧,时间也实在太晚了。”

“你回答她呀。”

“回答谁?”

“刚刚跟你说话的人。”

“刚刚跟我说话的是你,我在回答你。”

“你没听见其他人说话吗?”

“告诉我,伙计,你是劳累过度瘫倒了吗?”

劳伦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阿瑟摇摇头。无论如何,如果他俩事先串通好,保罗是不会如此轻易松口的。扬声器里又传来保罗的声音,他在问要跟谁说话。阿瑟让他忘掉刚才的一切,并对这么晚打搅他表示抱歉。保罗很担心,想知道他是否一切都好,如果需要的话他就过来。阿瑟马上肯定地说一切都好,并对他表示感谢。

“那好吧,没什么,年轻人,你想做你的那些蠢事时,尽管吵醒我好了,不要有半点犹豫,我们是同甘共苦的合伙人。那么当你有像这样的蠢事时,你就吵醒我吧,我们一起来分享。好啦,我可以重新睡觉了吗,或者你还有其他什么事?”

“晚安,保罗。”

他们各自挂上电话。

“陪我去医院吧,本来我们早已到那儿了。”

“不,我不陪你去,走出这个门就等于是传播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我累了,小姐,我想去睡觉。你就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要么你就离开这里。这是我最后的建议。”

“那好吧,我发现你比我还要固执。你去房间吧,我不需要床。”

“那你,你干吗呢?”

“这又关你什么事?”

“这关我的事,就这样。”

“我呢,待在客厅里。”

“待到明天早上,然后……”

“好的,到明天早上,谢谢你亲切的接待。”

“你不会来房间刺探我吧?”

“既然你不相信我,你只要锁上你的门就行了。还有你不知道,如果这是你赤条条睡觉的缘故,那我告诉你,我早就已经看见过你了!”

“我本来以为你不是个爱偷窥的人。”

她提醒他说刚才在浴室里,她本来不应该是个爱偷窥的人,而应该是个瞎子。他红了红脸,祝她晚安。“好的,晚安阿瑟,做个好梦。”阿瑟走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这真是个女疯子,”他低声抱怨道,“真是个疯疯癫癫的故事。”他扑到床上。闹钟收音机上绿色的数字显示时间是一点半。他瞧着这些数字一个个跳过去直到两点十一分。他猛地跳起来,套上粗绒羊毛衫和牛仔裤,穿上袜子,然后突然走进客厅。劳伦盘着腿靠着窗台坐着。当他进去时,她没扭头,说道:

“我喜欢这种景色,你不喜欢吗?这是让我情不自禁喜欢这个套间的原因。我喜欢看这座桥,夏天的时候,我喜欢打开窗,聆听大货轮的雾笛。我总是幻想着要数数在它们穿越金门大桥前,有多少浪涛撞碎在它们的船舷上。”

“好,我们去医院。”他跟她这样说,作为唯一的回答。

“真的吗?是什么让你一下子决定了呢?”

“你搅了我一晚,反正都是完蛋,今晚解决这个问题也好。明天我还得干活。午饭的时候我有个重要约会,因此我必须得想办法睡上至少两个小时。我们现在就去那里。你快点好吗?”

“走吧,我就来。”

“你在哪儿和我碰头?”

“我说了,我就来,相信我两分钟好不好。”

他觉得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已经给予她太多的信任。在离开房间之前,他又问了一遍她的姓氏。她把自己的姓氏以及住院病房的楼层和号码都告诉了他:五楼505房间。她还说挺好找的,一共只有五个房间。可他却觉得等着他的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阿瑟关上身后的房门,下了楼梯,走进停车场。劳伦已经在汽车里,坐在后排。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的,但这很厉害。你一定和胡迪尼一块儿干过!”

“谁?”

“胡迪尼,一位魔术师。”

“你啊,你还真知道他。”

“坐前面来吧,我可没有头盔。”

“请你稍稍有点宽容心好吗?我已经跟你说了我还不能做到很精确,能落在后座已是很不错了,尽管我集中意念想钻进汽车里面,我还是有可能落到发动机罩上的。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我进步得越来越快了。”

劳伦坐到他边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她瞧着窗外,阿瑟在黑夜中疾驶。他问她到了医院要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她建议他假装是她墨西哥的一个表兄,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来这里,清晨马上要乘飞机赶到英国,六个月以后才能回来。这样,尽管时间很晚了,也有允许他急切要去探望钟爱的表妹的借口。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像一个南美人,料想自己的牛皮要吹破。

她发觉他非常消极,便建议说,如果等一会儿还是这样的情况,倒不如明天再去。他不应该担心。他是由于他自己对她的想象而担心。他的萨帕牌汽车驶进医院院区,她让他向右转,然后开上左手第二条小道,并请他把车子紧挨在银松的后面停下。车一停稳,她就把夜间的门铃指给他看,并明确告诉他不要按得过长,她们会恼火的。“谁?”他问道。“那些护士,她们经常要从过道的另一头走过来,她们不可能用意念开门。现在你醒醒……”“我是想好好醒醒。”他说。

阿瑟下了车,按了两声短铃。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女人走来给他开门。她把门微微打开,问他想干什么。他用编造的故事尽力说服对方,护士告诉他医院有规定,还说既然费心费神定了规定肯定是用来实行的,最后建议他只能推迟行期明天再来。

他以所有的规定都会有例外为由恳求她,又说了好多好话,最后总算看见护士动摇了。她瞧瞧手表,对他说:“我要到病区去转一圈,跟着我,不要弄出声音,什么都不要碰,十五分钟后你就离开。”他抓起她的手吻了一下,作为答谢。“你们在墨西哥都像这样吗?”她问道,露出一丝微笑。她让他走进屋里,请他跟着。他们走进电梯直接上了五楼。

“我带你去病房,我要去巡查一圈,然后再来找你。你什么都不要碰。”

她推开505的门,房间里半明半暗。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只有一盏彻夜不关的小灯将她照亮,她像是在熟睡。阿瑟从门口辨认不出那张脸的轮廓。护士压低嗓音说:

“我让门开着,进来吧,她不会醒的。但是要当心在她身边说的话,对于昏迷的病人,这说不定会有影响。反正这是医生们说的,要我说则又是另一码事了。”

阿瑟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劳伦立在窗边,请他过去:“过来,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他在心里不停地自问来这里干什么。他走近病床朝下望去,发现她俩有着惊人的相似。躺着不动的女人比那个朝着他微笑、与她酷似的人要苍白一些。但除了这个细节之外,她们的相貌完全是一样的。他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不可能,你是她的孪生姐妹?”

“你真是让人失望,我没有姐妹。这是我,躺在那里的就是我。帮帮我吧,尽力接受这种令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吧。这里面没有弄虚作假,你也没睡着。阿瑟,我只有你了,请务必相信我,你不能抛弃我。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是这六个月来唯一能够和我交谈的人,唯一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并且听到我说话的人。”

“为什么是我?”

“我对此也一无所知,这一切并没有丝毫的逻辑联系。”

“‘这一切’,实在有点吓人。”

“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吗?”

她非常害怕。她看见的是自己的躯体,插着导尿管和维持养料的输液管,躺在床上,像一棵蔬菜一样每天一点一点地枯萎下去。对于他提出的问题,她没有任何答案,而且从事故发生后她自己每天也在自问。“我的问题你连想都想不到。”她带着忧郁的目光把她的疑惑和恐惧告诉他:这个谜还要延续多久?她能否重新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生活,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把自己喜爱的人拥抱在怀里,哪怕这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数日?如果她最终是如此的结局,当初又何必要花费这么些年去学医?还有几天她的心脏便要停止跳动?她看到自己正在死去,这使她万分害怕。“我是一个幽灵,阿瑟。”他垂下眼睛,避免与她的目光接触。

“要是死去的话,那早就得走了。可你却还在这里。来吧,我们回家,我累了,你也一样。我带你回去。”

他伸出胳膊挽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搂着,就像是为了安慰她一样。他转过身来,刚好和护士打了个照面,护士惊讶地盯着他看。

“你有点抽筋吗?”

“没有啊,怎么啦?”

“你的胳膊举在那儿,手指弯曲着,难道不是抽筋吗?”

阿瑟猛地松开劳伦的肩膀,把胳膊缩回到身边放直。

“你看不见她,嗯?”他问护士。

“我看不见谁?”

“没有谁!”

“你走以前是否要休息一下?你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护士想让他振作起来,遇到这样的事,是会造成精神上的创伤的。“这是正常的,这会过去的。”阿瑟非常缓慢地回答着,仿佛忘掉了字眼又在重新找寻似的,“没关系,一切都正常,我要走了。”护士担心他是否能找到归路。阿瑟清醒过来,他让她放心,出口在过道的尽头。

“那么我就不送你了,我在隔壁的病房还有事,我得去换床单,出了点小事。”

阿瑟向她道别,走进过道。护士瞧见他又把手臂向水平方向举起,嘴里还喃喃地说:“我相信你,劳伦,我相信你。”她皱了皱眉头,转身走进隔壁的房间。“唉!是有这样的人,这种事会让他们的心灵受到震撼,这是无可非议的。”他俩冲进电梯。阿瑟低着眼睛,一声不吭,她也一句话不说。他们离开医院。一阵北风猛烈地吹入海湾,带来细细又扎人的雨丝,天气冷极了。他拉起大衣的领子遮住脖子,然后给劳伦打开车门。“你稍微冷静一些,不要做穿墙越壁的事情,按常规办事,请吧!”她像常人一样坐进了汽车,向他笑了笑。

归途中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阿瑟专心注视着道路,劳伦透过窗口瞧着天上的云。一直到了家门口她才开始说话,两眼依旧没有离开天空:

“我是这么喜欢夜晚,喜欢它的安静,它那没有阴影的轮廓,还有人们在白天撞不上的月光。仿佛是两个世界在瓜分这个城市,它们彼此不相识,根本意识不到对方的存在。许多人黄昏时还出现在医院里,黎明就消失了。人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有我们在医院里的人才了解他们。”

“不管怎样,这是件荒诞的事情。承认这点吧。要接受这事还真不容易。”

“对,不过我们总也不会就此把车停在这里,整个夜晚都唠叨个没完吧。”

“反正我这晚上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你停车吧,我在上面等你。”

阿瑟把车停放在房子外面,以免车库门的声音会吵醒邻居。他爬上楼梯走进房门。劳伦已经盘腿坐在客厅的中间。

“你刚才瞄准的是长沙发吧?”他逗乐地问她。

“不,我瞄准的是地毯,我刚好坐在上面。”

“撒谎,我敢肯定你瞄准的是长沙发。”

“但我却要跟你说我瞄准的是地毯!”

“你真是个死不服理的人。”

“我本想给你沏杯茶,但是……你得去睡了,你剩下的休息时间不多了。”

他向她询问事故的情形。她告诉他那辆她所钟爱的凯旋车,这个“英国老女人”的任性无常,跟他说起去年夏初去卡麦尔的那个最终在联合广场结束的周末。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你的男朋友呢?”

“什么,我的男朋友?”

“你出门去找他是吗?”

“请你重新把问题组织一下,”劳伦微笑着说,“你的问题是:‘你有过男朋友吗?’”

“你有过男朋友吗?”阿瑟重复道。

“谢谢你使用了过去时态,有过。”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关你的事吗?”

“不。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这种事。”

阿瑟转过身朝卧室走去。他让劳伦去床上休息,而他可以在客厅里歇息。她感谢他的殷勤有礼,但是她在长沙发上很好。他要去睡了,他实在太累,没法思考今天晚上所有这一切事情的含义,他们明天再重新谈论吧。关门前他祝她晚安,她提出最后一个请求:“你愿意亲一下我的脸吗?”阿瑟低下头,面带疑问的神色。“你这个样子像个十岁的小男孩,我只是请你亲一下我的脸颊。已经有六个月没人拥抱我了。”他走回客厅,走近她,抱着她的双肩,亲了亲她两边的脸颊。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脯上。阿瑟感到自己很笨拙,不知所措。他笨手笨脚地搂抱起她那细腰。她的脸蛋滑落到他的肩上。

“谢谢,阿瑟,谢谢所有的这一切。现在你去睡吧,你都要筋疲力尽了。我待会儿把你喊醒。”

他走进卧室,脱掉羊毛衫和衬衫,把长裤丢到椅子上,然后钻进羽绒被里,几分钟就睡着了。当他睡熟后,留在客厅内的劳伦闭起双眼,全神贯注,然后以一种暂时的稳定落在床对面的安乐椅的扶手上。她望着他沉睡。阿瑟的脸很安详,她甚至发现他嘴角透露出一丝微笑。她久久地看着他,直到最后瞌睡将她制伏。在事故发生后,这是她第一次睡着。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了,他依旧睡得很沉。“嗨,”她大叫起来,坐到床边拼命地摇他,“你醒醒,很晚了。”他翻过身来低声嘟哝:

“卡萝尔·安,别这么用力。”

“可爱,太可爱了。该醒醒了,这不是卡萝尔·安,已经十点零五分了。”

阿瑟先是微微睁开眼睛,然后一下子睁大双眼,猛地坐在床上。

“这会比较让人失望吗?”她问道。

“你在这儿,昨晚的事不是一个梦?”

“你本来可以不提这个问题,它是在预料中的。你得快点,十点已经过了。”

“什么?”他大叫起来,“你早该喊我的。”

“我又不聋,卡萝尔·安聋吗?很抱歉,我睡着了,自住院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我本来希望和你庆祝一下这件事,但我发现你没有这个性情,你准备去吧。”

“喂,没必要用这种挖苦的腔调说话。你搅了我一夜,现在一大早又接着吵,请你行行好吧!”

“你在早上真是太可爱了,不过我更喜欢你睡着时的模样。”

“你这是在和我吵架吗?”

“别再做梦了,快穿衣服吧,要不又是我的错了。”

“当然是你的错,你要是出去,那就太好了,因为我在被子里没穿衣服。”

“你现在害臊了?”

他求她不要在他刚一醒来的时候就和他吵架,最后可怜巴巴地说:“因为否则……”“否则,这本来就是多余的词儿!”她针锋相对地答道。她用酸酸的腔调祝他一天顺利,随后便突然消失了。阿瑟瞧瞧四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喊道:“劳伦?别再闹了,我知道你在这儿。但你的脾气真的是糟糕。好了,出来吧,这样真蠢。”他站在客厅中间,一丝不挂,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他的目光刚好与对面邻居的眼光相遇,那人正透过窗户十分惊讶地望着这幕场景。他赶忙跳到长沙发上,抓起一条格子花呢长巾,缠在腰间,然后向浴室走去,嘴里咕咕哝哝地说:“我一丝不挂,站在客厅中间,从来没有这么迟过,而我又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个荒诞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走进浴室时,他打开壁橱的门,轻轻问道:“劳伦,你在这儿吗?”没有任何回答,他感到失望。于是他飞快冲了个澡。他走出浴室,跑进房间,把之前在壁橱的那一幕又演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穿上套装上衣,却打了三四回领带,他咒骂道:“今天早上我这两只手真笨!”他穿好衣服,来到厨房,将吧台搜了个遍,寻找他的钥匙,结果钥匙却在口袋里。他急匆匆走出房间,又一下子停住脚步,转身重新把门打开:“劳伦,你还是不在这儿吗?”几秒钟的寂静,他又用钥匙转了两圈把门锁上,从里面的楼梯直接下到停车场。他到处寻找自己的车,突然想起自己把车停在了外面。他重又跑步穿过走廊,最终来到街上。他抬起双眼,又瞧见他的邻居正大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他向那人尴尬地一笑,笨手笨脚地将钥匙插进车门锁眼,钻进汽车握住方向盘,将车像龙卷风一般开走。当他赶到办公楼时,他的合伙人已经在大厅里。保罗看见他,不停地摇头,然后撇撇嘴跟阿瑟说:

“你也许应该去度几天假。”

“保罗,克制一下你自己吧,今天早上你别跟我扯淡。”

“真可爱,你真是太可爱了。”

“你不会也来扯淡吧?”

“你又见过卡萝尔·安了吗?”

“没有,我没有再见她。我跟她已经了结了,这你很清楚。”

“你之所以处于这样的状况,那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因为卡萝尔·安,要么另有一个女人。”

“没有,没有什么女人。你走开,我已经够迟了。”

“不迟,不开玩笑,十一点还差一刻。她叫什么?”

“谁?”

“你瞧过自己的脸了吗?”

“我的脸又怎么啦?”

“你大概是在坦克车里过了一夜,告诉我吧!”

“无可奉告。”

“那么你夜里的电话,还有电话里你的疯疯癫癫,那是怎么回事?”

阿瑟盯着他的合伙人。

“你听我说,昨晚我胡乱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夜里做了场噩梦,几乎没有睡。求求你了,我心情不好,让我过去,我真的迟到了。”

保罗让到一边去。当阿瑟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是你的朋友,对不对?”阿瑟掉过头来,他接着又说: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你会跟我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