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蒂安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声音轻柔,好像孩子在讲故事,又像英勇的少年在歌唱希望:在这座山冈上,没有妓女,
没有皮条客,也没有花花公子。
这里远离欢场,
远离尔虞我诈。
山冈的土地饱饮鲜血,
那是工人与农民们的血液。
因为那些发动战争的恶棍,
不可能牺牲在这里,他们专害无辜的人。
雅克也加入了唱歌的行列。大家敲打着草垫为他们伴奏。
红色的山冈,这是它的名字,它在某个清晨接受洗礼,在我们不断攀爬与掉落之时洗礼。
如今,上面长满葡萄藤,结满果实,
饮这里的葡萄酒,便是饮伙伴们的鲜血。
隔壁牢房传来了查理和鲍里斯的歌声。克劳德本来在纸上涂涂画画,现在也放下笔,同大家一起唱了起来:在这座山冈上,不会举办婚礼,
不像那香槟四溢的蒙马特。
但这里有贫穷的少男少女,
常常发出悲惨的啜泣。
山冈的土地饱饮热泪,
那是工人与农民们的泪水,
因为那些发动战争的恶棍,
他们根本不会流泪,他们是十足的败类。
红色的山冈,这是它的名字,它在某个清晨接受洗礼,在我们不断攀爬与掉落之时洗礼。
如今,上面长满葡萄藤,结满果实,
饮这里的葡萄酒,便是饮伙伴们的热泪。
身后牢房里的西班牙狱友也跟着我们一起唱,歌词是什么语言并不重要。很快,监狱里响起了《红色的山冈》大合唱:在这座山冈上,有丰收的葡萄,
歌声欢笑声处处可闻。
年轻的男男女女,柔声交换着
令人心动的爱语。
他们无法尽情拥抱,
因为在这拥吻的地方,
我听到了黑夜里的抱怨声,
看到了头破血流的年轻人。
红色的山冈,这是它的名字,它在某个清晨接受洗礼,在我们不断攀爬与掉落之时洗礼。
如今,上面长满葡萄藤,结满果实,
但我看到的,是一座座写着伙伴名字的坟墓。
你看,艾蒂安是对的,我们并不孤单,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夜幕降临,监狱里也安静了下来。烦闷和恐惧又开始吞噬我们。脱衣时间到了。自从上次西班牙狱友抗争成功之后,大家可以穿着衬裤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大家重新穿上衣服,等待开饭。过道上,两名看守从大锅里舀出清汤寡水,分到每只递上来的碗里。然后大家捧着这点早饭回到各自的牢房,门关了起来。此起彼伏的锁门声后,便是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孤独地坐着,捧着碗,一面取暖一面张嘴吹掉汤水冒出的热气。就在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时,新的一天开始了。
昨天我们一起唱歌的时候,少了一个人的声音:恩佐还在医务室里。
“虽然没听到什么审判的消息,但我觉得我们应该采取点行动。”雅克说。
“在这里能做什么?”
“是的,让诺,在这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得想个法子去看他。”
“然后呢?”
“只要他不能站起来,就不会被拉去枪毙。所以我们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好起来,你明白了吗?”
雅克看出我还没搞清楚到底要怎么做,于是拿出一根稻草:我俩谁输了就躺在地上装病。
我玩游戏的运气一向很差,从来就没赢过!
所以,要假装在地上疼得打滚的那个人是我。监狱的痛苦不言而喻,我也正好趁机将胸中的郁闷全部发泄了出来。
尽管我已经叫得撕心裂肺,但看守还是拖了一个小时才来。我向他们抱怨说自己全身都痛。
“伙伴们有车了,这是真的吗?”克劳德对我的演技毫不关心。
“应该是真的。”雅克回答。
“你想想,他们在外面可以开车去执行任务了,而我们呢,却像傻瓜一样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
“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回去加入战斗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
“我们有没有可能得到援助?”弟弟问。
“你是说来自外面的支援?”
“是啊,”克劳德兴奋地说,“可能会有人来劫狱。”
“不可能的。监狱外面有德国人,里面有法国人,看守得太严密了,只有军队才可能救出我们。”
弟弟想了想,然后失望地坐了下来,背靠墙壁,本就苍白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悲伤。
“让诺,你就不能小声点叫唤吗?吵死了!”他最后嘟囔了两句。
雅克目不转睛地看着牢房门口,军靴发出的脚步声在走道上响起。
门开了,看守满面油光地走了进来,眼睛到处张望,看是谁在抱怨。两名守卫把我从地上架起来,拖到了门外。
“耽误我们那么多时间,他最好是真的有病,否则有你好看的。”一名守卫说。
“放心吧!”另一个人说。
我才不怕被多打几顿呢,只要能见到恩佐就行了。
恩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我被安排在他旁边。男护士等看守们都走了才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是想来休息一下,还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我装模作样地把肚子亮给他看,他有些迟疑地伸手来摸。
“你割过阑尾吗?”
“应该没有。”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全没想过后果。
“你听我说,”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如果你回答没有的话,我们很可能会打开你的肚子,取掉你的阑尾。当然,这样做是有好处的。你可以有两周远离牢房,睡在舒服的床上,伙食也会好很多。你的审判也会因此被推迟。如果醒来时你的同伴还在这里的话,你们还可以聊上几句。”
男护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了我一支,自己叼了一支在嘴里。他的语气更加严肃了:“不过这样做也有不好的地方。首先,我不是正式的外科医生,否则也不会在监狱里当护士了。我不是说手术会百分之百失败,教科书上的东西我可是记得滚瓜烂熟,但水平当然不能跟外科专家比。其次,这里的卫生条件很不理想,没有任何防感染的措施,所以你手术后有可能会患上严重的热病。到时你可能还没审判就已经发高烧烧死了。好了,我出去转一圈,抽支烟。你好好想想,我现在看到你肚子右边有条疤,是不是以前做阑尾炎手术留下的!”
护士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恩佐两个人。我赶紧摇醒他。他好像刚做了个好梦,微笑着看着我。
“让诺?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被打伤了吗?”
“没有,我没事,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恩佐坐了起来,笑容更灿烂了。
“真是太好了!你装病,就是为了来看我?”
我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因为能看到恩佐,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我越看他越感动,仿佛在他身边还看到了综艺电影院里的马里乌斯和罗西娜,他们都在向我微笑。
“别再冒险来看我了,让诺,我很快就可以走动了,现在差不多都能站起来了。”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我要痊愈了,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是的,恩佐,你最好别痊愈,你明白吗?”
“不明白!”
“听我说。一旦你能走动了,他们就会把你抓去枪毙的。只要你不能自己走上刑场,就能一直活下去。这下明白了吧?”
恩佐没有回答。我感到很难过,对他说这样的话太残忍了。换成是我的话,一定不想听伙伴这么对我说。但这是为了救他,再为难也得说。
“恩佐,你不能痊愈。登陆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拖时间。”
他突然掀开被单,看了看自己的腿:伤口很大,但差不多已经愈合。
“那我该怎么做?”
“雅克没跟我说该怎么办。但是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目前你可以试着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我可以示范给你看,我可会装病了。”
恩佐说不用我教,疼痛的感觉他比我清楚得多。护士好像回来了,恩佐装出刚刚睡醒的样子,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对护士说,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仔细回忆,我确定自己已经在五岁时做过阑尾切除手术了。现在我肚子也不痛了,可以回监狱了。他往我的口袋里塞了几粒硫黄片,让我们点烟用。看守来带我离开的时候,护士对他们说,幸亏及时把我送来医务室,我得的是肠梗阻前期,很可能恶化,如果他们没送我来,我可能会死掉。
这两个蠢蛋看守居然真的信了,还让我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对这样的人道谢,我本来怎么都说不出口,但一想到是为了救恩佐,便只好咬着牙说出了谢谢。
回到牢房,我把恩佐的情况告诉了大家。这是第一次,我们不希望自己伙伴的伤那么快好起来。这个时代之所以疯狂,正是因为生活失去了原本的逻辑,变得黑白颠倒。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为救恩佐想办法。
“其实,我们只需要想个办法让他的那些伤口不能愈合就行了。”我说。
“让诺,你说的谁不知道啊!”雅克埋怨说。
克劳德一直想学医,现在他的这个梦想好像可以起点作用了。
“要伤口不愈合,那就让它感染。”
雅克看着他,心想不愧是两兄弟,想法总能凑到一起。
“问题就是,”克劳德说,“要想个办法让伤口感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得找那个男护士帮忙。”
我从口袋里拿出护士刚才给我的香烟和硫黄片,告诉雅克,我觉得这位护士是同情我们的,应该会帮我们。
“他同情我们,但不一定会愿意冒险救我们的伙伴。”
“雅克,你知道吗,很多人都会愿意冒险去救一个年轻人的。”
“让诺,其他人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对你说的这个护士感兴趣。你确定他肯帮忙?”
“我不确定,但是我感觉他不是坏人。”
雅克走到窗边,手不停地擦着脸,想着我说的话。
“我们得想办法再去见见这个护士,请求他帮忙,他一定知道应该怎么让恩佐的伤口好不起来。”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怎么办?”克劳德问。
“那就跟他讲斯大林格勒战役,告诉他俄国人已经逼近德国边境,纳粹就快完蛋了,盟军很快就会登陆。等战争结束后,抵抗组织一定会感激他的。”
“他还是不愿意呢?”
“那就威胁他,说以后会找他算账。”
为了帮恩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办法都得用上。
“怎样才能把话带给护士呢?”
“我还没想到,但要是再装病的话,可能会引起怀疑。”
“我有个主意。”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什么主意?”
“到放风的时候,所有看守都会在院子里。我就做件他们想不到的事:偷偷溜去医务室。”
“别傻了,让诺,被抓住的话,你会被枪毙的!”
“为了救恩佐,再危险都要试一试!”
夜晚在煎熬中过去了,我们迎来了又一个昏暗的清晨。放风时间到了,走道上响起了看守们的皮靴声。雅克的话回响在我耳边:“被抓住的话,你会被枪毙的!”但此刻,我只想救恩佐。开门声响个不停,犯人们走出牢房,在图先面前列队。
向看守长致敬的队伍沿着楼梯一直绵延到底层。我们从玻璃窗下走过,整条走廊显得阴森森的。破烂的石板上传来我们的脚步声,通往院子的最后一段过道就在眼前了。
我紧张得全身僵硬,前面拐弯处就是开溜的地方,我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队伍,溜向侧面的小门。这道门白天是不会关的。看守们可以一边坐在院子里监视放风的犯人,一边通过这扇小门观察死囚们的动静。昨天我就是从这条路被押去医务室再押回来的,所以路线已经烂熟于心。闪出队伍后,我穿过一间一米长的看守室,走过几级阶梯,来到了医务室门口。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没人发现我。
我刚走进医务室的时候,那个男护士吓得跳了起来。不过看看我的样子,他又放下心来。于是,我把此前大家商量的办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没有打断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突然,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我再也受不了这座监狱了。我无法忍受面对你们,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更不想每天在见到那些鞭打你们的畜生时还不得不和他们打招呼。刑场上每枪毙你们当中的一个人,都让我痛苦不已。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要生活,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养活,你明白吗?”
这下我要安慰他了!我,一个犹太人,衣衫不整,一头红发,皮包骨头,饥肠辘辘,脸上满是跳蚤留下的水疱;我,一个排队等着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居然要安慰一位护士,让他相信自己的未来!
我对他说,俄国人守住了斯大林格勒,德国人在东线节节败退,盟军很快就要登陆了;德国人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最终会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就像秋天的苹果要落地那样。
护士像个孩子似的听我说着,不再害怕和抱怨了。于是我们达成协议,他答应帮忙。见他慢慢从痛苦中缓过劲来,我再次强调说,在他手里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年仅十七岁的生命。
“听着,他们明天就要把他押去死囚室了。如果他同意,我会在他伤口四周缠上细绷带,运气好的话,伤口会再次感染,这样他就会再被送回来。但是怎么感染,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医务室里只有抗感染的药物,没有能让人感染的东西。所以他说的运气,就是要想办法在伤口上“撒盐”。
“好了,赶快走吧。”他望着窗外对我说,“放风结束了。”
我回到了队伍中,看守完全没有察觉。雅克悄悄走到我身边:“怎么样?”
“我有主意了!”
之后的几天,我一到放风时间就往死囚室跑。溜出队伍,走过看守室,我就能看到躺在牢房里的恩佐。
“让诺,你又来了?”恩佐一边起身,一边担心地说,“你在干什么,疯了吗?要是被逮到,会被枪毙的!”
“我知道,雅克跟我说过好多次了,但我们要想办法让你的伤口重新感染。”
“你们对护士的要求太奇怪了。”
“别担心,恩佐,他是帮我们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们有什么消息吗?”
“哪方面的消息?”
“当然是登陆的啊!美国人现在到哪儿啦?”恩佐像个饱受魔鬼纠缠的孩子,期盼着早日逃离噩梦。
“德国人被俄国人打得落花流水,还有人说波兰就快解放了。”
“那真是太好了!”
“但目前还没听说登陆的事情。”
恩佐能听出我说这话时的悲哀,他双眼微闭,仿佛看到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
我能清楚地看到,恩佐的脸色在一天接一天的流逝中渐渐消沉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让诺,你真的该走了,不然肯定会被发现的。”
“我巴不得自己被枪毙呢。你让我去哪儿?”
恩佐笑了,看到他的笑容,我感到无比欣慰。
“你的脚怎么样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耸耸肩:
“不能说完全好了。”
“你得重新再痛一次,我明白,但总比被枪毙好,不是吗?”
“别担心,我知道,再痛也不会比子弹穿过骨头痛。好了,你赶紧走吧。”
突然,他的脸变得惨白。我感到腰上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这帮畜生对着我一阵痛打。我趴在地上,缩成一团,鲜血慢慢地在地上扩散开来。恩佐站起身来,双手抓着牢房的栅栏,哀求他们放过我。
“看,你不是能站起来了吗!”看守嘲笑着说。
我好想赶快昏过去,不用再去理会这狂风骤雨般落在脸上的拳头。在这个寒冷的五月天,我们期待的春天似乎还相当遥远。
我慢慢醒了过来,脸上还在隐隐作痛,嘴唇被血粘住,眼睛肿得根本看不见禁闭室天花板上的灯是不是亮着。透过气窗,我能听到大家正在放风。是的,我还活着。
大家一个接一个走到墙边的水龙头处,手里拿着一小块肥皂。洗漱结束后,狱友们聊了几句天,在院子里晒晒难得的阳光。
看守们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其中一个人看。这位狱友吓得双脚发抖,大家上前去将他围住,保护起来。
“跟我们走!”看守长发话了。
“他们想干什么?”安东尼的脸上写满恐惧。
“快点!”看守走到犯人中间,伸手将安东尼押了起来。
“别担心。”有人小声说。
“他们想干什么?”安东尼不停地重复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安东尼也一样。被带离院子之前,他最后一次望向伙伴们,默不作声。他的告别是悄无声息的,但每个站在院子里的狱友都感受到了。
看守们将他押回牢房,命令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
“全部?”安东尼问。
“你聋了吗?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安东尼开始卷自己的铺盖,一同卷起的,还有他年轻的生命。十七年,这是一段多么短暂的人生。
图先不耐烦地催道:“好了,快点!”
安东尼走向窗户,拿起铅笔给狱友们留了几个字。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还要做什么!”图先一棍子打到他腰上。
看守们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拖了起来。
安东尼站起身,抱住包袱,跟着他们走出了牢房。
“去哪儿?”他颤抖着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看守长打开了死囚室的大门,安东尼抬起头,冲着里面迎接他的伙伴笑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恩佐问。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待着吧,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是啊,”恩佐轻声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安东尼不再说话了。恩佐递给他半个面包,但他吃不下。
“你得吃点东西。”
“吃了又有什么用?”
恩佐站起来,跳了几步,然后靠墙坐了下来。他一手搭在安东尼肩膀上,一手掀开裤子,给他看自己的腿。
“如果没有希望,你真的以为我会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看着恩佐化脓的伤口,安东尼两眼湿润了。
“战争会胜利吗?”
“当然啦,战争一定会胜利的。我还有关于登陆的最新消息呢,你想知道吗?”
“你?在死囚室里,你知道这些消息?”
“我全都知道!安东尼,你还没明白,我们不是两个犯人,而是两个还幸存的抵抗分子。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恩佐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破损的两法郎硬币。
“我把它藏在口袋的衬里里边。”
“你怎么把它搞成这样?”
“我把上面贝当政府的斧头挖掉了。现在它的表面很光滑,你看我在刻什么?”
安东尼凑近硬币,看着上面刻的字母。
“你准备刻什么话?”
“我还没写完。完整的话是:‘我们要继续战斗。’”
“恩佐,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好还是蠢。”
“这是一句名言,是让诺有一次告诉我的。你帮我刻完它吧。我现在烧得厉害,已经没力气再刻下去了。”
于是安东尼用一根旧钉子在硬币上接着刻了起来。恩佐在他旁边编造着有关战争的消息。
埃米尔当上了指挥官,他领导的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他们现在有了汽车和迫击炮,不久后还会装备坦克。兵团重整旗鼓,四处作战。
“你看,”恩佐结束了自己的故事,“有麻烦的不是我们,相信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登陆的事情,等让诺从禁闭室出来,你就会知道了。英国人和美国人会来救我们的,你看着吧。”
夜幕降临了。安东尼分不清恩佐的话是真的,还是因为他烧得太厉害而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早上,他帮恩佐解下绷带,放进小桶里浸浸水,再绑回腿上。他随时注意着恩佐的情况,看他的呼吸是否顺畅。在不抓虱子的时候,他就一刻不停地刻硬币。每当完成一个词时,他就会小声对恩佐说:“我相信你是对的。”就这样,他们两人一起翘首盼望着解放的到来。
男护士每隔一天会来看他们一次。看守长让他进去待一刻钟,处理一下恩佐的腿,一分钟都不许他多留。
安东尼刚准备解开绷带,见护士来了,便挪到一旁。
护士放下医药箱,打开盖子。
“照这样下去,他还没上刑场,就会被我们弄死。”
他递给安东尼一些阿司匹林和一点鸦片。
“一次别给他太多,我两天后才能再来,明天他会更痛的。”
“谢谢。”安东尼小声对他说。
护士站起身来。“不客气。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抱歉地说,然后双手插进上衣口袋,转身向门口走去。
“护士,您叫什么名字?”安东尼问。
“于勒。我叫于勒。”
“谢谢您,于勒。”
护士回过头来面对安东尼:
“你知道吗?你们的伙伴让诺已经从禁闭室放出来,回到牢房了。”
“啊!这真是个好消息!”安东尼说,“那英国人呢?”
“什么英国人?”
“盟军,登陆,难道您什么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