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家里养了狗?”
“是啊,一只很可爱的杰克罗素,养在我母亲家里。她如果把您论文的这几页读给狗听的话,她和狗都会很快陷入沉睡。”
我有一种想掐死沃尔特的冲动,不过我只是无奈地看着他。他的耐心和毅力使我不能再墨守成规。不知怎么的,童年以来,我的舌头第一次像是被松了绑,我听到自己大声说:“黎明,是从哪里开始的?…”
此后,直到清晨,沃尔特一直保持着清醒。
巴黎
凯拉依然睡不着。由于担心吵醒姐姐,她悄悄走出了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她虽然曾经无数次诅咒营房里那张无比坚硬的小床,可现在竟那么想念它。凯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这里的夜空看不到繁星点点,只有一排排路灯在寂静的路旁孤独地发着光。现在是凌晨五点,在5800公里之外的奥莫山谷应该已经迎来了早晨的太阳。凯拉试图想象哈里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最后,她重新躺回到沙发上,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渐渐睡着了。
大清早的一个电话将凯拉从睡梦中吵醒——是伊沃里教授打来的。
“我要告诉您两个消息。”
“先说坏消息吧!”凯拉伸着懒腰回答道。
“您说得对,我那令我感到骄傲的钻石钻头也没能从你的宝贝上面切一点什么下来。”
“我早跟您说过了。那好消息呢?”
“一家德国的实验室能够在一周之内帮我们完成碳-14检测。”
“收费会很贵吗?”
“您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这由我来承担。”
“绝对不行,伊沃里,没有理由让您这么做。”
“我的天哪,”老人笑道,“为什么做任何事都要给个理由?探索的过程能带来无穷乐趣,这还不够吗?您如果一定需要一个理由,那我就告诉您,您这个神秘的宝贝让我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相信我,对我这么一个老家伙来说,被折磨得整天哈欠连天、疲惫不堪,可不是一件好事情。相比之下,付给实验室的这笔小钱真的不算什么了。”
“那我们一人付一半吧,要不然就拉倒!”
“好吧,一人一半!不过我得把您的宝贝寄到德国去,它得离开您几天了,能接受吧?”
凯拉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实际上,要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坠子交给陌生人,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不过教授看起来那么热情、那么高兴,想要迎接这个新的挑战。既然如此,凯拉也就没有勇气提出反对意见了。
“我想我在星期三之前就能把这个坠子还给您。我会给您寄快递的。而在等待检测结果的同时,我打算好好翻一翻我的那些古书,看看能不能在里面的插图中找到跟这个物件相类似的东西。”
“您真的觉得有必要为此搞得这么麻烦吗?”凯拉问道。
“您所说的麻烦究竟是什么呢?我只看到了其中好的一面!好了,先这样吧,拜您所赐,我要去好好工作了!”
“谢谢您,伊沃里。”凯拉说完放下了电话。
一个星期过去了。凯拉和她久未见面的同事和朋友重新取得了联系。每天晚上,一帮好友都会在首都找一家小酒馆或者到凯拉姐姐的公寓里聚餐。大家谈话的内容总是离不开那么几个话题,但大多数时候,凯拉都找不到归属感,她只会感到厌烦。有一天晚餐尤其无聊又聒噪,凯拉实在受不了便走了出去,让娜甚至为此责备了她。
“如果这些聚会这么令你厌恶的话,你以后就别来了!”让娜训斥道。
“可是,我没有感到厌恶!”
“好啊,那如果哪一天你真的烦了,提前告诉我一下,让我对你的表演好有个心理准备。现在,回到餐桌上去。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你是一头错过了一大块浮冰的海象。”
“见鬼,让娜,你怎么会忍受得了这种谈话呢?”
“这就叫社交生活。”
“这个?社交生活?”凯拉大笑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你是说那个只会重复报纸上看来的陈词滥调,却还要长篇大论无休无止地谈论社会危机的家伙,还是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聊起体育比赛的结果就两眼放光,好像大猩猩看到一堆香蕉的家伙?还是那位乳臭未干,偏要畅谈各种劈腿行为有什么共同之处的心理医生?又或者是那个律师,就因为被人偷了一辆电动车,竟然讲了20分钟所谓郊区社会阶层的重复犯罪问题?这三个钟头的谈话,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厚颜无耻!哦,对了,你们在讨论人类的绝望这个话题时,那些正反两方面的理论还真是哀婉动人啊!”
“你谁也不喜欢,凯拉!”最后,当出租车在让娜家楼下放下她们时,姐姐如此说道。
那天晚上的争吵又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才结束。可是,第二天晚上,凯拉还是陪着姐姐参加了另外一次聚会。或许,最近一段时间她心中的孤独感比自己所能意识到的还要强烈,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直到下一个周末,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在匆匆穿过杜伊勒里宫的花园时,凯拉遇到了麦克斯。两个人都在花园中间的主道上奔跑,想赶在雨点落下之前冲到卡斯蒂尼奥入口处的铁栅栏下。喘着大气儿的麦克斯终于在台阶前停了下来,正好位于两头狮子搏战犀牛的铜像前面;而在台阶的另一边,凯拉也刚刚把手撑在两头狮子撕扯垂死野猪的那个铜像的底座上。
“麦克斯?怎么是你?”
麦克斯虽然长得很帅,但近视得一塌糊涂,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眼镜片,此时此刻他恐怕只能看到雾蒙蒙的一片。然而就算是在100个人里面,麦克斯也能辨认出凯拉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巴黎?”他一边擦拭着眼镜片一边惊奇地问。
“对啊,你不都看到了嘛。”
“嗯,这下我看清楚了!”他一边把眼镜架到鼻子上一边说,“你来了很久了吗?”
“你是说来这公园里?有小半个钟头了吧。”凯拉有些局促不安。
麦克斯盯着她看。
“嗯,我来巴黎好几天了。”凯拉最终让了步。
一声惊雷在空中响起,两人赶紧跑到里沃利街的拱廊下躲避。洪水般的大雨倾盆而下。
“你就没打算给我打个电话?”麦克斯问。
“当然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打呢?请原谅我净在这儿问你这些傻问题。你如果希望我们见面的话,恐怕早就给我电话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你说得对,我们只需要等待,天意会让我们在路上相遇…”
“我很高兴见到你。”凯拉打断了麦克斯。
“我也是,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麦克斯建议到莫里斯酒店的酒吧里喝一杯。
“你回来多久了?唉,你看,我又开始提问题了!”
“没关系。”凯拉回答,“我已经连续六个晚上听身边的人不停地谈论政治、罢工、男女私情和各种八卦了。大家好像对彼此漠不关心,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隐身人了。除非我当场用餐巾勒死自己,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愿意问一问我的近况如何,并耐心听完我的回答。”
“你还好吗?”
“犹如笼中困兽。”
“你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多久了?差不多也有一个星期了吧?”
“时间比这更长。”
“你会留下来,还是会再次出发?”
凯拉向麦克斯讲述了自己在埃塞俄比亚的遭遇,以及不得不撤离的无奈。她迫切地想找到经济援助以便再次回到那里的工作现场,不过现在看起来希望渺茫。眼见已经晚上八点,凯拉躲到一边给让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可能会晚一些回去。
于是,麦克斯和凯拉一起前往莫里斯酒店。在共进晚餐的时候,两人各自讲述了分手以来这两年的生活。自从凯拉离开,也就是两人分手之后,麦克斯放弃了在索邦大学教授考古学的工作,接管了父亲的印刷厂生意。他的父亲在一年前因癌症过世了。
“那你现在变成印刷工人了?”
“你本来应该说‘我很抱歉你爸爸去世了’,这样会显得更恰当一点。”麦克斯微笑着纠正她。
“可是,麦克斯,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就不懂得说体己的话。对于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我记得你们好像相处得不是很好。”
“我们最终取得了互相的谅解…在维勒瑞夫医院里的时候。”
“为什么要放弃教书呢,你不是很喜欢这份职业吗?”
“我更喜欢我父亲对我说道歉的话。”
“什么道歉?你是一个很棒的老师。”
“我从来就没能像你一样对考古如此狂热,充满激情,总是奔波在第一现场。”
“难道你会对印刷业更感兴趣吗?”
“至少,我对现实看得很清楚。我再也不用假装期待着要去完成探索历史的光荣任务。我也受够了自己的胡侃瞎扯。我就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考古学家,最多只能哄哄学生而已。”
“瞧,我不也一样吗!”凯拉自嘲着。
“你可比我强很多,你自己应该很了解。我的探险乐趣最多仅限于巴黎远郊。至少我现在变得理智多了。对了,你在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你指的是挖掘方面,那基本没什么大的成果,因为我找到的那些沉渣碎骨头只能让我相信自己没有错,研究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不过,我在那里找到了适合我的生活方式。”
“也就是说,你还会再离开…”
“那是肯定的!今晚我是很想跟你待在一起,麦克斯,甚至是明天或后天。不过到了周一以及以后的日子,我可能又想要一个人待着了。如果我还能重新回到那边,我巴不得越快越好。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目前来说,我需要找份工作。”
“在你提出想跟我共度良宵之前,你就没想先问一下我是否已经有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肯定会打个电话的,现在已经是午夜12点了。”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邀你一同吃晚餐了。在找工作方面,你有点眉目了吗?”
“没,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在业界也没有多少朋友。”
“我可以马上在餐巾上写下一串名单,上面列出的这些学者一定会很欢迎你加入他们的团队。”
“我现在不太想为别人的研究课题工作。我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实习岁月,现在只做自己主导的项目。”
“要不你暂时先来我的印刷厂工作?”
“在索邦大学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不过那都是我22岁时候的事了。至于印刷机,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而且我想这不会是一个好主意。”凯拉面带微笑地回答,“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提议。”
第二天一早,让娜发现客厅里的沙发上空无一人。她看了看手机,也没有来自凯拉的任何留言。
伦敦
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向沃尔什基金提交参赛文件的日期迫在眉睫。一场盛大的答辩大会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举行。每天上午,我都待在家里用电子邮件与身处世界各个角落的同事们交流信息。我尤其关注在阿塔卡马的同事们,他们时不时会发邮件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大约临近中午的时候,沃尔特来找我一起共进午餐。其间我会向他简单讲一下参赛文件的进展。接下来的每个下午,我就在学院的图书馆里泡着,反复查阅我已经读过千遍万遍的相关著作。沃尔特会利用这段时间浏览我所做的笔记。到了晚上,我去樱草丘(PrimroseHill)附近逛逛,放松自己。而每到周末,我会把自己从工作里解放出来,在卡姆登水闸(CamdenLock)那边的跳蚤市场里流连忘返,踏遍其中的每一条小巷。日复一日,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我重新找回了曾经熟悉的伦敦生活。而我与沃尔特之间也逐渐建立起了某种默契。
巴黎
到了周三,那家位于德国多特蒙德的实验室将化验结果告诉了伊沃里。伊沃里根据对方的口述将分析报告记了下来,并恳请他们将样品寄到另一家位于洛杉矶市郊的实验室进行检测。挂断电话之后,伊沃里犹豫再三,考虑了很久才用手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等待,对方拿起了电话。
“让我等得也太久了吧!”
“我们本该再也不联系的。”伊沃里说,“我刚给您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请尽快打开看看。我敢肯定您读完之后会马上找我。”
伊沃里挂掉电话,看了看手表。整个通话时间不超过40秒。他离开办公室,用钥匙把门锁好,往一楼走去。这时正有一群前来参观的大学生拥进博物馆大厅,他趁机潜入人群,悄悄地溜出了大楼。
沿着布朗利河岸而上,伊沃里穿过了塞纳河,打开自己的手机,掏出里面的芯卡,扔进了河里。接着他走进了阿尔玛饭店,顺着楼梯来到地下室的电话亭前,等待着铃声响起。
“这个东西是怎么到您手里的?”
“最伟大的发现总是来自偶然,某些人把这个叫作命运,另一些人则称之为机会。”
“谁把它交给您的?”
“这不重要,况且我更想守住这个秘密。”
“伊沃里,您这是想重新开启很久以前就已经被终结的档案吗?而且您发给我的报告也说明不了什么。”
“那您为何这么快就回我电话?”
“您想怎么做?”
“我已经把东西寄到加利福尼亚,希望对它做进一步的全面检测。不过您得为这些检测费用埋单。这笔金额已经超过了我的支付能力。”
“东西的主人呢?她知道吗?”
“不,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当然,我也没打算告诉她更多。”
“您什么时候能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我应该会在几天之后收到初步的结果。”
“如果有什么进一步发现再联系我吧。顺便把费用收据寄给我,我们来解决。再见,伊沃里。”
电话挂断之后,伊沃里在电话亭里待了几分钟,思忖着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他走到柜台前面结了账,随后向博物馆走去。
凯拉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有人回应。她重新下到一楼的接待处询问,接待小姐肯定地告诉她见到过教授。也许能在咖啡厅找到他?凯拉往花园方向看了看,只见她的姐姐正与一位同事在一起吃午餐。她向让娜走了过去。
“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的。”
“对,我本来应该打的。你看见伊沃里了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我上午才跟他说过话,但我也不可能一直监视着别人,况且博物馆这么大。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让娜,别人正等着跟你一起吃午餐呢!你那些‘盘查审问’迟一点再说吧。”
“我很担心你,仅此而已。”
“那你瞧,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你完全没必要操心。”
“你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吗?”
“我不确定,现在才中午呢。”
“为什么你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伊沃里之前给我留言,让我过来找他一趟,可他不在。”
“哦,他可能在其他地方,我都跟你说了,我们博物馆很大。他可能在某一层的某个展馆里吧。你这是很紧急的事吗?”
“我想你同事正在偷吃你的甜品呢。”
让娜转头看了同事一眼,对方正在一旁翻看杂志等着她一同就餐。等让娜回过神来,她的妹妹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凯拉穿过博物馆的二楼,然后是三楼。迟疑之间,她又原路返回,往伊沃里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这一次,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教授正坐在椅子上办公。他抬起了头。
“哦,是您!您能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我刚才来过,还到处去找,都没看见您。”
“我想,您应该没去过男厕所吧?”
“这倒没有。”凯拉尴尬地回答。
“那就是了。您请坐,我有些信息要告诉您。碳-14化验没有任何结果:要么是哈里给您的这个礼物的年代超过了五万年,要么就是这东西不是有机物,也就是说,不是之前所想象的乌木。”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把东西拿回来?”凯拉问。
“实验室明天就把东西寄给我们,最多不过两天,您就能重新把它挂在脖子上了。”
“对了,我想知道我该给您多少钱,还记得吧,化验的费用由我们对半分,您可答应了的。”
“由于化验结果没什么价值,实验室决定不收取我们任何费用。快递的费用大概是一百多欧元吧。”
凯拉拿出一半的钱放在教授的办公桌上。
“可惜这个谜团还是没有解开。总之,它可能就是一块普通的火山岩咯?”凯拉继续说道。
“像它这么光滑如玉的火山岩?我对此表示怀疑。而且火山岩化石一般都是很脆的。”
“好吧,那就把它当成普通的项链坠子吧。”
“我相信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等我收到快件后,我会打电话给您的。”
凯拉离开伊沃里的办公室,决定回去找她姐姐。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见过麦克斯了?”凯拉刚走进让娜的办公室就被后者质问。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必要?”
“你们俩又重新在一起了?”
“我们俩在一起待了一个晚上,然后我回自己的公寓过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
“星期天也是一个人待在你自己公寓里?”
“我只是偶然碰到了他,跟他一起散了会儿步。你怎么知道我俩见了面?他给你打电话了?”
“麦克斯给我打电话?别开玩笑了!他太骄傲了,不可能给我打电话。自从你离开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甚至相信,他刻意地避免出现在任何可能与我见面的场合。自从你们分手,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有个朋友在莫里斯酒店看见了你们俩。她说你们像一对偷情的情人一样,低着头窃窃私语。”
“巴黎真是个小地方啊!我们当然不是情人,只是两个阔别已久的老相识坐在一起叙叙旧。虽说我不知道是哪个朋友这么八卦,但我很讨厌她。”
“是麦克斯的表姐,她也不喜欢你。我能问一下你跟伊沃里又是在搞什么鬼吗?”
“我一向都喜欢跟教授们混在一起,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我怎么不记得伊沃里教过书?”
“我觉得你这么问东问西真的很没意思,让娜。”
“好吧,那就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今天早上有人给你送花到家里来了。随花一起送来的小卡片就在我的包里…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凯拉一把抢过小信封,小心拆开,轻轻地将里面的卡片抽了出来。随后她微笑着把卡片放进了兜里。
“我今晚不跟你吃饭了,你还是跟你那帮爱到处打听的朋友待在一起吧。”
“凯拉,你可要小心对待麦克斯。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你们的事‘翻篇’,如果你又要离开的话,就不要再去揭他的伤疤了。你最终还是要离开的,不是吗?”
“你这个问题好沉重,已经上升到道德层面了!我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非常合格称职的老姐。麦克斯比我大15岁,你觉得他没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吗?或者我把你推荐给他,让你也给他好好上一课?你不仅是我姐姐,还变成了我的监护人。这简直是梦寐以求啊,我应该感激涕零,是不是?”
“为什么你对我的意见这么大?”
“因为不管对任何人任何事,你总是以你自己的标准在评判。”
“你出去吧,凯拉,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还有工作要做。你说得完全正确,你也早过了要听姐姐的话的年纪了。不管怎样,你从来就没有把我的建议放在眼里。你还是尽量别再让麦克斯伤得体无完肤吧,这样会讨人嫌的,而且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我的名声又怎么啦?”
“你离开之后,身边的朋友都在私下议论,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不会爱听。”
“你知道我对这些一向都是嗤之以鼻的,对这些嚼舌根的人,我只想躲得远远的。”
“也许吧,但我不能不在乎,我总得去为你辩护。”
“你身边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瞎掺和的,让娜?这些所谓的好朋友整天就只知道搬弄是非,背地里说人闲话吗?”
“我估计这些人都很同情麦克斯!好吧,我最后再说一遍,免得你又要问起,你的确是一个让姐姐头痛的淘气鬼!”
凯拉离开了让娜的办公室,摔门而去。几分钟后,她沿着布朗利河岸来到了阿尔玛桥。穿桥而过时,凯拉停了下来,双肘支在桥边的护栏上,望着河中的一艘小船慢慢往德比利行人桥的桥底漂去。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让娜的电话。
“我们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吵架?我明天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就我们俩。我会跟你好好讲讲我在埃塞俄比亚的经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你也可以跟我说说你这三年来的生活。你还可以重新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跟杰罗姆分手。我这次没说错他的名字吧?”
伦敦
沃尔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不过不难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显得越来越泄气。要跟沃尔特解释清楚我文章的内容,就好像要让他在几天之内学会中文一样不现实。天文学、宇宙学的研究对象是浩瀚无垠的天际空间,那些在地球上用于测算时间、速度或距离的衡量单位在宇宙空间完全用不上。我们只能创造出无数新的方程式,而这些公式总是让人很难理解。我们这个学科的研究只能在可能性和不确定性的基础上,摸着石头过河。而对于我们身处其中的宇宙空间,谁也无法想象出它的边界能到哪里。
已经连续两周了,我所写的每一个句子都被沃尔特揪住不放,不是因为其中有他不懂的专业词汇,就是有他看不明白的逻辑推理。
“沃尔特,再问最后一次,宇宙到底是平的还是弯的?”
“可能是弯的吧。说到底,如果我搞懂了您所说的意思的话,宇宙是在不停地运动变化之中的。它像一块大布一样不断向外延伸膨胀,所有的星系都是挂在这匹布上的纤维。”
“这么说有点过于简单,但基本上概括出了宇宙大爆炸的理论。”
沃尔特将头埋进了双手之中。现在刚过傍晚,图书馆的大厅里十分冷清。只有我们俩面前的桌子上还亮着灯。
“阿德里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行政管理人员,但毕竟每天都在这所学院里进进出出。可是,我依然对您所讲的内容毫无概念。”
我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可能有人忘记了放回原处。杂志的封面是风景秀丽的德文郡。
“我想我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您弄明白了。”我对沃尔特说道。
“我洗耳恭听。”
“您已经听我讲得够多了。为了让您能搞明白天文学里最基础的几个概念,我找到了比文字更好的办法。现在要抛开理论,进入实践了。跟我来!”
我拉着我同伙的胳膊,将他拖了起来。我们一起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了图书馆的大堂。来到大街上,我马上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回到我住的地方。下了车之后,我并没有把沃尔特带进家门,而是领着他往旁边相连的小屋子走去。
“在这道铁门的后面不会藏着一个秘密的游戏室吧?”沃尔特用嘲弄的眼神望着我。
“很抱歉要让您失望了,这只不过是一个车库。”我一边回答一边将铁闸门掀起。
沃尔特的口哨声在耳边响起。虽说我这部1962年的名爵也就跟铃木奥拓都市贝贝差不多大小,可是见到它的人通常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们是要去兜风吗?”沃尔特充满期待地问。
“如果它还能动起来的话。”我一边说着一边插入钥匙发动汽车。
我踩了几下油门,发动机轰轰作响,转速盘上的指针达到了四分之一。
“快上车吧,不用系安全带了,这车上没有!”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驶离了伦敦郊区。
“我们这是去哪儿?”沃尔特一边问一边试图将额头上那一缕乱飞的头发按住。
“去海边,我们大概还要开三个小时。”
当我们在美丽的星空下一路狂奔时,我想起了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阿塔卡马高原,而与此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在那边的时候也曾经如此这般地想念着英格兰。
“您的车扔在车库里三年没开过,怎么还能保养得这么好,外表跟新的一样?”
“我不在的时候把车托付给了一个机械师,我刚刚把它取回来。”
“您的车被照看得很好。”沃尔特说,“您的车上有剪刀吗?”
“没有,怎么了?”
“也没什么!”沃尔特用手使劲地按住了头顶。
我们在午夜时分经过了剑桥郡,并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我把车停在了谢灵厄姆海滩旁边,让沃尔特跟着我一直走到了海岸边,并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我们开了这么久的车,不会就为了来这儿看看海、玩玩沙吧?”沃尔特问道。
“如果这是您内心深处的愿望,我也不反对,不过这可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真是遗憾!”
“您看到了什么,沃尔特?”
“沙滩啊!”
“您抬头往上看,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