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一段路,还能看见村民在沿岸的田间向他们挥手。凯拉一直保持沉默,依然等待着她期望看到的那个人。可是,当河流改道转进两处峭壁之间时,她最后的希望彻底落空了。小船已经漂离岸边太远,再也看不到什么人了。
“也许这样更好。”凯拉的法国同事米歇尔在她耳边低语。米歇尔是她在队里最亲近的人。
凯拉想开口回应,可是喉咙像打了结一样发不出声来。
“他的生活还会继续。”米歇尔接着说,“别太担心,你没有必要懊恼。要不是因为你,哈里可能早就饿死了。况且村长已经答应你会照看好他的。”
小船顺着水流继续往湖的更深处挺进,突然,哈里的身影出现在附近的一小片沙滩上。凯拉猛地站起身来,差点把船弄翻。米歇尔努力保持着小船的平衡,另外两个队员则发着牢骚。但凯拉完全听不到他们的抗议和警告,她紧紧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他正远远地望着她。
“哈里,我还会再回来的,我向你保证!”凯拉大喊。
小男孩没有回应。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我之前到处找你。”凯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继续大叫,“我本来想走之前再见你一面的。”“我会想你的!”凯拉哽咽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听到了吗?哈里,我求求你了,给我一个手势,哪怕动一小下,让我知道你听见了。”
可是,小男孩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当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河流转弯处时,他微微地挥了一下手道别,可凯拉再也看不到了。
阿塔卡马高原,智利
一整个晚上,完全不可能合眼。每当我以为即将睡着的时候,都会被晃动的小床摇醒,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窒息,这种可怕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我的澳大利亚同事埃尔文虽然已经适应了高海拔的环境,可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放弃了睡觉。他每天都练瑜伽,这似乎能让他感觉好一点。至于我,虽然曾经跟一个跳舞的姑娘约过会,在那段时间里积极地去斯隆街的专业训练室上课,而且是每周两次,可是,就凭我的这一点三脚猫功夫,完全不足以帮助我的身体抵挡高海拔的影响。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气压急降40%。待上几天之后,你便会出现高原反应,体内的血液开始变得更浓稠,感觉脑袋越来越重,思维开始混乱而没有逻辑,写字也变得吃力起来,连最微弱的体力活动都会打破体内的平衡,耗尽你的能量。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工作人员建议我们尽可能多地补充葡萄糖。对于甜食爱好者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完全不用担心体重的问题,刚吃下去的糖分很快就会在体内新陈代谢。唯一的问题是,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你连一点胃口都不会有。而我基本上全是靠巧克力棒硬撑着的。
阿塔卡马高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非常干燥,四面环山。要不是会感觉呼吸困难,这里跟其他的沙漠地带并没有太大区别。在这个号称世界屋脊之一的地方,除了我们之外,见不到任何生物和植物,只有存在了2000万年的沙石遍布四周。我们在这里呼吸到的稀薄空气是全球最干燥的,比死亡谷的空气还要干燥50倍。四周环绕的山峰就算是超过了6000米,山顶上也没有一点雪的痕迹。正是因为这里特殊的气候条件,我们才会前来工作。这里的空气中不含一丝水分,非常有利于我们打算开展的这项全球最大规模的天文科研项目。我们面对的是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首先要安装好64台拉杆天线,每一台都有10层楼那么高;之后要把它们全部连接起来,最后接入电脑。这台特殊的电脑每秒能进行160亿次运算,能让我们在黑暗中拍摄到最远星系的图像,进一步探索我们目前还无法领略的太空世界,甚至还可能捕捉到宇宙最初时的影像。
三年前,我加入了欧洲天文学研究组织,因此来到了智利工作。
正常来讲,我本该待在拉西拉的天文观测台。那是全球最大的地震断裂带之一,位于两块陆地的交界处。两大板块间剧烈的地壳运动曾使安第斯山脉诞生。最近的一个夜晚,地震又发生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纳可”和“西恩弗尼”——望远镜都被我们起了名字——损坏了,不得不送去维修。
我们的工作也被迫停了下来。于是,中心的负责人就把我和埃尔文派到了阿塔卡马观测点,负责搭建第三台巨型天线。就是因为这场可恶的地震,我现在不得不在这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忍受着呼吸困难的痛苦。
大约在15年前,天文学家们还在争论太阳系之外是否存在星球。我曾经说过,接受一切皆有可能是一名科学工作者应该抱有的谦卑态度。在过去100年间,总共有170个星球被发现。这些星球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是离它们的中心天体太近就是太远,总之,无法在它们身上找到与地球的共同点,从而也无法得知是否有与我们所知的生命体相近的生命形态存在…直到我到达智利之后不久,我的同事们有了新的研究发现。
在拉西拉天文台的丹麦望远镜的帮助下,他们发现了另一个“地球”,距离我们25000光年。
这颗星球比地球大五倍。按我们地球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它围绕其中心天体公转一周需要10年的时间。而在这颗说不上近也说不上远的星球上,时间的流逝是否也跟我们这里一样,由小时和分钟组成?对于这一点,谁也无法确定。尽管它离中心天体的距离是我们距离太阳的三倍,尽管那里的气候更加寒冷,这颗星球似乎还是具备了孕育生命的必需条件。
不过,这个重大发现似乎还不够吸引眼球,也没能登上报纸的头条,就这样被大家忽略了。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由于机械故障和各种灾难,我们的工作进度严重滞后了。一年眼看就要过去,而我们还没有取得什么具有说服力的成果。这对我来说尤其艰难,我在智利的日子也进入了“倒计时读秒”的阶段。即便很难适应高海拔的环境,我也绝不愿意就这样返回伦敦。就算在智利的广阔天地下啃着巧克力棒,也好过憋在伦敦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面吃高尔街广场转角餐厅里的菜豆配牛排。
我们在阿塔卡马已经待了三个星期,我的身体依然没有适应缺氧的环境。一旦观测中心搭建完毕,房间里面就能增压到正常的状态。可是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在艰苦的环境下继续生活。埃尔文发现我的脸色很糟糕,他要我回到下面的大本营去休息。“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病倒的。”他从两天前就开始不停重复,“如果因为一时大意,你的脑血管出了问题,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让我现在放弃是不可能的。能有机会参与这么宏伟的探索项目,能作为团队的一员操作这些超级设备,这简直就是梦想成真。
入夜之后,我们离开了宿舍。经过半个小时的步行,我们来到了第三台天线的搭建地。埃尔文负责校准设备,我负责将收到的电波记录下来。这些电波穿越太空,从遥远的宇宙传来。仅仅在10年之前,人类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而现在借助这60台相互连接的天线和中央计算机,我无法想象将会有怎样的巨大发现。
“你发现什么了吗?”埃尔文站在金属舷梯上问道,他已经爬到了天线的第二层。
我确定已经回答了他,可埃尔文又问了一次。难道是我答得不够大声?天气太干燥了,声音的传播效果不太好。
“阿德里安,你到底有没有收到见鬼的信号啊?我可没有办法长时间待在这上面。”
我非常艰难地发出声音,因为太冷了。天气异常寒冷,我的手指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双唇也被冻僵了。
“阿德里安,你能听见吗?”
我当然能听到埃尔文在叫我,可是他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还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他正从架子上往下走。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一边抱怨一边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怪异,突然扔开了手中的工具,朝我的方向跑过来。等他来到跟前,我发现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可言语中仍透着担心和不安。
“阿德里安,你的鼻子正在喷血呢!”
他托住我的头,慢慢将我带起身来。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埃尔文取出对讲机,寻求支援。我试图阻止他,不想为此麻烦别人,我只是有点疲惫而已。然而我的双手已经不听指挥,完全不能动了。
“大本营,大本营,这里是三号天线台的埃尔文,请回答,紧急情况(Mayday),紧急情况!”我的同事不停重复道。
我微微一笑,Mayday这个词一般只用在飞机上,不过现在可不是给别人上课的时候。我突然不能自抑地大笑起来。而我笑得越厉害,埃尔文就越感到不安。这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极限,以前他总是批评我不要如此轻率地对待生命。
我听到对讲机里叽里呱啦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却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埃尔文还在解释我的情况很糟糕。其实不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幸福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美,就连板着脸的埃尔文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当晚的月色特别迷人,埃尔文的身影逐渐曼妙起来。再之后我就看不清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像棉絮一样轻飘飘,远离了我的耳边。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嘴在一开一合,就好像小孩子在玩哑语猜谜游戏。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我正在失去意识。
埃尔文像亲兄弟一样守在我的身边,不停地摇晃我的身体,直到把我弄醒。我甚至有些怨恨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没能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叫醒我?一辆吉普车在求救信号发出后的10分钟之内赶到。同事们一定是匆忙穿好衣服奔过来的。他们把我抬回了营房。医生要求我立即撤离。我在阿塔卡马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一架直升机把我送到山谷附近的圣佩德罗医院。医生们让我连续吸了三天的氧才放我出院。埃尔文来医院看望我,跟他一同来的中心负责人表示很遗憾,不得不让“我这种类型的科学家”离开。这样的赞誉令人感到宽慰,让即将踏上回家之路的我不再惴惴不安。最终,我将回到我那间只有一小扇窗户的临街办公室,回到高尔街广场转角的那家餐厅,回去吃那难以下咽的菜豆配牛排。此外,我还要默默承受伦敦同事们嘲讽的眼神,并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其实,人永远也摆脱不了童年的回忆。它们就像鬼魂一样,等到你成年以后,时不时跳出来纠缠你。
不管你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白领,还是穿工作服的科学家,或者是穿着滑稽服装的小丑,童年的影子永远都会跟着你。
回家的路线变得有些复杂,如果取道玻利维亚,海拔会攀升到4000米。我只能先从圣佩德罗飞往阿根廷,然后再从阿根廷飞回伦敦。坐在飞机上,透过舷窗,安第斯山脉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我讨厌这趟旅程,对此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感到非常愤怒。然而,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心情可能会有所改变。
伦敦
笼罩着整个城市的毛毛细雨提醒了我身在何处。出租车奔跑在高速路上,我只要一闭上眼,曾经熟悉的各种味道就统统扑面而来:学校大厅里陈旧的木墙、打了蜡的地板,还有同事们的皮革包和他们被雨水打湿的风衣。
由于在出发去智利之前就没找到房门的钥匙,我现在暂时回不了家。我想我可能把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了,所以打算先去一趟学校,等到晚一点再回我那个布满灰尘的“狗窝”。
当我到达学院大楼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迈步走进了大楼,准备重新回归常规的工作。
“阿德里安!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惊喜了!”
说话的人叫沃尔特·格伦科尔斯,本校教职员工负责人。他一定是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了我。我能想象,他一定是沿着楼梯跑下来,然后在一楼的大镜子前稍停片刻,整理了一下他头顶上稀疏的金黄色头发。
“亲爱的沃尔特!见到您我也很惊喜!”
“我的朋友,没想到我没去成秘鲁,没能在那边跟您碰面。不过,大家可能还是更习惯于在学校里见到我吧。”
“我去的是智利,沃尔特。”
“哦,智利,当然,当然,瞧我这脑子!对了,我听说了发生在您身上的不幸,关于海拔…真是遗憾啊,对吧?”
沃尔特属于这样一类人,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宽厚善良而又诚恳的神情,但内心藏着一个身穿紫衣而又可恶地守着财宝的地精,随时都会对着你的损失捧腹大笑。他属于我们大英帝国为数不多的那种臣民,光凭眼神就能说服牛羊放弃自己肥沃的牧草,即刻转变为肉食动物。
“我为您预订了午餐,我来请客!”他双手叉着腰说道。
沃尔特居然会自觉自愿地掏钱请客?这要不是学院领导授意,就是他自己有要事相求。我把行李随手放进了储物柜,也懒得再爬上楼去我那杂乱无章的办公室了。我走出大门,转到街上,旁边跟着有些滑稽的沃尔特。
我们在餐桌前坐下来,沃尔特马上叫了两份当日套餐、两杯劣质红酒——好吧,看来是公款埋单了——然后他俯身靠近我,生怕邻桌的人会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您的运气真不错,能够参与这样一次冒险,很过瘾吧!我能够想象,在阿塔卡马工作该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
瞧,沃尔特这次不仅没搞错我去的国家,甚至还记得我去的具体地方。他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了智利广袤无人的风景,想起了月亮在黄昏时升起的动人时刻,还有那里纯净的夜色,以及无可比拟的闪耀星空。
“您在听我说吗,阿德里安?”
我向他承认刚才确实有点走神了。
“我理解,这很正常。您的身体刚出了一点状况,又经历了长途飞行,而我甚至都没留出一点时间让您恢复一下精神。我请求您的原谅,阿德里安。”
“得了,沃尔特,我们就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实际上,我就是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倒下,在医院极其不舒服的小床上像苦行僧一样躺了几天,然后又在飞机上蜷了25个小时,仅此而已。我们还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吧。我是不是要被降职了?不再允许我使用实验室了?学院打算要开除我了?是这样吗?”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阿德里安!这次的不幸有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相反,大家非常钦佩您在阿塔卡马所做的一切。”
“求求您了,请不要总是提起这个地方。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请我吃这顿难吃的午餐?”
“我们想请您帮个小忙。”
“我们?”
“是的,实际上是咱们学院想请您帮忙,而您不也是这个学院中优秀的一员吗,阿德里安?”沃尔特回答。
“什么样的忙?”
“如果帮了这个忙,您几个月之后还能重新回智利。”
从这一刻开始,沃尔特成功地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不过,这事有点敏感,阿德里安,其中涉及钱的问题。”沃尔特小声说道。
“什么钱?”
“一笔学院目前很需要的钱,用于维持学院的运转、雇用研究员、支付租金等等。别忘了,我们那常年失修的屋顶也需要钱来维修。如果雨还是这样下个不停,恐怕我很快就要穿上橡胶雨鞋才能在办公室里办公了。”
“让您在最顶层办公确实是有点麻烦,不过那可是全院唯一能享有充足光线的办公室。沃尔特,我既没有继承到一大笔财产,也不是能修房顶的工人,我还能为学院做些什么呢?”
“说的也是,您作为学院的一分子可能确实无能为力,可作为一名杰出的天体物理学家,那就不一样了。”
“那不也是在为学院工作吗?”
“当然!不过不完全是学院通常分派给您的任务。”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让她撤掉这盘难吃的牛排,顺便又点了两杯上好的肯特红酒和两碟柴郡干酪。沃尔特在一旁一言不发。
“沃尔特,您能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吗?到底需要我做什么?要不然,等我吃完这盘奶酪,我会继续点一个波旁酒布丁,到时可都是您来付账。”
沃尔特表示投降。看来,学院的预算跟阿塔卡马的天气一样干瘪。我知道,学院想要增加财政预算的希望十分渺茫,等待政府审批的过程漫长到沃尔特都能在办公室里钓起鳟鱼了。
“我们学院的地位尊贵,不太适合接受私人捐款。再说,媒体迟早会发现,并把这当成社会丑闻大写特写。”沃尔特接着说道。
“两个月之后,某个叫沃尔什基金的将要举行一场典礼。他们每年都会评选出一个最具前途的科研项目并给予资助。”
“这笔慷慨的资助金额是多少?”我问。
“200万英镑。”
“确实很大手笔!不过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您的研究项目啊,阿德里安!你可以参加这次评选,赢取大奖,再根据个人意愿把一部分奖金献给学院。毫无疑问,媒体会来采访报道,您通过这次绅士般的无私举动向一直以来全力支持您的学院表达感激和谢意。这样,您的名誉就会有所提升,而学院也可以心安理得,我们的财政状况也就能改善了。”
“要说我对金钱的兴趣和态度,”我一边让服务员再次加满红酒,一边说,“您去看看我住的那套两居室就会非常了解了;至于您提到的向一直以来全力支持我的学院表达感激和谢意,我很想知道,您凭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就凭学院分给我的那间破办公室,还是我为我的新职员申请到了资源和工作?学院可是从来没有答应过我这些要求。”
“据我所知,我们还是很支持您这一次智利之行的!”
“支持?您是说我不得不利用自己的无薪假期去完成这一次任务?”
“我们批准了您的候选人资格。”
“沃尔特,请您别那么虚伪!您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研究的内容!”
“想要发现最初的原始行星,也就是宇宙中所有星宿的母星,您得承认这是一项野心勃勃、很大胆的工作。”
“就像去申请沃尔什基金一样大胆吗?”
“圣人贝尔纳曾经说过:迫切的需要即合法合理。”
“如果我在脖子上挂一个小木桶去乞讨,这估计能为您解决问题吧?”
“唉,算了吧,阿德里安。我早就跟他们说过您不会答应的,您总是对权威不屑一顾。而这次高原缺氧的小插曲也不可能改变您的性格。”
“原来不只是您一个人有这样扭曲的想法?”
“嗯,这是委员会开会讨论的结果,我只是提供了有可能赢取200万英镑的研究人员的名单。”
“名单上还有谁?”
“除了您,找不到其他人了…”
沃尔特叫来服务员准备埋单。
“还是我来请您吧,沃尔特,虽然帮不了学院修屋顶,您还是可以去买皮靴的。”
我结好了账,与沃尔特一起离开了餐厅,雨还在下。
“您知道,我个人对您没有任何敌意,阿德里安。”
“我也一样,沃尔特。”
“我敢肯定,如果能找到一些共识,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如您所愿。”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我们都沉默不语,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学校大门,岗亭里的安保人员向我们挥手示意。走进教学大楼之后,我跟沃尔特道了别,便往我办公室所在的一侧走去。在踏上楼梯之时,沃尔特转身感谢我请他吃了午餐。与他分手后一个小时之内,我都在竭尽全力地想怎么才能进入我那肮脏不堪的办公室。受潮的门框已经变了形,无论是推还是拉都无法打开。最后,我感到筋疲力尽,于是放弃了努力,决定返回家中。家里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我去收拾整理,一个下午的时间显然远远不够。
巴黎
凯拉睁开了双眼,望着窗外。被雨淋湿的屋顶在一缕阳光下泛着白光。女考古学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掀开被子,起了床。厨房的壁橱里空空如也,她在一只陈旧的金属盒里找到了一小袋茶。烤箱上的时钟显示为17,墙上的时间是11点15分,床头柜上的旧闹钟却指向14点20分。她拿起电话,打给了她姐姐。
“现在几点了?”
“早上好啊,凯拉!”
“早啊,让娜,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下午两点。”
“这么晚了?”
“我是前天晚上去机场接你的,凯拉!”
“我已经睡了36个小时?”
“那得看你是什么时候躺上床的。”
“你现在忙吗?”
“我在博物馆,在办公室里干活呢。你来布朗利河岸这边吧,我带你去吃午饭。”
“让娜?”
她的姐姐已经挂断了电话。
凯拉从浴室里走出来,打开卧室的衣橱,想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之前遭遇的夏马风暴卷走了她所有的行李。她好不容易掏出了一条还算“靠得住”的旧牛仔裤、一件不算太“丑”的蓝色POLO衫,以及一件看起来有一点“古董范儿”的旧皮衣。凯拉穿好衣服,吹干头发,在门厅镜子前迅速地化了化妆,打开门出了公寓,走进大街,上了一辆巴士,挤到了靠窗的位置。商场招牌令人眼花缭乱,人行横道上到处都是人,交通堵塞一眼望不到边…凯拉离开好几个月了,首都的生气勃勃显得格外令人陶醉。她在车上感到有些气闷,于是跳下了巴士,沿着河岸缓缓而行。她在途中停了一会儿,凝望着眼前的河流。这虽然不是在奥莫山谷的岸边,可巴黎桥上的景色同样美丽动人。
凯拉来到了布朗利河岸博物馆的门口(这里展示的是非洲、亚洲、大洋洲和美洲的特色文明与艺术),眼前“垂直”的“花园”让她感到吃惊。凯拉离开巴黎的时候,博物馆的大楼还在修建之中,而现在茂密的植物枝叶几乎已经覆盖了博物馆正面的整个墙面,这太神奇了。
“了不起吧?”让娜问道。
凯拉吓了一跳。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过来?”
“我看见你了。”她的姐姐指着办公室的窗户说,“这些草木长得很疯狂,是吧?”
“在我刚刚待过的地方,要想在平地上种点蔬菜都很不容易,更别说沿着墙种东西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别又开始垂头丧气。跟我来。”
让娜把凯拉领进了博物馆。沿着一道长缎带一般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参观者们会来到一个巨大的平台,宽阔的空间被分为几块,共展示着3500件藏品。博物馆里的展品融会了不同的文明、信仰、生活模式以及思想方式,使得参观者能在漫步间从大洋洲穿越到亚洲、美洲直至非洲。而凯拉在非洲纺织物的系列展品前停了下来。
“如果你喜欢这个地方,顺便也当是看望一下你姐姐我,你随便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到时给你弄一张通行证。现在,先暂时把你的埃塞俄比亚抛开,跟我过来。”让娜拉着凯拉的手臂说道。
两人来到了全景餐厅里坐下,让娜点了两杯柠檬茶和西式糕点。
“你的项目进展如何?”让娜问道,“你会在巴黎待上一段时间吧?”
“我的第一次伟大任务以彻彻底底的失败告终。我们失去了所有的物资设备,我带领的考古队也濒临崩溃的边缘。估计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糕的了。我怀疑在短期内重新出发的机会很渺茫。”
“据我所知,那边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我从事的职业是只看结果的。三年的工作没有什么真正的成果…诋毁我的人会比支持我的人更多。最让我恼火的是,我敢肯定我们就快达到目的了,只要再给我们多一点点时间,就一定能有所发现。”
凯拉陷入了沉默。隔壁桌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看了看这个女人身上裙子的颜色和式样,凯拉猜想她来自索马里。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发现凯拉在观察他们,于是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那你还想去那片沙漠待上多久呢?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好吧,让娜。我虽然非常想念你,但也受不了老姐你一直唠叨和教训啊。”凯拉回了一句,双眼仍然盯着隔壁正在舔着冰激凌的小男孩。
“你不想将来有自己的小孩吗?”让娜继续说。
“我求你了,别再用什么遵循生物钟的理论来烦我了。请放过我的卵巢吧!”凯拉叫了起来。
“别又跟我闹,帮帮忙,我在这儿工作呢。”让娜低声说,“你以为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能跟时间对抗?”
“我才不管你那可恶的嘀嗒作响的时钟,让娜,我不可能有孩子。”
凯拉的姐姐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
“我很抱歉,”她低声道,“为什么你从来就没跟我说过?你怎么了?”
“你放心吧,不是遗传性的。”
“为什么你不可能有小孩?”让娜坚持问道。
“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男人啊!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听我说,我真的该走了,不是因为跟你的谈话很无聊,而是我得去买点东西了。我的冰箱里空得都能发出回声了。”
“这个借口没有用,你晚上去我那儿吃饭,顺便在我那儿过夜吧。”让娜坚持道。
“我为什么有这样的荣幸?”
“因为我跟你一样,生活中没有男人!而且我想见你。”
两人在一起待了一个下午。让娜领着妹妹参观了博物馆。她知道凯拉对非洲大陆的浓厚兴趣,所以坚持要给凯拉介绍一位专门研究非洲社会的朋友。这位叫伊沃里的同事看起来70岁左右。实际上他的年纪还要更大一些,可能已经超过80岁了。不过,他就像藏宝一样把自己年龄的秘密藏得很好,很有可能是害怕别人强迫他退休,而他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