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作者:[法]马克·李维/译者:陈睿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外文书名:Lepremierjour
出版时间:2014-11-01
编辑推荐
黎明,是从哪里开始的?一天,又是在哪里结束?
《偷影子的人》作者马克·李维最丰满动人的奇特小说集奇谲瑰丽的想象与波澜壮阔的场景于一体
魔幻、探险、阴谋、爱情、亲情的完美融合
法国畅销榜冠军、《费加罗报》年度畅销书
《第一日》是一部混合了魔幻、探险、阴谋、爱情与亲情的小说,被法国读者称为“一部带着糖浆式的幸福感的作品”。这是马克·李维用两年多的时间酝酿和收集资料,然后连续四个月平均每天工作17个小时创作完成的作品。故事发生的地点从巴黎、伦敦、阿姆斯特丹、希腊、中国到埃塞俄比亚、智利,横跨欧美亚非四大洲,将奇谲瑰丽的想象和波澜壮阔的场景巧妙融入文字之中,是马克·李维最丰满动人的一部作品。
内容简介
传说,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孩子知晓创世的所有秘密,从世界起源直到时间尽头。孩子出生时,会有一名信使来到他的摇篮前,用手指堵住他的双唇,从此,他就再也不能吐露别人托付给他的秘密,那是生命的秘密。这根永远抹掉孩子记忆的手指会留下一个印迹。这个印迹,所有人的嘴唇上方都有一个,除了我。
我出生的那一天,信使忘了来看我,所以,我记得一切…
作者简介
马克·李维,全世界拥有最多读者的法国作家,作品热销全球49个国家,总销量超过3300万册,连续14年蝉联“法国最畅销作家”,拥有让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只看两页书稿,就重金购下电影版权的神奇魅力。已在中国出版畅销书《偷影子的人》《伊斯坦布尔假期》《如果一切重来》《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等。
引文页
“我们每个人都是浩瀚星空中的一粒微尘。”
——安德烈·布拉伊克
(AndréBrahic)
楔子
——“黎明,是从哪里开始的?”
在我六岁的时候,内向得近乎病态的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在课堂上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可是,当时正在给我们上课的科学课老师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满脸愕然,随后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继续在黑板上写当天的课堂作业,就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我垂下了头,紧盯着我的课桌,假装看不到班上同学们充满嘲讽的冷酷的眼神。其实,他们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黎明,是从哪里开始的?一天又是在哪里结束的?为什么总有无数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而我们却无法了解、无法认识它们所属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在我童年时的每个夜晚,我总是在父母睡着后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我总是把脸贴在百叶窗边,久久地仰望夜空。
我叫阿德里亚诺斯,不过,除了我母亲老家的人这么叫我,其他人一直都叫我阿德里安。我是一个天体物理学家,专门研究太阳系以外的行星。我现在在伦敦大学天文系工作,办公室就位于大学所在的高尔街广场,不过,我几乎从来不在那里办公。地球是圆的,天空是弯的。要想真正了解宇宙的种种奥秘,就必须不停地到处走,跑遍天涯海角:有时候,为了寻找最佳的观测点,甚至要到最荒芜的地方,到那些远离大城市、没有一丝光亮的角落。多年以来,我放弃了大多数人所享受的正常人的生活:房子、妻子和孩子。我想,这是因为我还在不懈地追寻着那个问题的答案,那个从童年时起一直反复出现在我梦中的问题:黎明,是从哪里开始的?
如今,我将我的日记整理出来,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发现它,并最终有勇气将其中记录的故事告诉大家。
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承认一切皆有可能,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最真挚的谦逊态度。直到我邂逅凯拉的那个晚上,我才发现,在这一点上,我远不及她。
过去这几个月发生在我身上的经历远远超越了我的认知范围,也彻底颠覆了我之前对世界起源的看法和设想。
第一部分
在非洲大地的最东端,太阳正在缓缓升起。通常在这个时候,拂晓的霞光早已照亮了这块位于奥莫山谷的考古现场,但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凯拉坐在考古工地旁的矮墙上,凝望着依旧昏暗的地平线,她手中紧紧捧着的咖啡杯散发出丝丝温暖。零星雨滴敲打在干涸的地面上,溅起点点尘埃。这时,一个小男孩向凯拉跑了过来。
在非洲大地的最东端,太阳正在缓缓升起。通常在这个时候,拂晓的霞光早已照亮了这块位于奥莫山谷的考古现场,但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凯拉坐在考古工地旁的矮墙上,凝望着依旧昏暗的地平线,她手中紧紧捧着的咖啡杯散发出丝丝温暖。零星雨滴敲打在干涸的地面上,溅起点点尘埃。这时,一个小男孩向凯拉跑了过来。
“你怎么起来啦?”凯拉轻轻揉着小男孩浓密的头发。
哈里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在我们挖掘的工地里乱跑。万一不小心绊倒了,你可能就会毁掉我们好几个星期的工作。而且弄坏的东西是无法替代的。你有没有看到这些用小细绳拉起来的通道啊?不如这样,你就把这里想象成一个露天的陶瓷店吧!我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你玩耍的理想场地,不过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啦。”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游乐场,是你的!而且它一点也不像一个商店,更像一个墓地!”
哈里指着乌云压境的天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不过我敢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果下雨的话,那就太棒啦!”
“应该说太糟糕吧?!快跑去把队长找来,我得想办法保护这里的场地不要被雨淋了。”
小男孩在凯拉身旁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着往前冲。
“现在你有充分的理由啦,快跑起来!冲啊!”凯拉手一挥,向小男孩发出了号令。
远处,天空越来越暗。狂风大作,将考古工地里保护石冢(石头堆)的壁板一一掀翻。
“真是倒霉透了!”凯拉嘟囔着从矮墙上跳了下来。
她顺着小路往营房的方向走去,半路上碰到了跑来找她的挖掘队队长。
“在雨落下来之前,我们得想办法尽可能地遮盖住工地。请您找人尽快加固网格,集结我们所有的队员,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去找当地的村民帮忙。”
“这可不仅仅是一场雨这么简单,”性格温顺的队长回答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村民们也都已经撤离了。”
看到凯拉神色不安,队长继续解释,由阿拉伯半岛“夏马风”(波斯湾的一种西北风)掀起的一场巨型沙尘暴正在向他们靠近。通常情况下,这股强劲的季风会穿过沙特阿拉伯的大沙漠,顺着阿曼湾的方向往东而去,但现在它一反常态,极具破坏性地向西边扑来。
“我刚听了电台发出的警报,这场风暴已经掠过厄立特里亚,穿越了边境,马上就要袭击我们这里了。它所到之处,没有什么能够幸免。我们唯一的选择是往山顶上逃,找一个岩洞躲一躲。”
凯拉抗议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们的考古现场啊!”
“凯拉小姐,这些被您当成宝贝的碎骨残骸在地里不是已经埋藏成千上万年了吗?我向您保证,我们还会重新挖掘出来的,但首先要保住我们的命才行啊。别再浪费时间了,情况已经很紧急了。”
“对了,哈里在哪儿?”
“我完全不知道啊!”队长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我今天一上午都没见到他。”
“不是他去通知您过来的吗?”
“没有,我刚才跟您说过,我是听到了广播里通知居民撤离的消息,才赶过来找您的。”
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在几公里之外,天地间似乎涌出一股股“巨浪”,裹挟着大片沙尘,向他们逼近。
凯拉扔下手中的咖啡杯,拔腿狂奔。她离开大路,顺着山丘往下,跑到了河边。她的双颊被漫天飞扬的风沙割得生疼,双眼也几乎无法睁开。刚一开口大声呼喊哈里的名字,她的嘴里就被灌满了沙土,几乎无法呼吸。可是她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透过越来越浓的灰霾,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露营的帐篷。每天早晨,哈里都会来到这顶帐篷门前把她叫醒,然后跟她一起爬到山丘上看日出。
她掀开门帘,帐篷里空空如也。整个营地就像一个孤寂的鬼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远处依稀能看见村民们正翻过山丘,往山顶上的洞穴逃去。凯拉逐一查看了周围的帐篷,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呼喊着哈里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风暴的轰鸣声。队长一把抓住凯拉的手,要强行将她拖走,但凯拉依然不甘心地呆呆地望着旁边的山冈。
“来不及了!”队长大喊,他的脸已经用布裹得严严实实。
他紧紧搂住凯拉,带着她往河岸边跑去。
“快跑,见鬼!快跑啊!”
“哈里!”
“他肯定在某个地方躲着呢,快别喊啦,抓紧我!”
海啸般的沙尘暴步步紧逼,不断地吞噬着他们身后的土地。在河的下游,河水在两处峭壁之间沉了下去,队长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山洞,赶紧拖着凯拉躲了进去。
“往这儿!”队长把她往深处推。
就在一刹那,裹挟着泥土、沙石和草木碎屑的巨浪从他们临时避难所的顶上呼啸而过。凯拉和队长在里面紧贴着地面,抱成一团。
山洞陷入了一片漆黑,风暴的轰鸣声响彻耳边。四周的岩壁也跟着晃动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崩塌,将两人长埋于此。
“也许几千万年以后会有人挖到我们的骸骨吧:你的肱骨靠着我的胫骨,你的锁骨挨着我的肩胛骨。到那个时候,古生物学家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农夫农妇,或者以为你是渔夫,而我是你的妻子,被一起埋在这里。当然,我们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因为这里没有任何陪葬的祭品。我们最终的‘归宿’很可能是被装在纸箱子里,放在某个小博物馆的储物架上,被叫作‘史莫克(Schmocks)’的骸骨!”
“这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好时候,而且这一点也不好笑!”队长嘟囔着,“‘史莫克’是什么?”
“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啊: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可是得到的成果大家都不屑一顾;而且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却无能为力。”
“不过,两个活着的‘史莫克’总好过两具死尸吧。”
“说得也有道理!”
风暴的隆隆声一直持续着,让人感觉好像无休无止。外面不时有碎石块被大风卷走,而他们藏身的地方终究抵挡住了狂风的袭击。
慢慢地,天空亮了起来,山洞里也渐渐被照亮,风暴终于绝尘远去了。队长站了起来,伸出手想把凯拉扶起来,但凯拉拒绝了。
“你出去的时候能把门关上吗?我宁愿待在这里,我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外面的景象。”
队长懊恼地看着她。
“哈里!”凯拉大喊着冲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一片荒芜,颓败的景象随处可见。河边陡坡上的草木被连根拔起,岸边的赭石也被染上了一层再也洗不掉的土栗色。河水将一团团淤泥冲到了几公里以外的三角洲地带。营地里的帐篷被吹得七零八落,全都散了架。村民们的茅屋也没能抵挡住暴风的侵袭,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十几米开外的礁石和树干之上。在山丘高处,村民们纷纷走出避难的山洞,查看自己的牲畜和庄稼。奥莫山谷的一名村妇一边大哭,一边将孩子们紧紧地搂在怀里。在更远处,另一个部落的村民们围成了一团。凯拉环顾四周,依然没有发现哈里的踪迹,却看见有三具尸体横躺在岸边。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您别担心,他应该躲在某个山洞里,我们会找到他的。”队长试图把凯拉的目光吸引回来。
凯拉紧紧拽住队长的手臂,跟着他一起重新爬上山丘,来到了他们的考古现场。工地里的网格线全都消失了,地上布满了碎片,风暴已经摧毁了一切。凯拉弯下腰捡起脚边的瞄准镜,下意识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然而镜头已经彻底损坏了。不远处,放置经纬仪的三脚架斜躺在黄土里。
突然,哈里惊魂未定的小脸蛋出现在这片废墟之中。
凯拉冲过去,一把将哈里抱入怀中。这样的举动很少会发生在她身上。通常来说,她会用言语来表达对身边亲人的喜爱,而从来不会有丝毫亲昵的动作。可是这一次,她把哈里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小男孩试图要挣脱她的怀抱。
“你吓死我了!”她一边说一边擦拭着小男孩脸上的泥垢。
“我吓死你了?经过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我还能把你吓死啊?”哈里一脸困惑地说。
凯拉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凝望着自己曾经的工作成果:一切都毁了,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就连今天早晨她坐过的那堵矮土墙,在“夏马风”的威力之下,也都已经彻底坍塌了。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内,她失去了一切。
“哎呀,你的‘商店’被洗劫一空了!”哈里喊着。
“是啊,我的陶瓷店呢?”凯拉嘟囔着回答。
哈里习惯性地抓住凯拉的手,想要找出她在手里藏了些什么——以往,凯拉总是会走在前面并假装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让哈里立即过来瞧瞧是什么宝贝。然后她会一边拨弄着“上当受骗”的哈里的头发,一边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抱歉。可是这一次,凯拉丝毫没有戏弄哈里的意思,她摊开手,接着马上在哈里的手掌中再次握紧了拳头。
“该死的!”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抱怨道。
“你还可以重新挖到的,是吧?”
“再也不可能了。”
“你只要再挖深一点就行啦。”男孩反驳道。
“即使挖得再深也没有用。”
“那要怎么办?”
凯拉盘着腿坐在废墟之中,哈里也模仿着坐了下来,默默陪在一旁。
“你要走了,要离开我了,是吗?”
“我在这里的工作结束了。”
“你还可以帮我们重建村子。所有的一切都毁了。这里的人之前也帮了你们很多忙呢。”
“你说得对,我想我们这几天会留下来帮忙,不过最多也不会超过几个星期。我们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为什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吗?”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那你就应该留下来!”男孩大声说。
队长朝他们走了过来。凯拉用眼神示意哈里,自己需要跟队长单独待一会儿。哈里往远处走了几步。
“别到河边去!”凯拉冲着男孩喊。
“关你什么事,你都要走啦!”
“哈里!”凯拉恳求道。
小男孩依然头也不回地朝着她明令禁止的方向走去。
“您打算彻底放弃这块工地了?”队长吃惊地问道。
“我认为我们可能没有其他选择了。”
“为什么要灰心呢,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我们有的是干劲。”
“唉,这可不仅仅是个人意志的问题,现在缺乏的是物资设备。资金也所剩无几,没办法再继续雇用人力了。我本来是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有重大发现,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的资助。可现在看来,我估计大家都要失业了。”
“那这个小人儿呢?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凯拉沮丧地回答。
“自从他妈妈去世后,您可是他唯一亲近的人了。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呢?”
“我没有这个权利。他要是跟我走的话,还没等过境就会被抓进牢房关上几个星期,最终还是会被遣送回这里。”
“这么说,在你们看来,我们都是些野蛮人吧?!”
“您就不能帮忙照看他一下吗?”
“我养活自己的一家人都已经不容易了,恐怕我妻子很难接受我们家再添一张嘴。况且,哈里是穆尔斯人,属于奥莫山谷,而我们是阿姆哈拉人。这都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凯拉小姐,当初是你给他起的名字,这三年来也是你教会了他你们的语言。实际上,你算是已经收养了他,你得负起责任来。他如果再一次被抛弃,那就真的不可能恢复过来了。”
“那您希望我怎么叫他?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总得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们在这里争论也没什么用,还是先找到他再说吧。瞧他刚才那副神情,我估计这孩子可能不会这么快回来。”
凯拉的同事们在挖掘现场围成了一圈,气氛十分沉重。所有人都在观察工地的受灾程度。随后,大家都向凯拉靠拢,等候她的指示。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你们的妈妈!”凯拉有些怒气冲冲。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其中一位队员抗议道。
“村里有人员伤亡,我自己在河边就发现了三具尸体。”凯拉回答,“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把自己的睡袋给搞丢了。”
“现在要尽快处理尸体。”另一个队员提议,“情况已经够糟糕了,不能再让霍乱传染起来。”
“有人愿意帮忙吗?”凯拉迟疑地问道。
没有一个人举手。
“好吧,那大家就一起去吧!”凯拉发出了命令。
“最好还是等他们自己的家人来寻回遗体吧,我们得尊重当地的风俗传统。”
“这次的风暴可没有像你这样顾忌这么多。我们必须在水源被污染之前行动起来。”凯拉坚持着。
于是,队员们都动了起来。
这个让人难过的差事持续了一整天。大家把河里的尸体拉出来,在远离岸边的地方挖坑埋葬。每一个坟堆上都砌上了小石头堆。大家按照自己的信仰和习惯,一边默默祈祷,一边回想这三年来的生活点滴。天色暗了下来,考古队员们结束了工作,围坐在火堆前。这里的夜冰凉如水,大家都没有可以用来御寒的物资,只能靠在火堆旁边小憩。夜里,大家轮流守夜。
第二天,考古队赶去向村民施以援手。村里的小孩被集中在一起,交由年老的妇女看管。年轻人则四处查看,将可以用于重建家园的材料收集起来。在这里,不需要任何言语,大家主动自觉地相互帮忙,所有人都在忙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切井然有序。一部分人在切割木材,一部人在收集枝叶用于修补茅屋顶;还有人在田间奔忙,试图把幸存下来的牛羊集中起来。
第二天晚上,村民们收留了考古队,并邀请他们一起享用并不丰盛的晚餐。尽管大家仍处在对逝者的哀悼之中,但幸存者们依然唱起了歌,跳起了舞,以此来感谢上苍的网开一面。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继续忙碌着重建家园。两个星期之后,尽管灾难仍给大自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村里的生活基本恢复了正常。
当村长对考古队表示感谢的时候,凯拉提出与他私下面谈。一个外国女人走进村长的屋里,这在村里人看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即便如此,村长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还是接见了凯拉。在凯拉的要求下,村长承诺:只要哈里再露面,他一定会照看好他,直到凯拉回来。最后,村长向凯拉示意谈话到此为止。他微笑着补充道,哈里是藏不住的,他应该走得不远,因为连续几晚,都有一只奇怪的“小动物”趁着村民熟睡的时候偷走了一些食物,“它”留下的脚印看起来非常像小男孩的。
风暴结束后的第九天,凯拉将考古队集中起来,告诉大家是时候动身离开非洲了。电台联络的设备已经被毁坏,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摆在他们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步行至图尔米小镇,运气够好的话,也许能在那里找到车子开往北方,最后到达首都。然而,去往图尔米的沿途都非常危险,基本上没有平坦的道路,要经过艰苦的攀爬才能穿过险关要道。而另一个选择就是在山谷底部顺流而下,几天后能到达图尔卡纳湖。乘船横穿湖区之后,便进入了肯尼亚边境的洛德瓦尔镇。在那里有一个小机场,每天都有航班来回,为当地运送物资。到时总能找到一位机师捎他们出去。
“图尔卡纳湖?这个主意真是了不起!”一名队员大叫道。
“难道你宁愿一路翻山越岭?”凯拉恼火地反问。
“图尔卡纳湖里有14000只蠢蠢欲动的鳄鱼。这就是你所说的救命之湖。那里白天酷热难忍,而且随时会有非洲地区最强烈的暴风雨。根据现在的装备情况,我们不如直接自杀更省事,还能少受一些折磨!”
“我们没有更完美的解决方案了。”凯拉让大家举手表决,穿越湖区的方案只有一人反对,最终获得了通过。队长本打算一同前往,不过考虑到要去北方与家人会合,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在村民们的帮助下,考古队开始准备所需物资,计划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夜里,凯拉躺在草垫上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她一闭上双眼,哈里的面容就浮现在她眼前。她回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凯拉刚完成了10公里的远足,在返回营地的路上遇到了哈里。他孤零零的,独自一人站在一间简陋的茅屋前。四周空无一人,小男孩紧紧地盯着凯拉,沉默不语。该怎么办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赶路?凯拉最终坐到了男孩的身边,他依旧一言不发,却把头扭向他破旧的家门。凯拉发现他的母亲刚刚去世。她询问小男孩是否还有其他家人、有什么地方能送他去,而小男孩继续保持沉默,明亮的眼神中满是固执。凯拉不再说什么,在他身边默默地坐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她站起来继续赶路。一路上,她能感觉到小男孩在远处偷偷地跟着她,而在她回头看的时候又躲了起来。在她快到营地时,凯拉发现自己身后并没有小男孩的踪迹。她一开始还以为小家伙走到半路就转头回去了,直到第二天,当队长宣称有人偷走了食物时,她才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好几个星期,两人才再次碰面。凯拉每天晚上都要求在她的帐篷前留一些食物和水,而队长每次都表示反对,因为这样很容易引来猛兽。只有凯拉知道,引来的不会是野生动物,而是一个孤单又害怕的小男孩。
随着时间的推移,凯拉更加关注男孩的异常举动。每到晚上,她就会留心倾听帐篷前小男孩的脚步声,她甚至已经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哈里。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她也不知道,只是这个名字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一天晚上,凯拉决定冒险在帐篷外的箱子旁等待,像往常一样,箱子上摆放着留给小男孩的晚餐。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凯拉在箱子上铺了一层桌布,让它看起来像一张正规的餐桌,伫立在荒野之中。
哈里沿着河边的小径走了上来。他昂着头挺着胸,神情骄傲。待他走到箱子跟前时,凯拉摇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开始吃了起来。小男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凯拉的对面。在美丽的星空下,他们就这样第一次享用了二人晚餐。凯拉开始教哈里一些简单的词,他从不当场重复,可是等到第二天晚餐时,他总能丝毫不差地将前一晚所学的东西全部复述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哈里开始在白天出现。当凯拉小心翼翼地凿开地面,期望能有所发现时,小男孩向她走来。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在她的记忆中是最特别的。凯拉向哈里解释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点也不担心男孩是否能听懂。为什么要不停地去寻找这些已变成化石的小小碎屑?这到底有多重要?怎么才能通过这些东西去发现我们这个星球上人类的秘密?诸如此类。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哈里又来了。这次他陪着凯拉待了整个下午。接下来的日子,哈里总是很准时地出现在凯拉面前。他并没有手表,可是对时间的精确把握令人吃惊。又过了几个星期,不知不觉地,小男孩已经离不开营地了。在每天的午餐和晚餐之前,凯拉都要给哈里上课,教他各种复杂的词汇,而他从无怨言。
如今这一个夜晚,凯拉多么想再次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她的帐篷前面响起,多么想哈里像以往一样等待着她的召唤,为他讲述她最熟悉的非洲神话故事。
明天就要出发了,怎么可以不见他一面呢?不留下一句话就这么离开,这比抛弃他更加残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背叛。凯拉手里紧紧握着哈里在某一天送给她的礼物。凯拉把它当吊坠,用一根皮绳穿着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这是一个奇怪的小物件,三角形,表面光滑,像乌木一样坚硬暗沉,是否真的是从乌木上切割下来的,她也不知道。这东西不像是部落的装饰品,即便是村长也无法确定它的来历。当凯拉拿给他看时,这位老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建议她最好不要留在身上。然而,这可是哈里送她的礼物啊。她曾经向男孩打听这个物件的来历,男孩说这是他在图尔卡纳湖中的一个小岛上发现的。有一天,他和父亲爬上了那个小岛,在岛上有一个沉睡了几个世纪的死火山口,附近堆积着肥沃的淤泥,他就是在那里发现了这个宝贝。
凯拉把吊坠放回胸前,闭上双眼打算睡一会儿,却始终睡不着。
天刚蒙蒙亮,凯拉便起身收拾行李并叫醒她的同事。接下来的旅程将相当漫长。大家随便吃了几口早餐就启程了。村里的渔民给考古队提供了两只独木舟,每只能坐四个人。沿途有一些地段,队员们需要扛着小舟走一段路,以便绕开瀑布。
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河岸边为考古队送行,唯独看不见那个小男孩。村长将凯拉紧紧抱入怀中,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孩子们纷纷跳进水中,帮忙把小船推离河岸。然后,载着考古队的两只小船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漂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