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天性热情好客,我不打算毁掉这样的声誉,决定邀请沃尔特共进晚餐。我记得沃尔特说过需要我的一些建议。在餐厅露台上坐下,我问他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您对狗很了解吗?”他问我。
随后,沃尔特跟我讲述了几个星期前他在海德公园散步时,与简金斯小姐的不期而遇。
“这次偶遇让情况变得大大不同了,现在我们每次见面打招呼时,我都会问起奥斯卡的近况。这是她那只伯尔尼牧羊犬的名字。每一次,她都会回答我说它挺好的。可是,我们俩之间的进展也就仅限于此了。”
“您为什么不邀请她去听音乐会或者去看场演出呢?科芬园那边的剧场多得只会让您眼花缭乱,挑都挑不过来。”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沃尔特久久地望着大海,叹了一口气。
“我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行动起来,发出您的邀请,她一定会很感动的,相信我。”
沃尔特再次盯着大海,又叹了口气。
“如果她拒绝我呢?”
这时,伊莲娜婶婶走了过来,像桩子一样戳在我们跟前,等着我为他俩互相介绍。沃尔特邀请她共进晚餐,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伊莲娜就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当不是跟我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伊莲娜婶婶总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幽默。她一旦接过话题,就再也没有我们讲话的份儿了。她几乎把生平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了沃尔特。我们一直待到餐厅打烊。我先送我的朋友回到酒店,然后骑着我的毛驴回了家。已经凌晨一点了,妈妈还没有睡,在院子里擦拭着她的银器!
第二天下午四点,电话响了起来。妈妈在阳台上找到我,以一种猜疑的口吻对我说,我的那位朋友打电话找我。
沃尔特邀请我在傍晚时分一起散步,而我想看完手中的书,于是邀请他来我们家吃晚餐。我下到镇上买了些东西,然后安排老卡里巴诺斯在晚上9点左右去酒店接沃尔特来家里。我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摆好餐具之后打电话请我婶婶晚上也过来一趟。她似乎对这顿晚餐有些抵触情绪。
“你怎么啦?”我一边帮她整理餐桌一边问。
妈妈把餐盘摆好,然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两年里,你几乎就没跟我联系过,我也完全不知道你的任何消息。而现在你唯一介绍给妈妈认识的人,就是你的‘福尔摩斯’?你什么时候才打算过上正常的生活?”
“这得看什么是你所说的正常生活。”
“我就想能有一群活蹦乱跳的孙子让我操操心。”
我母亲从来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愿望。我拉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随即为她倒了一杯茴香酒,如她喜欢的那样,不加水,只加了一块冰。我温柔地望着她,反复盘算着该怎么对她说。
“你现在想要孙子了?你以前可是支持我不要孩子的。你曾经对我说,把我养大已经够你受的了,有些女人在自己孩子长大离开家后,又迫不及待地想继续扮演祖母的角色,你说你可不想像她们那样。”
“好吧,我现在变成了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只有傻瓜才从来不会改变主意,不是吗?生命很短暂,阿德里亚诺斯,你跟你那些伙伴也该玩够了。还有多少个明天可以再说?到了你这个年纪,明天就是今天。而在我这把岁数,正如你之前感觉到的那样,今天已经变成了昨天。”
“可是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啊。”我抗议道。
“沙拉变得不新鲜以后还卖得出去吗?”
“我不知道你会担心这件事,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会遇到我理想中的女人。”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一个理想伴侣吗?可是你爸爸和我一起度过了美好的40年。找到理想的男人或女人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找到能一起分享和承担的那个人。只有双方都愿意付出,才会成就伟大的爱情。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这样的人吗?”
我承认确实没有。妈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对我微笑着说。
“你有没有去尽力找过呢?”
喝完桌上那杯酒,母亲站起身往厨房走去,留下我独自一人在阳台上。
奥莫山谷
微弱的晨光照进了奥莫山谷,在这一片土地上,只见一片片大高原连绵不绝,而在高原与高原之间净是沼泽和热带大草原。那场风暴的痕迹已经无影无踪。村民们重新建起了被狂风摧毁的一切。一群安哥拉疣猴在丛林中荡来荡去,起起落落,树枝被一次次压弯了腰,几乎折断。
考古学家们经过了一个克维古部落的村庄,顺着河往上游又走了一段,终于抵达了穆尔斯人的村落。
村里的武士和孩子们正在河岸上嬉戏打闹。
“你们以前见过像奥莫山谷人这么美的东西吗?”凯拉问与她同行的伙伴。
他们在自己古铜色泛着红光的皮肤上画出了大师级的图画。这些穆尔斯人拥有不少大画家终其一生孜孜以求的绘画天赋。他们采集红赭石或者是火山岩土中的其他天然颜料,用指尖或者细芦苇条在自己身上涂抹出绿色、黄色和火山灰等七彩斑斓的颜色。看,此刻在河岸上就有一个好像是从高更(法国19世纪印象派画家、艺术家)画作里走出来的小女孩,而在她身边一起欢笑的那个年轻武士简直就是在罗思柯(20世纪美国抽象派画家)笔下重新创作的人物角色。
面对这样的奇观,凯拉的同事陷入了沉思,心中惊叹不已。如果人类真的有一个摇篮,奥莫山谷里的人们看起来似乎还在这里面好好地活着。
所有的村民都跑来迎接考古队,围着他们欢快地跳舞。在人群中,凯拉只想找到那个面孔,那唯一的一个。就算是在100个人里面,凯拉也能一眼把他认出,就算他脸上戴着赭石或者黏土的面具,凯拉也能辨认出他的轮廓。可是,哈里没有来接她。
伊兹拉岛
晚上9点整,我听到小路上传来一声毛驴的叫声。母亲打开了家里的门迎接沃尔特。他的西服看起来一路上遭了不少罪。
“他从驴背上摔下来三次!”老卡里巴诺斯叹了一口气,“可是,我都已经给他留了一头最老实的驴子啦。”他在离开的时候说道,显然还在为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而气恼。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沃尔特表示抗议,“不过,这可远远不是什么‘陛下的御马’。它转弯的时候根本不受控制,而且毫无纪律性。”
“他说什么呢?”伊莲娜小声嘀咕。
“他说不喜欢我们的驴!”母亲一边领着我们走向阳台一边回答。
接下来,沃尔特对家里的设计风格说了千万句好话,发誓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装饰。在鹅卵石铺就的地板前,他格外惊叹。在餐桌上,伊莲娜不停地追问沃尔特在学院里是干什么的,以及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我直到这一天才意识到,我的这个同事原来这么有外交天赋。整个晚餐从头到尾,沃尔特一直在恭维我母亲的厨艺。而等到大家吃甜点的时候,他问起了我的母亲是如何与我父亲相遇的。在这个话题上,母亲开始滔滔不绝。夜晚来临,温度下降,冷得伊莲娜直打寒战。我们离开了阳台,坐到客厅里品尝妈妈准备好的白咖啡。我惊奇地发现,本来摆在我床头柜抽屉里的凯拉的项链如今神秘地“出现”在靠近窗户的架子上。沃尔特随着我的视线也望了过去,随即欢乐地喊了起来:“呀,我认得这个吊坠!”
“我压根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母亲一边递给他一盒巧克力一边说。
沃尔特不明白我母亲在说这个的时候为何如此高兴,必须承认,对此我也不太理解。
伊莲娜感到累了,天色已晚,不可能回去了,于是就像往常那样,走到客房去睡觉了。妈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告退,她向沃尔特道别,并且要求我在跟他喝完酒后送他回去。她担心沃尔特在回酒店的路上迷路,而他发誓说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可是,接下来的天气状况改变了这个夜晚事态发展的方向。
我一直觉得很奇妙的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它们凑在一起就能决定我们人生的命运。当拼图一块块组合起来的时候,谁也无法预见,这样的进程最终将使我们的生活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沃尔特和我闲聊了有一个多小时,海上突然起了一场狂风骤雨。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风暴了。沃尔特帮着我关上了家里的门窗,然后我们安心地继续聊起之前的话题。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雷在外面炸响。
在这种天气下,当然不可能让我的朋友走着回酒店。而家里的客房此时正睡着伊莲娜。于是,我建议沃尔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还给他拿来了一条毯子。把他安顿好以后,我道了晚安,然后回到房间。我是如此疲惫,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可是,外面的风暴好像更猛烈了。尽管我闭着眼睛,可闪电如此狂暴,即便透过眼睑,我也能感觉到电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突然,穿着内裤的沃尔特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极度亢奋,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把我摇醒,恳求我起床跟他出去。我一开始认为他可能发现了一条蛇,可我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死命按住沃尔特的肩膀,他才肯回头跟我说话。
“跟我来吧,我求您了,您不会相信您的眼睛的。”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着他走了。客厅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沃尔特把我领到了窗户跟前。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惊叹。每一次闪电划破夜空的时候,眼前的海水都会闪闪发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您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是对的。我得承认,这眼前的景象确实太美了。”
“什么景象?”沃尔特问我。
“啊,就是这个啊,在我们眼前的这道风景。您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叫醒的吗?”
“您在如此喧哗的环境下还能睡着?大家都说伦敦是个很喧闹的城市,可大雨中的伊兹拉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这不是我把您从床上拖起来的原因。”
雷电继续在天空中噼啪作响,我不觉得现在如此靠近窗边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可是沃尔特坚持要我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他把我妈妈挂在架子上的那串项链取下来,用手指捏着吊坠高举在窗户前面。
“现在您看看会发生些什么。”他对我说,神情更加激动了。
雷声在耳边轰鸣,一道新的闪电劈向天空,强烈的电光穿过了吊坠。突然,几百万个发光的小斑点密密麻麻地映射在客厅的墙上,耀眼的光芒晃花了我们的双眼,以至于我们在几秒内什么都看不到。
“您是不是也惊呆了?我吓得都睡不着了。”沃尔特继续说,“我当时走到了窗户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去摆弄这条项链。我真的不知道,但就这么做了。当我靠近它仔细观赏时,您刚才目睹的奇观就这么出现了。”
我取过项链,打开一盏灯,把它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却没有任何头绪。肉眼看上去,吊坠上并没有任何孔洞。
“照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我回答沃尔特。
然而,我没有留意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正从房间出来下到客厅想搞清楚外面为何如此吵闹。她却发现我跟沃尔特两人穿着内裤站在窗前,在闪电的光照下很怪异地轮流举起凯拉的项链。她什么也没有说,蹑手蹑脚地偷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餐的时候,妈妈问起了沃尔特对宗教教派的看法。还没等我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有所回应,她就站起来离开餐桌,去收拾厨房了。
坐在可以俯瞰伊兹拉港湾的阳台上,我对沃尔特回忆起我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童年时光。当天夜里,天空如水洗过一般透亮,漫天的繁星也是如此澄净。
“我可不想闹笑话。”沃尔特仰望着我们的头顶说,“不过,我看到的非常像…”
“仙后座。”我打断了他,“就在它的旁边,是仙女座星系。我们地球所在的银河系无可救药地被仙女座吸引着。可惜的是,它们可能在几百万年以后才会碰到。”
“说起您这些世界尽头的故事,我正想告诉您…”
“在右边更远一点,是英仙座,当然还有北极星,我希望您看得到这美妙迷人的星云…”
“您能不能不要老打断我的话啊!要不是您老在念叨着这颗星那颗星,我本来想告诉您,这样的星空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昨晚暴风雨时我们在墙上看到的那些光点。”
我们相互对视,彼此都是一副错愕的神情。沃尔特刚才所说的,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而且荒谬,但是他的发现也让人相当惶惑。仔细回想一下,强烈的电光透过吊坠映射在墙上的那些数不清的光点,确实好像是复制了我们头顶上的点点繁星。
可是,怎样才能重现当时的奇观呢?我把吊坠放在灯泡之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小灯泡的亮度是远远不够的。”沃尔特宣布,他突然变得比我更讲科学了。
“问题是去哪里找一个跟闪电一样强度的光源呢?”
“码头边的灯塔,有可能吧!”沃尔特大叫。
“灯塔的光束幅度太宽了!我们没办法让它集中射在一面墙上。”
我现在毫无睡意,于是决定送沃尔特回酒店。我很享受骑着毛驴在夜里闲逛,也想跟沃尔特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们想想办法吧。”沃尔特对我说,他的坐骑在我身后几米踏着小碎步,“哪些光源具有足够的强度,能对我们有用?又要去哪里找到这样的光源呢?”
“我们俩谁是桑丘,谁是堂吉诃德呢?”他的小毛驴终于赶了上来,与我齐头并进。
“您觉得这很好笑吗?”
“格林尼治天文台那一道射向天空的绿光,您还记得吧?还是您带我去看的。那样的光够强烈吧?”
“激光!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那么您去问问您母亲,她的地窖里有没有可能藏着激光。说不定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气呢。”
我并没有回应我这位伙伴的嘲弄,只是用脚跟踢了踢我的毛驴,让它走得更快一些。
“您不会这么小气吧?”沃尔特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在后面大声喊着。
我在下一个拐角处等着他。“学院的光谱学系里肯定有激光设备。”沃尔特气喘吁吁地赶上了我,“不过好像是很老的型号。”
“那可能是红宝石激光器,我担心它发出的红色光束不太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必须找更高强度的设备。”
“好吧,无论如何,它都在伦敦。我怎么也不想放弃我在小岛上的短暂时光,即便是为了解开您这个吊坠的秘密也不行。我们再想想吧。看看身边谁有可能用到激光。”
“分子物理学的研究人员,医生,尤其是眼科医生。”
“您在雅典认识当眼科医生的朋友吗?”
“据我所知,一个也没有。”
沃尔特摸了摸额头,表示回到酒店后会再打几个电话。他认识学院物理系的系主任,也许能给他一些指引。我们就此决定,相互告了别。
第二天一早,沃尔特打电话给我,让我尽快去码头跟他碰面。我在岸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找到了他。沃尔特跟伊莲娜聊得正欢,完全没理会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在我婶婶继续跟他讲述我的童年逸事时,沃尔特漫不经心地递了张小字条给我。我随即打开来看:激光及电子装置学院
技术研究基金会——HELLAS
GR-711,伊拉克利翁,希腊
联系人:玛格达蕾娜·卡利博士
“您怎么拿到的?”
“这对‘福尔摩斯’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不是吗?您不用装出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您的婶婶已经把您出卖啦。我已经跟这位玛格达蕾娜女士联系过了,我们学院的某位同事帮忙把我们俩引荐给了她。”沃尔特得意扬扬地宣布,“她约我们今晚或明天见面,向我保证将会尽她所能地帮助我们。她的英语相当流利,沟通完全不成问题。”
伊拉克利翁距离此地的直线距离约为230公里,大概要航行10个小时。最快捷的方式也要先坐船回到雅典,然后再从雅典搭乘飞机去克里特岛。我们如果现在出发,大概在傍晚就能到达目的地。
沃尔特向伊莲娜告别。而我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回家通知我母亲我将离开24小时,并且收拾好一包行李,再与沃尔特一同登上去往雅典的快艇。
妈妈没有向我提任何问题,她只是以冷漠的口吻祝我旅途愉快。在我迈出大门的时候,她叫住了我,递给我一袋食物,让我在路上吃。
“你婶婶已经告诉我你要走了,你妈妈还是得为你做点什么。赶紧去吧,反正你总要离开的!”
沃尔特在码头等着我。快艇离开了伊兹拉码头,往雅典方向驶去。在海上航行了15分钟后,我决定走出船舱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沃尔特看着我,神情戏谑。
“可别告诉我您会晕船。”
“哈,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离开了座位。
“您应该不会介意我吃掉您母亲准备的三明治吧,看起来很美味,如果浪费的话,简直是暴殄天物!”
到了比雷埃夫斯码头之后,我们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出租车司机在高速路上钻来钻去,这次轮到沃尔特头晕了。
我们运气很好,飞往克里特岛的小飞机上还有空位。晚上6点,我们终于降落在伊拉克利翁的停机坪上。沃尔特刚一踏上小岛便赞叹不已。
“作为一个希腊人,您怎么会想到跑去英国呢?难道您就这么热爱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吗?”
“我得提醒您,这几年我都待在智利的高山上。我是个不分国界的人,每个国家都有它不同的特色。”
“是啊,这里和我们那里就有35度的差别!”
“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差距吧,当然这里的天气确实…”
“我说的是我们英国的啤酒和您婶婶之前让我尝的茴香酒,这两者之间的度数差距。”沃尔特打断了我的话。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示意我先上车,随后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对于这趟旅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压根就没有想过。
玛格达蕾娜·卡利博士在研究院的铁栅栏后迎接我们,门口的保安请我们耐心地等候一下。
“很抱歉,这样的安保措施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玛格达蕾娜一边说一边示意保安让我们进来,“但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因为我们这里的设备被归类为敏感设施。”
玛格达蕾娜领着我们穿过了一个小花园,位于花园中心的是一座宏伟的混凝土建筑。进入大楼后,我们被要求再一次接受安全检查。我们用身份证交换了两张胸牌,上面用黑体字写着“访客”。玛格达蕾娜在到访记录上签了名,随即带我们往她的办公室走去。我决定先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本能,我并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而是尽量避免提到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没有谈及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玛格达蕾娜专心致志地听着我有些不太连贯的陈述。沃尔特正陷入沉思之中,有可能是因为这位女博士跟简金斯小姐有些相像,这让我也吃了一惊。
“我们有好几台激光设备。”她说,“不过,没有事先许可的话,我也不能让你们使用。现在提出申请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而且明天就要走了。”沃尔特回过神来,央求道。
“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不过我也不敢保证。”玛格达蕾娜表示抱歉,让我们先等一等。
她把我们独自留在她的办公室里,要求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因为没有她的陪同,我们是不能在大楼里随便走动的。
大约15分钟之后,玛格达蕾娜重新回到了办公室,身边陪着一位男士。他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他叫迪米特里·米卡拉斯,是这家研究中心的总负责人。在玛格达蕾娜的办公桌前坐下之后,他礼貌地请求我们重新讲一遍我们来这里的诉求。这次轮到沃尔特发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言简意赅。难道跟我一样,他也是出于某种本能而避重就轻?沃尔特只是提到了学院里几位同事的大名,每一位都有着极其闪亮的头衔,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中任何一位。
“我们跟英国皇家科学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不能令这些杰出的人士感到满意,我将会很不好意思,更何况他们还如此地支持你们的实验。我必须完成一些核实手续,一旦你们的身份得到认证,我将准许你们使用其中的一台激光设备,以便完成你们的实验。我们刚好有一台刚刚结束保养,明天才会投入使用。它整个晚上都可以为你们所用。玛格达蕾娜会陪着你们,以确保它正常运转。”
我们对米卡拉斯教授的慷慨举动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同时也感谢玛格达蕾娜为了我们贡献出宝贵的时间。随后,他们俩离开我们,去办理身份核实的手续。
“让我们祈祷吧,祈祷他们千万别核实每一个我刚才提到的名字。”沃尔特在我耳边低语,“有一半都是我瞎编的。”
过了一会儿,玛格达蕾娜回来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大厅。大厅里放着我们觊觎已久的激光设备。
当我们走进这间地下室的大厅时,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使用一台如此壮观的设备。从玛格达蕾娜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她对这台设备有多么珍爱,能操作这样的机器令她感到多么自豪。她走到控制台后坐好,拉下了好几个闸刀开关。
“好了。”她对我说,“让我们抛开那些客套话吧,请跟我说一说,您到底想从这个高科技宝贝里面发现些什么?刚才在我办公室的时候,对于您那些条理不清而又晦涩难懂的解释,我一点也不相信。放心吧,米卡拉斯教授现在正忙着,不会过来撵你们走的。”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会发现什么。”我马上回答,“我们只是想重现之前看到的一幕。这台设备的功率是多少?”我问玛格达蕾娜。
“2.2兆瓦。”她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哇,这简直是一个超级电灯泡啊!比您母亲客厅里的那个灯泡要强37000倍!”沃尔特一边低声对我说,一边为自己的快速运算能力扬扬自得。
玛格达蕾娜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又回到了控制台前。她打开了另一个开关,机器开始嗡嗡作响。电流中的电子能开始激发玻璃管道中的气体原子,光子很快在管道两端的镜子之间产生共振,功效逐渐增强。几秒钟之后,光束就已经强大到足以穿过半透明的镜面了。
“设备基本准备就绪,请把您要检验的物品放在光束的出口处,等我来完成校准。我们稍后就能看到结果了。”她说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吊坠,把它仔细地放在底座上,然后在一旁等待。
玛格达蕾娜控制着设备的强度,激光打在吊坠上却折射回来,看起来似乎完全无法穿透。趁着她查看控制台屏幕上显示的参数时,我偷偷转动着滚轮,试图增加激光的强度。玛格达蕾娜转身望着我,目光如炬。
“谁允许您这么做的?”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我的手。
我抓住她的手,恳请她让我试一试。就在我提高光束的强度时,我看到玛格达蕾娜突然变得目瞪口呆。在墙上映射出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光点,这正是我们在暴风雨降临的那个晚上目睹过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玛格达蕾娜喃喃自语,神情错愕。
沃尔特关掉了房间里的灯,无数的光点在墙上闪烁着。
“我们觉得,这些光点很像天上的星星。”他说道,难掩内心的喜悦。
就跟我们之前的反应一样,玛格达蕾娜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沃尔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小小的数码相机。
“游客必备!”他一边说一边按下了快门,一连照了十几张照片。玛格达蕾娜关掉了机器,转身望着我。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途?”
可是,就在我试图向她解释一番的时候,沃尔特重新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说:“您知道的跟我们一样多。我们只是发现了这个奇观,然后就想再看一次,仅此而已。”
沃尔特早已将相机偷偷地藏进了口袋。就在这个时候,迪米特里·米卡拉斯教授走进了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太神奇了!”他向我微笑。
他走近激光出口处,将放在台上的项链拿在手上。
“这儿有个观察口,”他指了指房间上方的玻璃隔板,我之前竟没发现,“我实在忍不住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教授让吊坠在他的手指间翻转,用一只眼靠近仔细查看,想探个究竟。然后,他转身望着我。
“我今晚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奇特的东西,您该不会反对吧?当然,明天一早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它还给您。”
不知道是保安的意外到来,还是米卡拉斯教授说话的语气刺激到了沃尔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突然冲向教授,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记右勾拳。迪米特里·米卡拉斯立刻躺了下来。眼见保安掏出警棍狠狠砸向沃尔特,我别无选择,只好扑向了保安。玛格达蕾娜发出了尖叫声,沃尔特则走到米卡拉斯跟前,趁他痛得无法动弹之际,一把抢过了吊坠。至于我,我的勾拳并没有放倒保安,我们在地上扭成一团,就像两个打架的孩子,都想抢在对方之前站起来。沃尔特结束了这场斗殴,他抓住保安的耳朵,以难以置信的力量把他拎了起来。在对方尖叫着求饶的时候,沃尔特愤怒地看着我。
“您就不能帮帮忙,把他腰带上的手铐取下来给他铐上?我总不能扯断他的耳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