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沃尔特在海德公园里散步。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前,有只伯尔尼牧羊犬正蹲在树下看着松鼠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沃尔特走近小狗,摸了摸它的头。就在这时,小狗的主人叫住了他,沃尔特瞬间惊呆了。简金斯小姐也对这次的不期而遇感到十分意外。她先挑起话头,说不知道沃尔特也喜欢小狗。沃尔特马上说自己也养了一只,只不过基本都放在他妈妈家里。他们一同走了一百来步,到了公园门口时礼貌地向对方告了别。沃尔特后来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盯着旁边的野蔷薇看了一下午。
下午两点,散完步回到家里,我在卡姆登跳蚤市场淘到了一部旧相机。整个晚上,我都沉浸在拆装和清洗相机的快乐之中。进家门时,我发现门缝里塞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图片是伊兹拉岛的港口风光,我妈妈就住在这个岛上。这是她在六天前寄出来的。我妈妈很怕用电话,也不太习惯写信。当她提笔写信时,内容也不会很长。明信片的背后只有非常简洁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两小时后,我在住所附近的一家旅行社订好了本月底的机票。
这个周六的晚上,凯拉正忙于为即将到来的旅程收拾行装,于是取消了与麦克斯的晚餐约会。
让娜在浴室的镜子前望了自己好一阵子,然后决定将书桌抽屉里留下的杰罗姆的信件全部扔掉。
从海德公园散步回来之后,沃尔特一头钻进了书店,翻阅着关于狗的百科全书,并将介绍伯尔尼牧羊犬的那一段内容背了下来。
扬·维吉尔跟伊沃里重新下了一盘棋。
至于我,在一丝不苟地清洗完上午买的旧相机之后,走到书桌前坐下,就着一杯冰镇啤酒,吃着我精心准备的三明治。我提起笔准备写封信给我妈妈,告诉她我将到访。可是接下来,我又放下了笔,兴高采烈地想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总有一些日子看似平淡无奇,却能让我们回味良久,即便当时我们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我告诉沃尔特我要去趟希腊。学院给我安排的课程下个学期才开始,没有人会留意到我的缺席。我买了一些妈妈最爱的饼干、茶和英国芥末酱,收拾好行李,锁好了家门,随即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机场。飞机下午就能抵达希腊,正好够时间到比雷埃夫斯港转乘一趟快艇。再经过一个小时的船程就能到伊兹拉岛了。
像往常一样,希斯罗机场里面混乱不堪。不过如果你曾经在南美地区搭过飞机的话,这样的场面就不会让你大惊小怪了。运气还不错,我的航班准点起飞。飞机升空后,机长在广播里介绍,本次航班将飞过法国上空,然后途经瑞士一角、意大利北部,并穿过亚得里亚海,最终到达希腊。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希腊了,很高兴做出了探望母亲的决定。飞机现在正在巴黎的上空飞行,这里的天空如此清澈纯净,我和其他坐在窗边的乘客都欣赏到了法国首都的美景,我们甚至能看到巴黎埃菲尔铁塔。
巴黎
凯拉请让娜帮她锁好箱子。
“我再也不想让你离开了。”
“我要错过飞机了,快一点啊,求求你了,让娜,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两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公寓。在开往奥利机场的出租车上,让娜一句话也没说。
“你这是打算在我们分开之前都一直摆着这副臭脸吗?”
“我没有摆臭脸,就是心里难过,仅此而已。”让娜低声抱怨。
“我发誓会给你打电话的,按时打。”
“你就好像加斯贡人那样随便许诺!一旦你到了那边,你的世界里恐怕就只剩下工作了。而且,你以前都对我重复多少遍了:‘没有电话亭,没有网络…’”
“谁说加斯贡人就一定不能信守他们的诺言呢?”
“杰罗姆就是一个加斯贡人!”
“让娜,最近的这两个月过得真的很棒。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什么也得不到。这一次能够出行,我要归功于你,你是…”
“我知道,我是一个笨蛋。你虽然不会用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来交换,但你还是情愿到奥莫山谷去陪伴你的那些死人骨头,也不肯陪一陪你所谓不可替代的姐姐。唉,我发誓之前没想到会演这一出,本来想跟你说的都是一些祝福的话,昨天我还在房间里排练了上百遍呢。”
让娜久久地盯着凯拉看。
“又怎么啦?”
“没什么,我就是想牢牢记住你的小脸蛋,以后恐怕再也看不着了。”
“别这样,让娜,你让我的心情糟透了。你可以过来看我嘛!”
“每到月底,我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我得赶紧跑到我的理财顾问那里去,跟他说我打算到埃塞俄比亚去小小地旅行一下,他该多乐意啊。你把你的项链怎么了?”
凯拉伸手在自己的脖子周围摸了一下。
“这个说来话长。”
“我听着呢。”
“我在伦敦找回了一个旧相识,偶然碰到的。”
“然后你就把你戴了那么久的吊坠给了他?”
“我跟你说了,让娜,这个说来话长。”
“他叫什么名字?”
“阿德里安。”
“你把他带去看爸爸了?”
“不,当然没有。”
“听着,这个神秘的阿德里安如果可以把麦克斯从你的脑海里赶走,那我得祝福他。”
“你怎么这么针对麦克斯?”
“没什么!”
凯拉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姐姐。
“是‘没什么’还是恰恰相反‘什么都有’?”她问道。
让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唉,我真是傻瓜透顶…”凯拉叹了一口气,“‘自从你们分手,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你们的事“翻篇”,如果你又要离开,就不要再去揭他的伤疤了’‘我本来不该告诉你,但麦克斯会去一起吃晚餐’…你这是完全对他着了魔啊!”
“胡说八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让娜!”
“你想我跟你说什么呢?就说我感到很孤独,所以迷上了我妹妹的前男友?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沉迷的是这个男人呢,还是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让我羡慕,又或者其实仅仅就是想要个伴。”
“麦克斯全归你了,我的让娜。不过,你可别太失望,这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让娜陪着她妹妹一直走到了值机柜台。看到凯拉的箱子被行李传送带“吞”下去之后,姐妹俩一起去喝了最后一杯咖啡。让娜的喉咙仿佛打了结,几乎说不出话来,而凯拉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她们的手紧紧相扣,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说话。最后,她们在机场警察的岗亭前面分了手,让娜把凯拉拥入怀中,泪水潸然而下。
“我向你保证每个星期都会给你打电话。”凯拉噙着泪水说。
“你才不会信守诺言呢。不过,我会给你写信,你也给我写。你告诉我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也告诉你我这边的情况。你的信要一页接着一页,而我的信可能就那么几行,因为我恐怕没有什么值得告诉你的。你会给我寄你那条奇妙的大河的照片,我却只能给你寄巴黎地铁的明信片。我爱你,妹妹,小心照顾好自己。特别是,给我快点回来。”
凯拉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她的姐姐,然后把护照和登机牌递给了在岗亭的玻璃后面端坐的警察。检查完毕,她转过身想最后一次向姐姐告别,但让娜早已经走了。
人生总有那么一些日子,发生的看似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已在你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波澜。而在那些孤独的时刻,你将会久久地、永远地回味。
雅典
比雷埃夫斯港到了日落时分还忙得像一个蜂巢。大客车、摆渡巴士和出租车络绎不绝,乘客们从车上下来,匆匆奔向一个个港口。各种船只靠岸或者起航,岸边的缆绳在风中啪啪作响。开往伊兹拉岛的渡轮驶入了外海,大海已展现在眼前,我坐在船头看着海平面。尽管有着希腊的血统,我却没能继承打鱼的基因。
伊兹拉是一个世外小岛,在岛上只有两种出行的方式,要么步行,要么就得骑驴。村子坐落在山上,那里的房子俯瞰着下面的小渔港,从港口上山只有羊肠小道。只要不是在旅游季节,这个岛上的所有人相互都认识。从外面回来在这里上岸,不可能碰不到熟面孔,而无论碰到的是谁,都会向你微笑,把你拥在怀中,然后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就大声喊叫着宣布你的归来。因此,我这次必须抢在我回家的消息传遍整个山丘之前,赶紧回到我的童年故居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想给我的母亲制造意外惊喜。这或许是因为,在她寄给我的简短信件里,我感受到的不是责备,而是充满思念的召唤。
从事驴子买卖的老卡里巴诺斯很高兴地把他最好的一头驴交给了我。这说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但在伊兹拉岛上的确有两种驴子,一种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另一种则三步两步跑得很欢。后一种驴的价格比前一种高一倍,然而你要想骑到这种驴的背上,可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驴子有个性,要想让它朝着你指定的方向走,你首先得知道怎么由着它的性子来。
“千万别让它停下来。”老卡里巴诺斯对我说,“它虽然走得快,但也会偷懒。当你到了你妈家前面那个拐角的时候,把缰绳往左边拉一拉,否则它就会直奔我老表家,去啃她院墙上的花了。要真给它啃了那些花,我又得跟我老表有所交代了。”
我向他保证会尽全力做到最好,老卡里巴诺斯则让我把行李交给他,迟一点他会让人送到我母亲家。他敲着他的手表说,我母亲会在15分钟之内得知我回到岛上的消息,因此我必须在此之前赶到山上去。
“还有啊,你得感到庆幸,你婶婶的电话正好坏了!”
伊莲娜婶婶在港口边开了一家卖明信片和纪念品的小店,她总是说个没完,而且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一些废话,不过她的笑容是我见过最有亲和力的,而且她几乎从来没有停止笑过。
刚一踏上回家的路,我就重新找回了童年时的感觉。我不敢说我为自己的骑术感到自豪,因为我的毛驴一直在我的屁股底下摇摇晃晃,不过我还算是骑得飞快,而且沿路岛上迤逦的风光一如既往地令我感到陶醉。我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出生在伦敦,一直也是在那里生活,但每个假期我们都会回到母亲在岛上的祖屋待一段时间,后来我父亲过世了,母亲就回到岛上定居下来。
我叫阿德里安,但在这里,大家都叫我阿德里亚诺斯。
亚的斯亚贝巴
飞机刚刚降落在博勒机场,并慢慢靠向停机坪。这个修葺一新的机场是这座城市的骄傲。凯拉和她的团队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携带的设备从海关过境处领出。三辆小巴正在机场外等着他们。凯拉在本周初的时候联系了当地的协调人员,他果然如约而至。司机们帮忙把所有的箱子和行李搬上了头两辆小巴,工作人员则登上了第三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离合器的噼啪声,宣告着这趟全副武装的疯狂之旅正式启程。车队首先经过了一个圆形广场,这是为庆祝中非合作而修建的,随后从亚的斯亚贝巴的中央车站前经过,车站的横梁上镶有一块代表着中国的五星红旗石雕。车队继续沿着大路从东往西,穿越了整个首都。路上的交通有些拥挤,疲惫不堪的队员们很快都睡着了。车辆经过凹凸不平的路段时颠簸了好几下,这都没能将他们震醒。
飞往奥莫山谷的距离大约是550公里,而从陆路走的话,距离是空中的三倍。旅程进行到一半时,车队驶离了沥青柏油大马路,走上了泥土路,最后在小路上穿行。
经过了亚的斯亚贝巴、特夫伊和图鲁博洛,车队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基雍。大家把设备和物资从小巴上卸下来,然后搬到了两辆越野长车上。此时的凯拉心花怒放,所有的计划和安排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队员们虽然越来越疲惫,但看起来也都很开心。
到了韦尔基特,越野车司机将车停了下来。大家将在这里休整一个晚上再出发。
当地的一户居民接待了他们。考古队员们兴高采烈地享用了晚餐:一种叫作瓦特的当地菜肴。房间里铺上了草席,所有人都席地而睡。
凯拉最先醒来。走出屋外,她望了望四周。这座城市里的房屋几乎是一片白色,屋顶由波浪形的铁板组成。这让凯拉想起万里之外的巴黎和让娜。她突然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要开始这一趟冒险之旅。正在这时,同事埃里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很偏远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如果你以为已经到了那个世界的尽头,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从这里到那儿大概还有500公里。”凯拉答道。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真想赶紧到那里开始工作。”
“我们到了之后的首要任务是让当地的村民们接受我们。”
“你担心这件事?”
“在那场风暴之后,我们离开得太匆忙,就像小偷一样逃跑了。”
“但是你们什么都没有偷啊,所以你不需要太过担心。”埃里克说完转身离开了。
这是凯拉第一次被她同事这么现实的想法吓到,而这远远不是最后一次。她耸了耸肩,到车边检查设备的装箱情况。
早上7点,车队重新上路。韦尔基特的郊区被抛在了身后,路边的房屋也变成了有着尖尖屋顶的茅草屋。一个小时之后,沿途的风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凯拉和她的队员们进入了吉布山谷。
在这里,河流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车队穿过了悬于滔滔江水之上的杜克桥,凯拉终于回到了让她魂牵梦萦的河水旁边。应她的要求,车队停止了前进。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达营地?”其中一位同事问。
“我们本来应该顺着河流往下走。”埃里克望着悬崖深处的水流说。
“嗯,我们本来是可以这样走。不过这样要花上20天的时间,如果再碰到心血来潮的河马拦着我们不让过,那估计我们耽搁的时间还要更长一点。另外,河水有可能冲走我们一大半器材和设备。”凯拉回答,“我们本来还可以一直飞到季马呢,不过这最多也就节约一天的时间,而且成本太高了。”
埃里克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回到了越野车上。在他们的左边,河流穿过草原,流向了森林深处。
车队再次出发,在身后扬起了一团厚厚的灰尘。道路变得越来越曲折迂回,经过的峡谷也越来越让人头晕目眩。中午时分,车队经过了阿伯勒蒂,开始往阿森达科方向向下而行。旅途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而凯拉依然劲头十足。车辆终于到达了季马,大家在这里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凯拉就能重新见到奥莫山谷了。
伊兹拉岛
“幸亏你婶婶在杂货铺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你刚下了码头。你想看到我心脏病发作吗?”
我刚走进屋,妈妈见到我就先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两句。这就是她迎接我的方式。这种方式同样表达了她对我好长时间不来探望的不满。
“你婶婶眼神挺好的,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未必认出你来。到灯下面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你好像瘦了,脸色也不怎么样。”
我知道她肯定还会再唠叨一阵子,才会向我张开怀抱。
“你的行李看起来不是很重啊,我猜你这次只待几天就走。”
当我告诉她我打算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星期之后,我的母亲终于放松下来,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我肯定地对她说她一点也没变,她拍了拍我的脸颊表示不相信,不过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我的恭维。她马上冲进厨房,忙着清点家里还剩下的面粉、糖、奶、鸡蛋、牛肉和蔬菜。
“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我问。
“你想想,我的儿子有两年没来看他的母亲,现在突然不打招呼地跑来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赶紧准备好好庆祝一下。”
“我只希望跟你单独共进晚餐,让我带你去码头附近吃吧。”
“我还希望能年轻30岁,彻底摆脱风湿痛哪!”
妈妈把手指弄得咔咔作响,又揉了揉自己的背。
“好吧,你看,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我宣布,我们今天的愿望都不可能实现。我们一定要组织一场宴会,这才对得起我们家的声誉。你可别痴心妄想地认为没有人知道你来了。”
在这件事情上,我完全无法说服她,在其他事情上估计也是如此。其实,我们就算今晚独自待着,全镇的人也都会理解的。只不过我的母亲一心想要大肆庆祝我的到来,我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邻居们带来了红酒、奶酪和橄榄,女人们负责铺好桌子,男人们在一旁摆弄着乐器。大家开怀畅饮,欢歌热舞一直到深夜。晚宴期间,我把我婶婶独自拉到一边,“感谢”她为我“严守秘密”。而她向我发誓,说完全不明白我在讲什么。
第二天我刚刚睡醒时,母亲早已起身很久了。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日常的样子。
“你这几个星期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妈妈一边问一边递了一杯咖啡给我。
我强迫她在我身边坐下来。
“别再从早到晚为我忙前忙后了,我来就是为了看望你、照顾你,别搞反了。”
“你照看我?想得美!多少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只是有时候伊莲娜会来帮我晒晒床单,而我偶尔也会帮她看看店铺以示回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如果没有伊莲娜婶婶,我母亲一定会孤单得多。在我吃早餐的时候,我听见她又跑去打开我的行李箱,为我整理衣物。
“我看见你在耸肩膀了!”从我卧室的窗户边传来了她的声音。
这一整天,我决定重温一下岛上的风光。我骑着老卡里巴诺斯的毛驴,在羊肠小道间闲逛。走到一处小海湾前,我停了下来。趁着没什么人,我跳进了海里,但很快又爬了上来,冰冷的海水快把我冻僵了。中午,我约了妈妈和婶婶一起在码头附近共进午餐,听她们讲家里人的故事。两人孜孜不倦地重复着旧时的回忆。在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经历了幸福,就不再有他求?如果你现在只会谈起以前发生的事,追忆过去的时光,而且还试图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怀旧和忧伤,这是否代表着你正在垂垂老去?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们?”我的婶婶揉着眼睛问。
“没什么…等我回到伦敦之后,你们俩会不会在这同一张桌子旁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重温今天的这顿午餐聚会?”
“当然会啦!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傻的问题?”伊莲娜继续发问。
“因为我在想,你们干吗不现在就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光,而非要等到我离开后才开始在回忆中重温这份美好呢?”
“你儿子太长时间没来晒过太阳了。”伊莲娜对我母亲说,“我现在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我能听明白。”母亲微笑着看我,“我想,他说得有点道理。我们别再旧事重提了,聊一聊将来的事吧。你有什么未来的计划,伊莲娜?”
我的婶婶看着我母亲和我,表情诧异。
“我打算在月底把店里的墙重新粉刷一遍,希望能在旅游季开始之前完成。”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宣布,“墙上的蓝色有点褪色了,你们不觉得吗?”
“嗯,我也这么想。这个话题应该会让阿德里亚诺斯很感兴趣。”我母亲一边说,一边朝我眨了眨眼。
这时候,伊莲娜开始怀疑我们在嘲笑她,而我向她保证绝对没有。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讨论该为她的店面选择哪一种蓝色。妈妈甚至跑去把油漆店老板从午睡中叫醒,向他要了整个系列色调的颜料。当我们把所有色调涂在墙壁上,讨论着哪一种更适合时,我看见母亲的脸上也焕发出了光彩。
我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度过了头两个星期,晒着久违的阳光,感受着温度一天高过一天。六月缓缓地降临了,岛上开始迎来第一批游客。
我永远记得这个上午,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是一个星期五。我正躲在房间里看书,享受着百叶窗下的阴凉。这时妈妈走了进来,叉着手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书。她一直盯着我看,什么也不说,表情格外怪异。
“怎么啦?”
“没什么。”她回答。
“你是专门来看我读书的吗?”
“我过来给你换床单。”
“可是你手里什么都没拿啊!”
“哦,我可能忘记拿了。”
“妈妈!”
“阿德里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戴项链啦?”
当母亲称呼我为“阿德里安”时,说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让她感到担心了。
“别装无辜了!”她继续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亲阴沉地望了一眼我床头柜的抽屉。
“我在你的行李里发现的,我把它放进这里了。”
我打开抽屉,发现了凯拉之前遗留在伦敦的那条项链。我为什么会带着它来这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礼物!”
“现在都有人送你项链作为礼物啦?不管怎么样,这个礼物够独特的。谁对你这么慷慨啊?”
“一个朋友。我到这儿有两个星期了,你为什么现在突然问起这条项链的事?”
“先跟我说说你这位朋友,谁会把项链当成礼物送给男人?比起项链本身,我对这个人更感兴趣。”
“这也不完全是个礼物,她把它忘在我家里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是一个礼物,这不是别人遗忘的吗?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可是,妈妈,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你那个疯狂的粉丝是谁?他刚刚从雅典到了码头,在到处向商户们打听你的情况。”
“什么疯狂粉丝?”
“我每问一个问题,你都要反问我吗?真是要气死我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这项链是谁的,你也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释这不是礼物,而是别人忘在你家里的。你更不知道这个穿着短裤的‘福尔摩斯’是谁!他在码头边已经喝了五杯啤酒,并且询问所有路过的人是否认识你。这已经是第N次有人打电话通知我这个男人的存在,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回答!”
“穿着短裤的‘福尔摩斯’?”
“嗯,穿着法兰绒短裤、短衬衫,戴着格子帽,就差一个叼在嘴里的烟斗了!”
“沃尔特!”
“也就是说你认识他咯!”
我套上一件衬衣,急忙冲出家门,祈祷着我那头拴在门口的毛驴没有咬断绳子跑掉。它从这一周开始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常常跑到隔壁家的地盘上瞎转悠,跟那里的母毛驴献殷勤,可是人家完全不理会它的挑逗。
“沃尔特是我工作上的同事,我完全不知道他会来探访我们。”
“我们?我才不想掺和进去,求你了,阿德里安!”
我不太明白我母亲是怎么回事,通常来讲,她可是最热情好客的女人之一。在我关上门时,她又大喊了一句,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你的前妻也是你的同事!”
母亲所提到的正是沃尔特,他一个小时前就登上了这座岛,现在正坐在伊莲娜店面隔壁那家餐厅的平台上。
“阿德里安!”他看见我时大叫。
“您在这儿做什么,沃尔特?”
“我正跟这位可爱的餐厅老板说呢,要是没有您,我们学院根本就活不下去。我很想念您,我的朋友!”
“您告诉这家店的主人说您很想我?”
“正是,这绝对是真的!”
我大笑了起来。不过沃尔特似乎会错了意,他把我的笑声当成了对他前来看望我的赞许。借着五六杯啤酒的酒劲,他站起来使劲地拥抱了我。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伊莲娜婶婶又在打电话给我母亲了。
“沃尔特,我可没想到您会来…”
“我也是,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自从您离开,伦敦一直在下雨,不停地下,我受够了阴沉的天气。而且我需要您的建议,这个我们稍后再谈。所以,我对自己说,干吗不去晒几天太阳?干吗总是看着别人出行而不是自己?这一次,我听从了自己的内心,看到旅行社橱窗上贴出的优惠套餐立即付了钱。于是,我就到这里来了!”
“大概待多久?”
“一个星期吧。不过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向您保证,我已经安排好了。优惠套餐里已经包括了一家迷人小旅馆的住宿,应该就在附近吧,我还不太清楚具体的位置。”他一边喘着气说完,一边把酒店的预订单递给我看。我陪着沃尔特穿行在这座古老小镇的巷子中,暗中悔恨自己不该在上次跟他共进午餐时提到我要来的这个小岛的名字。
“您的家乡可真美啊,阿德里安,简直是棒极了。雪白的墙壁,湛蓝的窗户,还有这片海,甚至连这些小毛驴也都如此迷人!”
“现在是午休时间,沃尔特,您讲话能小点声吗?这些小巷子里回音很大。”
“哦,当然。”他压低了声音,“没问题。”
“另外,我能建议您换一套装束吗?”
沃尔特从下到上打量了自己一番,很是吃惊。
“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您先去把行李放下,我们再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在码头街市上想帮沃尔特挑选一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时,伊莲娜再次在电话里向我的母亲汇报了我的一举一动,她说我在跟我的朋友一起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