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答应下来,发动了汽车。车子的座位散发着一种油漆的味道,但是树脂制的方向盘和操控板看起来都很让人安心。
“我保证会像爱惜自己的车子一样爱惜它。”安德鲁发誓说。
“那你还是保证会像爱惜我的车子一样爱惜它吧。”
安德鲁离开了纽约,一路向北。纽约的郊区已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居住用的塔楼、工业区、货仓和燃料库。之后他又穿过了几座小城市,那里一到天黑,路上就几乎空无一人。
安德鲁能感到沿途的生活节奏逐渐慢了下来,建筑物开始逐渐让位于田野,只有农舍里零星的灯光能够证明其中有人居住。
所谓的坦布里奇市其实只是一条小街,几盏昏暗的路灯点缀其上,光线下依稀能看见一家杂货铺、一家五金制品店,还有一座加油站,而其中只有加油站还开着门。安德鲁把车停在了唯一的加油泵旁边,轮胎轧过了地上的一根电缆,发出嘎吱的声响。一个老人闻声从房里走了出来。安德鲁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可以请你帮我把油加满吗?”安德鲁对他说。
“这样的车我可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了,”老人已经掉了很多牙齿,说话的时候直漏风,“车的汽化器有没有改装过?我们这儿可只有无铅汽油。”
“应该改装过吧。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如果你还要继续赶路的话,最好现在就把这件事搞清楚。把你的发动机罩打开,我要检查一下。”
“不用麻烦了,这车才刚刚检修过。”
“检修后又开了多少英里?”
“大概三百英里吧。”
“那还是打开让我看一下吧,毕竟这种老式车很费油的,再说我也没什么事情做。上一个客人还是昨天早上来的。”
“那你为什么这个点儿还要开门营业?”安德鲁看着他检查车子,自己却抱着肩膀冻得发抖。
“看见玻璃后头的那张椅子了吗?我在上面坐了四十多年,那也是我唯一愿意坐下的地方。这个加油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1960年过世,之后就是我在经营。我爸爸建起了这个加油站,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看着他在卖海湾牌汽油,可是现在连这个牌子都没有了。我的卧室就在这个楼的二层,我又睡不着,所以就把加油站一直开到入睡之前。要不我还能干点儿什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一个你这样的外地客人,要是错过了可是件很遗憾的事情。你要去哪儿?”
“这儿就是我的目的地,你认识一个叫本·莫顿的人吗?”
“我很想告诉你我不认识,可是很倒霉,我偏偏认识这个人。”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既然你今天心情还算不错,那就赶紧回去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可是从纽约一路开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他。”
“哪怕你是从迈阿密开车来的,我也建议你回去,莫顿是个老浑蛋,最好别跟他照面。”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没什么可怕的。”
“不,他肯定是其中最让人讨厌的,”那人一边感叹,一边把加油的阀门放回了原处,“好了,一共八十美元,如果能给点儿小费的话就更好了。”
安德鲁给了他五张二十美元的票子,老人数了数钱,突然笑了起来。
“一般小费也就两美元,你多给了十八块,肯定是跟我要这个老浑蛋的地址。反正我的手上也不是太干净,不在乎再多做点儿龌龊的事。来吧,跟我进去,里面有热咖啡。”
安德鲁走进了加油站里头。
“你到底要找他干什么?”
“他又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说他?”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有谁能和这个比熊还粗鲁的人相处得来,你要是能说出来,我以后都免费给你加油。”
“真的有这么严重?”
“他天天都在他的小棚屋里,像老鼠一样活着。他让人把吃喝送到通往他家的小路路口,连他家门口都不能接近。我的这个加油站离他的领地还有一段距离呢。”
那人的咖啡有一股甘草的味道,但是安德鲁实在太冷了,顾不得挑剔就一饮而尽。
“你今晚就要去敲他的门?要是他能给你开门就怪了。”
“最近的汽车旅馆离这儿有多远?”
“五十多英里(约80公里),而且这个季节也肯定关着门。你可以到楼下的车库里将就一夜,只是那儿没有壁炉。莫顿的小屋是在南边,你之前已经经过了那附近。明天你沿着原路回去,过了拉塞尔街之后,就会看到右手边有一条小道,一直往里走,他就住在最里面,你肯定找得到。”
安德鲁向老人道了谢,就打算离开加油站。
“你的发动机状况不是很好,最好慢点儿开。如果油门踩得太大,可能会把气门弄坏。”
那辆老式的雪佛兰又开回了路上,所有的车灯全部打开,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缓缓前行着。
安德鲁看到了远处的棚屋,两扇窗户里都透出了灯光。他立即熄火下车,敲响了那扇木门。
有一个老人过来打开了门,安德鲁盯着他的五官看了好一阵子,才依稀辨认出这的确是他的老同事。而对方也一直在打量着他。
“不要烦我,赶紧离开。”那个老人满脸的络腮胡,不悦地说道。
“莫顿先生,我开车走了很远的路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你。”
“那就反方向再开回去吧,返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这么长了。”
“我需要跟你谈谈。”
“我不想跟你谈,滚吧,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关于沃克事件的那篇文章。”
“什么沃克事件?”
“1966年,有一个参议员的妻子被控叛国。”
“看来你对‘时事’很有新闻敏感度嘛。我的文章怎么了?”
“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和你一样。我们之前在报社碰见过几次,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能跟你说话。”
“我已经退休很久了,别人没告诉过你吗?我看你应该是喜欢做深度调查的人。”
“报社的通讯录上已经没有你的名字了,可是我还是找到了你。”
本·莫顿盯着安德鲁看了很久,才示意他进来。
“到壁炉前面去吧,你的嘴唇都紫了。这儿可不比城里。”
安德鲁在火堆前揉搓着双手,莫顿开了一瓶黑葡萄酒,倒了两杯。
“给,”他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安德鲁,“要想暖和过来,这可比火要快多了。把你的记者证给我看看。”
“看来你是相信我的话了。”安德鲁打开了钱夹。
“只有傻瓜才会随便相信别人的话。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如果你很容易相信别人,那证明你不是个好记者。你可以烤五分钟的火,然后就立刻离开,明白了吗?”
“我读了上百篇有关沃克事件的文章,你是唯一对莉莉安·沃克的罪行持保留态度的人。虽然你只是在文章最后提了个问题,但是还是能看出来你对此有所怀疑。”
“那又怎么样?都是以前的事了。”
“从1月20日开始,所有的报刊都对这件事集体失声了,除了你的那篇文章,是在21日发表的。”
“我当时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莫顿笑了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所以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我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你怎么突然对这件旧事感兴趣?”
“我总是对所谓的主流舆论导向持怀疑态度。”
“我也是,”莫顿回答道,“就是这个原因促使我写了那篇文章。当时这事可没那么简单。我们收到了上头的指示,让所有媒体不要再提沃克和他妻子的事情。你要想想当时的情况。舆论还没有那么自由,政客们还是可以给我们制定条条框框。我可是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怎么做到的?”
“我们都知道的一个小技巧。报社总是在编务会上告诉大家可以写什么,然后大家就去准备,再送审,再印刷。但是如果你交稿交得很晚,审稿的人就不会有时间去看你的文章,你就可以原样发表了。一般来说没什么事情,但是像这种大事,肯定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过去。那些大人物不会容许我们这样做的,这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害。虽然第二天,没听说有人向报社施压,可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你不认为沃克的妻子有罪?”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我所知道的,只是所有的同事,包括我,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所谓的铁证。让我在意的是,似乎没有人关心这一点。麦卡锡主义已经消失十二年了,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能看到它的影响。你的五分钟已经结束了,我不用给你指门在哪里吧?”
“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继续开车,你没有客房吗?”
“我从不接待客人。村子北边有个汽车旅馆。”
“加油站的人跟我说旅馆离这儿有五十多英里,而且冬天一般还会关门。”
“他真是鬼话连篇,是他告诉你我的住处的?”
“我不会告诉别人我的信息来源的。”
莫顿又递给安德鲁一杯酒。
“我可以把沙发借给你。但是明天一早,在我起床之前,你最好能离开我的房子。”
“我还有其他关于莉莉安·沃克的问题想要问你。”
“我不会再跟你说什么了。我要睡了。”
本·莫顿打开了壁橱的门,扔了一床被子给安德鲁。
“我不会跟你说明天见,因为我起床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不在了。”
他关掉灯上了二楼,卧室的门随后也关上了。
安德鲁独自一人坐在一楼,只有一点儿微弱的火光可以给他照明。他等到莫顿睡下,才走到窗户边的一张书桌处。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桌上有一张莫顿的相片,上面的他大概只有二十几岁,旁边的男人应当是他的父亲。
“不要翻我的东西,要不我就把你赶出去。”
安德鲁苦笑了一下,躺到了沙发上。他打开了被子,听着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进入了梦乡。
有人抓着安德鲁的肩膀把他摇醒了。安德鲁睁开眼,却看见了莫顿的脸。
“你这个年纪竟然会做噩梦!你又没有参加过越战。”
安德鲁坐起身来,屋里的温度比之前下降了很多,可他还是一身冷汗。
“看来我还是应该为你做点儿什么,”莫顿继续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费格拉早就打电话通知过我你可能要来。如果你想做个好记者,就让我教你几招。我再往壁炉里添点儿柴,好让你再睡一会儿,我也不想再被你梦中的惨叫声吵醒了。”
“不用了,我要走了。”
“你走了,我要把剩下的事情告诉谁?”莫顿发起火来,“你从纽约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问题,而你竟然现在就要走?你每天早上去报社的时候,难道没在进门处看见‘纽约时报’那四个字?你就没有感到一种使命感?”
“当然有,我每天都有这种感觉!”
“那就留下来,做一个合格的记者!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听我喋喋不休地给你讲所有事情,直到你无法忍受,自己选择离开;要么就是我被你问烦了,用球棒把你赶出去。但是你就是不能半途而废,才问了几个问题就要放弃!现在你可以问我有关莉莉安·沃克的问题了。”
“你为什么会怀疑她的罪名?”
“在我看来,她的罪行好像有点儿太严重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你的文章里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一旦报社向你施压,让你不要再关注某个话题,那你就最好不要太固执。60年代的时候,我们还在用打字机,也不可能用网络让外界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关于这起事件,上头已经发了禁言令。实际上,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能够支持自己的看法,而我当时一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天亮之后,你跟我到后面的车库去一下,我好看看是不是还有当时的材料。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退化了,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
“在你看来,莉莉安·沃克到底窃取了哪些材料?”
“这正是最大的谜团,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材料。政府说是一些关于我方军事基地在越南的部署位置的材料。但这就更奇怪了,莉莉安·沃克是个母亲,她没有理由让那些年轻的战士去送死。我经常在想幕后黑手是不是想对付她的丈夫。作为一个民主党人,沃克的右倾倾向太明显了,他的很多主张甚至和党派的根本路线相悖,而他和总统的友谊也招致了很多人的嫉恨。”
“你认为这是场阴谋?”
“我不能说这是我的看法,但这也不是不可能,有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好了,该我向你提一个问题了。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
“莉莉安·沃克的外孙女是我的朋友。她坚持要为外祖母洗清罪名。我还知道直到前几天,好像还有人在关注这件事。”
安德鲁之前把苏茜的那封信抄录了一份,现在他把这个副本递给了莫顿,并详细讲述了他和苏茜公寓里的两起入室盗窃案。
“原件有破损,我就抄了一份。”安德鲁说。
“这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莫顿边看边说,“你说你看了上百篇和此事有关的文章?”
“所有提到沃克的文章我都看了。”
“那有没有提到什么出国旅行或出差之类的事情?”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穿上你的外套,跟我去车库看看。”
莫顿拿起了书架上的一盏风灯,示意安德鲁和他一起过去。
他们穿过了一个满是冰霜的菜园,走进了一间车库。在安德鲁看来,这个车库甚至比莫顿的房子还要大。车库里有一辆老吉普,还有一堆木柴,最后面放着十几个铁质的箱子。
“我的职业生涯都在这些箱子里面了。要是这么看的话,人的一辈子也做不了什么,尤其是当我想到之前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才写出这些东西,而它们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用处的时候。”本·莫顿叹了口气。
他打开了几个箱子,让安德鲁在一旁为他照明。最后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材料,把它拿回了房间。
两个人在桌旁坐了下来。莫顿往壁炉里添了些木柴,开始看他当时的笔记。
“你也帮我一起看吧,我记得里面应该有一份沃克的生平。”
安德鲁立即执行命令,但是莫顿的笔迹并不是很容易辨认。最后他还是找出了那份文件,把它递给了莫顿。
“看来我还没有老糊涂。”莫顿高兴地感慨道。
“你在说什么?”
“和你那份信件有关的东西。1956年沃克已经是议员了,而议员是不应该在冷战时期随便到柏林去的,除非有外交使命,而这种事很容易就能查到。但是你看看他的简历,如果你看得够仔细,应该会发现他从来没学过德语。那他为什么会在1956年到1959年间和这个朋友一直待在柏林?”
安德鲁立即很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莫顿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旭日。
“要下雪了,”他观察着天色,“如果要回纽约的话,你最好立即动身。在这个地方,下雪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可能会被困上好几天。带上这份材料,虽然里面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也许对你有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莫顿给安德鲁做了一个三明治,又给他灌了一壶热咖啡。
“你和加油站的那个人口中的本·莫顿很不一样。”
“你这么说是为了感谢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感谢的方式的确很特别,我的孩子。我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现在又回来度过余生。如果你已经游遍了世界,看过了你想看的东西,就会有一种叶落归根的愿望。我十七岁的时候,加油站的那个笨蛋坚信我和他的妹妹上床了。我出于自尊没有辩白。其实他的妹妹在这方面很是随便,镇上的男生也经常利用这一点,可是我从来没那么做过。而他几乎对村里和附近所有的男生都有敌意。”
莫顿把安德鲁送到汽车前。
“好好保管我给你的材料,仔细研究它,希望你用完后能把它寄还给我。”
安德鲁向他做了保证,然后就坐在了方向盘前。
“斯迪曼,你要小心。既然你的公寓遭遇了盗窃,就证明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也许有人不希望莉莉安·沃克的过去被挖掘出来。”
“为什么?你自己也说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认识一些检察官,他们也很清楚一些死刑犯是被冤枉的,不应该为此送命。但是他们却会百般阻挠别人查清事实,宁愿看着这些人在电椅上死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和无能。虽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但是一个被冤致死的参议员之妻可能还是会威胁到一些人的利益。”
“你怎么会肯定她已经死了?没有一家报纸说过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后来的集体性沉默就证明了这一点,”莫顿回答道,“不管怎样,如果你要我帮忙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把号码写在了三明治的包装纸上面。最好晚上打,白天我一般不会在家。”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安德鲁说,“是我建议费格拉给你打电话的,让他通知你我会前来拜访,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无能的记者。”
安德鲁发动车子离开了,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
车子在地平线上消失之后,莫顿回到了房间里,拿起了电话。
“他已经走了。”他对另一端说。
“他知道了什么?”
“看来他还不知道太多事情。但是他是个好记者,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说出来。”
“你看到那封信了吗?”
“他给我看过。”
“你可以把内容抄下来吗?”
“应该是由你把它抄下来,记住里面的内容并不困难。”
他开始向对方复述如下内容:
亲爱的爱德华:
我可以想象这次的不幸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是为了让你良心能安,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这么做。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捍卫国家,虽然可能会因此失去我们最珍视的东西。
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我对这一点深表遗憾。我不会忘记我们在1956年到1959年间在柏林度过的那段闲适的时光,更不会忘记在某个7月29日,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到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
“署名是谁?”
“他给我的只是手抄件,上面没有署名。据说原件的纸张已经很脆弱了。在山缝中尘封了快五十年,这样也可以理解。”
“你把材料给他了?”
“他把材料带走了。我觉得不需要给他更多暗示了。斯迪曼是个喜欢挖掘真相的人,他自己会查的。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但是我不明白你的意图。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掉这些材料,你现在却要让它们重见天日。”
“她死之后没有人知道她把它们藏在那里。”
“报告中不是说过她已经把它们销毁了吗?这也是上头希望的,不是吗?让材料和她一起消失。”
“我从来就对报告上的内容持怀疑态度。莉莉安可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肯定已经预见到自己即将被捕,在这之前她就应该会把材料放在安全的地方。如果她想公开这些材料,就肯定不会销毁它们。”
“这只是你的看法。就算报告的结论有误,但我们自己已经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材料。这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家族的荣誉需要每一代人的共同捍卫,这也是许多部族战争爆发的原因。我们之前之所以可以进行短暂的休整,是因为莉莉安·沃克的女儿没有能力查清真相,可是她的外孙女显然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她不能为外祖母洗刷冤屈,她的后代也会继续下去。我们要捍卫国家的荣誉,可是我们总有一天要离开人世。有这个记者的帮助,苏茜也许能实现她的目标。那我们就适时介入,让这件事彻底结束。”
“我们要为她安排和她的外祖母一样的命运?”
“希望不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吧,我们再联系。对了,你把真正的莫顿怎么样了?”
“你说他希望能在这个房子里度过余生,我帮助他实现了最后的愿望。现在他就睡在他的蔷薇花下面。我下面要做什么?”
“待在莫顿家里,直到你收到新的指令。”
“希望不要太久,这个地方不是很舒服。”
“我几天后给你电话。尽量不要让附近的人看见你。”
“不会有问题的,这个棚屋和外界几乎没有联系。”男人叹了口气。
但阿诺德·克诺夫已经挂断了电话。
男人走进了二层的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小心地摘下了粘上的胡子和花白的头发。除掉了伪装之后,他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看来你没有把和你外祖母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图书馆里,安德鲁坐在了苏茜的旁边。
“我之前换位置不是为了让你再次坐到旁边的。”
“那可不一定。”
“你之前也没有问过我。”
“那好,我现在就问。还有什么关于莉莉安·沃克的事情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也许的确是个酒鬼,脾气也不太好,但我是个称职的记者,这也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你有什么条件?”
“我可以给你几个星期的时间。假设我们可以证明你外祖母的清白,那我要独家发布这条新闻,而且保留不经你审阅就发表相关文章的权利。”
苏茜拿起了所有的东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座位。
“你不是开玩笑吧,”安德鲁追上了她,“你难道不想跟我讨价还价一下?”
“阅览室里不能说话。我们去咖啡馆,现在请你不要说话。”
苏茜要了一份甜点,然后坐在了安德鲁的对面。
“你只吃甜食吗?”
“你只喝酒吗?”苏茜立刻针锋相对,“我接受你的条件,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不会改动你的文章,但是在发表之前,你要给我看一下。”
“成交。”安德鲁说道,“你的外祖父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曾经去柏林出过差?”
“他几乎从不跟我说话。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好像从来没有去过柏林。那我们就要好好想想阿什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你不是擅长破译密码吗?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我拿到信之后一直在尝试破解那句话的意思。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干什么?我打乱过词的顺序,加减过里面的辅音和元音,甚至还用过一个软件,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之前说你的外祖母留下过一条信息,我可以看一下吗?”
苏茜打开挎包,从中拿出一个文件夹,取出了一张纸,把它递给了安德鲁,上面是莉莉安的笔迹:伍丁詹姆斯·韦特默
泰勒费雪·斯通
“这四个男人是谁?”安德鲁问道。
“是三个男人。威廉·伍丁是罗斯福手下的财务总长。但我没有查到谁是詹姆斯·韦特默,同名的人太多了!你肯定想不到有多少医生都叫这个名字!至于费雪·斯通的裁缝(泰勒一名在英语中也有裁缝的意思。——译注)……”
“费雪·斯通是个地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调查过所有沿海的小城市,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没有城市叫这个名字。我还在加拿大调查过,也没有什么线索。”
“挪威或者瑞典呢?”
“没什么结果。”
“我会请多乐丽丝帮忙。如果真有地方叫这个名字,不管它是在桑给巴尔的郊区还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她都能找到。你的文件夹里还有什么有用的材料吗?”
“除了这条无法理解的信息,还有莉莉安的几张照片和她写给玛蒂尔德的一句话,别的就没什么了。”
“什么话?”
“不管是雨雪严寒,还是酷暑黑暗,都不能阻止信使走完他要走的路。”
“你的外祖母真喜欢打哑谜。”
“设身处地地替她想一想。”
“跟我说说那天从杂货铺里出来的人是谁?”
“我告诉过你了,是克诺夫,他是外祖父的朋友。”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们应该不是同龄人。”
“是的,克诺夫要年轻一些。”
“除了是你外祖父的朋友,他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为中情局工作。”
“是他帮你清除了有关过去的一切信息?”
“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在保护我。他向外祖父保证过,他是个重诺的人。”
“中情局的雇员,又是你家人的朋友。他真是进退两难,恐怕很难处理这两方的关系。”
“玛蒂尔德认为是他向莉莉安通报了她稍后会被捕的消息。但是克诺夫对此一直否认。但是那天外祖母没有回家,我母亲之后再没有见过她。”
安德鲁拿出了莫顿给他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