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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特雷弗。”他问候了打电话来的《每日纪事报》王室特派记者,“我正盼着谁给我打电话呢。找我什么事?我的天啊,你说什么?”
“我不高兴,我他妈的很不高兴。”《太阳报》的编辑是个出生于约克郡山区的男人,身量矮小,但精瘦结实。此时他正小声骂着脏话,手里拿着翻在头版的《每日纪事报》。他越读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沮丧,骂声随之提高:“萨利,把那个不干活儿的野杂种给我找来!”
“他在医院里呢,刚割了阑尾。”办公室敞开的门外传来一个女声。
“他就算进了他妈的棺材我也不管,就算入了土也要掘地三尺,让他来接电话!”
罗德里克·马瑟尔阿普在报界有响当当的名声,诨名“野杂种”。他是这家报纸的王家特派记者,拿钱干活儿,干的就是打听和窥探在各个王家宅邸那谨慎小心的高大外墙后面,谁在对谁做什么。现在他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但并不代表就能休息片刻。
“野杂种吗?我们怎么没拿到这个新闻?”
“什么新闻?”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钱,让你去买通宫里的仆人、司机和‘包打听’,就是要随时随地对那儿的情况了如指掌,结果你他妈还是没拿到这个新闻!”
“什么新闻?”声音又一次插了进来,显得更虚弱了。
编辑开始拣报道里重要的地方读。有国王的演讲稿中被政府删掉的部分;有政府建议加上去的内容,谈论的全是紧急情况和乐观的展望,而国王拒绝使用这部分稿子。原来,国王最近对国家慈善基金会发表的演说背后,有他妈的这么多猫腻和故事呢。
“我要报道这个事情,野杂种。谁在欺负谁?四十分钟以后就要给我,我们登在下一版上。”编辑马上动笔在纸上写下交稿的最后时限。
“可是我连新闻都没看到呢。”特派记者抗议道。
“你那儿有传真机吗?”
“我在医院里啊!”那头哀怨地继续抗议。
“我骑车给你送过来。现在你就打电话,十分钟之后再给我电话,必须得爆点儿相关的料。”
“你确定这事是真的吗?”
“我他妈的不在乎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新闻也太棒了,简直看得人蛋都要碎了。四十分钟以后,我希望能在头版上见到它!”
全伦敦的报社编辑都在以类似的方式催促自己手下疲惫不堪的王室特派记者。近来空气中弥漫着经济衰退低迷的气息,广告收入开始露出减少的苗头,这意味着紧张的投资者们会选择保本,牺牲报纸,牺牲编辑。伦敦报业需要一个新闻,能大大增加发行量。明天的销售量会成万上涨。而且,这个新闻很有挖掘的潜力,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一直。
第十五章
他每日在荣华富贵中“恍”然度日;而我偶尔在下议院“谎”话连篇—或者说稍微地捏造点儿事实。于是乎我更了解自己的弱点所在,果断消灭之。
记不清是几世几劫,在岁月长河中被弥漫的烟雾掩盖的某个时间,英法两国在加拿大鏖战,其间发生了一桩故事。哦,可能是在加拿大吧。不过,当时两个强大的帝国剑拔弩张,这也可能是发生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当然,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根据数百年流传下来的传闻,英国和法国的两支军队,从同一座山的两面跋涉到顶,出乎预料地与对方狭路相逢。全副武装的步兵们面对彼此,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匆忙之间各自给步枪上膛,要与敌人拼死一战,虽流血牺牲亦在所不惜。
然而两支军队的统帅都是绅士君子。英方的军官看着近在咫尺的对方军官,很快决定要谦恭有礼,脱掉军帽鞠了一躬,邀请法军先开枪。
法方军官着实同样英勇,深鞠一躬,腰弯得比对方更低,慷慨言语道:“不,先生。我坚持您先开枪。”
于是英军步兵开枪扫射,法军被打得溃不成军,落花流水。
首相与下议院的质询时间就很像刚才讲的在加拿大发生的两军对峙。所有的议员都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一副受人尊敬的绅士模样,连最凶狠的敌人也挑不出什么差错。他们面对面坐着,不过两剑之隔。当然,他们来这里是要问问题和获取信息的,但背后真正的企图是要“杀掉”尽可能多的敌人,让他们“血溅”议会,轰然倒地,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但这又和山顶上的对决有两点关键的不同。首先,有优势的一方并非首先发难的,而是首相,他有最后的发言权,一般来说都有后发制人的优势。另外,双方议员们都已经学到了教训,战争期间,绅士风度是最不可取的。
在圣诞休会之前的一整天,关于国王演讲引起政府与君主龃龉的新闻占领了各类大报小报的头条。虽然临近佳节,空气中却没有一点温馨柔软的好意。“忠实”于国王陛下的反对党认为这是个检验新首相勇气与耐力的大好时机。下午三点十五分,首相质询时间开始,下议院的会议室到处是人,水泄不通。反对党的席位上处处散放着早晨的报纸,每一张都翻在图文并茂的头版头条。昨夜各位编辑一定是殚精竭虑,要赢过竞争对手。有这样的标题“王室遑论王权”,已经很妙;但“首相‘手刃’国王手稿”却来得更简单直接接地气,最后报纸们俨然忘记了王权尊贵,直接写出了诸如“纸板城国王”这样略带嘲笑和讽刺的标题。这些报道令看客捧腹大笑,令好事者不断思索深意。
反对党领袖戈登·麦吉林首先站起来,周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人人都以期待的眼光看着他,希望他能打个响亮的头炮,就连对阵一方也都有些翘首以盼的味道。和厄克特一样,麦吉林出生于北方,不过这就是两人所有的共同之处了。他比厄克特年轻很多,腰身明显粗壮些,头发颜色更深,政治做派更为注重思想,口音听起来也要“宽”一些。要说魅力,他并不引人注目,但这人有律师的头脑,用词总是清晰准确。整个上午他都和顾问们一起研究,如何能最巧妙地钻空子,绕过议院“不能提起任何关于王室的争议话题”这个规定。怎么才能在不提到国王的前提下,引出国王演讲这个话题呢?
他微笑着,站起来靠在悉心打磨过的木质公文箱[30]上,和他的“死敌”相距不到两米。“请首相先生赏光,告诉我们他是否同意下面的说法…”他颇富戏剧性地顿了顿,看了看自己的草稿,“是时候了,要认清我们当中对社会现状不满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强烈关注逐步抬头的分裂主义思想。”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国王的讲稿被删减部分中的原话。
“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简单到连首相先生也能听得清楚明白,所以只要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就足够了。”的确,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根本没有迂回转圜的余地。
反对党主席的后座议员们发出一阵支持的叫好声,手里的报纸挥得哗啦哗啦响,他得意扬扬地坐下了。而厄克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脸上同样带着轻松的笑容,但有些人却觉得他的两只耳朵涨红了。不能迂回,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千万别冒风险,不然又会有一连串关于国王观点的问题。虽然他不喜欢做逃兵,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位尊敬的绅士应该明白,本议会不可讨论和君主有关的事务。我也不想就泄露的文件发表任何评论。”
他坐了下来,与此同时面前的席位上发出一阵嘲弄和愤怒的声音。这些浑蛋们心里开心得很哪。反对党领袖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舒展了。
“首相先生一定是没听清楚我的问题吧?我好像并没提到国王陛下吧?如果首相先生要对国王陛下的话进行什么审查和删减,那完全是他和王室之间的事情。我就是做梦也不敢在这里提起这样的事务。”反对党的席位上,又一轮排山倒海的嘲弄对着厄克特扑面而来。戴着司法假发的下议院女议长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他们这么明显地钻议会规则的空子,但她决定静观其变。
“那么,首相先生可以回答我刚才真正问过的那个问题,而不是他希望我问的那个问题了吗?那是个非常直接的问题,请给出一个直接的答复。”
反对党议员们都在对厄克特指指戳戳,想惹得他焦躁不安。“他在逃避,缩头乌龟!”一个议员高喊着。“没脸说啊。”另一个附和道。“圣诞快乐啊,弗朗西斯。”第三个议员怪腔怪调地讽刺道。大多数议员没说什么,都在皮质长凳上摇来晃去,首相面对的窘境让他们浑身上下都舒服愉快。厄克特瞥了一眼议长,希望她能严厉阻止这样的行为,并且在整个质询时间内都禁止再提起相关的问题,但她眼皮子都没抬地盯着面前的议事日程表,好像突然在上面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厄克特只能孤军奋战了。
“这个问题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我的回答还是不变。”
反对党领袖再次站了起来,他那边已经闹得乌烟瘴气了。他斜着身子,一只手肘放在公文箱上,很久没有说话,任由观众们的热情不断高涨,等着喧闹渐渐平息,享受着厄克特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开心一刻。
“我完全不清楚首相先生和宫里究竟有什么过节。我只知道从报纸上读来的东西。”他挥挥手上的《太阳报》,是专门给那边的摄像机看的,“而且我早就不相信这里面读到的任何东西了,但我的问题很简单。数百上千万的普通人都感到了我们的社会中越来越大的分歧,不管那些,怎么说呢,不那么普通的人是否也持有这个观点?如果首相先生实在对这个问题有理解障碍,那我就换个方式来问。首相先生是否同意,”麦吉林斜眼往下看了看,手上换了份《每日纪事报》,“‘成千上万的无辜的同胞露宿街头,我们当然不能心安理得自顾自过得舒服’。首相先生是否同意,‘在一个真正联合的王国[31],苏格兰高地那些失业的佃农的归属感,和南边郊区那些富人们的归属感同样重要。’首相先生是否支持以下观点,‘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在街上开着豪车,而轮椅上的残疾人却无人帮助,陷入困境,连公共汽车都坐不上,这不但不让人庆幸,反而让人警醒。’”在座的人马上就知道这些全是来自演讲稿的删减部分。“如果首相先生不喜欢这些问题,我还有更多更多的问题等着呢。”
他们这是在引厄克特上钩。他的回答其实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从目前这个情势来看,他们是赢定了,但厄克特明白,一旦他就和国王演讲有关的任何问题做了回应,所有事情都会失控,他会成为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任他们攻击。
“我不会自己退缩的,面对你们这群豺狼虎豹就更不能了。”
在这场交锋中越来越安静的政府席位突然传来支持的咆哮。这才像他们的领袖嘛。于是会议室里双方开始对骂,激烈的言辞在空中飞来飞去。厄克特没有停,声音近乎吼叫,这样大家才听得清。“我请这位尊敬的绅士先生别演得太过了,不要假装他很关心那些无家可归和失业的人。他应该和他工会的工资出纳谈一谈,让他们别因为通货膨胀而拒绝涨薪,让那些原本体面的市民们丢掉工作,又住不起房子。”双方的吼叫简直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他就像个掘墓人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别人受苦!”
这自我保护的手法相当老练成熟。这些指责终于把人们的注意力从问题上转移了,整个会议室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抗议声,简直要把房顶掀翻了。大家热情高涨地举起手臂,双方的谩骂和攻击像海浪一样碰撞在一起。反对党领袖第四次站了起来,但议长女士终于意识到也许自己该出面控制一下目前的乱局,保护一下首相了。她觉得大家闹也闹够了,于是举手示意,将提问的机会给了托尼·马尔普雷斯。他是个监狱官,在上次大选中被选为达格南选区的代表。这是个非常边缘化的选区。他认为自己是“普通劳苦大众的救世主”,丝毫不掩饰往部长级领导层进军的野心。当然,他是没有机会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根本在众议院待不长或者是个同性恋,而是因为他最近疏远了的一个男朋友跑到他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搞得满城风雨,后来警察出面才把他带走。之前就有大吵大闹的情人把很多比马尔普雷斯还有前途的人给拖下水了。没有任何首相会愿意给他与自己共商国事的机会,不管他会有多听话,多得力。但在议长女士看来,马尔普雷斯的野心可能会让他抛给首相一个相对容易的问题,让众议院能重新镇静下来。
“不知首相先生是否同意我的说法?”马尔普雷斯用极强的伦敦腔说道。其实他并没有提前准备好问题,但觉得自己明白如何帮助陷入窘境的领袖:“本党派最最支持和尊重这个国家的体系,特别是对伟大王室的爱和忠诚。”
他停了下来。突然被叫起来,他一下不知道怎么收尾。他咳嗽几声,有些犹豫,这儿停顿太长了,仿佛中世纪士兵的盔甲上裂了一道缝。反对党乘虚而入,拔刀相向。他们喝着倒彩,质疑他,逼问他,让他更加不知所措,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他的下巴沮丧地松弛了下来,双眼瞳孔放大,里面含着恐惧,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噩梦竟然变成了现实,自己在公共场合一丝不挂,被人羞辱。“我们伟大的王室,”他不断虚弱无力地重复着。
现在就等着反对党的某个议员出来对他致命一击,彻底了结他了。他还在发言席上虚弱地说着,看着像耳语,但整个房间都听得见。“特别是我们的女王们!”
就连马尔普雷斯那边的很多人都没法忍住笑了。他看见一个反对党成员挤眉弄眼地朝他飞了一吻。众目睽睽之下,他完全丧失了自信,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座位上,反对党那边又像疯了一样欢呼起来。
厄克特失望地闭上双眼。他曾经希望自己能力挽狂澜,抬抬手就止住失血;现在可能需要一个很专业的止血带了,而且应该先往马尔普雷斯的脖子上缠。
注 释
[30]下议院的长桌两边各有一个箱子,叫“公文箱”。原是议员带文件用的公文递送箱,后演变成两党重要成员的发言处。执政党一边的箱子里有《圣经》和《古兰经》等,反对党的箱中则是二战德国轰炸时被烧坏的《圣经》。
[31]这里将“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国名拿来说事。
第十六章
一个国王的原则可不是在乐购超市逛逛就能买到的。穿绣花拖鞋的俗人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为他们流血牺牲呢?
国王像往常一样站在起居室的窗户附近,一边习惯性地摆弄着左手上华丽的图章戒指,没有向厄克特走去。刚才首相先生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的时间虽说算不上被怠慢了,也明显比往常要长得多。现在,他必须自己走到这宽大房间的另一头去和国王握手。国王的握手相当软弱无力,让厄克特大吃一惊。身体的强壮和健美一直是国王引以为傲的事情,这握手也和他太不相称了。这是内心软弱的一个标志吗?还是国王的“职业病”?国王沉默地示意了一下,两人在壁炉旁的两张椅子上落座。
“陛下,我们必须终止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了。”
“我非常同意,首相先生。”
之前两人见面的时候,都像朋友一样,轻松随和不正式。而现在,两人就跟演话剧似的,礼数周全,拿腔拿调,仿佛象棋选手对弈,都在耐心等着对方出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几英尺,几乎促膝,两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终于,厄克特被迫出了一招。
“我必须请求您,这种事情永远也不能再发生了。宫里把这样的材料泄露出去,我完全没法进行正常工作了。如果这泄露是来自宫里的下属,那就应该重罚他,杀一儆百…”
“大胆!你太无礼了!”
“什么—?”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抨击我的诚信,暗示我或者我手下的某个人泄露了那些可怜的不见天日的文件?!”
“您不会以为是我泄露了吧?看看给我整了多么大个烂摊子…”
“厄克特先生,那就是政治,你在玩这个游戏,我可没有。唐宁街为了自己的目的泄露文件是出了名的。我可是置身事外的人!”
国王的头努力向前伸着,日渐光秃的两鬓闪着愤慨的光;他以前鼻子受过伤,现在,那长长的鼻梁和受伤留下的后遗症特别明显,好像准备发起攻击的公牛。原来那虚弱的握手只是障眼法。厄克特完全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愤怒,明白自己误判了形势。他的脸涨红了,狠狠咽了口唾沫。
“我…向您道歉,陛下。我可以向您保证,泄露这些文件和我毫无关系。我本来以为,是不是…宫里的某个下属呢?是我误会了。”他双手紧紧攥拳,关节咯吱咯吱地响着,听上去甚是沮丧。国王发出好几声轻蔑的哼哼,一手狠狠拍在右膝上,好像发泄了全身的怒气,想重新控制住情绪。两人沉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双方都在试图恢复理智。
“陛下,我真是想不通,文件的泄露,我们之间的误会,一切都是魔鬼在作祟吧。”
“首相先生,我非常清楚《宪法》规定给我的职责和限制,我深入阅读和研究过。和我的首相公开交火不是我的权力,也并非我心中所愿。这样的事情有百害而无一利,对我们俩来说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政府已经因此而受害了。今天下午首相质询时间之后,毫无疑问明天报纸上又要满天飞了。他们会说什么支持您的看法,或者说他们认为是您的看法的看法;攻击一个‘麻木不仁’又‘铁腕弄权’的政府。他们会说这是审查。”
他对时下大家对王室和政府态度的解读,让国王冷笑数声。
“这样的报道只会给我们两人都造成伤害,陛下。这是在离间我们,把我国《宪法》里不能明说的那些条款暴露出来。这将是个致命的错误。”
“致谁的命?”
“我们双方的命。我们应该尽一切所能去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厄克特停了下来,试图观察对方的反应,但他只看到国王浮肿的眼眶边浮现出的愤怒和疲惫。“我们必须努力阻止这些报纸毁了我俩的关系。”
“那么,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这次的满城风雨又不是我起的头,你心里清楚。”
厄克特做了一次深呼吸,把将要说的话中的“剑锋”都吞进肚子里:“我清楚,陛下。我知道不是您起的头,但您可以来收尾。”
“我?怎么收?”
“您可以让这一切走到头,或者至少减少损失,都不用您出宫。您的新闻官今晚一定要给各个报社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俩之间并无分歧。”
国王掂量着这个提议,点了点头:“国王与政府团结一心,继续保持这个《宪法》上的童话,对吧?”
“是的。新闻官必须向他们说明,媒体泄露的信息都是错的,那些话并不是您的观点。比如,可以暗示说是某个顾问或什么人帮您准备的。”
“推翻我的话?”
“是推翻我们之间有分歧的传闻。”
“我们说清楚。你希望我否认自己的信仰。”短暂的停顿,“你想让我撒谎。”
“应该说是弥合裂痕,修复伤害…”
“又不是我造成的伤害。我没有在公共场合发表过任何与你的意见不一致的言论,我也不会这样做。我这些完全都是个人观点,没有对外说过。”
“现在报纸上全都登了,大家都看到了,再也不是个人观点了!”厄克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恼怒了,这次争论至关重要,他一定要赢。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只和自己家人中的一小部分人谈过这些观点,是在晚餐的时候。宫里没有任何下属在场,也没有记者,更没有政客。”
“那您的确是对别人说过了。”
“私下里说的。如果我对我的政府提出的意见能起一丁点儿作用的话,我还用得着说吗?”
“有些意见政府可以不采纳的。毕竟,大家选我们是来管理这个国家的。”
“厄克特先生!”国王那一双蓝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双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都气得发白了,“我想提醒你一句,你这个首相不是被人民选出来的。根本不是大家授权给你的。直到下次竞选之前,你都只不过是个按照《宪法》规定上任的临时管理员!而我,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悠久的传统赋予我应有的权利。所有的法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我应该提意见,合理的意见要被采纳,你应该好好去看看!”
“私下提意见。”
“《宪法》可没规定让我公开撒谎把个破政府拯救出来。”
“您一定要帮这个忙,跟报社打个招呼。”
“为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他不帮这个忙,厄克特的政府就会在补选中被打败,他就会被别人掐着脖子,窒息而死,“因为您不能公开和政府的政策产生分歧。”
“我绝对不会否认自己的信仰。这对我是一种冒犯,不仅仅是对君主身份的轻视,也很没有男子气概。你也没有权利来要求我!”
“作为君主,您没有权利拥有个人的信仰,特别是那些在正式环境中很敏感的事情。”
“你居然认为我没有做男人、做父亲应有的权利?你怎么能直视自己孩子的双眼,然后撒…”
“在这样的事情上您不是个男人,而是执行《宪法》的工具…”
“你想把我当橡皮图章似的随便乱戳?任你支配?做梦去吧!”
“公开场合必须在一切事务上支持被选举出来的政府。”
“那么我有个建议,厄克特先生,你先让你自己被人民选成首相再说。告诉他们你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未来;告诉他们你很高兴目睹苏格兰人民在不幸和绝望中与我们渐行渐远;告诉他们成千上万英国人无家可归,只能住在城里某个地下通道,以硬纸板箱为家,瘟疫流行,食不果腹,但你无动于衷;告诉他们我们的内城有大片土地,警察管不了,社工进不去,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告诉他们你只关心自己的支持者们能否中饱私囊。把这些统统告诉他们,让他们选你。然后你回到这儿来,再给我下刚才的命令。但在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受你差遣的!”
国王站了起来,身板挺得直直的,全身充斥着无法控制的怒气,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厄克特也清楚继续苦口婆心也没用了。国王是不会动摇的,他不会弯腰低头,至少,在厄克特被真正选为首相之前不会。厄克特迈着缓缓的步子离开国王的起居室,他心里清楚,国王拒绝妥协和让步,已经让他计划中的早期选举成了泡影,他一点点胜算都没有了。
第十七章
想把王妃当马骑?长缰在手不能离。
肯辛顿宫里的私人公寓突然铃声大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兰德里斯并没指望王妃在家。她丈夫到博肯赫德市去参加一个天然气终端的开幕仪式了,他以为她也跟着一起去了,或者是趁丈夫不在跑到城里狂欢去了,结果她居然亲自接了电话。
“晚上好,尊敬的王妃殿下。真高兴您在家。”
“本杰明,真是个令人愉快的惊喜啊。”她听上去态度比较冷淡,还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在隐瞒什么事,“今天可累得够呛,跟英国妇女协会的两千个成员待了一整天。跟这么多人一一握手,还得特别认真地听她们发自内心的各种倾诉,你绝对想不到有多累。我在做按摩呢。”
“那我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但我有好消息要告诉您。”
整个下午他都在揣测她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是她把演讲稿交给他的,作为两人新的“君子协定”的第一份产物,结果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的本意是想向对方展示国王私下里对这个国家的忠诚、守信和深深的关怀。她完全想不到这份演讲稿会见诸报端,更全然没有预测到竟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说不定还会派专门的人员来进行一场质询和盘问。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受到惊吓?
“我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明天报纸上的文章将会充满对国王陛下的溢美之词。这是很好的,对他很有好处。就因为我们走对了路子。您的工作干得很好。”
她在按摩台上伸手找香槟酒:“很棒的团队,是不是,本杰明?”
“是的殿下,超级棒的团队。”
她的语气听起来仍然很疏离,难道他已经毁了这一切了吗?“我一直在想,重新算个账。我得到这个宝贵的机会,见到了您,也亲眼看到您是多么能干,我想您的帮助比我之前想的价值大得多。再加五万英镑,您意下如何啊?”
“本杰明,你是认真的吗?听着真是‘爽翻天’。”
她这么不顾尊严地用了个流行语,让他不禁抽搐了一下。好吧,这也是一种文化的产物,都是因为八卦专栏、流行杂志和成人漫画看多了。他十五岁就辍了学,一路拼杀,没有任何优势,有些时候还得背负一些重担,比如吐字不清的大舌头和更不清晰的口音。听着王妃这样讲话,他真是不能理解,也无法容忍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个女人就是他要找的,于是他非常配合地轻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