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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肌肉又紧张起来了,殿下。”
她翻了个身,身上的浴巾滑了下来,她审视着自己最近刚做过“手脚”的紧俏双乳。
“别管我肩膀上的肌肉了,布雷特。该给这两位女士来点福利了。”
布雷特伍德·阿尔伯雷-亨特中尉,身高192厘米,是临时借调到宫里做王妃贴身侍从的警卫官。他立正站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用力太过,他自己的浴巾也滑到地上。王妃瞪着一双挑剔的眼睛,不无嘲讽地打量着他。中尉以前就知道,这个女人可是个需求甚多的“陆军上校”,在她的指挥下“值夜班”,可得费一番力气啊。
第十八章
十二月圣诞周
选举的目的,就是要将那些无头无脑之辈彻底斩草除根。他们成功的机会甚是渺茫。至于因为会投胎而继承了皇位的人,试都别试了,一定没有希望的。
“做不到的,弗朗西斯。”
我任命你们这些官员,不是要来跟我说“做不到”的。厄克特内心的狂怒在咆哮,但财政大臣态度坚决,厄克特也清楚他说得对。
这是党派总部的一个会客室,两人站在角落尽量不引人注目。为了节省时间和金钱,党派中的精英人士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庆祝圣诞,并欢送一个在这儿干了很久的工作人员。他们拿着低得令人咋舌的薪水,工作环境也十分简陋,大家也都没指望他们能有独立的思想或行动。在这种令人沮丧的环境下工作多年之后,他们只希望能得到一点认可,要么是被邀请去白金汉宫的花园派对,在授勋仪式上能将自己的名字一带而过;或者开个欢送会,繁忙的部长们聚在一起,喝着甜滋滋的德国红酒,品味着小香肠,然后这些即将退休和总是被忽略的工作人员也在受邀之列。但这次厄克特是很高兴来参加的,欢送的是一位年长却充满活力的“端茶女”,名唤斯塔格太太。在座的恐怕都没有她待的时间长。她泡的茶难喝得跟毒药似的,咖啡呢,泡得跟她的茶似的,但她非常诙谐幽默,脸上时刻乐滋滋的,驱散了政客们身边经常缭绕的自负傲慢之气。只要她热热闹闹地来到一个房间,就算是再阴沉紧张的气氛,也会一下子化解。三十多年以前,厄克特还是个满怀抱负的年轻议员时,就“爱”上了她。他还记得那时候斯塔格太太看到泰德·希斯[32]身上的扣子松了,她居然坚持让这位当时还是单身汉的党魁把衣服脱下来,只穿个袖子,然后当众给他缝好了扣子。年轻的厄克特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这是斯塔格太太第三次申请退休了,前面都没能退掉,但现年已七十二岁高龄的她看来也是干不动了。他也很想借她的送别会避一避繁杂的公务,结果没成功。
“很简单,就是做不到。”财政大臣重复道,“商店里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圣诞气息,经济萧条来得也会比我们想象的快。我们也许可以在统计数据上动动手脚,说有那么一两个月是暂时的,但复活节的时候,就会有成千上万辍学的人涌入劳工市场,那个时候就纸里包不住火了。他们很多人都是一出校园就跑去领救济金了,而凭你我之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四个男人低着头,靠得更近了些,就像在保守一个惊天大秘密。厄克特之前是在问财政大臣,有没有可能让经济萧条的影响晚来个一两个月,挤出多一点点的时间。但他的回答跟厄克特之前所知道的一样,甚至更为悲观。
斯坦普尔是第二个发言的,十分简练。再重复那些坏消息根本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又得了几分,弗朗西斯。”
“得分?”
“得的负分。和国王交恶简直把我们打入了地狱。倒扣分不说,还整个儿在往错误的方向走。”
厄克特用舌头舔舔薄薄的嘴唇:“那你有什么要说的呢,阿尔吉?你又带了什么坏消息来要把我给逼疯?”
厄克特转向党派的财务官,几个男人不得已再挨近了一点,因为这个财务官身高才一米五左右,在这么人声鼎沸的房间里听他说话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和财政大臣以及斯坦普尔不同的是,厄克特并没告诉他提前选举的打算,但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党派的财务官被问到,一个透支和负债严重的党派怎么才能迅速筹到一千万英镑,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在搞什么猫腻。他肥头大耳的脸涨红了,迟疑地伸着脖子看着同僚们。
“做不到。不久前才是选举,圣诞节才刚过,马上又要进入经济萧条期…今年一整年我都筹不到一千万英镑,更别说这个月了。我们要现实点,我们党的优势本来就不明显,而且越来越不明显,谁愿意把钱给我们啊?”
“你什么意思?”厄克特严厉地问。
“对不起,弗朗西斯。”斯坦普尔解释道,“消息肯定已经送到你桌上了。弗雷迪·班克罗夫特今天上午去世了。”
这是厄克特手下一个来自夏尔斯的后座议员。他有点难以消化他的死讯。当然,这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班克罗夫特已经做了多年的“政坛僵尸”了,现在肉身也该随之而去了。“真遗憾,他当时得票多少[33]?”厄克特拼尽全力也没能在两句话之间留出足够的停顿或空隙。在场的人都非常了解他的担心。报纸上会耸人听闻地登载补选的消息,全国将迎来新一轮的慷慨激昂,政府往往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因为大家会习惯性地将其候选人刨根究底,“千刀万剐”。
“不够。”
“胡说八道。”
“我们留不住这个席位。而且我们拖得越久就越糟糕。”
“我做首相后的第一次补选,就这么糟糕。这可不是什么好宣传,哈?我希望我还是能乘着花车去跟大家问好,而不是被扔到轮子下面碾死吧。”
一个面如土色的年轻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和歪斜的领带跑到这边来了,他明显看出了这是一场私人的交谈,但几杯莱茵白葡萄酒下肚,他和几个轻佻的秘书打了个赌,赢了就能上其中一个美女的床。借着酒劲儿他闯了进来,几个人的密谋被迫中止。“打扰了。我刚进入党派的研究部。能请您几位签个名吗?”他塞了一张纸和一支脏兮兮的笔到四个人中间。
另外三个人都等着厄克特使眼色,好把这个不识趣的年轻人痛斥一番,再警告这个冒失鬼有多远滚多远,但厄克特居然笑了,好像很高兴有人闯进来似的。“你看,蒂姆,还是有人想要我签名的嘛!”他在纸上大笔一挥,“你的目标是什么,小伙子?”
“我想做个大臣,厄克特先生。”
“没有空缺了。”财政大臣厉声说道。
“不过…”首相竟然在警告他。
“文莱好像有。”斯坦普尔补充了一句,语气没那么轻佻了。
纸传了一圈之后,气氛轻松了些,但一番戏谑过后,年轻人往一个两颊泛红的秘书那里走去,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厄克特又迎来了斯坦普尔毫无幽默感又严厉固执的眼睛。与其他几个人不一样,两人心里非常清楚,提前大选有多么重要。如果说经济萧条和资金短缺是套住他们咽喉的绳索,那么补选的消息就是活板门[34]打开的声音。必须另辟蹊径,逃出生天,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圣诞快乐吗,蒂姆?”
斯坦普尔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叹息,仿佛南极的永夜:“今年不快乐,弗朗西斯。我们做不到。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做不到。出了国王的事情之后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注 释
[32]英国军人和政治家,1965-1975年英国保守党党魁,1970-1974年英国首相。
[33]根据英国的选举制度,如果议员出现死亡、退休之类情况不再担任议员,就会出现职位空缺,需要很快进行补选。补选就在原来议员的选区进行。不管谁得到这个席位,大家比较关心的都是在补缺选举中各党所得选票较大选时所得票数的增减变化情况,这种变化能反映各党在选民心目中地位的变化。如果执政党所得选票大减,说明选民不支持其政策,情况就比较严峻。
[34]施行绞刑时,犯人站在活板门上,脖子上套上绳索,然后活板门打开,犯人脚下悬空,被活活吊死。
第十九章
新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白金汉宫
至亲吾儿:
至今日起为父任一国之君恰足一年,不祥之兆充盈于心。
昨夜偶得一梦。梦中父身处一室,天地全白,影影绰绰,恍恍惚惚,正是一梦。现下思来,应是身处医院之中。为父立处,乃一浴室,全白如我。室内两护士正为先父擦洗。先父老态龙钟,形神聚散,恰如其弥留之际情状。护士待他小心轻柔,其身漂浮于温水之上,平静无声,吾亦觉心平气和。数月以来,此等静默平和之感实乃久违。
又一护士现身房中,怀中抱一婴孩,便是你雏儿时期情状,亦是白巾紧裹。父自爱你疼你,伸手抱你,然三护士竟拂袖而去。父苦无分身,双臂护你,则先父不再漂于水上,忽而沉入水中,水没其面,双目紧闭。吾伸一臂欲支撑,你却往地面坠落。吾欲帮他救他,则必任你坠地,无法两全。时间紧迫,千钧一发,先父正溺于水中,你则从我臂弯下落…紧急关头,梦中惊醒。
梦之寓意,了然于心。王室之欲,不外继往开来,标志过去与未来之传承联结。为父深思良久,两全几无可能。身为一国之君,可坚守传统,锢于腐朽;亦可展望未来,昂首向前,直面不定危局,满怀美好希望。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一国之君,必做抉择。
为男人,为君主,父恰如旅人立于岔路。爱戴为父之人甚众,吾岂不知?然毫不为其欢欣雀跃。爱戴为父之人,纷纷唾弃首相,终可致两败俱伤。首相为人,雷厉风行,决心坚定,绝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其许诺未来,言之凿凿,锋芒比之往届首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吾一介男儿,一国之君,若然与其未来丝毫无关,则成毫无气概、毫无灵魂、毫无意义之人。
无意与之势不两立,盖吾终将败阵。然此政府寡廉鲜耻,愚蠢轻率,吾亦不愿为其提线木偶。父在此叮嘱,你应密切关注此沸沸扬扬之争发展变化,从中学悟一二为君之道,将来必定获益匪浅。
关爱之心,实难言表。
父字
第二十章
为政之道,不在我识天下人;最最要紧,定要天下人识我。
这本是一场迎新年化装舞会,但斯坦普尔拒绝配合。在他的政治生涯中,这还是头一遭感觉到周遭目光的聚焦。大家都认得他了,开始对他极尽阿谀奉承之态。他变成了重要人物,没有人敢在和他谈话时露出厌倦和不耐烦的神色。你想让他为了讨女主人欢心就戴上荒唐可笑的面具,放弃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吗?你当他傻啊。苏珊·“败家”·卡萨尔夫人是英国广播公司(BBC)主席的妻子。这一年,主席先生竭尽全力,竭力维持越来越少的预算,尽量用这些钱完成自己对员工的承诺;而她这一年则费尽心思地打小算盘,如何把丈夫的薪水都挥霍光,办好她名声在外、颇具标杆意义的新年前夜晚会。这场晚会排场盛大,计划周到,用度奢侈,每一处小细节都在欢迎各方宾朋,而名单上的来宾高朋也自然配得上这样的场合。用电脑精挑细选了整整一年,榜上有名的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家喻户晓(名声是好是坏不在考虑之列)。据说,仅仅做个高级间谍或抢个银行是远远不够赢得晚会入场券的,你必须要在作案现场被抓个正着,并且在全国性重大新闻中露脸,声名狼藉。当然,如果这新闻是BBC播的,那就更有希望了。就连斯坦普尔都是在第二轮重新筛选之后才入选的。女主人通身的气派掩不住浮华虚荣,最爱穿低领露肩、令乳沟时隐时现的礼服,这在社交圈子是出了名的。十几岁时她就是这副打扮,嫁了三个丈夫之后,依旧不变。她一见到斯坦普尔就觉得邀请他是个错误,因为他居然只随便穿了件晚宴用的正装外套就来了。苏珊热爱化装舞会,面具帮她把眼神藏在暗处,好让她时时刻刻搜索“猎物”,且让客人的注意力毫无保留地集中于她的酥胸之上。聚会上格格不入的人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尤其是那些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毫无气质的。她故意选了个人很多的场合,假装将斯坦普尔错认为一个最近刚在过气医疗剧中露脸的肥皂剧明星。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除非他明年已经位及内政大臣,不然休想再踏进这里半步。很快她就走开去寻找更合作、更听话的“猎物”了,她故意用力把面具弄得咔啦咔啦响,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午夜过后不久,斯坦普尔看到了大腹便便的布莱恩·布莱恩福德-琼斯,裹着“笑容骑士”[35]制服,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斯坦普尔故意从他身边走过。
“蒂姆,见到你真高兴!”
“你好,BBJ。都没发现是你。”
“真是需要记一笔啊,执政党的主席居然‘化装’成一个正常人就来参加舞会了。”
“估计至少能在头版上提一提吧。”
“除非你故意泄露这个消息,老兄。哎呀,对不起,我忘了,政府圈子里的人估计现在根本不想听到‘泄露’这个词吧。”
周围的来宾都被这戏谑的调侃逗笑了,但斯坦普尔却感到一种强烈的被“下人”冒犯的感觉。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伸手把编辑拉到一边。
“说到‘泄露’,我的老朋友,请你告诉我,是哪个浑蛋泄露了国王演讲的原稿?我脑袋都快想破了。”
“那你继续想吧。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泄露新闻线索的。”布莱恩福德-琼斯调皮地咯咯笑着,但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啊,当然不能啦,但是我们的正式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圣诞节也给毁了,我们没机会了。我们就当朋友之间说的悄悄话,非常亲密的朋友。请你想想我之前说的。到底是谁?”
“绝对不能告诉你!这可是商业机密级别的啊,你应该知道的。”
“我操作商业机密可是一把好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的那些‘机密’啦?”
编辑看上去很是不知所措:“蒂姆,听我说,我会尽一切所能帮助你,你也清楚,但是线索…线索是皇冠上的宝石,事关新闻诚信和原则问题,这是头等大事。”
斯坦普尔那黑漆漆的眼中升腾着明亮的火焰,瞳孔小得不自然,布莱恩福德-琼斯错觉有什么东西在一刀一刀雕刻眼前这对瞳仁。
“我们彼此都把话说说清楚,BBJ…”此时周围喧闹声渐渐消减,有人满怀期待地“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宣布“大本钟”就要鸣钟宣布新年的到来了。不过,那么多人,声音还是不算小,布莱恩福德-琼斯确定没人听得到:“诚信有很多种方式和程度,不过不是你这么来遵守的,也不是在公共浴室里泡泡澡就能得到的。你现在别给我玩这些虚招子。”
接着周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大钟的齿轮开始旋转。编辑先生很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我也不确定。是《每日纪事报》最先登出来的。我们是后面才跟进的。”
“不过。”斯坦普尔冷冷地接上这个词。
BBJ紧张地扫视了一下房间,眼珠子滴溜溜转。终于钟声大作,掩盖了他要说的话。不透露点什么,眼前这个浑蛋是不会罢休的:“不过,写这个故事的人是他们的王室特派记者,和宫里关系好得很。我们打电话给唐宁街和其他政府部门询问时,他们全都是在很生气地吼我们,要么就是一片茫然一无所知。”
“那打电话给宫里呢?”
“什么也没说。没有否认,没有愤怒,也没有确认。我和国王的新闻发言人米克罗夫通过话,是我本人跟他通的。他说他会去清查一下这件事,可以的话会打回给我,但后面就没信儿了。他知道这样一来我们的稿子里就会缺乏来自权威或者当事人的有力否认。”
“所以。”
“所以结论是宫里泄露的,不是国王就是他手底下当差的人,八九不离十。他们本可以终止这场事件的,但却选择袖手旁观。”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从骑士制服的蕾丝花边袖底下拉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粉色的眉毛,“蒂姆你就别逼我了,我也不是很确定啊。”
大本钟又鸣声响起,回声悠扬,仿佛在宣告新一轮狂欢的开始。斯坦普尔斜身靠近BBJ,借着周围的一片嘈杂朝他耳朵里吼道:“那你相当于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有一些小道消息。你的诚心丝毫不受影响。看到了吧,这多么容易啊,老朋友。”他紧紧捏了捏“老朋友”的胳膊,力道真大,难以相信是个如此瘦骨嶙峋的人能拥有的。
“诚心祝愿大家都平安,是不是,蒂姆?”
“你他妈就别傻了。”
距离苏珊女士盛大晚会不到两英里[36]的一个酒吧里,米克罗夫也在迎接新年。抑郁不乐的理由真是太多太多了,这么个阖家团圆、人人欢庆的时刻,他居然独自一人。肯尼不在身边,家里空荡冷清,但米克罗夫并不为自己感到遗憾。相反地,他的感觉比之前要好些了,对自己也宽容些了,整个人都自在起来了,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洁净感。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吃惊,但是事实上彼此都不爱对方,还打着爱的名义去做爱,这真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事情了。他意识到整个婚姻生活中自己都一直有种肮脏的羞耻,然而,和肯尼在一起的时候,做的一些“性事”让他吃惊不已,有的还很挑战他根深蒂固的观念,但他却觉得自己很干净。整个下午他都在肯尼的公寓里转悠,看他的明信片,听着他的唱片,穿着肯尼最喜欢的一件套头毛衣和他的拖鞋走来走去,想触摸与他有关的一切。他从未爱上过什么人,现在也过了做那种美梦的年纪了,但他对肯尼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他万分感谢肯尼与他分享这个全新的世界。理解他,打开了他的心房,理直了他扭曲的思想。理直了[37]!其中蕴含的戏谑把他自己给逗笑了。
新年的前夜,他起了这个念头,想要与远在旅途的肯尼分享点什么东西。于是他回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次酒吧顾客盈门,灯光炫目,一个DJ专门将小胡子染成了“派对紫”,为迪斯科转着稳定的节拍。他静静地站在角落,享受眼前热闹的场面。三个非常健美的年轻人带来一场歌舞表演,把玩着手里的气球,同时几乎脱光了身上的衣服。DJ语带急切地承诺说“精彩稍后继续”。米克罗夫有点担心可能会有人来打扰他,想勾搭他。“那些基佬还真是‘基渴’啊。”肯尼曾经半开玩笑地讽刺道。要真有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但并没有人来搭讪。很明显,独自一人的他,守着面前加了酸橙的墨西哥啤酒,十分怡然自得。米克罗夫默默地想,不管怎么说,他可能比酒吧里任何人都要老上十岁呢,就让“老太爷”一个人清静清静吧。
夜渐渐深了,酒吧越来越喧闹,大家玩得越来越疯。男人们排着队和其中一个歌舞表演者拍照,姿势非常挑逗。按照酒吧的承诺,这个“变装皇后”午夜后还将继续为大家奉上精彩表演。
在房间另一端米克罗夫几乎看不到的地方,男人们消失在舞池的深处,好一会儿又出现了,通常都面红耳赤,衣冠不整。他在这闪烁的迪斯科镭射灯光下会发现些什么呢?他想自己可能也不会照单全收吧,目前这样一知半解就很好。有些门,他还没准备好去打开。
午夜逐渐临近,人越来越多。除了他,每个人都和别人推来撞去,跳着舞,唱着歌,瞅准机会来个偷吻,等着一夜情送上门来。广播开着呢,正在通报大本钟鸣钟的情况。已经有一个男人激动过了头,泪水顺着脸颊跌落到T恤上,但很明显是快乐的泪水。这里的气氛很活跃,很情绪化,情侣们都手牵着手。他想象着牵着肯尼的手是什么感觉。午夜的钟声敲响了,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酒吧里气球处处升腾,飘带满天飞,《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响起,人人都充满热情地拥抱对方。米克罗夫也满足地笑了。不过很快拥抱就显得没那么有激情和诚意了,因为大家都在音乐声中彼此亲吻起来。有一两个人想来吻米克罗夫,但他羞涩地挥手拒绝了。他旁边还有个黑影,弯腰过来想讨一个吻。这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穿着皮马夹,一只手搭在米克罗夫肩膀上,另一只则还搂着一个看起来不太健康、粉刺横生的小伙子。
“我们是不是认识啊?”
米克罗夫僵住了。这里能他妈的有谁认识他呢?
“别紧张啊,老人家。别这么警惕好不好?我叫马尔普雷斯,托尼·马尔普雷斯。我的朋友都叫我绰号‘克拉丽莎女士’。我们夏天的时候在皇家花园派对上见过一面。我现在穿得这么妖艳,你明显是认不出来的啦。”
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张脸,习惯性地不刮掉上端的胡子,厚厚的嘴唇,歪歪斜斜的门牙,下巴上的褶皱中总是带着汗珠。他想起来了:“你不是…?”
“达格南的议员。您是米克罗夫,国王的新闻官。还不知道您也好这口啊。”
“粉刺小伙”看上去还不到十六岁,牙齿之间有令人非常不舒服的黄色污渍。米克罗夫觉得有些恶心。
“别担心,老情人。我又不是《世界丑闻报》[38]的人。要是你想保密,那这个糟糕黑暗的秘密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全世界基佬一家亲,是不是?新年快乐!”马尔普雷斯的喉咙里咕咕响,挤出一声轻笑,接着便弯下腰想去亲米克罗夫。米克罗夫眼睁睁看着那两片又厚又湿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绝望中他跳将起来,推开议员,往门口冲去。
门外大雨倾盆,匆忙中他把马海毛的外套忘在酒吧里了。寒雨刺骨,而且马上就要把他淋个透湿,但这没关系,他努力把要吐出来的酸水和胆汁逼回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来清洁肺部的污浊。那件大衣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马尔普雷斯这样的生物还在里面呢,比起冒险回去拿,他情愿得肺炎死掉。
注 释
[35]《笑容骑士》为17世纪著名的艺术画作。
[36]两英里约3.2千米。
[37]俗语中,异性恋称为“直”,同性恋称为“弯”。
[38]News of the Screws,英国著名媒体《世界新闻报》的别称,因为热衷丑闻报道而得名。
第二十一章
国王陛下,疏于动脑,唯一擅长之事便是妄下结论。陛下一生,最喜欢喃喃自语,和和稀泥。不过,若我们除掉了他,那么多马克杯上又放谁的脸呢?
她一丝不苟地打量着他的脸,没有光泽,没有活力;眼窝很深,眼眶下陷,苍老了不少;高高的印堂上有皱纹纵横;双唇干涩,毫无弹性;下巴僵硬,一动不动。房间里气氛很沉重,烟味很浓。
“你一路拼杀到这里,相信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塑造这个世界,而现在,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你涌来,根本看不到出路。这一切都在提醒你,你只是个凡人,彻头彻尾的凡人。”
他再也不是那晚的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首相了。她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男人,与旁人并无二致,肩上挑着无数麻烦的重担。
“厄克特夫人不在吗?”
“不在。”他回复道,继而又陷入沉思中。过了很久,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让来客误会了,抬起头,透过威士忌酒杯看着她,“不,萨利。不是你想的那样,从没起过那样的念头。”
“那干什么?”
他缓缓地耸了耸肩,就像看不见的重担压得肌肉疼似的。“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自我怀疑的,但有时候你计划的东西好像都不能控制了,如同指缝间流走的沙子,抓得越紧,流得越快。”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满含渴望地把烟气吸了进去,“就像他们说的,就是那种最难熬、最倒霉的日子。”
幽蓝的烟圈升腾到半空,像寺庙中的焚香。他透过烟雾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两人坐在他书房的两把皮椅上,时间是晚上十点多,房间里暗暗的,只亮着两盏落地灯。那灯光好像要伸出手臂拥抱他们,形成一个小小的二人世界,把他们隔绝于门外的黑暗。她看得出来,他已经是好几杯威士忌下肚了。
“很感激你为我排忧。”
“怎么排忧了?”
“还真是女商人!”
“也可能是吉卜赛女人。你有什么烦的,弗朗西斯?”
他的眼圈红得吓人,直直地盯着她,掂量着该相信她到什么程度,想看到她灵魂深处去,看着羞怯的小女儿情态下,藏着什么样的思想。那双眼睛里他发现的不是女性的多愁善感与柔情似水,而是柔韧、坚强。她真是太棒了,把自己的内心掩藏得太好了。这两人简直是过去各自天下无敌,如今棋逢对手。他又深深抽了口烟,吸进了好些尼古丁。不过,他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我想三月的时候举行一次选举,现在不想了,也不能了,因为很有可能以悲剧收尾。上帝真是保佑国王[39]啊。”
他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苦涩和痛苦,大胆地对她泄露自己已经流产的计划,本以为她会大吃一惊,结果面前这个小女子却无动于衷,好像刚听到一种菜的新做法似的。
“国王跟选举又没什么关系,弗朗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