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时的羊男是你吧?”
鼠咯吱咯吱转动脖颈:“不错。借了他的身体。你还真看出来了?”
“中途看出来的。”我说,“一开始不行。”
“老实说,你摔吉他时我吓了一跳。头一回看你发那么大火,再说那是我最先买的吉他,倒是便宜货。”
“对不起。”我道歉说,“只是想吓唬你把你引出来。”
“也罢。反正到明天什么都消失了。”鼠倒也干脆,“那么,另一点要问的是关于你女朋友的吧?”
“是的。”
鼠沉默良久,双手对搓,随后听得一声叹息,“可能的话,我本不想谈她,因为她是计算外的因素。”
“计算外的?”
“嗯。作为我原本打算开一个内部晚会,结果那孩子钻了进来。我们是不该把她裹进来的。你也知道,那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可以把很多很多东西引诱出来。可是她不该来这里,这里远远超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怎么样了?”
“她不要紧的,精神着呢。”鼠说,“只是她恐怕再也不能吸引你了,我也觉得不忍。”
“为什么?”
“消失了,她身上的什么完全消失了。”
我沉默下来。
“你的心情我理解,”鼠继续道,“但那早早晚晚都是要消失的,就如某种东西已经从你我以及好些女孩身上消失掉一样。”
我点头。
“差不多我该走了。”鼠说,“不能呆得太久。肯定还会在哪里相见的。”
“是啊。”我说。
“可能的话,最好在明亮些的地方见,季节但愿是夏天。”鼠说,“最后一件事:明早9点把挂钟对好,把钟后面的软线接上,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9点半希望你离开这里下山。12点我们同一伙人在这里有个茶话会。好么?”
“就那样做。”
“能见到你真高兴。”
沉默一瞬间包裹了我们两人。
“再见!”鼠说。
“再见吧。”我说。
我照样裹着毛毯,闭目倾听。鼠带着单调的脚步声缓缓穿过房间,打开门,直要把人冻僵的冷气挤进房间。无风,水一般沉沉浸入的冷气。
鼠开门在门口伫立一会。他似乎静静看着什么,不是看外面景致,不是看房间内部,也不是看我,而是看完全另外的什么。感觉上就像在看球形门拉手或自己的鞋尖。之后“嚓”一声低音把门关上,一如关上时间之门。
剩下来唯有沉默。除了沉默什么也没剩下。
13.绿线和红线,冻僵的海鸥在鼠消失后不久,我浑身一阵难以忍受地发冷,在洗脸间吐了几次,但除了游丝般的气息什么也没吐出。
我爬上二楼,脱毛衣钻进被窝。发冷与高烧交替袭来,房间也随之一胀一缩。毛毯和内衣给汗水浸得一塌糊涂。而一冷,又冷得叫人缩成一团。
“9点给钟上发条,”有谁在我耳畔低语,“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9点半离开这里…”
“不要紧,”羊男说,“会顺利的。”
“细胞更新的嘛。”妻说。她右手攥着带花边的长裙衬。
我下意识地把脖子左右摇了十多厘米。
红线接红线…绿线接绿线…
“你简直什么都不明白。”女友说。是的,我是什么都没闹明白。
涛声传来。冬天滞重的波涛。铅色的大海和女人后颈般莹白的海波。冻僵的海鸥。
我置身于门窗紧闭的水族馆展厅。厅里陈列好几根鲸鱼阴茎。热得令人窒息。该有人开窗才是。
“不成,”司机说,“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果真那样,我们都要一命呜呼。”
有人开窗。冷不可耐。海鸥声传来,它们尖锐的叫声撕裂我的皮肤。
“你记得猫的名字吗?”
“沙丁鱼。”我回答。
“不,不是沙丁鱼。”司机说,“名字早已换了。名字说换就换。你不也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的么?”
冷得出奇。且海鸥数量过多。
“平庸使人走漫长的路。”那个黑西服小子说,“绿线就是红线,红线就是绿线。”
“关于战争听到什么没有?”羊男问。
贝尼。哥德曼开始演奏《特别航空信》。查理在独唱。他头戴奶油色呢帽。那是我所记得他的最后形象。
14.再过不祥角
鸟在啼叫。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中呈条纹状落在床上。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指在7时35分。毛毯和衬衫如从装满水的桶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头虽还有点发晕,但烧已退去。窗外一派雪景。鲜亮的晨光下,草场闪烁着银辉。
空气冷得皮肤很是舒但。
我下楼用热水淋浴。脸色异常苍白,一个晚上脸颊就明显塌陷下去。我把比平时多两倍的刮须膏满满涂了一脸,一丝不苟地刮胡须。刮完后小便,尿水多得自己都难以置信。
小便之后,身上没了气力,穿着浴衣在沙发上足足躺了15分钟。
鸟继续叫个不停。雪开始融化,房檐一滴滴落下水珠。远处不时“叽唧”传来锐利的声响。
到8点半,我喝了两杯葡萄汁,整个儿啃了一个苹果,然后收拾东西。从地下室拿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大块“哈西”巧克力,又拿了两个苹果。
看准表到9点,把挂钟3根砣管拧了上去,时针对在9点。又移开沉重的钟,把钟后现出来的4条软线接好。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
软线是从钟后板4个锥孔里拉出来的。上边一对,下边一对。软线是用和吉普车里的同样的铁丝牢牢固定在钟内的。我把挂钟放回原来位置,站在镜前向我自身做最后的寒暄:“祝你顺利!”我说。
“祝你顺利!”对方说。
我和来时一样从草场正中穿过。雪在脚下“沙沙”作响。草场上一个脚印也没有,俨然银色的火山口湖,回头一望,我的一行脚印一直连到那座房子。脚印意外弯曲。径直走路并非易事。
离远看去,房子简直像个活物。它身子局促地一抖,雪便从复折式房顶落下。雪块出声地滑下房顶斜坡,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继续前行,穿过草场,穿过长长的白桦林,过桥,沿圆锥山转了一圈,来到那个讨厌的弯角。
好在弯角积的雪没有结冰。但无论怎么用力踩雪,我都无法从仿佛被拽进十八层地狱那种讨厌的感觉中挣脱出来。我几乎扑在哗啦哗啦崩落的崖体走过那个弯角。腋下满是汗水,一如儿时噩梦醒来。
平野从右边闪出。平野同样被雪覆盖。从中流淌的十二瀑河闪着耀眼的光。似有汽笛声远远传来。一个漂亮的晴天。
我歇口气,背起背囊,走下徐缓的坡路。拐过下一个弯角时发现一辆眼熟的吉普车停在那里,车前站着那个黑西服秘书。
15.12虎的茶话会“等你呢,”黑西服说,“不过也就等20来分钟吧。”
“何以晓得?”
“地点?还是时间?”
“时间。”我放下背囊。
“你以为我究竟凭什么当上先生秘书的?努力?IQ?反应快?何至于!原因是我有能力。直感!用你们的话来说。”他身穿驼色羽绒服和滑雪裤,架一副Ray Ban遮光镜。
“我和先生之间有过很。。多共同部分,比如在超越理性、逻辑以及伦理那类东西方面。”
“有过?”
“先生一周前去世了。葬礼十分气派。现在东京围绕挑选接班人吵得热火朝天。平庸之辈正在东奔西忙上蹿下跳——倒也够辛苦的。”
我叹口气。对方从上衣袋掏出银色的香烟盒,抽出无过滤嘴烟点燃。
“不吸?”
“不吸。”我说。
“你的确干得漂亮,超过我的期待,坦率他说,我很吃惊。当然,如果你走投无路,也打算提供一点暗示来着。居然能碰上羊博士,令人叫绝!可以的话,真希望你在我手下出力。”
“一开始就晓得这里?”
“还用说!你以为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问个问题好么?”
“好好,”对方显得兴致勃勃,“简短些。”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在这里呢?”
“因为希望你以自己的意志自动自觉地来这里,并且把他从地窖里拉出。”
“地窖?”
“精神地窖。人一旦给羊附体,精神就一时处于失控状态,也就是类似所谓shell shock①。而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从中拉出。但为了使他信任你,你就必须是白纸一张。
就是这么回事。如何,简单吧?“
① 爆炸性精神打击。由战争遭遇引起的一种丧失自控力和记忆力的精神障碍。
“是啊。”
“亮出底牌来什么都简单,而编制程序却非同小可。因为电脑不肯连人的感情波动都计算进去。如果辛辛苦苦编制出来的程序能够如愿以偿,当然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
我耸耸肩。
“好了,”对方继续道,“寻羊冒险记正走向尾声,由于我的计算和你的纯真。我已把他搞到手,是吧?”
“好像。”我说,“他在那里等着,说12点整有个茶话会。”
我和他同时看表:10时40分。
“我该走了。”对方说,“不好叫他久等。你嘛,叫司机用吉普车送到山下。噢,这是你的报酬。”
对方从胸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过来。我没看金额就揣进衣袋。
“不确认一眼?”
“没那个必要吧。”对方开心地笑了:“能跟你一起做事,真是愉快。对了,你的同伴把公司解散了,可惜啊!本来前途无限。广告业以后还要发展。你自己来好了。”
“你是疯了!”我说。
“再见吧!”说罢,他沿弯角朝台地走去。
“沙丁鱼精神着哩!”司机开着吉普车说,“胖得圆滚滚的。”
我坐司机旁边。看上去他同乘坐那辆怪物车时判若两人。他这个那个讲起先生的葬礼和如何照料猫,我几乎没听。
吉普开到车站时是11点半。镇子死一般静。一个老人用铁鍬铲交通岛的雪,1只瘦狗在他身旁摇晃尾巴。
“谢谢你了!”我对司机说。
“不用谢。”他说,“对了,上帝的电话号码可试过了?”
“没有,没时间。”
“先生去世以后,打不通了。到底怎么回事呢?”
“肯定太忙。”我说。
“也许。”司机说,“那么,保重!”
“再见。”
上行列车12点整发车。月台空无人影,车上乘客加我共4个人,但人们久违了的形象还是使我舒了口气。不管怎样,我返回到了生的世界。尽管这世界平庸而百无聊赖,但毕竟是我的世界。
我边嚼巧克力边听开车铃声。当铃声响罢歹、车发出“咣啷”声时,远处传来爆炸声。我猛地推开窗户,脖子探到外面。爆炸声问隔10秒又响一次。列车开动了。约3分钟后,只见圆锥山那里升起一道黑烟。
我凝望那道烟,望了30分钟之久,直到列车向右拐弯。
尾声
“一切休矣。”羊博士说,“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我说。
“必须感谢你才是。”
“我失去了很多。”
“不,”羊博士摇头道,“你不是刚刚活过来嘛!”
“那也是啊。”
走出房间时,羊博士趴在写字台上失声恸哭。我剥夺了他失却的时间。至于正确与否,我最后也未明白。
“她不知去哪里了。”海豚宾馆老板凄然说道,“没说去哪里,身体像是不大舒服。”
“不怕的。”我说。
我接过行李,仍住上次那个房间。从房间窗口仍可看见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司。
乳房肥硕的女孩不见了。两个年轻男职员吸着烟伏案工作。一个念数字,一个用尺子在很大一张纸上画折线图表。由于没了巨乳女孩,公司看上去完全成了别的公司。唯独根本弄不清是什么公司这点依旧。6点,全员撤离,楼字一片漆黑。
我打开电视看新闻。没有报道山上爆炸事故。是的,爆炸事故是发生在昨天。昨天一天我究竟在那里干什么了呢?刚一回想,头又开始作痛。
总之过去了一天。
我就是这样一天天远离了“记忆”,直到某一天漆黑中再次传来远处的声响。
我关掉电视,穿鞋倒在床上,孤零零地望着满是污痕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污痕使我想起很久以前死去且被所有人遗忘的人们。
不知是什么颜色的霓虹灯改变了房间色调。耳畔响着手表走针声。我解下表扔在地板上。汽车喇叭声柔和地重合在一起。我想睡,但睡不着。根本不可能带着无法诉诸语言的心情入睡。
我穿上毛衣,上街走进最先看到的迪斯科舞厅,听着不停顿的黑人音乐喝了3杯每杯60毫升的加冰威士忌。于是我多少变得正常起来。也必须变得正常。大家都要求我趋于正常。
返回海豚宾馆,3只手指的老板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里最晚的新闻。
“明天9点动身。”我说。
“回东京吧?”
“不,”我说,“那之前要顺便去个地方。8点请叫醒我。”
“好的好的。”他说。
“添了好多麻烦,谢谢了!”
“哪里。”老板随即叹口气,“父亲还不吃饭,再不吃,要没命的。”
“有伤心事。”
“知道。”老板悲戚他说,“可父亲什么也不告诉我。”
“一切很快会变得顺利的。”我说,“只要时间过去。”
翌日午饭是在飞机上吃的。飞机先降落在羽田机场,又重新起飞。左侧始终有大海闪闪生辉。
杰还在剥土豆皮。一个打短工的女孩一会儿给花瓶换水,一会儿擦桌子。从北海道返回故城,秋雨尚未逝去。从爵士酒吧望去,山上红叶红得正艳。我坐在准备营业前的柜台前喝啤酒。我用一只手剥花生,那破裂声很叫人惬意。
“好不容易才弄到剥起来这么好听的花生。”杰说。
“噢。”我嚼着花生应道。
“怎么,还在休假?”
“不干了。”
“不干了?”
“说来话长。”
杰把上豆全部剥完,用大浓篱洗了晾干。“往下怎么办?”
“不清楚。有退职金和出让共同经营权的收入进来,钱倒是不少。还有这个。”我从衣袋掏出支票,没看金额就递给杰。
杰看着摇摇头:“好厉害的数目,不过总好像来路不明。”
“实际上也是。”
“说来话长吧?”
我笑了笑:“放在你这里,放到店里的保险柜里去。”
“哪有什么保险柜!”
“现金出纳机不就行了。”
“放进银行出租的保险柜。”杰担心他说,“可怎么处理呢?”
“我说杰,迁这店时花钱了吧?”
“花了。”
“借款呢?”
“还有不少。”
“这支票可能还清?”
“还有剩。不过…”
“怎么样,以这笔钱把我和鼠算作共同经营者可好?不要分红不要利息,光添上名字就行。”
“那可不妥。”
没关系。只是,我和鼠有什么难处时希望能收留我们。“
“以前不也一直这样的吗?”
我端着啤酒杯盯住杰的脸:“知道,但还是想这样做。”
杰笑着把支票揣进围裙袋:“你第一次喝醉时我还记得。过去多少年了?”
“13年。”
“那么久了!”杰少见地谈了30分钟往事。等客人三三两两进来时,我站起身。
“不是刚来吗?”杰说。
“有教养的孩子不久坐。”我说。
“见鼠了吧?”
我把双手放在柜台上做个深呼吸:“见了。”
“那也说来话长?”
“你役听说过的那么长。”
“不能省略?”
“省略就没味儿了。”
“还好?”
“还好。说想见你。”
“迟早能见吧?”
“能见,共同经营者嘛!那笔钱是我和鼠挣的。”
“那太好了!”
我从柜台高凳上下来,吸一口店里令人亲切的空气。
“不过作为共同经营者,希望能有克郎球和投市式自动唱机。”
“下次来之前准备好就是。”杰说。
我沿河边走到河口。在最后剩下的50米沙滩弯腰坐下,哭了两个小时。哭成这个样子生来头一次。哭罢两个小时,我好歹站起身来。去哪里还不知道,但反正从地上站起,拍去裤子上沾的细沙。
太阳早已隐没。移步前行时,身后传来细微的涛声。


村上春树年谱
1949年1月12日出生于京都市伏见区,为国语教师村上千秋、村上美幸夫妇的长子。出生不久,家迁至兵库县西官市夙川。
“我生在关西长在关西,父亲是京都一和尚之子,母亲是船场一商家之女,可说是百分之百的关西种。自然每天讲的是关西方言。所受教育带有相当浓厚的地方主义色彩,认为关西以外的方言都是异端,使用‘标准语’的没一个地道之人。那是这样一个世界:棒球投球手则非村山莫属,食则清淡为主,大学则京大①为贵,鳗鱼则烤制为上。”
(《村上朝日堂的反击》)
① 京都大学之略。
1955年 6岁4月,入西官市立香护园小学就读。
“我家是非常普通的家庭,只是父亲喜欢书,允许我在附近书店赊账买自己中意的书。当然漫画、周刊之类不行,只限于正经书。但不管怎样,能买自己中意的书实在让人高兴。我也因此得以成为一个像那么回事的读书少年。”(《村上朝日堂》)
1961年 12岁4月,入芦屋市立精道初级中学校就读。
“讲起过去的事来,当时(60年代前期)我家每月让书店送来一册河出书房的《世界文学全集》和一册中央公论社的《世界文学》,我便一册接一册地看,如此送走了中学时代。由于这个缘故,我的读书范围至今仍只限于外国文学。或许可以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吧,总之最初的机遇或环境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喜好。”《村上朝日堂》1964年 15岁4月,入兵库县神户高级中学校就读。该校为新闻委员会所属。
“反正我就是喜欢看书,一有时间就看文学方面的书,以致不怎么用功国语的成绩也过得去。英语方面,由于一上高中就以自己的方式涉猎英语筒装书,对英文阅读本身是有信心的。但英语成绩不怎么样,因为没有理会那些技巧性的小东西。记忆中成绩也就是中间偏上一点。若是当时的英语老师知道我如今搞这么多英语翻译,想必会觉得莫名其妙。社科方面世界史很拿手。为什么呢,因为中央公论社的《世界历史》那套全集上初中时我就己反复看了一二十遍。记得全集广告词有这样一句话:”历史比小说更有趣‘。“(《转而悲哀的外国语》)
1967年 18岁听从父母劝告,准备考国立大学。经常去芦屋图书馆。
1968年 19岁4月,入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戏剧专业就读。在目白原细川藩邸的私立宿舍“和敬寮”寄居半年,后退出。“经营者是臭名远扬的右翼分子,宿舍长是个陆军中野学校出身的面目可憎的汉子。而我这样的人居然未遭驱逐,很有点不可思议。时间是1968年,正是学潮迭起的年代,我也正血气方刚,对什么都愤愤不平。”《村上朝日堂》。后来迁往练马区寄宿。距离最近的车站是都立家政,几乎不去学校,在新宿打零工,其余时间泡在歌舞伎町的爵士乐酒吧里。
1969年 20岁4月,《问题只此一个,没有交流——68年电影观感》在《早稻田》发表。迁入三鹰市一间宿舍。“由于情绪好,在一家当铺买了支长笛。练习时,隔壁房间一个吉他少年提议吹哈比曼,于是每天都吹《Memphis Undergronud》。结果在我记忆中,三鹰市就是《Memphis Undergronud》。”(《村上朝日堂》)
1971年 22岁以学生身份同阳子结婚。入居阳子夫人父母家(其父母在文京区千石经营床上用品店)。
1974年 25岁在国分寺开爵士乐酒吧。开店资金500万日元。250万为夫妇打零工存款,其余由银行贷款。“起始觉得找工作也未尝不可,便去几家有关系的电视台转了转,但工作内容实在无聊透顶,只好作罢。心想与其干那样的工作,还不如自己好好开一家小店。开店可以亲自采购,亲自动手做,亲自为顾客服务。终归,说起我能做的事,也就是开爵士乐酒。巴了。反正我就是喜欢爵士乐,做事也想做多少同爵士乐有关的。”(《村上朝日堂》)店名取自在三鹰寄居时养的一只猫的名字。后移店至千驮谷。
1975年 26岁3月,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戏剧专业毕业。毕业论文题目是《美国电影中的旅行思想》。
1979年 30岁在涩谷区千驮谷附近的神宫球场动了写小说念头,随后每晚在餐桌上挥笔不止,写罢投给“群像新人奖”评审委员会。投稿的原因在于“有字数限制”。
6月,《且听风吟》获第23届“群像新人奖”。
“走出校门后几乎从未提笔,刚开始写得异常吃力。唯一给我鼓励的是菲茨杰拉德那句话:”如想叙述与人不同的东西,就要使用与人不同的语言‘。但毕竟不是件容易事,边写边这样想道:40岁时肯定能写出像样些的东西来。现在仍那样想。获奖固然让我欣喜万分,但我不愿意受有形物的束缚,已经不再是那样的年纪。“(《群像》)
7月,《且听风吟》由讲谈社印行。
1980年 31岁在涩谷区千驮谷一边经营酒吧,一边从事创作。
3月,发表译作《失却的三小时》(菲茨杰拉德著,载于《Happy End通讯》)。
4月,发表《去中国的货船》(载于《海》)。
6月,《1973年的弹子球》由讲谈社印行。
7月,发表《读米歇尔。克莱顿的小说令人想入非非,从“说谎方式”想到“熵的减少”》(载于《Happy End通讯》)。
9月,发表《街,以及不确切的壁》(载于《群像》)。
12月,发表译作《残火》、《冰官》和《酒精中》(均系菲茨杰拉德著,载于《海》)。发表《穷婶母的故事》(载于《新潮》)。
1981年 32岁决心从事专业创作。酒吧转让他人,移居千叶县船桥市。
3月,发表《纽约煤矿的悲剧》(载于《Brutus》)。
4月,发表《袋鼠晴日》(同上),由此至1983年在该刊发表系列短篇。
5月,译作《菲茨杰拉德作品集》由讲谈社印行。
7月,与村上龙的对谈集《Walk and Run》由讲谈社印行,作为“同时代的美国”
系列随笔发表《疲劳中的恐怖——史蒂芬。金》(载于《海》)。
9月,发表《被夸大的情况——围绕越南战争的作品群》(同上)。
11月,发表《无政府主义——弗兰西斯同〈地狱启示录〉》(同上)。
12月,同广告词撰稿人系井重里合写的《梦里相会》,由冬树社印行;《与朋友永久运动的终结》于《文学界》连载。
是年开始作为编委参与《早稻田文学》的编辑工作,为时一年半。《且听风吟》由初中下一届同学大森一树搬上银幕。
1982年 33岁2月,《青心学院大学——面临危机的自治与基督教精神》于《朝日周报》连载,作为“同时代的美国”系列随笔发表《反现代的现代性——约翰。阿宾格的小说》(载于《海》)。
5月,发表《都市小说的形成与发展——昆德拉与昆德拉以后》(同上)。
7月,发表《事先备好的牺牲者的传说——吉姆。莫里森/德阿兹》(同上)。
8月,发表《寻羊冒险记》(载于《群像》)和《下午最后的草坪》(载于《宝岛》)。
10月,《寻羊冒险记》由讲谈社印行,该作获“野间宏文艺新人奖”。
11月,发表《她的土中的小狗》(载于《昂》)。
12月,发表《悉尼的绿色长街》(载于《海》临时增刊《孩子们的宇宙》)。
1983年 34岁1月,发表《萤》、《烧仓房》(载于《中央公论》)。
2月,发表《E.T式地看〈E.T〉》(载于《中央公论》)。
4月,发表《作为符号的美国》(载于《群像》),短篇集《去中国的货船》由中央公论社印行,发表《我打电话的地方》等7篇雷蒙德。短篇译作(载于《中央公论》),发表《通过“沙滩男孩”长大的我们》(载于《Penthouse》)。
6月,发表《避雨》(载于《IN.pOCKET》)。由此至翌年10月隔月在该刊发表小品。
7月,雷蒙德短篇译作集《我打电话的地方》由中央公论社印行。
9月,短篇集《袋鼠晴日》由平凡社印行。
10月,发表《游泳池边》(载于《IN.pOCKET》)。
11月,发表《关于穿制服的人们》(载于《群像》)。
12月,发表《盲柳与睡美人》(载于《文学界》),同插图画家安西水丸合写的《象工厂的Happy End》,由CBS索尼出版社印行。
是年初次赴海外旅行,在希腊参加雅典马拉松赛。
1984年 35岁1月,发表《跳舞的小人》(载于《新潮》)。
2月,发表《出租车上的男人》(载于《IN.POCKET》),在《翻译世界》连载《村上春树的简装书生活》至6月号。
3月,同摄影师稻越功一合写的《波画波语》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4月,发表《三个德国幻想》载于(《Brutus》)和《现在为了死去的女王》(载于《IN.POCKET》)
6月,发表《猎刀》(载于《IN.POCKET》)。
7月,《萤。烧仓房及其他》短篇集由新潮社印行,《村上朝日堂》由若林出版企画社印行,发表《迪斯尼。威尔逊与加利福尼亚神话的缓慢的死》(载于《小说新潮》临时增刊“大专栏”)。
10月,发表《呕吐1979》(载于《IN.POCKET》)。
12月,同中上健次对谈(载于《国文学》1985年3月号)。
是年夏赴美国旅行约6个星期。
1985年 36岁4月,在《Mari Clair》连载译作《牧熊》(John Irving 著),在《周刊朝日》连载《村上朝日堂》(至翌年4月)。
6月,《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由新潮社印行,10月获“谷崎润一郎奖”;雷蒙德短篇译作集《夜幕下的马哈鱼》由中央公论社印行;发表托尔曼短篇译作《无头鹰》(载于《小说新潮》增刊);发表《小说中的制度》(载于《波》)。
8月,发表《再袭面包店》(载于《Mari Clair》)和《象的失踪》(载于《文学界》)。
10月,短篇集《旋转木马鏖战记》由讲谈社印行。
11月,译作连环画《西风号遇难》(C.V.奥尔兹巴格著)及连环画《羊男的圣诞节》(与插图画家佐佐木合著)印行。
12月,发表《家庭事件》(载于《LEE》)和《双胞胎与沉陷的大陆》(载于《小说现代》附册),评论电视剧化电影的《电影冒险记》(同川本三郎合著)由讲谈社印行。
1986年 37岁1月,发表《罗马帝国的崩溃。1881年印第安人起义。希特勒入侵波兰以及狂风世界枫》(载于《月刊角川》)和《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载于《新潮》)。
4月,短篇集《再袭面包店》由文艺春秋杜印行。
6月,《村上朝日堂的反击》由朝日新闻社印行,发表波尔短篇译作《滴翠岛》、《世界尽头》、《志愿讲演者》、《弥天大谎》、《方便屋》、《一个小姐的肖像》、《马戏团与战争》(均载于《东京人》创刊号至秋季号)以及《科西嘉岛冒险记》(载于《Mari Clair》12月号)。是年,移居神奈川县大矾町。
10月,在意大利罗马滞留10日,后赴希腊。
11月,《朗格尔汉斯氏的午后》由光文社印行。留居希腊米科诺斯岛。
1987年 38岁1月,留居意大利西西里岛。发表波尔短篇译作《文坛游泳术》(载于《文学界》),《“THE SCRAP”怀念80年代》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2月,留居罗马。
3月,赴博洛尼亚。
4月,赴希腊的科西嘉和克里特旅行。
6月,回国。纪实性小说《日出国的工厂》由平凡社印行,发表《反正去过希腊》(载于《WINPS》)。
7月,波尔短篇译作集《世界尽头》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9月,重赴罗马。《挪威的森林》由讲谈社印行,上下册畅销430万部;发表《“October Light”所放之光》(载于《青春与读书》)。
10月,参加雅典马拉松赛。
11月,翻译C.D.B.布莱恩的《伟大的德斯里夫》,由新潮社印行。
12月,译作连环画《特快列车“北极号”》(C.V.奥尔兹已格著)印行。
1988年 39岁2月,发表《罗马哟罗马,我们必须准备越冬》(载于《新潮》)。
3月,赴伦敦。翻译托尔曼的《忆伯父》,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4月,回国。《司各特。菲茨杰拉德Book》由TBS Britannica社印行。回国后取得汽车驾驶许可证。
8月,返罗马,同摄影师松村映三结伴赴希腊、土耳其采访旅行。先去希腊东北部阿索斯半岛上建有希腊正教修道院的圣山阿索斯山,之后驱车由伊斯但布尔进入土耳其,用21天沿国境线绕土耳其周游,途经黑海、苏联、伊朗、伊拉克国境、地中海、爱琴海,最后折回罗马。此次游记首先刊载于《03》(1990年1~2月),大幅修订后以《雨天炎天》为书名由新潮社于1990年8月印行。
9月,译作《And Other Stories——珍本美国小说12篇》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10月,《舞!舞!舞!》由讲谈社印行。
1989年 40岁4月,发表《雷蒙德的早逝》(载于《新潮》)。
5月,赴希腊罗得旅行。
6月,发表《电视人的反击》(载于《PAR AVION》)和《飞机》(载于《Eureka》)。
7月,驾驶私家车赴德国南部、奥地利旅行。《村上朝日堂哟!》由文化出版局印行,《小而有用的事》由中央公论社印行。
9月,译作连环画《无名的人》(C.V.奥尔兹巴格著)由河出书房新社印行;翻译托尔曼的《一个圣诞节》,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10月,回国,即赴纽约。译作《原子时代》(T.O‘Brien著)由文艺春秋社印行,发表《我们时代的民间传说》(载于《SWINTCH》)和《上等瑕玉——P.奥斯塔的〈幽灵们〉》(载于《新潮》)。
11月,发表《眠》(载于《文学界》)。
1990年 41岁1月,回国。《电视人》由文艺春秋社印行。以《神园漫步》等为题发表希腊、土耳其游记(载于《03》)。
2月,在居住地涩谷区千驮谷目睹奥姆真理教竞选众议院议员的宣传活动。
5月至翌年7月,八卷本《村上春树作品集1979~1989》由讲谈社印行,发表《杰克。伦敦的假牙,突如其来的个人教训》(载于《朝日新闻》)。
6月,叙写作为希腊、意大利“常驻旅行者”的体验并收有同阳子夫人的照片的《远方的鼓》由讲谈社印行,发表《托尼。瀑谷》(载于《文艺春秋》)。
8月,《雨天炎天》由新潮社印行。
10月,译作《谈一下真正的战争》(T.O‘Brien著)由艺春秋社印行。
11月,译作连环画《哈里斯。巴蒂克之谜》(C.T.奥尔兹巴格著)由河出书房新社印行。
1991年 42岁1月,赴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任客座研究员。
“1月去美国领事馆取签证的时候,正值海湾战争爆发。我们在驶住赤坂的出租车中听到美军用导弹袭击巴格达的消息。我们不认为那是个好去处。虽说战场遥远,但去一个打仗的国家并在那里生活毕竟不是件开心事。可是一切手续都己办完了,作为我们除了赴美已别无选择。结果固然没有受战争的直接影响,不过坦率说来,当时美国那种激昂的爱国气氛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继而悲哀的外国语》)
4月,发表《绿兽》、《冰男》(载于《文学界》临时增刊《村上春树Book》)。
12月,译作连环画《天鹅湖》(C.V.奥尔兹巴格著)由河出书房新社印行。
1992年 43岁由于延长美国滞留期限,以客座教授身份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生院讲现代日本文学,内容为“第三新人”作品读解,副教科书为江藤淳的《成功与失落》。
10月,《奇鸟行状记》(或译《拧发条鸟编年史》)第一部开始在《新潮》连载(至翌年8月),《国境南。太阳西》由讲谈社印行。
1993年 44岁1月,发表《非故弄玄虚的小说的诞生——同雷蒙德交往的10年》(载于《朝日新闻》)。
6月,译作连环画《神奇的扫帚》C.V.奥尔兹巴格著,由河出书房新社印行。
7月,赴马萨诸塞州剑桥城的塔夫茨大学任职。
11月,翻译《归来的翻空猫》(格温著),由讲谈社印行。
1994年 45岁2月,《继而悲哀的外国语》由讲谈社印行。
4月,《奇鸟行状记》第一部《贼喜鹊》和第二部《预言鸟》由新潮社印行。在普林斯顿大学与同为该校客座教授的河合隼雄进行公开对话,题目为“物语在现代日本的含义”。
6月,赴中国内蒙古自治区、蒙古旅行(兼采访)。由大连经海拉尔、中国一侧的诺门坎、蒙古的乌兰巴托去哈拉哈河东侧的旧战场察看。此次纪行发表于《马可。波罗》(9~11月)。
7月,夫妇去千叶县仓町旅行,当地出身的安西水丸同行。旅行目的之一是“补偿在蒙古期间糟糕透顶的饮食”。
12月,发表《袭击动物园》(载于《新潮》)。
1995年 46岁3月,美国大学春假期间临时回国,在神奈川县大矶家里得知地铁毒气事件。
6月,退掉剑桥城寓所,驱车横穿美国大陆至加利福尼亚,之后在夏威夷考爱岛逗留一个半月回国。
8月,《奇鸟行状录》第三部《刺鸟人》由新潮社印行。
9月,在神户市与芦屋市举行自选作品朗诵会。“由我来朗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我还是尽力做了,哪怕有一点点用处也好。人们说我不习惯出头露面,其实也是和大家一样的人。既无什么技能,又不善言辞,所以很少出场。给人拍照也不喜欢,虽说拍照也不至于狂蹦乱跳或咬断小指。”(《SPA》10月第4期)
11月,同河合隼雄对话。发表《盲柳与睡美人》(载于《文艺界》)。
1996年 47岁1~12月,独自采访东京地铁毒气事件62名受害者,每5天采访1名。
2月,发表《第七个男人》(载于《文艺春秋》)。《奇鸟行状录》获第47届“读卖文学奖”。
5月,《村上朝日堂周报。漩涡猫寻觅法》由新潮社印行。
6月,翻译《利穿心脏》(米歇尔。吉曼著,作者系书中主人公——因连续杀人而自求一死的犯人之胞弟),由文艺春秋社印行。发表《列克星敦的幽灵》(载于《群像》)。
11月,短篇集《列克星敦的幽灵》由文艺春秋社印行。
12月,《去见村上春树。河谷隼雄》由岩波书店印行。
1997年 48岁3月,经采访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受害者写成的《地下》由讲谈社印行。
——据日本小学馆1997年5月版《群像日本作家第二十六卷。村上春材》,年表原撰者为今井清人,译时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