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猫微微点头。

「那库帕士兵变透明,全在等待这个时刻吗?」

「对。」猫又说一次,但随即订正:「只有一个人回来过。」

「只有一个人?」

「十年前,库帕士兵任务结束,只有一个人归来。」

「什么意思?」

「就是顽爷的孙子。卧床不起的顽爷,他的孙子幼阳回家了。」

「浑身变透明,怎么知道是他?他自称是幼阳吗?」

「不,幼阳不是透明的。」

「咦?」

「回到城里时,幼阳几乎是弥留状态。他活了几天,最后还是死掉。」

「他死掉后变成透明?」

「也没有。」

好像能理解,又好像无法理解,莫名其妙,我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怎么反应。这样一来,「透明的士兵」是怎么回事?「啊,我有另一个问题。」

「不只一个,你的问题一堆吧?」

「唔,也是啦。」我不禁苦笑。「听着库帕士兵的故事,我忽然想到,离开城市对你们是非常特殊的经验吧?」

「嗯,没人离开过。谁都不晓得同一国的其他城市是什么样子。」

「谁都不晓得?从以前就这样?是因高墙挡在城市周围吗?」

「这是理由之一。很早便筑有防止库帕入侵的城墙,十年前冠人更进一步补强。」

「把城墙加高之类的?」

「再加上毒刺。」

「没人对城外的世界感兴趣吗?」

「国家整体的状况,国王了解就足够吧?虽然不清楚冠人掌握多少。」

「原来如此。其实,我最疑惑的就是这一点。迎接铁国士兵时,冠人表示『和铁国的国王谈妥了』,并告诉人民『敌军将我国收归管理,但不会胡乱施暴。』」

蓦地,我注意到「铁国」的名称暗喻「敌国」(注:日文中,「铁国」与「敌国」发音相同,皆为「TEKKOKU」。)。或许原本的意义是「相邻的敌国」,也可能是从带有「异国」、「外国」含意的「外之国」(TOSTUKUNI)的发音转变为「铁国」(TEKKOKU)。

「不过,最后冠人被杀掉了。为何铁国不守信用呢?」

「冠人到底是在哪里和铁国谈判?」我询问有没有电话、邮寄等能够传达意志的通讯方法,但猫似乎无法理解。倘若没有通讯方法,外交只能靠直接会面,或派遣使者往来,我默默想着。不料,猫说:「大概是亲自前往铁国,跟铁国国王商量吧。」

「可以吗?」

「什么意思?」

「你们国家不是离邻国很远?即使打开城门出去,感觉也要旅行很久。」国王长期不在国内,妥当吗?

「是啊,挺不可思议的。去铁国谈判不容易,不过,我现在知道是用哪种方法了。」

「现在?」

「喏,」猫别有深意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就是马。当天出现的动物。」

「马?」

「我从未见过那种生物,全国恐怕也没人知道。总之,铁国有马。即使旅途遥远,骑马一下就能抵达。」猫的叙述很有真实感。「所以,冠人是骑马到铁国附近进行谈判吧。」

「冠人曾离开城里好几天吗?」

「嗯。然后,酸人几乎都在这种时候干坏事。没冠人坐镇,酸人便趁机为非作歹。老爸不在,就是他的天下。」

「原来如此。」所以,冠人才没办法训斥酸人,我恍然大悟。「换句话说,冠人藏着马吗?」

「大概吧,但也可能是铁国派马来迎接。」

「那么,冠人为何不告诉大家马的事?」

猫立刻回答:「有两种情况。」

「两种情况?」

「一,没必要告诉大家,因为谁都没问过冠人怎么去铁国谈判。既然没人间,也没必要说。」

「另一种情况呢?」

「如果知道有那种生物,可能会害怕起铁国,人民会恐慌。」

不无道理。

若是在战争时期,应该不会想让国民晓得敌国多么强大,以免打击士气。陌生的、强韧的动物是敌方的利器之一,秘而不宣也是很自然的考量。

要是在自己的国家繁殖,或许能像铁国那样运用马匹,但冠人搞不好只拥有公的或母的一头。

「唔,这个问题先搁着,言归正传。」多姆猫说。「我讲到哪里?」

「冠人死掉,城里的人禁止外出。你和叫加洛的猫一起追老鼠…」

「老鼠溜走了。」

「然后,加洛踏到黄色的花。」

「接下来,我和加洛分开,走着走着,在途中看到弦。明明禁止外出,弦要上哪去?我跟在他后面,抵达顽爷家。几个人聚集在顽爷家。」

刚踏进顽爷家,便听到「喀嚏」一声,屋里的空气颇为紧张。坐在靠里面的椅子的号豪站起,投来锐利的视线。全城体格最魁梧的他,手臂犹如粗壮的木头,握紧的拳头仿若岩石。其他人类也望向我。

「怎么,是猫啊。」号豪低喃,又坐回去。

铁国的士兵进城,不久前才发生那样的悲剧,且人民被禁止外出,他们却不顾命令集合在这里,听到我的脚步声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脸色苍白的弦吐出放心的叹息,走到我面前蹲下,摸摸我的头说「别吓人嘛」。比起抚摸头顶,我更希望他用力搔,不过我的愿望大部分人类是不会懂的。

「弦,看到你走在路上,我便跟过来。你太不小心了。」我解释道,可惜一样没被听进耳里。

顽爷总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他从好久好久以前就用相同的姿势躺在那里,有时我会觉得他真是躺不腻。

「喂,多姆,你跑来干嘛?」不知何时,库洛洛出现在我身边。库洛洛一身黑毛,肥肥的肚子松松垮垮,但眼神锐利,胡须也翘得高高的。

「我发现弦在外头乱晃,感到奇怪,于是跟了过来。」

基本上,我们猫不会住在特定的人家,而是在城里各处睡觉。食物也是,去哪户人家就吃哪户人家的。不知为何,库洛洛以顽爷的家当根据地,几乎不出门。

库洛洛望向围在顽爷床边的人类,一副嫌麻烦的口气说:「从方才开始,人类就三三两两过来。」它伸出尾巴摇晃,像在和我的尾巴打招呼。

「我刚刚还跟加洛在一起。」

「反正你们又在追老鼠吧?」

「你怎么知道?」

「你们老是在追老鼠。」

「老鼠逃进小洞,实在聪明。」

库洛洛没回话,望向聚在屋里的人类,吐露感想:「他们大概是坐立难安。」

「坐立难安?」

「待在家里,会担心得不得了吧。人类这种生物碰上困难,就会想找人商量。好像连『是不是该和谁商量一下比较好?』这种问题都需要商量。」

「没错。」我笑道。

我看看围在顽爷身边的人类。

体格强健的号豪、弦,以及住在顽爷家隔壁的卖菜夫妇菜吕和菜奈、微胖的丸壶、常来探视顽爷健康状况的医生医医雄。

他们在城市的居民中,也是我经常碰到的几个,要说熟悉确实挺熟悉。不过,他们性情各不相同。

「这么说来,」我想到一件事,便告诉库洛洛。「前阵子,我的屁股沾到刺刺的草种,拨不掉。喏,就是棘的种子。」

「被那玩意黏到真的很麻烦。」

那天我也在追老鼠。快捉到时,老鼠溜进草丛,我的脑袋跟着钻进去,最后还是让老鼠逃走了。仔细想想,对于老鼠,我一直刷新连败纪录。离开草丛之际,屁股沾上好多种子,我拼命甩脚,却弄不掉。

「恰巧有人类路过,我便开口拜托:『帮帮忙,帮我摘掉棘的种子。』」

「反正对方一定听不懂吧?」

「嗯,不过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怎么讲?」

「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我解释道。「最先是弦过来,发现我陷入困境,便说『哦,你肚子饿啦』,特地回家拿肉干。」

「满像弦的作风。看见别人有难,没办法袖手旁观。」

「对。只是,他未免太迟钝。」我不禁苦笑。「我又不是肚子饿。」

「可惜。啊啊,弦要是能机敏些,该有多好。」库洛洛夸张地叹气。「然后,你如何处理那刺刺的棘的种子?」

「紧接着,菜吕和菜奈路过。他们在送菜,我一叫,就厌烦地说『没东西喂你』,速速离开。」

「那对夫妻眼中只有自己嘛。」库洛洛瞥向刚进屋的菜吕夫妇。

「之后,号豪带着儿子出现。小孩注意到我在叫,就说『爸,猫肚子饿了』。」

「跟弦一样。」

「是弦跟小孩一样。」我忍不住笑道。「但一会儿后,小孩改口:『好像和肚子饿的叫声不同。』」

「厉害,小孩真灵敏。」

「没错。号豪也觉得不太对劲,蹲到我旁边,检查我的身体。大概是以为我受伤。」

「太可惜了。」

「的确。这时,医医雄路过。」

「啊啊,」库洛洛的话声掺杂着放心与意犹未尽的情绪,「一下就解决了吧。」

「是的。」医医雄一向冷静沉着,观察入微。是必须诊断病情和治疗伤口的缘故吗?他似乎很擅长按部就班思考。医医雄瞧见号豪父子,便走过来关切。号豪告诉他「猫好像不舒服」,于是他仔细观察我,说着「你看这边」,摘起黏在我屁股上的种子。

「医医雄真厉害。」我佩服地说。「医医雄真厉害。」号豪也同时惊呼,「你听得懂猫话?」

「不是的。」医医雄淡淡回答,「我只是观察猫的动作。它想用脚和尾巴摩擦下半身,像是搔着身体,却搔不着痒处。」医医雄还是老样子,散发着没血没泪、近似植物的气质道。

之后,号豪父子帮我把黏在毛上的种子全部摘掉。

人类的反应果然各不相同,从对我叫声的反应,也可看出每个人的性情。

「假如那时丸壶也来了,不晓得会怎样?」库洛洛抬头,望着站在前方,体型圆滚滚、嗓音浑厚的丸壶。

「或许会关心一下吧。丸壶热心助人,只是…」

「性子太急。」库洛洛轻松猜出我想讲的话。

「他大概会走近问『怎样?发生什么事?』,然后又说着『我很忙』跑掉吧。」

「谁教丸壶开口闭口都是『好麻烦』、『我很忙』,还有『别罗罗嗦嗦,做就是啦』。」

「大伙都无法静静待在家里。」我注视着围在顽爷床边的人类。

「你想想,」库洛洛应道,「待在家里,每个人都指望你能解决一切,不停追问『爸,怎么办?』『亲爱的,这样下去不要紧吗?』不然就是『冠人死掉,我们不会有事吧?』压力多大啊。话虽如此,又不能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他们肯定很难熬吧。」感觉上,库洛洛的分析颇精辟。「举个例子,老婆担忧道:『亲爱的,我们今后会怎样?』与其坦承『不晓得,我也没辙』,不如…」

「不如?」

「不如说『我去一下顽爷那里』,还显得比较负责。」

「那倒是。」我点点头,目光又移向人类。几乎都是男的,是肩负一家之主责任的人。「不过,就算聚在一起,也想不出好点子吧?战争打输,冠人也死了,根本无可奈何。」

「听说敌人使用很恐怖的武器?」库洛洛问。

库洛洛似乎和平常一样,待在卧病的顽爷家里,所以没能目睹广场发生的惨剧。直到城里的人过来,告诉顽爷情况,库洛洛才晓得经纬吧。

「那东西叫枪。有长的和小的,独眼兵长单手操纵小枪。枪会发出非常大的声响,很吓人。」我答道。光是回忆当时听到的声响,尾巴就紧张得快膨起来。「一眨眼,冠人就脑袋开洞,一命呜呼。」

「太可怕了,力量差距悬殊。」库洛洛说。「顽爷刚刚也提出相同的劝告,对方这么强大,最好别动抵抗的傻念头。」

我们茫然凝望人类交谈。

「不能再悠哉下去。既然如此,只能大伙一起闯进冠人家。」丸壶双颊鼓胀,满脸通红。

「那样大伙可能会被枪打伤。」

「弦,你居然讲这种话?你不是还顶撞铁国的士兵吗?」丸壶指出,惹得其他人类一阵笑。的确,城里第一个与铁国士兵起冲突的就是弦。

「不能设法先抢走那种武器吗?」体型高大的号豪出声。

「怎么抢?」菜吕皱起眉。「我们可不想被连累。」旁边的菜奈点头附和。

「酸人呢?」顽爷问。

「那家伙根本不行。」丸壶苦着脸,不禁失笑。「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只会讨好铁国那些家伙。」

「搞不好酸人完全没把父亲的死放在心上。」菜吕说,菜奈立刻接过话:「就是啊,你们记得吧?他母亲去世时也是…」

我问库洛洛:「酸人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掉进水井,那是你和我出生以前的事。」

「当时酸人是个孩子,却几乎没哭。」菜吕蹙着眉。

「或者说,那根本是酸人推下去的。」丸壶龇牙咧嘴道。虽然他补上一句「大概」,但语气相当确定。

「是吗?」我觑着库洛洛。不管任何问题,我都忍不住向库洛洛确认。

「城里的人似乎都这么认为。」

「若是酸人,很有可能。」

「果真如此,」弦提出质疑:「为什么冠人不责备酸人?居然对亲生母亲那么残忍。」

「可能是为了国家着想。」医医雄回答。「酸人的母亲过世已是不可挽回的定局,应该更重视继承人。」

「父母总是比较放纵孩子。」号豪一副受不了的语气。「这是冠人唯一的缺点。」

这时,顽爷开口:「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虽然卧床不起,但顽爷的话声非常清晰。

「好点子?」医医雄反应冷淡。「顽爷,我女儿整天都在说『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却从来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好点子。」

「我家的孩子也一样。」号豪点点头,笑道:「孩子的好点子,通常称不上好点子。」

「放心吧,我不是孩子,是老头子。」

「那就更不能期待了。」

「别这么笃定。」我仿佛能看见顽爷在苦笑。「这是如假包换的好点子。喏,不妨用那个玩意。」

「哪个?」

「毒药。那种虫不是有毒?」

「黑金虫吗?」医医雄立刻会意。

是指涂在城墙上的毒?我蓦地想起。

「让铁国的士兵服下那种毒如何?或是磨碎让他们喝下。这是个好点子吧?」

原来还有这一招!屋里的人跃跃欲试,兴奋的情绪化成热意浮现。

「这点子不错。」丸壶鼻孔翕张,「就用毒药干掉他们。」

「不。」医医雄静静否决,「时节不对。」

「时节?」

「目前黑金虫仍潜伏在地底的巢穴。再过一阵子,天气才会变冷,况且我们没空去找黑金虫的巢穴。光是要弄到虫子,就得大费周章,我们还遭禁止外出。」

是啊——失望渗透所有人的心。医医雄的话一针见血。

「何况,就算取得黑金虫的毒,要让对方服下也不容易。」医医雄的嗓音沉稳,口吻平淡。「你们以为,把毒药拿给铁国士兵,告诉他们『请尝尝』,他们就会乖乖听从吗?」

「肯定会起疑吧。」号豪点点头。「可是,铁国那些士兵都吃些什么?」

「大概是自行带来的粮食。等粮食吃尽,应该会征收城里的食物。」医医雄淡淡地说。「不管怎样,他们很可能会要酸人想办法。」

倏地,我感到背后有人。一如往常,我的尾巴率先察觉,尾巴微微颤动,并高高竖起,伸向后面。

「你们在干嘛!」出声恫吓的是酸人,他握着尖锐的小刀。「不是叫你们不许出门!」

围绕在顽爷床边的众人都吓一跳。

「对不起。」弦率先老实道歉,「请原谅我们。」

「请原谅我们?」酸人尖声反问,伸出小刀,脸上浮现残虐的笑容。他的皮肤光滑,不像其他男人有胡须,大概是从没吃过苦的缘故。

之前,酸人抓到违反规定的人,就会带去广场,处以相应的惩罚。因此,大伙应该要拼命反省赔罪,求酸人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然而,如今情势不同。

在来接管的铁国士兵面前,城里的人和酸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最早察觉这一点的,可能是医医雄。

「酸人,你静下心想想,我们和你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民。铁国的士兵前来接管,你冷静思考,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酸人陷入沉默。

号豪接过话:「铁国的士兵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啊。我们互相敌视,便顺了敌人的意,不是吗?」

「就是啊、就是啊。」丸壶激动地高声附和。

平常没人敢顶嘴,酸人一怔,不愉快地板起脸。「你们敢顶撞我?」他挥动刀子,作势要刺医医雄。

「你的刀子不是已遭铁国的人没收?」丸壶质疑。的确,我也目睹独眼兵长夺走酸人的刀。

酸人冷哼一声,大概是想掩饰对敌人唯唯诺诺的窘态。「长柄刀被收走,但小刀我还是能带在身上。光用小刀就能挖出你们的眼珠子。怎样?要不要试试?」

医医雄毫不畏怯,反倒上前一步,继续道:「酸人,仔细听好,我们国家打了败仗,冠人惨遭杀害。敌国士兵即将接掌这座城市,颠覆一切秩序,我们根本不需受你支配。即使听从铁国的命令,惩罚我们,你也只是铁国的走狗。与其当走狗,何不和我们一起对抗铁国?要是能驱逐铁国的势力…」

「怎样?」酸人不悦地问。

「你又能君临这个国家。」医医雄一字一句,仿佛要让酸人完全理解他的话。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走近酸人。

酸人退后一步。他左右挥动小刀,难以决定要刺谁。

我打了个哈欠。「酸人未免太笨。」闭上嘴巴后,我忍不住吐槽。「状况跟以前不一样,还想作福作威。」

「嗳,他没办法马上改变作风和态度吧。」库洛洛舔着前脚。

医医雄他们和酸人对峙半晌。

酸人双颊抽搐,终于开口:「可是,万一铁国士兵发现你们跑出来,受惩罚的是我。」感觉这才是酸人的真心话。

「谁管你的死活。」丸壶唾骂,酸人勃然大怒,紧握小刀回瞪。「干嘛?要打架吗?我才不怕你。」丸壶上前一步,医医雄从旁制止。然而,丸壶仍按捺不住说:「号豪,要不要趁机痛扁这家伙?号豪和我不晓得受过你多少鸟气,干脆尽情揍一顿吧。把你打到动弹不得,再扔去广场。每个人经过踩一脚,你很快会被踏成一块又扁又平的皮。」

「这主意不错。踏成一块皮后,拿来给我当床垫吧。」顽爷出声。

屋里的空气渐渐热起来,渗透出人类嗜虐的欢愉。

酸人又后退一步。

「不行。这时候揍酸人,也无法解决问题。」医医雄劝道。「在广场教训酸人,反而会被铁国那些家伙抓去。」

「就、就是啊!」酸人拼命附和医医雄。「要是我有个万一,你们小心遭殃。稍微想想就明白吧?」

其他人步步逼近,酸人吓得手足无措。性急的丸壶不禁脱口:「太麻烦了,先揍再说。」酸人伸手制止:「好吧、好吧,我了解你们的想法,其实我有同感。」

号豪和医医雄冷眼旁观。

「同胞和铁国士兵,你们当然也会选择站在同胞这边吧?」酸人接着道。「不过,今天太危险。我并不是喜欢才巡逻的,只是怕不好好报告会被宰。」

「谁理你。」菜奈激动得口沫横飞,「随便报告不就好了?说你在外头没看到半个人影。」

「那样行不通。」酸人语带辩解,但丝毫不见平日的傲气,似乎真的已走投无路。「今天算是第一天吧?铁国的士兵并不信任我,他们也会到处巡逻。刚刚就有数个士兵在广场游荡。听着,即使我放过你们,之后仍会有别人来查看。今天最好乖乖待在家里,铁国士兵巡到某一户时,或许会察觉你们外出,届时就危险了。懂吗?小心为上啊。」

「库洛洛,真是不可思议。」我对旁边的库洛洛说。

「什么?」

「话从酸人嘴里出来,仿佛句句是阴谋。」

此时,顽爷出声:「那样比较好。」他的嗓音格外清亮,「今天先回家养精蓄锐。」

「顽爷也这么想吗?」医医雄问。

「如同酸人所言,今天铁国士兵想必还在警戒。换成我是铁国士兵,也不会掉以轻心。」

「我若是铁国士兵,今天那么累,肯定倒头就睡。」菜吕说,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有人笑,屋里的空气仿佛柔软地膨胀。

「喂,酸人,冠人有没有任何交代?」丸壶问。

「交代什么?」面对丸壶毫不客气的粗鲁态度,酸人不满地愤愤应声。

「我们与铁国的事。万一陷入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冠人没思考过吗?难不成你毫无心理准备?万一冠人遭遇不幸,不就轮到你当国王?」

酸人摇摇头,「老爸没料到铁国会采取那样的行动。」

「其实,你根本不晓得冠人的想法吧。」号豪眼神冰冷地沉声道,「冠人很清楚你多么无能。」

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心想。冠人是不是早就放弃将会继承王位的酸人?

「喂,」酸人瞪着号豪,有些恼羞成怒。「少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忍耐力那么强的你也会动怒?」号豪显然是在讽刺。

世上再没有谁比酸人更缺乏忍耐力。回想起来,铁国士兵进城后,酸人肯定被迫忍耐不少事。对酸人来说,算是非常努力「忍耐」。今天是忍耐纪念日。

此时,弦唐突地冒出一句:「倒是那件事,果然是透明的库帕士兵干的吧?」

弦虽不是刻意要纾解紧张的气氛,但多少减缓了压迫感。

「这是在说什么?」床上的顽爷讶异地问。

「你是指哪件事?」酸人也问。

「今天在广场上,不是出现那种动物——马吗?最后到的那匹马上没有人。」

「弦认为是透明士兵骑来的。」丸壶补充道。

「透明士兵?什么跟什么?」酸人语带提防。

「刚刚不是提到库帕的士兵吗?」号豪不耐烦地回答。

「哦,库帕的士兵。我对库帕不熟,都是老爸和复眼队长在管。」

「只是没人把你放在眼里吧。」丸壶忍不住多嘴。

酸人瞪着丸壶。「然后呢?库帕的士兵怎样?」

「那匹马可能是某人骑来的。传说中,透明士兵不是会现身解救我们吗?所以,搞不好是透明士兵骑马赶抵。」丸壶接着道。

「简直是胡扯,」酸人一笑置之。「马背上又没人。」

「正因如此,我才会怀疑是透明人。」弦解释。「或许是透明士兵骑马过来。」

「怎么可能?你们真是一群傻子。」

我想像着透明士兵轻巧跳下马的模样。「库洛洛,其实当时我也听到声响。像是有人轻盈落地,不知该说是声响,还是震动。」

「我不认为会有那种事。」库洛洛兴趣缺缺。

「不过,」酸人质疑:「要是透明士兵真的来解救我国,为何不快点干掉铁国的人?」

「一定是…」弦高声回应,「一定是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最有利的机会。不管怎样,透明士兵不久就会现身拯救我们。」

我望向库洛洛。库洛洛漫不经心地咕哝:「透明人会有脚步声吗?」

原来如此,很正常的疑问。不过,与一般人类的脚步声相比,那声响小得多,果然还是不一样吗?

之后,众人纷纷向顽爷道别,离开屋子。每个人都一脸不安,背脊和肩膀透着恐惧。

「号豪,你不回家吗?」踏出大门前,医医雄回头问。

的确,号豪没要站起的样子。

「我替顽爷擦过身体再走。」

顽爷卧床不起,用餐和排泄物的处理等生活起居,皆需住在附近的人帮忙。

「而且,我还有事想请教顽爷。」

医医雄没继续追究,留下一句「这样啊」便离去。

第一卷 第三章

库帕士兵的故事

终于到出发的日子,我背着行囊,站在广场。感受着周围群众的视线,我心情十分愉快,虽然不是刻意的,却自然地挺起胸膛。

「今年是你们三个选中,身心状态调整好了吗?」

复眼队长挺直背脊,在我们面前灵活地走来走去,边问道。

「是!」我精神奕奕地回答,左右两人也应声。

站在我右边的是有名的鹏炮大哥,他在城郊养牛为业。应该也不是成天跟牛打交道的关系,他的体型非常庞大。小时候,我们经常玩库帕士兵的游戏,把其中一个同伴当成库帕,不然就把大树或仓库当成库帕,假装与之作战;不过,我也经常偷偷跟在鹏炮大哥身后,喃喃低语「库帕在那里」,思考消灭他的计策。我们只差五岁,但鹏炮大哥非常壮硕,手臂犹如树干,胸肌仿若岩石。甚至有传闻说,由于胸膛挡住,鹏炮大哥看不见自己的肚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