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

「还是叫官吏?」

「冠人家有三名男女负责照顾酸人身边的琐事,但他们也就负责照顾而已。」

「那坏人是谁在抓?」

「冠人或酸人。」

啊啊——我不禁呻吟。我就在猜会不会是这样,加上取缔恶行的警察本身就是恶棍,可以想见是多么无法无天。

「回到正题。我们原本在谈…对了,城市周围的高墙。」

「哦,是啊。尽管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不过,实际上曾有几名铁国士兵,试图爬墙进来,不幸被毒死。」

「换句话说,城墙成功抵御外敌?」

「没错,城墙发挥了功用。」

没有白白浪费!我感到一阵痛快。现实中,预先准备的武器和防御系统极少真正派上用场,所以,我对敌军落入圈套的情节相当感兴趣。「可是,」我提出浮现脑海的疑问,「这次铁国士兵来接管时,城墙没派上用场吗?」

「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即使冒出一堆士兵,只要不开城门,他们根本进不来,不用担心吧?」猫又爬上我的胸口,一副这是他的老位置的态度。「但稍微一想就明白,既然在战争中落败,城墙早失去意义。」

「什么意思?」

「就算拼命抵抗,紧闭城门,敌方也会不断增派士兵。城市遭到包围,迟早会被攻陷。」

啊,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国家丧失战力,举白旗投降。纵使在最后关头死守城门不开,也很可能立刻受到包围。既然输了,拖延时间只会激怒对方。

「所以,」猫继续道,「这次只能取下门闩,乖乖开门。」

「精心设置的毒针也毫无用处?话说回来,居然一下就开枪?」我疑惑地问。

「咦,一下就开枪?」

「刚刚你不是提到,敌军的独眼兵长把你们的国王…」

「冠人。」

「对对对,突然对冠人开枪。」国王遇袭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我大吃一惊。

「嗯,敌兵枪杀冠人,广场每个人都哑然失声。」

「为何要射杀他?」

猫又歪着脑袋。闻到他嘴巴和身体传来的动物气味,我不得不承认眼前是货真价实的猫。换句话说,这不是幻觉。「你知道枪吗?」猫问。

「你的国家没有枪吗?」

「以前没有。居然有武器能从远处轻松伤害人体,一眨眼就夺走性命。我们国家的人类吓得都圆睁双眼。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其实我没看过真枪,几乎是一窍不通,即使如此,我仍简单说明枪是怎样的东西。

我告诉猫,枪会射出橡实形状的坚硬子弹,贯穿肉体。

「哦,冠人也是这么解释。」猫点点头。「被掉落的橡实打中,真的满痛的。」

「那应该比不上挨子弹的痛。」我急忙纠正。

「也对。」

「可是,冠人忽然遇袭,大家没乱成一团吗?」

一阵风吹过,前端尖锐的叶子不停搔过我的脸。好痒,感觉快要打喷嚏。

「当然是一团混乱。广场上尖叫四起,每个人都慌张地东奔西逃,差点踢到我。不过,混乱很快平息。因为那玩意又响了一次。」

「枪吗?」

「没错。」猫悠哉地回答。「枪声又响起。那玩意声音真的好大,虽然还是朝天空开枪,可是所有人都立刻闭上嘴。」

冠人被枪打爆头,倒在台上死掉了。是死掉才倒下的,还是倒下才死掉的?

全城的人目瞪口呆,台上的酸人狼狈不已。父亲骤逝,难怪他不知所措。高高在上的态度消失无踪,他铁青着脸,慌乱地在冠人身边绕来绕去。

「喂,多姆。」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原来是加洛。他那身洁白光辉的毛皮,总是教我看得着迷。有时我会觉得,他的外表与粗枝大叶、毛毛躁躁的性子真是格格不入。「瞧瞧酸人的蠢相,平常那么不可一世,现在却吓到不敢动弹。」

「你在啊,加洛。」

「我正在想你呢,多姆。」

「你会这么说,代表闲得发慌。」

「没那回事。」

「就是这样,我是你消遣的对象。」

「差不多啦。」

「不过,确实是第一次看到酸人那副德性。」我望向站在远方的酸人。

「毕竟以往他都仗着父亲冠人的权势狐假虎威,如今冠人死了,他等于失去靠山。」

很快地,铁国士兵把尸体从台上搬走。

他们的动作非常粗鲁。几个人抓着冠人的脚往下拉,冠人的头撞到高台边缘。然后,他们拿绳子捆住冠人,再把绳子套到马身上拖走。

简直像在搬运货物,而不是在搬运尸体。

城里的人默不吭声,只是看着,但显然充满愤怒与恐惧。有人紧握拳头,也有人嘴角发颤。

「看到冠人遭受那样的对待,感觉不是很舒服。」我说。

冠人对猫并不是特别好,不过瞥见我们,还是会给一点吃的。然而,现下他却像块不会动的木头被送走。生命,是多么容易失去,且不可挽回啊。

「要是换成酸人,多么大快人心。」

「也对。」

一道惨叫声响起。我纳闷着发生什么情况,原来是有人在马的附近倒下。

「啊,是弦。」加洛说。我也认出来了。

在广场旁跌倒的弦,是个身材纤瘦、弱不禁风的青年。一名士兵猛力推倒他。

「不要随便靠近!」士兵叫道,举枪对准弦。周围的人不禁咽下口水,场面一触即发。

「弦在干嘛?」

「大概是无法忍受冠人遭到那样粗暴的对待,冲动跑上前。」我猜测。

「这行为称不上聪明,搞不好会被那种怪武器弄死。」

「弦不是一向如此?顾前不顾后,发现有人遇到困难,就一定要伸出援手。」

「他也常喂食我们。」

「就是啊。你哪时见他聪明过?」

「可是,没办法讨厌他。」

「对,只是不聪明。」

弦不太会怀疑别人,凡事都认真对待。与其说是滑稽,毋宁是体现人性原初的良善,从旁看着心里也舒服。比起充满傲慢与猜忌的人,更教人放松。或许因为如此,不少人会对弦胡说八道,惹他困扰。以前库洛洛曾分析「人类也想透过戏弄弦,来确认人性的纯朴之处吧」,确实有道理。弦很单纯,表里如一,毫不矫饰。看到弦,会想确认「啊,原来我们人类拥有这么纯真的一面」,以获得安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士兵的枪口依旧对准害怕的弦,周围的人紧张万分。面孔涂满土黄与草绿的士兵,仿佛没有人心。

会不会和刚刚的冠人一样,弦的脑袋也被打爆?我忍不住担忧。

不知酸人有何反应?转移视线,只见他依旧显得手足无措,但或许是错觉,他的嘴角泛着笑。「那家伙在笑什么?他应该要为父亲的遭遇愤慨吧?」加洛似乎也注意到酸人的表情。

「纯粹是看到弦的处境不妙,暗自感到愉快吧?他就爱观赏别人陷入困窘,或受到凌虐。」

「他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酸人的神经原本就异于常人。」

此时,有人挺身阻止:「等一下,请饶过他吧。」那是名叫枇枇的女人。

枇枇跳到弦的身前,对士兵高声道:「目睹冠人的遭遇,谁都会受到惊吓。大家不希望冠人被那么粗暴地搬走,你们不能试着体谅吗?弦也不是想反抗,饶过他这一次吧。」

持枪的士兵板起面孔。他脸上的五颜六色形成花纹,看得出那些花纹瞬间歪曲。而且,他的眼神骤变,跟我们猫的瞳眸会在白天和夜晚切换颜色一样。士兵露骨地打量枇枇的全身。枇枇在女人中个子算高的,尤其胸脯格外丰满,体型圆润,士兵鼻孔微微抽动,肯定是在觊觎那美好的曲线。我能够想像他的心情。

好想立刻抱住这个女人,好想上她!

士兵一定这么想着。

当然,在这个城市里,男人在性欲驱使下拥抱女人的场面,几乎是日常的事。我们猫也会交尾,生殖是延续物种必要的行为,所以我并不在乎。但人类与我们不同,有时对方不愿意,仍会以蛮力侵犯对方。尤其,我目击酸人利用权势玷污女人好几次,不仅霸王硬上弓,甚至拿刀乱砍。而且,伤害别人后,酸人还会自我正当化,谎称:「这女人想偷东西,我只是惩罚她!」看了实在恶心。

该说是自私,或者任性、狡猾?总之,酸人的言行举止简直是下三滥。幸好那家伙不是猫,我不禁想为此感谢老天。

「喂,不会轮到枇枇遭殃吧?」加洛开口。

「是啊,不太妙。枇枇个性倔强,可能会刺激到敌人。」我的尾巴仿佛有所预感,不停摇晃。

「枇枇以前好像很温柔。」加洛搔搔脖子。

「真的假的?」

「她不是曾和男人同居?后来男人不见,她就变成这么刚烈胆大。」

「那男人怎么会不见?」

「喏,不是被选去当库帕的士兵?」

「啊,对。」

此时,响起一阵鼓噪。

广场前方闯进一只动物。我的尾巴迅速膨胀,摇摇摆摆。

和铁国士兵骑乘及带来的是同一种动物,也就是马。外表是褐色,头部到肩膀的长毛摇晃着,四肢轻盈地大踏步。

「喂,那个叫马的玩意又来了。」加洛惊呼。

这次马上没有人。

马背上放着皮革制的垫子,臀部附近有别的装备,捆着应该是放货物的布袋。

和刚才不同,这次马上没坐人。

城里的人全盯着突然闯进广场的马,窃窃私语。窸窸窣窣,又是那种动物;吱吱喳喳,怎会只有一只来得这么晚?唧唧咕咕,瞧,铁国的士兵也有点吓傻;窸窸窣窣,那种动物还有很多吗?吱吱喳喳,欸,那到底是什么?会不会突然发飙?

马绕过广场周围,在途中停步。

突然,马屁股上的布袋摇晃,地面微微震动。

有人下马吗?

可是,没看见人影。

马缓缓移动四肢,进入广场。何等优雅、招摇夸耀的走路方式,看起来多像一回事啊。注意到时,我又模仿起那动物行走的姿态。我赫然回神,心想这下丢脸了,觑向一旁,加洛居然也尝试悠扬踱步。四目相接,实在尴尬。理毛理毛。

「喂!」独眼兵长出声。他向举枪站在弦和枇枇面前的士兵下令:「弄走那匹马。」

「是。」士兵精神抖擞地应道,视线离开枇枇,大概是从兴奋中清醒了吧。他背上枪,朝马跑过去。

「兵长,那马究竟是…」其他士兵——他们的脸上都涂得花花绿绿,分不出谁是谁,总之,一个士兵走近,请示独眼兵长。

「那匹马是谁骑来的?」独眼兵长问,狐疑地眯起眼。两人的音量虽然压得很低,但我就待在他们脚边,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喂,多姆,那只马不在预定内吗?」加洛应该也听见了,偏着头纳闷道:「还轮不到它登场?」

「该怎么处理?」士兵征询意见。

「小心提防为上。」独眼兵长回答,「必须彻查整座城市。」

「提防?提防什么?又要调查什么?」我问。加洛轻笑:「天晓得。」同时,我的尾巴仿佛在说「别管啦,蹚这浑水也没好处」,晃到我的面前,约莫类似耸肩的动作。

接着,独眼兵长大声问:「喂,我们要把这个男的埋起来,有没有适合的地点?」虽然不清楚独眼兵长晓不晓得酸人是冠人的儿子,或者纯粹是问话时恰巧酸人就在眼前,总之,问题落到酸人头上。

酸人嘴里一阵咕哝。

「多姆,要不要来猜酸人在想什么?」加洛用尾巴拍拍我。

「不是在为父亲遇害愤怒吗?」

「我猜他在想如何自保。」

「自保?」

「酸人不是满脑子只有自己吗?他一定只想着怎么保身,所以,此刻也拼命思考着怎样讨好铁国士兵。」

「在这种时候?」

「任何时候都一样。」

我们交谈时,酸人已回答独眼兵长:「城市西方的森林,那边有墓地。」

我望向加洛。他一副「我就说吧」的神情,尾巴摇晃,表示「不出我所料」。

「好,就搬过去。」独眼兵长向士兵下令后,扬声宣布:「这座城市的居民听着,所有人都得乖乖待在家里!」

这句话犹如枪声,周围的群众瞬间安静下来。

「听好,别逼我们行使暴力。我们很累,希望能不动粗就不动粗。」独眼兵长接着说,然后严厉地吩咐士兵:「听好,预定有变,还不能松懈,要重拟计划。」士兵们闻言,顿时浑身紧绷。

重拟计划?为什么?我真想问。能不能告诉我们原本的内容?

「不想动粗?你们都那样对待冠人了!」枇枇反驳。不过,独眼兵长只冷冷瞥她一眼,便指着酸人叫唤:「喂,小子。」

遭点名的酸人一僵。看到向来趾高气昂的酸人像个挨骂的小孩,内心虽然痛快,却也深深感到事态多么异常。因为平日的酸人不可能如此畏怯。

「接下来,不准城里的人出门。全面禁止外出。要是我们发现有人在外头闲晃,不仅那家伙会被枪毙,你也会挨刀。城里的人没听从我们的指示,就当你没做好分内的工作。」

酸人默默站在原地,也不点头,一动也不动。

「还有,这东西交给我。」独眼兵长话声刚落,已抽走酸人腰际的长柄刀。

失去武器,酸人虚弱地「啊」一声。站在铁国的立场,没收敌人的武器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吧。

「今天真是酸人的纪念日。」加洛开口。

「纪念什么?」总不会是纪念父亲遇害吧?

「纪念生平头一次挨骂。」

「哦,的确。」放眼望去,酸人似乎缩小一圈。

独眼兵长继续交代酸人:「另外,关城门,放上门闩。」

一脸苍白的酸人用力点头,小声应道:「是。」

「头一次回答『是』的纪念日。」加洛低语。

「确实。」

「可是,多姆,干嘛要放上门闩?」加洛困惑地问。

「嗯?」

「那家伙不是命令酸人关城门?」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奇怪吗?」

广场上,褐色的马重新迈步前进,拖着冠人的尸体离去。弦没再追上去。

「你不要紧吧?」枇枇问弦。

弦拍掉跌倒时沾上的泥沙,温顺地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弦的太太美璃慌忙跑近,「你未免太乱来!」她一脸泫然欲泣,「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怕得动都不敢动。」接着,她转向枇枇:「谢谢你帮弦解围。」

其他人类也聚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弦实在太鲁莽」、「幸好人平安」、「枇枇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场众人虽然压低音量,但不晓得是不是出于恐惧,都变得特别饶舌。

「喂,你们赶快回家!」酸人扯开嗓门喊着,又恢复盛气凌人的态度。大概是急着让众人遵守禁止外出的规定吧。

大伙都瞪着酸人。酸人打算抽出长柄刀,才想起武器已遭没收。然而,他并未收敛态度,反倒横眉竖目,恐吓周围的人:「快回去!」

「混帐酸人,你究竟站在哪一边?」有人嘟嚷着。虽然很小声,但也有人责备「你爸可是被杀了」、「手上有刀,怎么不砍敌人」。

「禁止外出,怎么到河边洗澡?」其他人提问,「也得去井口汲饮用水啊。」

「洗澡就忍忍吧,饮用水…」酸人支支吾吾,或许是觉得不准喝水太蛮横。

「上厕所呢?」也有人质疑。对呀,大小便怎么办?禁止外出,岂不是不能上厕所?大伙抱怨连连。

厕所位在贯穿全城的圆道沿线。呈同心圆排列的几条环状道路,每一条上都设有厕所。厕所是用石头和木板组成的墙壁围出的小空间,挖有排泄用的沟槽。

「多姆,你知道吗?那些厕所好像是几十年前,冠人年轻时盖的。」加洛出声。只见加洛背部摩擦地面,滚来滚去。要是身体痒,这样挺舒服的。

「厕所是冠人盖的?我不晓得。」我也躺倒,学加洛翻滚。

「应该没错,冠人的点子很多。」

「他还加高城墙。」

真是了不起——我们称赞着冠人,左翻右滚。

「虽然最后仍落得一死。」

「再了不起,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嘛。」加洛被自己的话感动,「嗯、嗯」地颔首爬起。「既然那么厉害,要是把酸人教育得像话些就好了。」

「大家都这么想。」

我们批评时,酸人扯着喉咙喊道:「不是有桶子吗?想上厕所,先随便找个桶子解决。」

酸人眨眼的次数增加,这是他失去耐心的征兆。「总之,禁止外出。听懂没?待会儿我巡逻时,要是发现谁在外头,见一个砍一个。」

「你的刀不是被没收了?」有人反讥。

酸人冷哼一声,「我自有办法。」

没人再提饮用水的问题。大家都清楚无法指望不负责任的酸人,认为只能自力救济吧。

酸人刚要离去,却有人叹道:「受不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酸人手一挥,戳向那名男子的双眸。男子慌忙仰身闪避,但酸人的两根手指似乎擦过他的眼球。男子呻吟着,按住双眸蹲下。

「喂,你干什么!」周围的人都吓一大跳。

「不让你们尝尝痛苦和恐怖,你们就搞不清楚状况。」酸人一脸满不在乎。

男子一直没站起,不停呻吟着:「我的眼睛…」

在一片闹哄哄中,酸人冷哼着丢下一句「总之,你们乖乖待在家里」,便毫不理会痛苦哀号的男子,扬长而去。

人们深深叹气。

连旁观的我都不禁想叹气,我翻身站起。

酸人的任性妄为与过度嗜虐,若说是老样子,也的确是老样子。不过,父亲遇害,国家面临危机的关头,不能收敛一下私欲吗?「现在哪是搞那种事的时候啊。」难怪加洛会这么感叹。

被戳伤双眸的男子总算起身。虽然量不多,但按住眼睛的手淌下血。「带他去医医雄那里吧。」有人建议。

医医雄是帮忙诊治病患与伤者的男人。虽然清瘦,却十分冷静沉着,很难揣测他的思绪。

「啊,这么说来,」弦开口:「刚才那动物出现时,没看到骑士,但有人跳下的声响。」

「哦,你是指马。」回话的嗓音略为浑厚,大概是丸壶。尽管动作迟钝,丸壶总是神气活现,爱装内行。「可是,马背上又没人。」

「上面没坐人。」其他人也附和。

「虽然如此,却有『咚』地一声,像是谁跳下马。」弦低调主张。

「啊,我似乎也听见了。」这次换枇枇开口。

「有吗?」「没有啊。」「我也隐约听到什么动静。」这类的对话持续着。

我和加洛待在稍远处。加洛望着我,「多姆,真的有那样的声响吗?」

「其实我也听见了。」我坦白回答。虽然音量不大,确实有人着地的震动。

「是噢?明明没人骑在上面。」

「不过有声响,货物也摇摇晃晃。」

「怎样的声响?」

「如同弦的形容,很像人跳下马背。」

加洛歪着头,一脸困惑。「可是,马上空无一人。」

蓦地,我灵光一闪。「难道…」原要开口,又怕会被笑是异想天开,我吞下到嘴边的话。巧的是,弦几乎是同时说出我的猜测:「会不会是库帕的士兵?」

「库帕?」有人惊呼,但加洛的反应也一样。「库帕,是指那个库帕吗?」

「喂喂喂,怎么突然扯到库帕的士兵?」丸壶笑道,浑圆的身体随着呼吸膨胀一圈。

「库帕的士兵,」弦和我异口同声:「不是会变得透明?」

人们倒抽口气,议论纷纷。「透明的库帕士兵来了吗?」「骑着那匹马?」

「然后跳下马。」

「为什么?」有人发出疑问。对啊,为什么?各种猜测此起彼落。

人们讨论不出结果,话题无疾而终。「当然是来救城里的人呀。」我好想回答他们。

「多姆,你是认真的吗?」

「晚到的那只马出现时,铁国的独眼兵长吓一跳,一副不晓得是谁骑来的表情。所以,对方应该是意料之外的人吧。」

「就算是那样…」

我自然也半信半疑,却藏不住话。「传闻不是说,总有一天,库帕的士兵会回来解救陷入困境的城市吗?」

「城里的人陷入困境了吗?」

加洛的反应令我吃惊。「这个国家打输战争,敌国的士兵进城杀掉冠人,还有更糟的状况吗?」

「可是,我们又不怎么困扰。」加洛语气冷淡,「要说困扰,喏,背痒得要命,却搔不到痒处困扰得多。这种时候透明人来帮忙抓痒,才派得上用场。」

「唔,的确,如果有人来帮忙抓痒就太好了。」我也同意。

「呃,库帕是…?」我忍不住问。虽然明白应该尽量不要插口,好好聆听猫的话,但我实在介意「库帕」、「库帕的士兵」、「库帕的透明士兵」之类未知的词汇。猫的话里提到许多陌生的专有名词,「库帕」尤其与众不同,我格外挂心。

猫讶异地看着我。当然,我不认为自己能辨识猫的表情,但原本滔滔不绝的他打住话,似乎在观察我。他大概很习惯解读人类的神色吧。

「库帕是树。」一会儿后他开口,胡须跟着摇晃。拿来当手机吊饰大了点,但那模样太可爱,真想当装饰品挂起来。

「树?树有名字啊。」

「唔…」猫语带迟疑。「树是树,但似乎不是一般的树。你知道杉树吗?」

「我住的地方也有杉树。」眼前浮现笔挺的树干伸出许多枝橙,绿叶繁茂的树影。

「它会动。」

「动?随风摇曳吗?」我想像着在强风吹拂下,剧烈摇晃的杉树,霎时忆起去印度旅行时,望见高耸的杉树左右摇晃,仿佛在清扫天空的情景。

「不是啦,它会抽出埋在土里的根,摇摆着身上的枝叶,到处动来动去。就像我们猫或你们人类一样。」

「比起『动』,更接近『走』吧?」

「没错,是『走』。正确地说,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杉树。可能是形似杉树的别种生物。」

我联想到乍看像树枝和树叶的昆虫,是指那种情况吗?那是不是叫做『拟态』?

「我也不曾亲眼目睹,不过,我们国家的人类从以前就不断派士兵去消灭库帕。」

「库帕在哪里?」我问,害怕会被突然出现的杉树魔人踩扁。

「从城里往西北方前进,人类要走十天到二十天左右的地方。」

「十天和二十天也差太多。」

「我又不是记得那么清楚,也没实际去过。总之,据说那里有座山谷。」

「意思是,在你的国家内?」根据猫的描述,他的国家呈半圆形,其中散布着几座城市。从他住的城市出发旅行十天,就能抵达什么地方吗?

「不晓得在国内还是国外,说法很多。也有人认为是在和铁国的边界。」

「边界?不会是在战场上吧?」我在脑中描绘两国士兵互相厮杀、血流成河的地方,一棵巨大杉树猛攻上去的情景。

「战争是在库帕消失后爆发的,顺序颠倒了。」

「这样啊,顺序很重要。」

「所以,曾经有人说『或许是库帕不见,铁国才会攻进来』。也不是曾经,现在仍有人这么说。弦的太太美璃不久前就提过。」

「库帕不见,才发生战争吗?」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以往,即使铁国想攻打你的国家,也碍于库帕作梗,没办法越界吗?」

「不无可能。」

此时,我想起前几天读到的报导。海底发现新的天然气,却因有毒,无法靠近。假如没毒性,就能取得大量能源,部分官僚扼腕不已。到底要不要买新资源相关公司的股票,我烦恼好一阵子。

对铁国而言,库帕是不是类似那种有毒气体?攻打邻国时,库帕或许是棘手的障碍。

「那里有座巨大的山谷,附近是成片杉林。究竟是库帕躲在杉林中,还是杉树变成库帕?没人知道。」

接下来,猫描述的情景实在妙不可喻。

几十棵杉树聚在一起,每当夏天来临前,其中几棵就会微微摇晃。

树枝痉挛般震颤,抖掉绿叶。「喏,跟生物的肚子微微抖动一样。」

树皮龟裂似地纷纷脱落,露出底下淡褐色…或者说是半透明的树干。

「半透明的树干?」

「树枝也会变成淡褐色。」